说着,就见一个小男孩站在元氏身后,双手抓紧元氏的衣袖,歪着头,抬眼望向李祖娥的面容;李祖娥也看了看那张稚嫩的小脸,抿嘴一笑,显得十分亲和。
元氏很快回身看向儿子,温声道:“百年,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快给皇后请安啊!”
高百年依旧站在元氏身后,低着头不言也不语;李祖娥见他这般可怜模样,便轻轻笑了笑,“算了,不想请安便不请安,不要再为难孩子了。”
元氏道:“平日来这儿也没见他这样,今天不知怎的,竟害怕起来了?”
“百年不是怕伯母,而是怕看见圣上。不久前,百年看到父亲受了重伤,躺在床上静养,他们都说是被圣上打的……”高百年忽然沉默,不敢再讲下去。
李祖娥看着高百年,轻声道:“放心,你伯父他不在这儿。”
听见她道出“伯父”二字,倒是显得更加亲切。
高百年微微低首,“伯母,太子哥哥在这儿吗?我想找他跟我一起玩!”
听见他这么问,李祖娥方才想起了高殷,忽道:“倒是一天都没见到他了,也不知他现在跑哪儿去了?”
元氏犹豫片刻,道:“我方才看见圣上拽着太子走,原是不知他们要去哪儿,后来我才隐约听见圣上说要去金凤台,还命左右将几个囚犯抓来……”
“囚犯?”李祖娥略显疑惑,“圣上抓来囚犯做什么,还要把道人拉到金凤台?”
元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抬眸看见李祖娥一脸不安,便又道:“娘娘若是不放心,那就去看看吧!”
李祖娥依言出了大殿,急往金凤台赶去;一家人的事元氏不便参和,也就带着儿子高百年回去了。
李祖娥还未赶到高洋就已经将长子高殷强行拽到了金凤台,马上命人将几名囚犯押来,压倒在高殷面前,拿出一把长剑放在他的掌心,令他往犯人的头上砍。
高殷见囚犯胆怯哭泣的模样,心里存有一丝怜悯,握着利刃的双手不断颤抖着,实在不忍将掌中的刀砍向那个囚奴。
见他面露难色,迟迟不肯下刀,高洋更显不悦,纵声喝道:“傻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点!”
听见父亲一声怒喝,高殷浑身一颤,耳朵嗡嗡作响,怯怯地走向囚犯,紧闭双眼,用刀砍了很多次,却没有砍下那人的头颅。
那名囚犯不仅没有断气,反倒哭喊得更厉害,鲜血都流到地上,疼得直呼救命。
高洋见这情形不禁大怒,很快取来马鞭狠狠抽打在高殷的身上,顷刻间,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见他的身躯滚在地面,口中连连道出求饶之声。
此时,李祖娥已经赶到了金凤台。虽然她上前想要制止高洋粗暴的行为,但她无论怎么喊叫,怎么恳求,他却仍是不肯停手。无奈之下,她只有上前紧紧抱住高殷,以此保护自己的儿子。
片刻后,李祖娥忽觉背后一阵疼痛,仿佛自己的皮肉已经撕裂开了。
高洋听得她一声痛嚎,又见她的后背流出鲜红的血、一道被自己打过的伤痕,那只手便开始颤抖,不再打下去了。过了良久,他才将马鞭扔向地面,依旧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看着高殷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快滚!”
高殷本就不愿待在这里,听见父亲这么讲,便立即随母亲离开了金凤台。
高殷显然是吓得不轻,精神时常昏乱,不仅感到害怕,还经常口吃。李祖娥看着很心疼,又见高殷身上的三道鞭痕,更是难过。
高殷连续好几日都没有睡好觉,常常梦见父亲鞭打自己的情景。他躺在床榻上,忽而立起身,脸上满是惊惧,口中连连喊道:“不要,父皇不要打我,母后,母后……”
李祖娥闻声,疾步走到高殷身侧,温柔地道:“母后在这儿,在这儿!”
高殷靠在母亲怀中,大声痛哭着。过了良久方才平静下来,含泪问道:“母后,父皇为什么不喜欢我?”
李祖娥温声问道:“父皇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高殷反问道:“他若是喜欢我,为什么还要鞭打儿臣?”
“他也是为了你好,殷儿,不要责怪父亲,好吗?”
“我不是怪他,而是怕他……”
说话间,就见高洋大步入殿;高殷见他走来,立刻向李祖娥身后躲去,脑袋贴在母亲的后背,身子还在颤抖着。
高洋见他这模样,再次大怒,看着李祖娥喝道:“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性格这般懦弱,只杀几个囚奴就打哆嗦,将来我怎么放心传位给他!”
李祖娥虽然心里不悦,却不敢出言顶撞他,只道:“陛下,怎么说道人都是你的长子,这几鞭子下去,难道陛下就不心痛吗?即使陛下不心疼,妾也会心疼。”
高洋听她道出这番话,也就不再多言,只静静地看着高殷惊惧的脸,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暗自叹了口气。
出得殿外,李祖娥站在高洋身后。两人正走着,他忽而转身,缓缓走近她,柔声问道:“伤口还疼吗?”
