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菀欣慰地低下头,唇角溢出淡淡的笑意。
是啊,家国家国,家就是国,国就是家。
清菀左手持笔又沾了些墨水,徐徐在白纸上书写起来。舟含见清菀不再回应自己,也不顾偷看旁人写信是件不好的行为,几步凑到她的一边,直接评论道:“原来这个海国皇帝还和狂龙有勾结?哼!果然都是我的敌人!”
“这是铺垫。”
“铺什么垫?”
“如果海国君王亡于都国领土,我们也总要有个借口来隐瞒这件事,否则海国若故意发难,倒成全了他们一场名正言顺的战争。”
舟含转了半天脑袋,方领悟明白,“你是要狂龙背这个黑锅?”
“狂龙海盗,杀人无数,误杀微服私行的海国君主,亦不奇怪。何况他们有所交际,偷盗之人,背信弃义,言而无信,也不无可能。”
“那到时候,海国和都国反而有可能联手歼灭狂龙?!”
清菀一时没有回答,白纸黑字摊在她的面前。她的安排已在这张纸上昭然若揭,这一封信,不仅是季翡的催命符,亦是给狂龙的日后,埋下了另一个亡族覆灭的可能。
寒风萧瑟,入冬已有些时日,只怕不久,就该落雪了。
墨迹已干,清菀将信折叠起来,塞进信封里交给舟含,道:“你既然明白,就该清楚这封信的重要之处了。”
舟含顿了顿,才接过信,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说到底,他和狂龙的追逐游戏,也要升华到国战了?
“对了,韩旭还在狂龙的手中,你素来擅于狂龙打交道,如若可能,还请你想办法将他救出。”
舟含点了点头,默默地瞧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不尤诧异,“你要把信送给楚将军?”
“此事要成,布军下令的速度一定要快。”清菀合着手哈了一口热气,“他是将领中最有决断和能力的,交到他的手上,我们也算是尽了人事。”
舟含又瞧了信封一眼,手中一捏,“好吧,我这就去办。”
静谧下来的雅间,清菀独自立在窗棂前,吐纳出口的气息,就好像是听见了战场上的号角,每一次的吹响,便是一片杀戮。
铁马金戈,休战了五年的天都边境,又要再次陷入战火之中了么。
第九十三章 船厂
更新时间2013716 8:14:12 字数:2234
一直到蔚城解禁的第二日,都没有人寻到季翡的踪迹。舟含为此在家里大发雷霆,上蹿下跳,而韩馨则将搜索的范围扩展到了邻城,夜不着家,显然对此十分执着。
而这一天,亦是当初雪空预示会有人来接清菀的日子。不过清菀对此并不在意,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比如既然舟含静不下来,她就干脆让他带着自己去韩家的船厂好好观摩一番。
韩家的船厂位于蔚城港口以南,地域极广,守备也十分严密,即是舟含亲自领了她进去,也是重重几道关卡,或许是因为几年前那艘战船被狂龙盗取的关系,船厂内部一点都不得松懈。
清菀踱步在密密麻麻的木头之间,在她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得新奇。
“舟含,那个是什么?”
“是干窑,用来储藏木头的。”
“那个呢?”
“那里是打板样的地方。”
“那么多木板放在这又是做什么?”
“造船的木材必须日晒风干好几年才能用,你当造艘船很容易呢。”
清菀自然能够感觉到,今天被她硬拉来的舟含脾气有些不大好。舟含素来是一个不在意大事小事的人,上次狂龙与王军交战,硝烟之间,他尚且可以游刃有余地待在一旁指点船只的结构制造,可是这回却大半天的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舟含,你在担心什么?”
舟含又往前行了两步,豁然抓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猝然大叫,“啊!啊……”
“紫菀,你的头都不痛吗?那个姓季的事、狂龙的事、大姐的事,这两天在我的脑里塞得满满的,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爆了,可是我还是想不通。”舟含一脸痛苦地望向清菀,“到底怎样才能帮大姐找到那个季翡?找到他以后,怎么才能宰掉他?他身边的雪空,功夫可了不得,我、胖罗加瘦罗够不够?还有万一没有逮到他,让他逃回去了,那两国开战的话,我应该怎么办?啊!每一个问题都好困难,我根本想不过来!”
