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无缘无故说这些话。”李祖娥失落地道,“昌仪,你是知道的,我虽然贵为国母,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也只因有天子的保护而享有富贵。道人和绍德不在的时候,就只有你和清莲陪着我。想想这些年,我真正应该感谢的除了清莲,就是你了。”
李昌仪听见这话,终是放下心,缓缓道:“精心伺候娘娘是奴婢的本分,现在听见娘娘说这番话,奴婢只觉惭愧。”
李祖娥道:“其实,我有些话很想问你。按理说,你是文襄皇帝的妾室,在宫里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者改嫁给其他大臣、亲贵,可是你却选择留在正宫,甘心为奴为婢,所以我才觉得很奇怪。”
李昌仪苦笑道:“被丈夫抛弃以后,虽然嫁与文襄皇帝为妾,过着富贵的日子,但奴婢心里清楚,奴婢只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几时得过真心。男人皆是如此,没有一个是真正钟情于你的,所以奴婢觉得与其选择改嫁,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另一个男子,倒不如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李祖娥却道:“我虽是一个妇人,却也看得明白。即便文襄皇帝没有钟情过任何一个女人,不过论政治谋略却是极有天赋,这一点是值得欣赏的。更何况,他还是权臣,既然是权臣,有几个女人又能一生得他专宠的。与帝王、权臣说真心,说一心一意,岂不是很可笑。”
说着,又缓缓起身,“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我也看开了,其他的也就不多想了。我现在只希望殷儿和绍德平安,尤其是殷儿,他现在是齐国的太子,位置站得这么高,只怕将来……”李祖娥微微垂眸,不愿再说下去。
李昌仪面露迟疑,半晌方道:“奴婢深知娘娘心中的忧愁,也清楚您是因为太后,所以才有所顾虑。其实娘娘不必如此,太后虽然对您心怀不满,不过太子毕竟是她的亲孙子,无论将来如何,奴婢相信,她都不会对太子下狠手的。”
“但愿如此!”李祖娥轻轻叹了一声,勉强笑了笑。
次日,李祖勋的女儿李难胜入宫见后。她很快迈进殿门,跑到李祖娥面前,唤道:“姑母!”
李祖娥抱着小侄女,笑道:“难胜就在这儿住段时日,过几天再回去。”
李难胜笑着点头,随即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真好,我要是能天天住在宫里陪着姑母,那该多好啊!”
站在一旁的高绍德忽然开口,大笑道:“将来你当了我的嫂子,不就能天天住在宫里了吗!”
众人闻得此话,不禁纵声大笑,李祖娥也轻笑出声,侧头看时,只见李难胜那张稚嫩的小脸瞬时变得透红,高殷也红着脸,站在那儿垂首不语。
却在这时,高绍德连忙跑来,推了兄长高殷一把,只见他的身子向右侧一倒,撞到了站在身旁的李难胜。她虽然很快向一旁躲去,却也明显地感觉到左肩有一点疼痛。
李祖娥起身笑道:“绍德真是越大越不知礼数,连兄长都可以玩笑的?”
高绍德反倒不依不饶,“母亲这话就不对了。绍德不仅为自己找了个嫂子,还为母亲挑了个好儿媳,母亲怎么反倒说起我的不是?”
李祖娥又笑道:“罢,罢,母亲说不过你!”
李昌仪笑着看向高绍德,道:“殿下这张嘴真是叫人可气。难不成将来殿下娶妻生子,在孩子面前也这样没大没小的?有些话殿下在这里说便罢了,若是在旁人面前道出一些话,惹得别人不快,说不定就会祸从口出。”
高绍德撅着嘴,向她做了一副鬼脸,并未言语。
这时,清莲忽然冷笑道:“别人的嘴即便惹来灾祸,也是祸害自己,可有些人就不同了,她一张开嘴就让那么多士兵牺牲性命,将来指不定还要有多少人,因为她那张嘴而丧命呢!”
听见她这句讽刺,李昌仪顿感不悦,却因为李祖娥的缘故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祖娥也是十分尴尬,忙劝道:“清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无缘无故的干嘛说人家!”
清莲却道:“娘娘,奴婢也是好心提醒你。像她那种女人根本就是个红颜祸水,祸害完丈夫,将来指不定又要祸害谁了!”
李昌仪正欲开口驳她,李祖娥却立即打断,连忙劝道:“好了好了,都别再说了,在孩子面前就这么吵,像什么话!”
二人只有闭口不言,忍下心里的怒气,而站在一边的高殷与李难胜、高绍德三人就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没有半句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常山王高演
齐主高洋与众官一同游畋射猎,大获鸟兽。游猎罢,高洋设宴庆祝,与群臣诸王一起饮酒取乐,再次沉溺于声色歌舞之中。
大殿内有几名穿得极少的年轻女子舞动腰肢,在宗室亲贵与群臣面前翩翩起舞。
高洋坐于高座之上,看着座下献舞的舞姬们,脸上满是笑意,在座的众多男子也看得津津有味,只有常山王高演看见这等污秽不堪的一幕,面露一丝无奈,暗自叹气。
高洋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及至看见高演低着头,露出忧愤的神色,他的脸便忽然冷了下来,开口道:“六弟,这不是在朝堂上,何必摆出一脸严肃的样子,扫大家的兴致。”
高演忽然起身,低首道:“陛下,恕臣直言。陛下身为天子,实在不该这样沉迷下去……”
话音未落,高洋便打断道:“你这是在指责朕的不是?”
