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沈昊终于回府，守了个多月灵整个人都瘦得已经脱了形。
青离迎上去给他解斗篷，被他默默推开。
她只当他是累了，便趁他回房后亲自熬好参汤端去，到了房前却又被小厮拦在门口。
“王爷说他谁也不见，包括姑娘。”
她大惑不解，但是又不忍去打扰他。等到三日后听见秋月说他终于出了院，她便在廊下把他截住。
“爹爹已经去了，你不要太难过。”
他不语，瞅了她一眼越过她身边。她急得追上去，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一路跟着出了门，到了大街上，直到到了两条街外的未央湖畔他才蓦地把脚步停下。
“四十九天的灵期，你总共才去了三次。是爹在世时待你不够好吗？”他回过头定定盯着她瞧，那双幽黯的眼睛似乎要一定盯进她心里。“他甚至临终前还不忘定下我们的婚事，即使你不是他的养女，就算作为府里的丫环奴婢，你觉得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青离愕然无语。他竟是为了这件事情在责怪她，而他竟然拿她跟丫环奴婢相比较！
“不是这样的！我很想去啊……”她想解释，但是她又能解释出什么呢？她能说她害怕高僧贴在门上的符咒么，还是说她在求得宣华渡出了千年修为为他续了十年命之后，却没能在最后时刻里保住沈钦寰而因此饮恨不已。
她发现她居然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掐着手绢哑口无言。
他微哼了一声望向天边：“我知道我没办法让你把当作是亲生父亲，但最起码，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份上对他付出应有的孝心。当夜若不是你不自量力地去扑蜡烛，爹根本不会为了救你而受伤，这一点，我希望你牢牢记住。”
他的话像刀尖一样一下下扎在青离心上，疼得她站在那里连哼都不敢哼出声来。
原来他的冷漠并不是无缘无故，在他的眼里，沈钦寰的死就是她造成的。
她捂着心口好半天无法呼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撕碎了一样。
湖那头马车上的女子冲这边招手：“沈昊！我在这里！”
青离一眼看见那是楚悠悠，她立时转头望着沈昊，他脸上有迟疑，但是一声不吭。
她很想问他是不是早跟她约好在这里见面，但忽觉心里一阵虚无，张了张口终是咽了回去。
楚悠悠走过来时她转了身，手里帕子随风在地面盘旋，也有飞花掠过，但都到达不了她眼底。
沈昊从后面追上来抓住她手腕：“青青！”
她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是无限伤感。
他牙关一咬将她扣紧在怀里：“再过几天是爹的头七，到时要在陵前设祭，我们一起去。”
她埋在他肩窝哇地一声大哭，咬住他锁骨下的肌肉不肯松口。
016 人狐殊途
更新时间20101022 7：36：28 字数：2108
头七祭祀之前青离做了好些准备。冥界要用的钱币等物自是不消多说，虽然冥界的钱币其实与人间烧去的大有不同，面值上相差太多，而像平南王这样身份的人即便是下了去，也自然有相应等级的待遇等候，但是青离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也入乡随俗了。
沈钦寰是个十分讲究的人，从不贴身穿新衣服，总是要把新衣服套在旧衣服外头穿两次才觉妥当，因为嫌它会硌身。青离觉得他去了那边未必会受用，所以把他曾经常用的内外衣服鞋袜等都打了包，打算在祭祀完之后全部烧给他。
出发这一日沈昊在门口等她，见她大包小包地便接过去交给小厮，牵着她同坐上马车。
之前的事情没有人再提。马车上青离靠在他怀里，一路吃着他削好成一块块的果子。
沈钦寰的陵墓在皇族陵区之内，有专门给前来扫墓的皇亲提供休憩的行宫。祭祀安排在夜里，他们便在宫前下了车，住进了其中的罗刹殿。