清菀低首的瞳眸里,只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个因为迷路而楚楚可怜的小娃娃,烦恼不已,就差没有哭鼻子。清菀笑着舒展了一下身体,望着远处的船只,她仿佛就像是寻到了自己的归属,如同海鸟一般徜徉在这片海域。
“舟含,我一直觉得费脑力的事情,不太适合你。”
“你什么意思?是要说我笨吗?!”
清菀望着天空委婉一笑,说道:“季翡返回海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从蔚城走水路,要么从都国国境行到天都,随后转水路。而蔚城港口素来在韩家掌控之下,那么季翡便不太可能从这里离开,既是如此,他如今就还在都国境内,只要边境防范布局快捷严密,他很难有逃脱的可能。”
清菀欠下身子,与舟含平视道:“也就是说,我们虽然找不到他,却也有留住他的方法。”
舟含听得一愣愣地,半晌都没做出个反应,清菀干脆好笑地蹲下身子,抱着膝盖问道:“舟含,你觉得我方才说的这些话,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舟含谨慎地想了想,答道:“是啊,紫菀,你虽然是个女人,可是你一直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我就想不出来……”
清菀挽过耳畔的发丝,感觉自己在哄一个孩子,笑道:“可是像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不觉得就像是在纸上谈兵么?哪怕我预测得再准确,制定的计划再周密,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身手矫健的人去替我完成,我的计策不过都是些空话罢了。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的事,一封信的内容固然重要,可是如果没有那只传递信纸的信鸽,再重要的信也只是一张废纸。”
耳边是船匠们辛勤工作的声音,沉默了许久男子,豁然咧嘴一笑。
“紫菀,我突然觉得你更适合去做教书先生,你的学生一定很了不得。”
“教书先生?”清菀不尤觉得新鲜,“传道授业解惑,比起兵法战术,或许仁德之教才算得上丰功伟业。”
就好像是有人轻轻地点播了湖面,泛起层层清灵的涟漪。清菀突然觉得很开心,向着苍穹张开双臂,好似整个天下都已拥在她的怀中。
这一刻,有一个决定在她的心中悄然滋长。
“走!为了感谢你给我解惑,我带你去瞧样好东西!”
原本失落的舟含忽然就来了精神,活剥乱跳地领着清菀就往远处去。然而穿过层层木材的小路,舟含带清菀走的却是一条死路。
望着立在面前的陡峭石壁,清菀不解得问道:“舟含,你不是来带我瞧这个石头吧?”
舟含故作神秘地贼笑了两声,自信满满地走到石壁前,拉下了垂在石壁间的一条滕曼。
顷刻,没在深绿色滕曼间的岩壁豁然出现一个通风口,舟含拿开绿藤,对着通风口道:“韩叔,是我。”
“少爷呐,您稍等。”
就听见“轰隆”一声,原本坚硬的石壁间竟然打开了一道石门。被叫做的韩叔的人很是谨慎地出来探了探四周,方侧身让舟含、清菀进了门,而石门后是一条幽暗的通道,显然是他们在岩石间特意砸出来的。
“在船厂里还备着这样一条通道,看来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是韩家的珍宝啊。”
“嘿嘿,你瞧过就知道了。”舟含摸了摸鼻子,又对韩叔道,“韩叔,这是我朋友,她的身份背景由我作保,大姐也是认识她的,你不用担心。”
韩叔的着装不似工匠打扮,应该是个船厂的管事,这刻笑得和蔼,“有少爷作保,老头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咱们往里走。”
韩叔拿着火把,走在前头为他们引路,不过多久,便走到了另一道石门前。是什么东西要藏地这般深?清菀不尤对韩家的这样珍宝心起好奇。
就在石门升起的那一刻,舟含神秘兮兮地对着清菀笑道:“紫菀,接下来,你就将看到我们韩家最新的心血结晶。”
霍然的明亮空间,照亮了清菀的眼眸,她不尤抬手止住一些光线。少顷,清菀才发现让自己目光闪烁的,是一片耀眼的金锁甲和高耸精致的桅杆。
“这是……”
一旁,舟含洋洋得意地望着眼前的巨大船只,意指天下。
“无望霸主,我为它起名蛟龙号!”
