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含假装不满意地抖了抖肩膀,“你说得好听,不就是想要我为你办事么。说吧,想要我怎么做?”
清菀轻扬的嘴角掩在她耳鬓的乌丝里,“兵书有云,最上乘的战胜之法,是不费一兵一卒,依靠权谋对策,将敌手玩弄于鼓掌之间,即可让敌人俯首称臣,亦能令目的达成。”
“如今,我们既然夹在铁达穆与季翡之间,不如让他们先互相争强斗狠,我们坐收渔翁之利,这个方法与我们来说最是有利不过,亦能坐享其成。”
女子侃侃而谈的模样似乎已将胜券霍然在握,不尤看得舟含咽了一口唾沫,讪讪问道。
“阿紫,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其实也可以叫做借刀杀人?”
第六十五章 制夷(下)
更新时间2013618 8:07:03 字数:3085
“他说话了没有。”
“老大,这小子倔得很,半声都没哼过。”
左右摇晃的狂龙号上,位于深处的地牢要比龙船的小上一些,虽然这里没有漫着冰冷的海水,不及刺骨之寒,但是这里的墙上却挂着琳琅满目的刑具,韩旭觉得这些用具委实比普通大牢里的还要齐全许多。
韩旭心想真该让刑部尚书好好来观摩观摩,即是不用在人身上,给囚犯瞧上几眼,想必也能给他们添上几分威吓之意。不过现下手脚被缚的韩旭,只觉得自己和牢房颇有缘分,但这一次他面对的人,问话的方法要比当初清菀的威胁逼迫来得更为直接。
狠狠可碎大石的一拳,不偏不倚地正中韩旭的肚腹,当即就让他吐出一口血。
然猛凑了韩旭一拳的铁达穆并不解恨,他周遭杀意浓稠,阴冷如冰。
今夜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趁兴而去,败兴而归,何况还是亲眼瞧着到嘴的肉活生生地被人抢了去,这刻又有一个臭男人在他面前装聋作哑,铁达穆肚子里的怒火蹭蹭地往上涨,就是一池子的冰水都浇不灭。
“给我说话!你要是再装聋作哑,我就让你这辈子再也开不了口!”
又是力狠碎骨的一拳,打在韩旭的左脸上,立刻就红肿了起来,汩汩的血水从嘴里喷流出来,冷汗涔涔地落在韩旭的额头,瞧得一旁看惯了尸首的阿刀也是一阵心惊。
“说!她到底是不是清菀!”
然而面临生死一刹的男子仍是紧咬着牙关,半声不发。
就在铁达穆几乎要发疯地再补给男人一拳时,青衫长衣的聆风步进牢房,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皱眉,对着怒气正盛的男子道:“阿穆,有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
难道又是那个疯女人?!
念头闪过脑子的一刹,铁达穆立即两步冲到聆风的面前,夺过他手中的信笺,急急拆开来看。却发现信纸上的字全然是一个从没瞧过的笔迹,潦草锋利,应该是出自男人的手笔。
女人在我的手上,要她,就拿完整的韩旭来换。
“可恶!阿刀。”
“老大。”候在一旁的阿刀上前一步听命。
铁达穆呲牙咧嘴地将手中的信笺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狠狠道:“给我好好招呼他,只要留住他的性命,任何弄不死的刑罚都让他给我好好尝尝!”
