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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雨丝漫天飘洒,悠悠扬扬的。远山尽处皆是清一色的阴云,被风撵着慢腾腾地挪动。
云栖立在窗口,视线穿过雨帘,不禁想起了尚尘寰。
他说韩清轩出事了,八成是与《踏千山》有关系。
江百川这些年培养韩清轩全是为了借刀杀人,如今利用价值尚未体现一星半点,本不是卸磨杀驴的时候,除非是驴倔用不得了。那么,有教主和韩清轩的娘亲,还有圣教那么多护法长老在,韩少侠当是会平安无事吧!至于教主,更会无恙了!
为何心下还隐隐觉得不安呢,云栖收了目光,暗暗叹了口气,定是这天色太阴郁了,让闲着的人跟着不得安宁。
终于等到了吉时,身着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拜了天地喝下交杯酒,在底下弟子们一片叫好起哄声中,新娘子被簇拥着送进了洞房。
云栖坐在靠边的一桌上,看着看着竟是湿了眼眶。
酒本就辣,一眨眼再睁开视线就模糊了。若是没有教主从中搀和,想必今日和许桓拜堂的人就是她了吧,呵呵,云栖再喝下一杯,自嘲地笑了,人家许师兄说不定还看不上她呢。
那么教主呢?教主为什么会喜欢她呢?虽说教主一直以来对她实实在在的好,她都感受的到,可是平凡如自己,又凭什么会吸引堂堂圣教一教之主呢?日久生情么?亦或是教主爱吃嫩草的恶趣味么?哼,再想下去就进了死胡同了。云栖甩甩脑袋,放下酒杯,不能再喝了,如今脑子晕晕乎乎的,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虽说是第一回喝酒,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的酒力倒是还过得去,没有吐,也没有发酒疯,只是依稀记得后来是闫长老搀着她送回了房间,末了还指着她的脑瓜子骂了几句傻孩子哭什么,教主很快就回来之类的。
闫长老还啰嗦了很多,云栖睡着了便解放了耳朵。安眠之际梦见了教主,他风尘仆仆回来一把将她抱住,在耳边不停地诉着这几日的相思……
而此刻御乾山外的襄宁城中,不时响起的一道道凌厉马鞭声似是要抽裂这仓寂的夜空!
暗夜,长街,一骑,疾驰。
原本圣洁的白衣上沾了污泥点子,手臂的伤处也开始渗了血,雨滴打在头顶的斗笠上缓缓淌湿了双肩,这些他都顾不得,唯有归心似箭。
多一刻也等不得!
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竟有如何依恋这小丫头,离开了几日空前体会到这份思念是多么的掏心挖肺,睁眼闭眼都是那张如花的笑靥,双唇的甜,掌心的暖,那是让他魂牵梦萦的港湾,有她在的地方,让他心心念念。
原来这十年里,他竟是将她这般的捧在心尖。
他对她是如此,那么她呢?更会寝食不安担心成倍吧?所以,那头的事儿一解决了他便迫不及待的往回赶。
韩清轩修炼《踏千山》的事儿被江百川发现,一身的功夫都被废了,那武当山不是等闲之地,大家九死一生将他救出,如今安排在城中客栈内休憩养伤,殇雪叶无病从旁照看。至于北堂长老和花容,今日一早就动身去少林寺了。
武当派的那点龌龊心里,是时候昭告天下了。
他手臂上的口子,是尚纤云伤的,她执意要他留下,奈何他今时心中有了挂牵,哪是一个外人的话能轻易说的动的。于是她一气之下就动手了,他没招架,竟是生生挨了一剑。
念着少年时的恩,他终是对她做不到冷血无情,只是现下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傻小子了,他如今有了心爱的人,亦有了家,他的一切都是云栖的,若是她尚纤云再不知好歹,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雨一直下,漆黑的夜里,马蹄踏着雨水飞奔,直冲御乾山而去。
*
*
睡了大概半个时辰后,房门忽然被推开,突兀的吱嘎一声,云栖被这声音猛地扰醒。
揉了几下眼睛,云栖点了灯,再看门口,此时正站着花容。
“花大姐你们回来了?”云栖下意识的张口,脑子里还是不大清明,镇定了片刻后,云栖喜不自胜,立即下了地,探头就往门外张望,“教主呢?教主没回来么?”