高演忙道:“臣不敢,臣只望陛下一心为国,而不是把心思放在纵情享乐上。”
高演这番话让高洋的面子有些过不去了。他冷冷地看着高演,微微作色,道:“只要有你在,我为何不能纵乐!”
高演听得此言,当即拜倒在地,啼泣不止,口中再无一言。
高洋见六弟这般伤心模样,心里十分悲伤,霍然起身,纵声道:“你以此而嫌我,自今日起敢进酒的人,立即斩了他!”说毕,将桌上的御杯砸向地面,还把其他酒盏毁坏丢弃。
高洋虽然这么说,但依旧死性不改,没过几日,更加沉湎于酒色与享乐之中。
一日,高洋来至一位亲王的府邸,除了大臣以外,还与宗室、奴仆们一起玩搏击,不限贵贱。
高洋的一身衣装已被汗水浸透,才过片刻,就将一个仆人击倒在地,随即听见在场的众人拍手叫好。
却在这时,忽见一名男子缓步走来。那男子身长八尺,仪表非凡,颇有气度,身穿一袭胡服,腰系蹀躞带,脚穿黑色长靿靴。
众人见他近前,皆沉默不语,原本热闹的府邸瞬时变得一片肃然。
半晌,他走至高洋面前,恭声唤道:“陛下!”
高洋不悦地看了高演片刻,却没有理会他,转身对众人说:“我们继续!”
众人面有难色,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到听见高洋发出一声怒喝,才又勉强喊了几声,不过方才的兴致显然已经没了。
高演觉得十分难看,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该走还是该继续留下。
想到当今圣上的荒淫行径,高演就想劝说高洋,希望二哥不要再酗酒,更不要再杀害无辜、纵情声色。
他与一位近臣王晞素来要好,于是将此事告知给王晞,还将高洋应当改正的种种都一一写在了谏书上。
王晞览毕,认为不可,便极力劝阻他,不过高演并未听从,执意入宫进谏。
果然如王晞所料,高演的谏诤高洋不仅没有听进去,反倒使他大怒,还认为是王晞敦促高演这么做的,便把王晞给囚禁了起来。
常山王妃元氏,其父元蛮,本是魏朝宗室,高洋也因此对她十分反感,希望六弟高演离开这个女人。高洋私下为高演广求美人,希望他会因为喜新厌旧,而转移对元氏的宠爱。
高演的劝谏显然没有成功,高洋依旧如往日一样纵情享乐。近一个时辰后,高洋的面色透红,已喝得酩酊大醉,迷离地望着座下领舞的女子,只见她明艳妖冶,美眸中含有几分媚色。
他的目光忽而看向高演,问道:“延安,你觉得这名女子舞艺怎样?”
说话间,那名女子已经停止舞蹈,站在那儿,只听高演开口道:“陛下的舞姬自然是上等,又怎么会不好呢。”
高洋笑道:“六弟若是喜欢,朕将这名女子赐予你,如何?”
高演很快从座上站起,忙道:“陛下,臣不……”
不待言毕,高洋便立即看向那名领舞的年轻女子,命道:“给常山王敬酒!”
年轻女子依命拿起酒杯,盈盈走至高演面前,屈膝下跪,微微垂首,娇滴滴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高演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美人,面露无奈之色。虽然他不愿接受,却又怕得罪皇帝,只得接过那杯浓酒,很快饮入口中。
王府里又多了一个女子,常山王妃元氏自然看见了那名舞姬,也清楚她是皇帝赐给夫君的美人。
元氏虽然表面不冷不热,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毕竟夫妻多年,高演自然是了解她的,也知道自己与妻子之间存在了一个心结。
夜深人静的晚上,高演陪伴在元氏身侧,希望她能吐出心里的话,将自己当成真正的知己,但是元氏却强作欢颜,聊些有的没的,唯独不谈府里的其他妾侍。
见她含着泪水,脸上却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高演有些心疼。他缓缓走到元氏面前,勉强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这段时日一直在怨恨我,不过那些女子是圣上赐予我的,并非是我自愿……”
元氏苦笑道:“殿下不必多言,妾身都明白。殿下是献武皇帝第六子,是当今圣上的兄弟,又贵为常山王,位高权重,颇有名望,殿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殿下应得的。况且,男子一妻多妾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妾有什么资格怨,又有什么资格恨。”
高演不悦道:“你说这些话,分明就是在怨恨我!”
元氏微微低首,轻轻摇了摇头,“妾并未怨恨殿下,只是怨恨这个险恶的世道……”
听见这番话,高演不禁轻叹,“不论世道如何,不论将来怎样,我只想让你明白,无论我的身边有多少女人,你仍然是我的妻子。”
她含泪问道:“殿下面对那些美貌女子,就没有一点动过心?”