说罢,铁达穆一脚踏出了牢房。
“啧啧,小子,算你倒霉。”阿刀咋着嘴,卷着袖管,“我说你就是脑子不清楚,活路不走走死路,真是给我找事,老子杀人是好手,这揍人的活可真他妈费力不讨好。”
“阿刀。”
“嗯?聆风,你还留这做什么?血淋淋的地,不适合你待。”
阿刀心直口快,聆风是他们狂龙的军师,负责出谋划策,可真到了动手的时候,他大多是待在船舱里,性子如此,阿刀他们这些兄弟并不强求,越发讲义气地不让他沾染这些血腥事。
阴暗的牢房里,壁上的烛火随着船只的晃动,窜动不停。
温和的聆风平淡道:“阿刀,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同他说。”
“和他说话?这小子从上了船,就没开过口,何况被打成这样都……”
“阿刀。”素来面色和顺、悲天悯人的聆风,语调猝冷,让阿刀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抓抓头道,“行,我出去,给你门口把风总成了吧。”
木门再一次被阖上,幽静的屋子里,聆风走进韩旭几步,韩旭此刻精神已几乎要支撑不住,头脑晕眩得厉害,只能在迷迷糊糊间看清来人的样貌。
聆风从袖中拿出一瓶金疮药,轻轻洒在男子的伤口,淡淡道:“你不说话,是为了保护了那个女人。可是这样,却只会让阿穆越发觉得她就是清菀本人,若是如此,他又怎么会死心?”白色的粉末很快侵入伤口,让韩旭又是一阵刺痛,“今日此地,我便诚然同你说一句,我不希望阿穆找到那个女子,无论她是不是清菀公主。”
聆风侧目瞧着药粉一点点融入男子的皮肤,余光瞥见他被绑起来的手掌。
“你和阿穆一样,想必是自小练武,在手上习出了一层厚茧。”聆风收起药瓶,蓝色的眼眸划过一丝精芒,“而我虽不会武,却也知道如何杀人。”
这个男人……韩旭吃力的连头都不能抬起,所有的力气只能用来体会男子话中的含意。这个男人是不是想说,无论清菀的身份是什么,他都要杀掉公主?
顷刻,韩旭头痛欲裂,这艘狂龙号上竟都是要她性命的人。清菀,你万不能出现在这里,至于能不能留得青山在,已不是他有能力去决定的了。
同时,一片秋夜星空下,另一艘商船上的气氛也不甚看好。即便不似狂龙牢狱中刑具阴暗,血污怒骂。可船舱中,压抑的空气仍是让立在屋中的人觉得浑身不得舒坦。
“雪空。”听似平稳的音调里,隐隐含着一股愠怒,季翡握扇的力气微重,“怎么回事?”
雪空淡淡地扫了空无一人的船舱一眼,应得慢条斯理,“我派来守门的人,给人迷昏了,应是旁人偷上船带走她的。只不过她是出于自愿,还是同样被迷昏带走,就不得而知了。”
“去搜,把韵城掀翻了,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冷峻的眼角,如寒冬冰刺,令人生畏。
敞开的门外,一个卫士跪在地上,禀报道:“主子,有个蒙面人前来求见,他说自己手上有公子想要的紫菀花。”
紫菀花?菀儿?!
季翡豁然转身,纷飞的衣袂里犹如一阵烈风。
船只的甲板上,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男人,脸上遮着一张灰色面具,扮相神秘,看不出半点所以然来。
雪空及卫士暗中小心防备,季翡上下睨了他一眼,方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蒙面男子发出来的嗓音嘶哑难听,一听就是假声,“你不用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像我对你的底细也没有半分好奇一样,季公子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虽然看不清男子被面具遮蔽住的神情,但季翡觉得对方此刻定然十分得意。
“你想不想要那个叫做紫菀的女人?”
“她在你的手上?”季翡问得平淡,可语气很是不善,“你想怎样?”
“要她,就拿狂龙掌舵铁达穆来换。”
蒙面男子从斗篷中拿出一根碧色发簪,豁然一射,雪空倾身向前陡然接住,递给了季翡。季翡的记忆很好,尤其是对自己在意的女子饰物,更是了然于胸,低眉一瞧的眼眸里竟是冷漠,而顷刻抬眼视人的面色,又是一片清平。
“你认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就给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办事?”
蒙面男子头颅微动,“公子不答应,也没有关系,我要成事的方法不止这一个,如同季公子怀里的花卉也不止那一朵紫菀花而已。那么,在下告辞。”
“等等!”季翡紧紧地盯着男子的面相,向前踏过一步,沉声肃穆,“事成之后,我如何找你?”