听见他温柔的话语,李祖娥微微勾起唇角,轻轻摇了摇头。
高洋迟疑片刻,又问:“道人,他……他看起来吓得不轻,你这个做母亲的还是多陪陪他吧。”
李祖娥道:“陛下还是不肯放下天子的身份,对待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们才会怕我,不愿跟我亲近。”
李祖娥微微低首,对他道:“在殷儿和绍德的面前,妾不是尊贵的皇后,而是一个母亲,一个平凡再平凡不过的人。祖娥也希望,陛下可以像个平凡的父亲,对他们献出一点关爱。”
高洋苦笑道:“祖娥,你是不是很怕我?”
李祖娥道:“陛下是天子,有谁会不怕呢!”
“可是,我却不希望你怕我。”高洋失落地道,“想想‘缘分’二字真是有意思,它让我们从未见过面的人成为了夫妻,又在一起这么多年,确实是难得的缘分!”
他微微一笑,深深凝视着她,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对于我而言,茫茫人海中能与你相遇,与你结为夫妻,是我今生最幸运的事。每当我有什么不如意,都可以向你倾诉,所以祖娥,你才是我真正的知己!”
“知己?”李祖娥抬眸看他。
高洋微笑道:“是啊!难得遇到你这个知己,真想陪你一起终老。只可惜,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永远陪伴在另一个人身边!”
他接着叹了一声,“我一直在想,如果哪天我离开了,你和道人还有绍德,可怎么办呢?”
李祖娥轻声道:“好好的,陛下为何总说这些话?陛下这番言语虽是无意,却让人心里难受。”
正说着,忽然看见高洋的身子开始打晃,站也站不稳,似是就快倒下。李祖娥很快上前扶他,忙问道:“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高洋却道:“想必是这段时日休息得不够,才会觉得头晕,也许多休息休息就会好了。无碍的!”
李祖娥不再言语,只静静地凝视他的面容。不知怎的,她的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此刻,他虽然近在咫尺,她却感觉眼前的人,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天子
随着时光流逝,皇太子高殷已到婚娶之龄,高洋也正为长子挑选未来的儿媳。
是日,李祖勋一个人站在李祖娥的宫殿外,及至看见有个婢女上前听见她说皇后允他进殿,李祖勋方才随她向殿门走去。
对于二哥的突然前来,李祖娥只觉疑惑,于是问了他的来意。李祖勋倒是很直接,并没有半点迟疑:“听说圣上要为太子纳妃……”
话音未落,李祖娥便很快起身,淡淡开口:“是啊,圣上对我提过此事,只是太子妃的人选还未定……”
李祖勋忙问一句:“那么,圣上也定与娘娘说起过太子妃的人选?”见李祖娥点头回应,他便又道:“娘娘何不在李家人中选择,提升自家人的势力?”
李祖娥一脸不解。过了片刻,又听见李祖勋开口:“娘娘虽然身为国母,但皇太后还有其他宗室的势力,却在威胁你的位置,所以皇后殿下自然要提拔娘家人,将来我们有了权势,你和太子还怕在这宫里的地位不保吗!”
李祖娥点了点头,“哥哥的意思我明白了,改日我定会在圣上面前进言,说明此事。”
李祖娥虽是这么说,却没有等改日,而是当天未时便亲自去找了高洋。
殿门没有完全关紧,李祖娥刚走到大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秽杂之声,还有女子们哭泣般的呻吟声。隔着一扇门,她听得很清楚,殿里有很多人,不只有高洋一个男子。
李祖娥看着守在殿外的内监,细细思量半晌才有了答案。想必在里面的男子除了高洋以外,就是那些侍卫了。
她的面色透红,十分尴尬,比起站在门外的内监淡定的神情,她反倒显得有些可笑。
李祖娥不知该不该进去,于是站在殿外迟疑着;见她这神情,又想起里面的情景,站在一旁的内监也不好进去传话。过了好半晌,才见她移步离去。
及至翌日朝毕,高洋才来到中宫,并将昨天在内监口中听见的话告知于她,李祖娥也是毫不隐瞒地回答。片刻后,她听见他冷冷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李祖娥低首道:“祖娥知道陛下会生气,所以很快就离开了,什么也没看到。”
高洋的脸上忽而露出一抹微笑,柔声问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那么急着找我?”
李祖娥道:“妾昨日前去,是为了殷儿纳太子妃一事。”
“这么说,你心里已经有皇太子妃的人选了?”
李祖娥答道:“殷儿和难胜自小在一起,都长这么大了,他们二人的感情也非常深厚,所以祖娥希望殷儿和难胜可以结为良缘,还望陛下应允。”
“想必这事,又是你二哥挑唆的吧?”见她不言语,高洋便叹道:“你就是这样,太容易被人左右,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如果将来我不在你的身边,你又该怎么办?”
李祖娥忙道:“陛下,无缘无故的,怎么又说这些!”