第九十四章 悔意
更新时间2013717 7:56:26 字数:2681
“蛟龙号?”
清菀惊叹着眼前的情景,巨大的船只停靠在这个空旷的溶洞里,船身泛出闪亮的金黄色。对着苍穹青冥的洞口,涛涛白浪翻打上来,好似一副乘风破浪的画卷。
清菀这刻几乎只能用惊奇这两个字来形容此刻的感觉,她看惯了宫中华丽奢靡的绮罗绸缎,做工精细的雕镂物件,却不曾这样近地亲眼目睹体会过工匠的伟大。
这就好似她第一次看见狂龙号时的讶异,只是前者已然驰骋汪洋,而这艘蛟龙号还停靠在港口,等待着它未来的海航。
静静观摩过船只的表面,清菀沉下心观察着四处的动向,与石壁外鲜有人烟的情况不同,这里有许多船匠来回走动,显然是一直在这里建造蛟龙号的。
“这艘船……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眼力不错。”舟含领着清菀走上前去,几个工匠看见他,纷纷问好,舟含一边挥手打过招呼,一边道,“这艘船的模型,就是依照被狂龙偷走的那艘战船来建的。”
他们登上船只,清菀得以由近处观测船璧,发现金光闪烁的船壳是用刚硬的材质制成,看上去十分坚韧。
“那这艘船也是战船?”
“对,蛟龙号是韩家今年贡给王军的最大力作,铸造了五年之久,目的就是要对抗被狂龙偷走的战船。”舟含站在甲板上,掷地有声,“我和大姐在这艘船可是做了很多改进,一定能够击败前作!”
清菀观望着蛟龙号,不尤也升起一股自豪之情,“你既然已经为这艘船起名,是不是说明蛟龙号再过不久便可以出海了?”
“不错。”
这时,一直陪在一旁的韩叔道:“说起来,少爷,今、明两日王军派来的巡航使就该到了。”
“是么?”舟含应道,“嗯,等巡航使检视过船只的构造材质,上禀朝廷,待王上亲自批示,蛟龙号就可以举行出海礼了。”舟含对着一脸称奇的女子挑眉自豪道,“紫菀,怎么样?我们韩家配不配得造船第一家的名号?”
即便知道舟含是在故意炫耀,清菀也不得不对韩家的工艺深表敬佩,称赞道:“果然不负盛名。”
舟含频频点头,满面的笑意浓稠得犹如化开的水墨。
忽然,溶洞的上空一个黑点呼啸飞来,展翅飞扬的阿武扇着乌黑的羽毛落在舟含的肩膀上,兴奋叫唤。
“阿武?”清菀这刻瞧见阿武,不尤问道,“舟含,你不是让阿武送信去了么?它怎么那么快便回来了?”
“是哦。”舟含也不尤狐疑地检查起阿武脚上的信筒,“信筒倒是空了,阿武,你不会送错人吧?”
“唔唔!”阿武转着灵活的脑袋,尖嘴哆得一下就啄在舟含的脑袋上,似乎是对主人的怀疑表示极为不满。
这时,又听船下有人唤道:“韩叔在不在上头?!巡航使到了!”
“来了!”
韩叔探身一应,对舟含道:“少爷,正巧巡航使到了,韩当家原本说是有事不能亲自迎接,可您既然在这,便由您代表韩家下去吧。”
舟含想了想,道:“也好,咱们走。”
清菀也跟着挪了几步,背对的溶洞半壁空间里,骤然吹进一阵寒风,阴凉刺骨。清菀漠然回首,总觉得远处的蔚蓝海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随海风悄然起伏。
“啊!怎么会是你?!”