高演却反问一句:“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就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
元氏道:“我只是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高演立即打断,“圣上是为了挑拨我们的感情,才不断赐我美人,你这样反倒中了他的计。”
元氏勉强露出一抹淡笑,随即叹道:“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高演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有意思呢?”
元氏毫不犹豫地答:“我想应该是简简单单的生活吧!不是那么尊贵,也不是那么卑微,像普通百姓一样过着平凡日子。没有杀戮,没有争夺,也许,那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高演微笑道:“生于帝王家,虽然有了尊荣、富贵,却也失去了百姓那样的平凡生活。有得必有失,人生怎能事事都如你心愿。”
元氏问道:“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殿下会想生于帝王家,还是甘心做平凡百姓?”
“这些都是你说的如果,既然是如果,那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高演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元氏略显失落,微微垂眸,不由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高洋赐给高演舞姬不久,又将魏朝时的宫人送与高演。当时高洋酒醉未醒,及至清醒后却忘记此事,说是高演擅自夺走了宫人,便命人将他押入大殿,以刀环乱击高演的肋部,将他打成了重伤。
常山王妃元氏听闻丈夫被打一事,就很快前去看望。见高演躺在床上,身体虚弱,浑身鲜血,不禁泪流满面,泣道:“殿下为何不听王晞的话,非要入宫进谏。你与圣上是同父母所生的兄弟,还不知道他的脾性吗?殿下这又是何苦呢!”
高演见她这般伤心模样,心里有一丝愧意,“是我害你担心了。”
“殿下若真是怕我担心,以后就不要再这么做了。”元氏略显恳求,含泪凝视着躺在床上的高演。
他却道:“圣上如今的行径,哪里像个天子。至尊酗酒无度,越发荒淫暴虐,亲戚贵臣怕圣上淫威不敢劝谏,现在就连太后都不敢进言。若我再沉默下去,圣上岂不更加横行,滥用威权,杀害更多的人!”
元氏道:“难道,殿下入宫进谏,圣上就会听你的吗?殿下何苦费唇舌,与天子争执呢!”
高演却依旧不甘,执意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就此放弃!”
元氏见他这般坚决,便暗自叹了一声,不再劝说。
高演屡谏不成,又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心里自然不平,一连在床上躺了几日都未进食。
在众多儿女中,六子高演算是孝顺的一个,也很得娄昭君的宠爱。现在她听说高演被高洋痛打,自然会心疼这个儿子,日夜啼哭,也闭口不食。
高洋看见母亲伤心的模样,面有一丝愧色,不知如何是好。多次劝说母亲注意身体,娄昭君也是对高洋置之不理。
当天夜里,高洋静静地躺在床上,心下暗道:“倘若高延安这小子真死了,那我的老母可怎么办?”
想及此,高洋决定亲自去看望这个六弟,之后还多次前往高演的府邸,问他病况如何,并对他说:“六弟,只要你肯进食,我就把王晞还给你。”
高洋果不食言,不久就将高演的好友王晞放了出来,让他去照顾高演。
此时的高演身体已经很虚弱,不过看见王晞前来,还是强坐起身,抱着王晞,叹道:“我的身体越发虚弱,恐怕不能再与你相见了!”
王晞哭着劝道:“天上有神明,世间的一切他看得非常清楚,岂会让殿下死在这个屋子里。至尊虽是殿下的二哥,却也尊为一国之君。殿下不肯进食,太后也就不会进食。纵然殿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道殿下还不为太后着想吗?”
高演一向孝顺,作为他的好友,王晞也知道他非常挂念自己的母亲。
此话当真说到高演的心里去了,还未等王晞说完,他便很快命奴仆将饭菜端来,大口吃下。
及至一个多月后,高演的病情才逐渐好转起来。
他静静地坐在案前,低头看着自己写的谏书,再次回忆被高洋痛打的情景。此时,他才彻底明白,当今圣上不仅是自己的二哥,也是大齐的皇帝,是天子,就因为他是天子,所以才拥有无上权力,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包括对他这个六弟,也不会例外。
想及此,高演便取火将劝谏的书信焚毁,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杀囚
一连数日,高演都未向高洋谏言。虽然之后偶有几次进谏,高洋也十分不快,甚至更加恼怒,但高演却没有再绝食要挟。
即便兄弟之间有几次争执,不过妯娌之间反倒关系不错。事过未几,元氏如往常一样去中宫看望皇后,还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同到了李祖娥的寝宫。
李祖娥刚吃完饭就见一个婢女进殿,垂首道:“皇后殿下,常山王妃求见。”
李祖娥面露一抹淡笑,缓缓道:“请她进来吧!”
元氏缓步入殿,看见两名侍婢将饭菜端了出去,便又看向李祖娥,微笑道:“我来得倒也巧了!”
李祖娥也微微一笑,“王妃还是过来坐吧,别总站着。”
说着,就见一个小男孩站在元氏身后,双手抓紧元氏的衣袖,歪着头,抬眼望向李祖娥的面容;李祖娥也看了看那张稚嫩的小脸,抿嘴一笑,显得十分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