将近傍晚时青离隐隐觉得有点不妥，但是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晚饭后两人与四五家人一道到了陵墓处，自有宫人在此准备好所需之物，并有僧人从旁颂读祭文。
沈昊捻了三柱香跪于蒲团之上，直等到洋洋千言的祭文念完方才起身。
青离接着也捻香拜了拜。拜之前她犹豫了片刻，以她八百多年的半仙道行去拜一个凡人，不知道会不会算是折煞了他。但最终想到自己曾唤过他一声爹爹，也就痛快拜了。
沈昊扶了她起身，拿了斗篷替她披上，让她去旁边避风处等候。
接下来便是开化场焚烧冥钱祭书。她拎起那兜衣物到了化场前，将至要摊开扔进去的时候，耳畔忽然有道阴风来至，执鞭的一道黑影飞掠到场中，长鞭卷起祭台往空中一挥，瞬时便将好好祭场搅得一场稀烂！
在场人无不惊愕，沈昊立时吩咐人去拿剑，青离却在此时认出来人正是山谷里公子身边的银环蛇阿双！
“小狐狸！你竟敢盗走公子要的人，如今因你大怒，今日我便捉了你去息他的怒火！”
阿双目光狠烈望着青离，不等她答话，立时举鞭朝她卷来。沈昊急呼：“青青快闪开！”错愕当中的青离依言往后退去，沈昊这时已提剑直上，堪堪好截住阿双的长鞭。阿双把脸狠狠转向他，而后便飞身掠起往他当胸连拍了三掌。
“昊哥哥！”
于这紧急关头青离已顾不上许多，接住沈昊之后把他交给身边小厮，立即已引动真元与阿双空手对搏！
在场的僧人回神之后已念起驱魔咒，沈昊在被小厮扶住之后望着空中翩飞如仙的青离，双眉渐渐蹙起。
向来连小猫小狗都不曾驱赶过的青离面对如此妖物时竟然镇定若素，她挥出的掌风有如神助，如霹雳般频频在空中炸响，雪白衣袂随着她动作在空中翻飞直扫妖物头脸，而她的确比这妖物还要来得有实力！
沈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直到她追着那妖物往东边逃走十余里之后再回转，他仍然保持着呆立的姿势。
“昊哥哥……”青离也觉他有异样，于是连唤声也显得较平时怯弱。
他执高她的手，目光却直盯着她眼睛，“你会武功？我居然不知道。”
青离脸色立时变白，望着他束手无策。他忽地呵笑了一声，转头望着天边明月，“我发现我真的半点也不了解你，你几时学的武功，为什么会跟着爹回来，为什么又要在我面前瞒得严严实实，你在我面前，越来越像个谜。”
“昊哥哥！”
他边说边抛了手上长剑，步步往后退。
青离情急追过去，他忽地转身背对着她。
这个背影让眼前夜色变得无比深远，青离忽觉即使使出法力也未必能再触碰到他。
回府后日子日渐平淡，两人之间似乎从此隔了层纱，虽然吃饭说话仍在一起，但终是比从前疏远了些。
沈昊每天都去兵部报到，他已经被赐封为将军，不是在政事厅处理军务便是下校场操练兵马。
青离偶尔听到人传说楚悠悠拒绝了其父母为她定下的婚事，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趴在窗沿上发发呆算数。秋月撺掇她去跟沈昊多亲近亲近，别让旁的人钻了空子。可她想了想觉得这样还是不必，她已经即将十五岁，与沈昊又已有婚约，她有信心等到他忘记这一切，肯点头娶她的时候。
但说归说，可每当见到他看着自己时的目光不再专注，也不再带有笑意的时候，内心的惶恐还是如潮水般刹也刹不住。她无法忍受到最后结局会成这样，明明他们差一点就顺利成亲了！
窗外下起第三场雪的时候她去他住的梅苑找他。
彼时院里红梅正盛开，他执着酒壶站在廊下，脸上看不出悲喜。红的梅花衬着他的玄色袍子，画面看起来十分沉厚。他旁边摆着张画案，上面笔墨齐全，却无颜料。
她在门槛处站了半刻，缓步走到他旁边。
宣纸上画的是只墨线勾出来的小狐狸，她微勾着头坐在岩石下，含笑似的微睨着来人，十分静婉美好。
青离心中便一动，把那画拿在手里。
“你喜欢狐狸？”
他点了点头把酒壶放下，同望着她手上的画。“这是只小白狐，名字跟你一样，也叫青青。”
青离心中微微荡漾，脸上不知是不是被红梅映染，浅浅浮起道红晕。
“这个青青跟我相比，昊哥哥更喜欢谁些？”
沈昊微顿，半刻后淡淡低头：“你是人，她是狐，怎么能相比。”