走在船板上的舟含,一声惊呼,引起了清菀的注意,踱步走上前去,可定睛一望过后的身型也是猝然被定格在船板上,半晌未能回神。
风华俊雅,英姿蓝衫。
智轩。
不等清菀有第二个念头,一袭蓝色的身影已猝然落在她的面前,急切焦心的神色里,竟是满满的不可思议,还有被掩在心底极深处,只有男子自己知晓的欣喜若狂。
“清菀。”
空幽如山谷的轻盈呼唤,就好像手捧一尾轻羽,稍稍大声一点,就会将她吹走。
“公子,认错人了。”
这句话,清菀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十分习惯流畅,可是她没想过,会这么快就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说。而英挺的年轻将军,良久维持着淡漠站立的姿势,半晌没有反应。
舟含咽了一口唾沫,上来打圆场道:“楚将军,她真不是公主,她是我前几天……”
“韩公子。”原本神色淡漠的男子骤然开口,声音平淡如水,却又含着一股灼热的愠怒,“可否让我与姑娘单独谈几句话?”
舟含愣愣地站在智轩的身后,向清菀瞄了一眼,见女子没有神色镇定,没有为难的表情,他也就乖乖招呼着手下退开了去。
率先缓过神智的清菀,举止有礼,“将军,请。”
寒风萧瑟的甲板上,两人比肩而立,一同望着溶洞外的碧色风景,水色的蓝衫与黑色的发丝缠绵几许。曾几何时,他们经常这样平静地站在王宫的水台楼榭前,凝望花园的假山池水,漫谈平日的所见所闻。
清菀记得那时她最常对智轩说的话便是,“如果我们面前的不是假山平湖,而是山壑汪洋,那我一定会欣喜若狂。”
而如今,当曾经的梦想变为现实,清菀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如往昔说的那般喜悦。深色坚毅的岩石,流动翻腾的海浪,自然的鸟鸣空气都不足以弥补心口上被凿开的那一个缺口。
“不知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怡声温雅的声调,宁静如常。
清菀始终低首回话,“将军唤我阿紫便好。”
语毕,又是良久的沉默,男子几欲张口,却终究未能将自己的心情汇成言语。一番吐纳犹豫之后,智轩望着女子的面容才渐渐地稍显镇定。
“姑娘的面容,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嗯,韩公子也这么说过。”
清菀不似在铁达穆面前矢口狡辩,因为从男子的第一个问题开始,清菀便知道,自己在智轩的面前,根本就藏不住。
“是么。”智轩苦涩地强扯起一点唇角,淡淡启齿道,“她是一个极好的女子,亦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女子。可惜……我却负了她。”
哀叹的语气音调里,清菀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的风景,没有应话。
智轩道:“那么多年,我一直以国为重,以君为重,以民为重,从不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旁人以为我心系都国,志在安邦,可事实上,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此生最倾慕的女子,永远都只能与我隔海相望,而不能厮守到老。所以从一开始,我便让自己远离她,远离情爱,我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泥足深陷,但到头来……”
“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智轩痛苦地扶住面前的船舷,仿佛是要靠此来支撑他几乎频临倒地的身体,而幽幽抬起的眼眸里,将女子的倩影深深地印在了眸底。
“我后悔当初没有为自己争一争,哪怕我与她的相守当真会惹怒君王,动摇社稷,我也该为她与自己的心意,搏上一搏。”
清菀始终静静地聆听着,而这一刹,她的心头不尤泛起轻笑。智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她落胎亡故的事件在前,她永远都不会听到这样一番深含悔意的话。他们这些从王宫里,从朝堂上出来的人,自幼已懂得少言隐忍,只将一颗血红的真心深深地藏在旁人都瞧不见的地方。
“将军悔不当初的过往,固然令人叹惋,只是往事已矣,又何必多做留恋。”
握在木栏上的手掌缓缓收拢,清菀可以清晰地瞧见智轩泛白的骨节,宛如苍白枯骨。然而男子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带给清菀的惊异,要比他们此次的突然会面更令她愕然吃惊。
“是啊,往事已矣……而如今,我已不能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