“教主受伤了,在山下的客栈中,让我回来带你去。”
烛光微弱,他的身形隐在黑暗里,略微垂着首,看不大清眉眼表情。云栖见花容这样子,心想教主伤势定是严重,登时脑中再无别的心思,回头抓了外衣就往身上披,“咱们赶紧去吧!”
二人下山时,遇见了几个挑灯值夜的弟子,弟子们一看是左护法,皆是垂头恭敬行礼,待他们走过了身侧才敢抬起头来,然后又去别处巡视去了。
一路上,花容都没说话,这倒不像他平常的样子,云栖心下更是忐忑,花容一改常态,定是教主此刻不容乐观,她心中乱作一团,竟也不敢多问一句了,生怕得知了什么承受不住,还不如亲眼见了,不管是伤是残,反正有神医叶长老,倒不至于绝望。
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到了山脚下,云栖看见了一辆马车,花容先走几步掀了帘子,云栖提着衣角跳上去,然后,帘子落下,里面的人悄无声息的倒下。
雨势忽然大了,泥泞的道路被马车轮子碾压过,留下两道深深的坑陷,很快,被雨水冲刷平整,再无一点痕迹。
又一个昼夜过去,第三日,风和日丽。
一连几天的阴雨终于消失,鸟儿迫不及待地飞上树枝,唧唧啾啾鸣叫地不遗余力,云栖被这动静吵得不行,奈何脑瓜子生疼,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睁开眼睛。
定是喜宴上喝酒喝多了。云栖揉着酸痛的后脖颈,心里纳闷喝多了会导致脖颈疼么?按捏了几下,稍有缓解,云栖坐起身来,迎面便是一扇窗子,猛地眨了几下眼睛,这下她可以确定了,这里的确够陌生,再仔细一回忆,昨日夜里,睡着睡着,进来一个人,接着花容说带她去山下看教主,后来领她上了马车,再后来——
再后来,就断了!到底怎么回事?云栖立时掀了被子,见身上的衣裳都还原样,浑身上下除了脖子疼也没有受伤的地方,昨日夜里的人的确是花容没错,莫不是教主伤势严重待她来时已睡下,准备今儿让她去见么?
正琢磨呢,花容又进来了。
他双手推开了门,顿时引得朝阳初辉洒落一地。依旧是公子如玉翩翩潇洒,依旧是那双妩媚妖娆的桃花眼,只是眼中的光芒太过慑人,教人瞅了无端地感到心寒。
云栖整了整气息,双手背了过去,很好,袖中一直带着凌云羽。看着眼前的人道:“教主可是醒了?”
对面的人安静了片刻,忽的笑了,笑得那般鄙夷不屑。“你还真够惦记他呢。”
云栖微眯了眯眼,暗地里活络了一下十指关节。答非所问道:“咱们如今这是在哪儿呢?”
“趴窗户上看看便知了。”语气中的奚落明显之至。
云栖余光朝窗外瞄了一下,这哪里是什么客栈!分明就是在一座山上!恰好此时墙角的衣箱半开着,一截灰白相间的衣裳露了出来,那正是武当派弟子的派服,云栖幡然醒悟,原来是被人打昏了,那么按照从御乾山到武当山的行程,自己少说也是昏了一天两夜了。也真够荒唐的,云栖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就这么让人家不费吹灰之力的给骗了来,一想起自己昨夜颠颠儿上了马车的样子,简直悔青了肠子。
“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到底想怎样?”云栖换了个对自己有利的位置,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中无喜也无怒。
这倒是让对面的人刮目相看了,他不禁上下对她又打量了一番,这才拍着手笑道:“我们能拿小云栖怎么样呢?花大姐不是最疼了你么。”
云栖忍着作呕的冲动,白他一眼,“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武当上下全部都得陪葬!”
“啧啧啧,”他不甚在意地一步步向她靠近,眸光陡然转了猥琐,斜勾着唇角道:“谁有那个本事?尚尘寰么?恐怕过不了几日,下葬的人就是他了!”