“如果她可以变做像我这么样的人呢？”她执拗地，抓住他手臂：“你会喜欢谁？”
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青离缓缓放了手，踱到画案另侧站定，抿紧唇望了他半刻，最终出了门。
她知道自己在吃醋，但不明白为什么会跟自己吃醋，许是因为他终究不能像从前那样，为哄一哄她而说些让她开心的话？从前那般的亲密无间，真真是久违了。
017 谁是谁的救命恩人
更新时间20101023 10：15：58 字数：2130
愈来愈多次数的相顾无言，令青离觉得有些话已不能再藏在心里。哪怕是最终输得一败涂地，她也要将心事说出来。
沈昊刚过了二十岁生日不久，边关又起战事。当初被击退的敌军见平南王身故，于是又调整兵马卷土重来，并且来势汹汹，不到两月已将大宁边关两百里城镇全数抢夺了去。
圣上甚感忧虑，连夜召集文武大臣商量应对之策，最终决定由朝中四名大将军共同指挥作战，鉴于营中绝大部分将士都是平南王之旧部，为了稳定军心，作为平南王之子的沈昊，此番也随军一同出发。
青离听说后立即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同去，沈昊却不由分说解了她的包袱，将里面衣服全部塞回了衣橱。
“为什么？我明明上回都去了！而且我会武功，我绝不比任何一个将军要差，完全可以帮你杀敌！”她感到很委屈，他竟然连这点小小要求都不再肯答应她。上回是怕她有危险，那么这次呢？
他扣着身上盔甲作着出征的准备，口里淡淡说道：“军营有规矩，不允许女子入内。”
青离愤然不已，把房门一拍走到他跟前：“那么，我们成了亲你再出去，那样哪怕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在乖乖在这里等着你。”
沈昊明显怔住，手上的头盔举在胸前半天没动。
“青青……”他张口唤了一声，脸转向了别处。
青离忽觉心酸，拉着他袖子哀哀地道：“昊哥哥，你娶我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他侧首吐了口气，拂开她的手：“别闹了，出征在即，等我回来再说。”
房门开启又关闭，呼啸的寒风将只剩她一人的屋子吹得萧索不堪。
这一分开便是三年，期间不断传来边关战败又告捷的声音，更有楚悠悠以押送粮草之名奔赴边关与他相伴的消息。头一年她也曾偷偷跑去军营里看他，但不是碰上他去了战场打仗便是在操场操练，楚悠悠成了他的副将，两个人在营内已被视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青离无可奈何，从此再也不敢去自寻烦恼。
养在王府小香榭里的她转眼便已有十八岁，望着墙角的桂花开了又败已有三遍。上门求亲的贴子多得已堆满半间屋子，甚至有圣上和皇后亲自过问她的意愿。她却仍然记得那年他对她的承诺：爹爹说我的妻子只能是你，我怎能不听他的话？
她是有婚约的人，不能也不可能接受别人的好意。
秋雨飘窗的时候宫里终于传来好消息，平南王即将结束长达三年的卫国之战，率领二十万兵将凯旋归京。
她兴奋得整夜未有成眠，天未亮便与秋月在城门口等候。
城门顶上鸣鼓时她终于看见她等待了整十年的他高高坐在枣红大马上，红袍银甲于身宛如二郎神般英武俊朗，身后二十万人里绝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的半缕风姿。
她抑制不住激动飞奔过去，扬起因兴奋而涨红的小脸热切地立于他跟前。
她看见了他目光里如海潮般的波动掀起，“青青！”他张口呼唤，飞身下马。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恰恰好纵马到来，硬生生插在两人中间，“是青离呀？都是大姑娘了！”三年未见的楚悠悠手提长枪，已然有着与他同样的军人气质，连说话也变得与往日不同。
“昊哥哥，”她哽咽着低唤，努力不去看楚悠悠也不去看数十万打量的目光，低头去牵他的手：“你终于回来了。”