高洋又叹道:“祖娥,你可还记得我们去太山时,我曾问过一位道士,问他我能做几年的天子,他却对我说是三十……”
李祖娥道:“那道士说的三十,不是当天子三十年吗……”
高洋摇头道:“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细想倒觉得有另一番解释。十年十月十日,加起来才是三十,也就是说我活不过四十岁,能做的只是十年天子!”
李祖娥一脸不解,“十年天子?”
说话间,忽听得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二人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翩翩少年正走向他们。
少年缓步至二人面前,恭声唤道:“父亲、母亲!”
高洋定定地看着高殷,觉得比起过去的儿子,如今的他已经长高了、成熟了,但是相貌性情也越发像他的母亲。
李祖娥走至高殷面前,道:“真是,不知不觉殷儿都长这么大了,也该为你挑选一位女子,操办大婚之事了!”
“大婚?”高殷略显惊讶。
“是啊!难道你不想吗?”
高殷没有回答,只问:“却不知,父母亲选定了何人?是谁家的女子?”
李祖娥微笑答道:“自然是你的表妹李难胜了,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
高殷微微垂首,口中虽然没有言语,但面上早已露出一丝喜悦笑意,渐渐地,变得越发粲然。
高洋最终果真依李祖娥的话,将侄女李难胜嫁给了长子高殷,封为皇太子妃。
殿外传来数声燕语,柳叶随风吹入殿内。李难胜缓步走到大门,弯腰将它拾起,随即将翠绿的嫩叶含在嘴上,吹出优美动听的音调。
高殷走到李难胜身侧,拍手赞叹道:“好听,真是好听!”
李难胜见他近前,便不再吹奏,但手里仍旧握着那支柳叶。
高殷不解地问:“挺好听的,怎么不吹了?”
见她垂眸不语,他又轻轻笑了笑,拿起她掌中的柳叶,不禁叹了口气:“好好的叶子就这样被风蹂躏,落在了这里,真是可惜!”
李难胜轻声道:“比起风,叶子自然是脆弱的,只能任风驱使。毕竟风是无情的,而叶子只是大树上的一支,若是失去了大树的保护,他也只有等待枯萎死去的份儿了!”
高殷却道:“你也不用这么悲观。说不定他将来会到无忧无虑、没有杀伐征战的地方,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天上仙境,而非你想的这么糟糕。”
“仙境?”李难胜轻轻道出两个字,目光看向另一方,幻想着遥远的仙境,面上露出淡然笑颜,“那儿一定很美!”
高殷莞尔而笑,痴痴凝视着她,并未言语。
李难胜见他这神情,脸上泛起一抹嫣红,垂下双眸,微微扬起唇角,笑中还带有一丝羞涩。
高殷忽然变得失落,轻叹道:“只可惜,在这乱世之中,有的只是争战、杀伐,还有亲人之间的你争我夺,哪里还有什么仙境!”
李难胜凝视他道:“殿下说的……是当今圣上吧?”
高殷面露无奈之色,点头道:“身为圣上的长子,这些话我本不应该说,但是我真心因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耻。身为一国之君应该以百姓为重,以德服人,而不是滥杀无辜、淫人妻女,所以我不愿像父亲那样,将来被人说成是个残暴荒淫的君主。”
李难胜微微动容,柔声道:“我相信,将来殿下坐上天位,一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千古流芳,青史垂名。”
高殷凝视她的面容,轻声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嗯。”李难胜轻轻点头,“殿下是个既善良,又仁慈的人,将来一定会深受百姓爱戴。”
高殷的脸上再次露出淡淡的笑容,缓缓道:“便是听见你这番话,我也不能让你失望。”
李难胜浅浅地笑着,凝视他的双眼。二人虽未言语,但眸中却道出万语千言。
四周极静,唯有燕声入耳;暖风轻拂着鬓发,吹来阵阵芳香,仿佛宫里的一切都变得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暴病
太子大婚不久,高洋便再次与群臣饮宴,并招来几名女子取乐,这样的场景真是比高殷结婚之日都要热闹。
他正坐在大殿内与众多亲贵大臣们欣赏歌舞,身体却忽感不适,整个身子还从座上摔了下来。众人见状大惊,很快将他扶起,疾步把他送往寝殿,又请宫里的御医前来诊治。
高洋静静地躺在床上,过了良久,看见众御医连连摇头,面露难色。接着,一位老太医微微垂首,对他说了一大车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到重点。
高洋不耐烦地听着,目光慢慢地扫向那名太医,但眼前却模糊一片,随即看见那名站在面前的老御医,渐渐地变为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张熟悉的脸……
“大哥!”他惊叫一声,身子忽地向后退去。过了片刻,又看见了薛氏姐妹走向自己,啼哭不止,还有其他被他杀害的大臣们的冤魂。
高洋惶恐不已,立即拔出腰间的利刃,指向身侧的众人,口中发出连连惊叫:“出去,别过来,不要过来,出去,都给我出去……”
众太医见他暴怒的神情,心里不仅感到疑惑,而且浑身颤抖,齐声道:“下官告退,下官这就出去,下官告退……”
那些人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双腿都在发抖,很快摔在地上,却不顾疼痛急忙爬着跑出殿门。
当今圣上真是喜怒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