蒙面男子从宽敞的斗篷掏出一只小笼子,里面装着一只雪白的信鸽,“待公子成事,这只信鸽自能找到我。”低沉的嗓音里说不出的得意,听在季翡的耳中,竟是讽刺。
蒙面人提醒道:“有一点,要请季公子牢记,狂龙首领,我可是要活的。”
说罢,男子脚尖在甲板上一点,轻身掠开了去。
季翡立即侧目吩咐,“跟住他。”
两个暗卫听了命,方挪了半步,却被雪空一拦,晃眼间,白衣已不见踪影。
这夜子时过后,孤月挂空,舟含回到船舱时,却见清菀仍坐在舱中练字。烛火跃动,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习字,“话都传到了?可有被人跟着?”
“当然有,那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雪谷主怎么可能放过我?不过放心,我遮了面容,在拐角处和胖罗瘦罗分三条道走,咱们三个又分头进了三家青楼,混在恩客里头出来,他们逮不住我们的。”
“青楼?”
舟含坐到桌旁倒了杯茶,一股脑喝了下去,不以为然道:“没法子,总要找个人多杂乱的地方才好脱身啊。”
“嗯,然后呢,那家青楼的姑娘长得好不好看?”
“自然是……”回忆着莺歌燕儿的舟含,就在要脱口而出之时,豁然大悟,瞪着写字的女子道,“你别想套我的话。”
清菀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写字。
舟含眼珠转悠,盯着她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这招借刀杀人能成事?”
烛台灯火下,墨香婉转。
清菀稍作停笔,瞧着自己用左手写出来的字,愈发有男子大将之风,眼神里颇有几分赞许之色。
“舟含,你除了辛老夫子的书,也该多看看兵书才是,什么借刀杀人,这叫以夷制夷。我不过是要削弱他们双方的力气而已,以免他们精力过剩,寻我横生是非。”
舟含翘着眉毛,不服气道:“你也就是这张嘴,比我能说会道而已。”
清菀唇角噙笑,淡漠如常,复低眉磨墨。
直到行云的墨迹在舱房中化散开来,漫出一阵淡淡的墨香。
第六十六章 过船
更新时间2013619 7:58:06 字数:2555
清菀所盼的消息是第三天才等来的,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铁达穆和季翡之间,他们等到的竟然是留给季翡的信鸽。
一个风流的贵族公子,竟然在短短三日里就制服了海上血鲨?
在这一点上,清菀思虑了许久都未能想透。那个季翡到底是用了美人计还是连环计?又或是使了下三滥不入流的招数?还是他让雪空出手,凭江湖本事逮住了铁达穆?可无论哪一种方法,都委实令铁达穆堂堂狂龙的掌舵人丢尽了脸面,再者,这又要苦追了狂龙多年的都国水军的面子往哪里搁?
如今即是季翡得了手,也就是说,他们还要想法子拿铁达穆去换韩旭,这样的两次交易,清菀都觉得颇具风险。原本她是想借季翡的势力去牵制一下铁达穆,或是让季翡听了狂龙的名号,能够临阵退缩,这样她也好少一个麻烦,可如今看来,她反而要多费一点脑筋。
心里盘算这些的时候,清菀的身子正舒舒服服地裹着披衣,坐在甲板的靠椅上晒着明媚的日头,前几日海上总是阴沉寒凉,细雨绵绵,难得今天是个好天气,清菀觉得自己不能在船舱里浪费了太阳神的一番好意。
舟含找到她的时候,清菀正合着眼,似是在小憩。原本停在一边的阿武瞧见了自己的主人,不尤拍打起它英武的翅膀,发出几声凛然的欢迎声。
清菀本就没有睡着,听了阿武的叫唤,知晓来人是舟含,也没有睁开眼,便淡淡问道:“和他们约好地方了?”
“放心,我特意约在了水都境内,那是我们韩家的地头,光是整个港口,我只要说一句话,便没有人敢和我说个不字。”
舟含说得十分得意,清菀张开眼,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们韩家是水都一霸?”
舟含被她瞥得不乐意,反驳道:“做什么,咱们韩家行的端、坐的正,我们可是靠着百年的名声手艺赢来的百姓敬重,要不要我把咱韩家的英雄伟业说给你听听?”
“呵,你那么挺护韩家,那为什么不愿继承家业,反而四处游玩?”