沈昊默然片刻，不着痕迹抽出手来，拂了拂她额前头发，“先回家吧。”
回家后青离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模样，缠着他半刻不离身，只是他除了过问家中之事以外，便似再无话与她说。
她不敢相信这是因为分隔了三年之后造成了疏离，她骗自己他只是累了，兴许过几日也就好了，包括从前的事情也都会烟消云散，不会有人把些小事放到心里三年的。至少在她看来从前的疏远都是小事。
直到第三天晚上她敲开他的门给他送点心，看见他桌上摆着来不及收起的紫凤发钗，她才如梦初醒。
这发钗是楚悠悠之物她绝不会不认得，曾经同去边关救沈钦寰时她还日日戴在头上。
她有片刻失神，茫然指着它问：“她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他也有些无措，但半晌后仍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跟悠悠，已经订下亲事了。”
半空里似有什么东西炸开，直炸得青离脑袋嗡嗡作响。
“你是说，你要娶她为妻？”她听见自己问。
他点头：“不错，我想下个月初就迎她入门。”
“为什么？”她回了神，忽觉嗓子十分干渴。放了盘子，她望着他道：“你该记得你答应娶我的。”
他沉默有半晌，道：“那只是爹的意思。”
“难道不是你的意思！”
他背转身，“我跟她青梅竹马，而且她救过我的命，我的妻子只能是她。”
青离愕然：“她几时救过你的命？”
“在山谷里救爹的时候，里面的妖物要致我于死地，是她替我挡了一戟。”
她忽觉嗓子干渴：“就因为她救了你，所以你就要娶她？”
“……是。”
青离扶着桌子，回想起当时情形，忽地大笑不止。
公子朝他下杀手的时候，楚悠悠确是飞身挡在当中，但是是谁于此时冒死从胸口接出热血画了诛魔绝符钉在公子后心？
重伤中的他倒下，公子中剑撒手，朝天戟眼看就要直中楚悠悠心口之时，是谁飞身扑上，于他跟前两尺处徒手接住那戟？
又是谁趁着公子忍痛之余，将楚悠悠从他罡气底下拍飞开来？
——原来舍身救了他的是她楚悠悠而不是她小狐狸！
——原来从那之后他便对她楚悠悠有了彻底的改观！
——原来她只身闯进水云天府去捋公子的虎须竟半点念想也得不到！她花了十年时间想要陪他度过终生，又拼着元气大伤走火入魔的危险护着他们父子这根本就是场天大的笑话！
……
原来她小狐狸根本什么也不是。
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滴滴顺着下巴落在地上，然后又一滴滴摔得粉碎。
沈昊伸手去扶她：“青青！……”
“你别碰我！”她倏地退后数步，望着他已如望着陌路。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吗？
018 情爱是毒药
更新时间20101024 9：40：32 字数：2130
婚期定在十月初三，一个事先看起来十分吉利的日子。
消息出来整个王府都开始议论纷纷，所有下人都早把青离当成未来的王妃。但现在突然换主，大家无法淡定。
秋月整日守在小香榭，直到夜里时才终于忍不住问：“姑娘，究竟出什么事了？”
青离默然片刻，最终只有耸肩来回应。
日子刚过到十月便开始连日飘雨，并且阴寒有风，管家曾建议重新把日子再议，但沈昊似乎心意已决。
迎亲的前一晚青离让秋月找了方缎子出来，挑好五色绣线，开始在上面绣起鸳鸯牡丹。秋月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好多问，一直守了她整晚，到第二日又守了她整日。到黄昏迎亲的喜乐震天价响起时，这位被京城里各府上下相传为天仙下凡的姑娘已然脸色发白。
秋月心里感慨万千。
青离心中却似秋水般淡定。
针脚绝佳的绣品上只有单只鸳鸯，于并蒂的牡丹下却显得那样华美。
她让秋月把被面烫好，然后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