舟含抱着胸,纠正道:“这不是游玩,是游历!男儿志在四方,家在天下,何况我们是海龙真神的儿女。民间素来传说在无望海的另一头,还有一片浩瀚大陆,繁荣更胜都国。听说通往那片大陆的海道二十年才会打开一次,这两年便恰逢开道之日,我自然要去探险看看。”
清菀坐起了身子,微微颔首道:“《彼国随想》里的确也曾描写过这么一片大陆,但是对岸的情景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书中记载的也不过是前人随意的猜想附会,到底没有谁真正到达过彼岸。”
“有的!”舟含提起未知的对岸,显得十分兴奋,“我听说渝都的一个老渔夫就曾经碰巧进入了这条海道,可惜他没有登岸,只是在那片大陆的周边瞧了一圈,就又被海浪给送回来。可他说,放眼望去,琼台玉宇,碧瓦朱甍,雕阑玉砌之景,荧煌辉映之色,即是天羽王朝也未必可及。”
天羽王朝盛产金银矿石,因此民富力强,所造的楼台公室也多是珍楼翠阁,玉楼金殿,十分奢华绝美。能比天羽王朝更胜,实在难以想像彼岸的纷华靡丽。
清菀对此仍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这世上有趋炎附势的人,也就有好事跟风的闲人,何况以讹传讹,谁都不知道这些故事有多少夸大其词的成分。
清菀另起话头,问道:“那你这次怎么又替韩家运起了商船?你到底是要离家游历,还是继承家业?”
“这叫积累经验,你现在反正也不是公主了,以后要想出船讨生活,就得和我多学学。”舟含自豪地举起手臂,阿武立即顺应地跳到了他的手臂上,嗷嗷叫唤。
阳光明媚的午后,海面上折出一片粼粼波光。清菀瞧着眼前的一主一仆,笑着应道:“那就有劳韩船主了。”
年轻的舟含摸着自己的脑袋,大笑两声,道:“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们喊我舟老大,这才气派,哈哈……”
瞧着男子的傻样,清菀双目一合,复又躺回到了靠椅上,心中念道眼不见为净。
在海上讨生活呀……如果以后,她也有一艘自己的船。
红润的嘴角不尤微微扬起,那么自己想要驰骋汪洋的梦想,想必便可以更近一步了。
交换人质的这一天,海神庇佑,无望海上一片风平浪静,季翡和舟含的船依时定点地出现在水都海域,两艘船只隔着一段距离双双对望后,各自抛锚停航。
听舟含说,在海上交换人质或是交换货物,是有特定规矩的。如若交换的是人,那么一开始双方会各派一个经验老道的人到对方的船上验明正身,检查捆绑人质的绳索是否有异,尤其像交换铁达穆这样武艺出众的人物,一定要仔细瞧清,以防其中有诈,否则他们很容易就会吃亏。
等这一步骤完成,双方就会在两船之间分别架上两块木板,让自己人领着人质踏上木板,同时走回船上,这个交易过程就叫做“过船”。
午后,茫茫无际的汪洋上,海浪拍打着船身,清菀立在甲板上,怔怔得看着前方,她的双手被绑在了身后。舟含这方的人都穿着披衣,挂着一张面具立在她的周围,扮演着劫持者的角色,而对面的季翡船上,铁达穆享着和清菀一般的待遇,立在前头,巍然不动。
整个过程,出声指挥的是舟含的心腹胖罗,因铁达穆认得舟含的声音,不能在这时候露出一点马脚。
胖罗喊道:“验人!”
苍穹蓝空下,季翡派来的是雪空,而舟含则是亲自上阵。
雪空仍是一身白衫,出尘不染,只是这一次清菀稍稍注意了一下他的双手,雪白的手套略略泛出星辰之色,洁白如霜,这样的一双白皙如雪的手,竟是杀人的工具,委实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
“姑娘,受苦了。”雪空走到她的身边,并没有多做查看。
清菀摇了摇头,如果这样就能叫做受苦的话,这个苦委实太轻了一点,那些天天干粗活重活的百姓,不知要比她苦上多少倍。
少顷,舟含在对方的船上举手示意,雪空同是如此,就听胖罗一声高喝,“过船!”
海浪排空,铁达穆和清菀在舟含及雪空的陪同下,各自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