“教主怎么了?”云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本来还装得足够淡定,奈何只消最后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她破功,功亏一篑。
“怎么了?续命的丹药被偷走了,你说他还能活几日呢?”他说话间已是走到了她面前,然后忽的俯下了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报恩之三八
第三十八章
云栖满脑子都在他那句“续命的丹药被偷了”上,头脑一僵,手脚竟是慢了一步去防范,眼看这个登徒子恶人就要扑将过来,耳中恰好传进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师兄你可在?”
身前的人闻言如被闷雷劈中一般,顿了刹那后一瞬间直了身子神色变换,双手负在身后,面上波澜不惊,此时俨然一个正人君子。
云栖静静注视着他,心下恨意丛生。
知道她依赖花容,竟是易容成他的样子来做这档子丧尽天良之事!若不是这声及时雨的轻唤,他顶着花容的样子侵犯她,她定是宁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想以此让她误会花容怨恨花容,怎么着,还想要圣教因此起内讧么!做梦!花容之前为了去给叶无病采灵芝,额头曾叫岩石刮破了道口子,那道疤痕一般时候被头发遮挡着,外人轻易不知,可是他做功夫差了一步,那光洁的前额便一下子暴了底儿,自作聪明!云栖想到这里不禁又是哀叹,就人家这点伎俩还不照样把她骗来了武当山!
江春水似是故意给房间里的人留出足够的时间来缓和,人未至,声先到了,过了一会儿才进了门来,看见面前的男子时,她也是愣了好一瞬,这是大师兄的房间,没想到大师兄竟是青玄教的左护法,这些年间潜伏得够隐秘的。她从来不知道大师兄长什么样子,今日得见了面目,姑且就这么认定吧,左着她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
大师兄淡淡应了声,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漠然的,“你怎么出来了?”
这几日不是一直关在房里么?那些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
江春水浅浅笑了,双颊上染了绯色,这模样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自己的朝思暮想的情郎哥哥,声音软糯道:“关于嫁给师兄一事,我这几日也想通了,就想过来给你陪个不是。哪成想,这里还多了个外人。”
云栖倒是不言语,听江春水这调调,似是转了心意。
大师兄睨一眼云栖,转身朝江春水嗤笑道,“不是前几日背着我暗度陈仓的师妹了呢,你不是心仪韩师弟么?不是非他不嫁么?不是宁可得不到回应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么?怎么?他如今变作了废人,剩了半条命,你这是要抛下他了?”
他的句句话都像利刃割在江春水的心坎上!字字都能剜出血肉!可是此刻她却只能打掉牙和血咽下,韩师兄的事儿暂且不理,横竖做戏做到底,不甚在意的一笑,她自己都不知原来可以演得这么没心没肺,“事到如今,师兄还提那些无关痛痒的外人作甚!我知道之前教师兄伤心了,所以一醒悟过来便跑来向师兄请罪,若是师兄不与春水一般计较,春水想请师兄一起用午膳。”
“哼!”他一拂衣袖,“早干什么了。也罢,既然是师妹赏脸,亦是花某的荣幸。正好我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饿了,走吧。”
江春水跟着大师兄走了几步后,忽地停了步子,作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我认得,不是魔教那少主么?师兄且去我房间等着,我和他有仇,上回栽到他手上没少让我受罪,这次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大师兄回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栖,而后漫不经心的道:“悠着点,报仇可以,别要了命去。这丹药留着还有用呢。”
云栖暗暗吁气,他反复说着这个词语,也够用心良苦的了!只是看这样子,江春水这遭似是有备而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眼间两人调换了个位置,如今她变作了被探视的那个。
真是滑稽极了!
听那登徒子言下之意,韩清轩变作了废人,以教主的护短脾性,在武当少不了又是一番杀戮,武当派抓不住圣教教主,所以就拿她来出气!只怕不只是出气那么简单,接下来的她甚至不敢想象,就在方才,还差点失了清白,她茫然望了一眼窗外,若是此刻教主在,她便不会这么无助了!教主会为了救一个韩清轩撇下她大老远赶来,若是回去了发现她不在,会不会也翻天覆地的遍处找寻呢?那韩少侠之前不是总把自己与她来相比么,这回她比不过他了,等待她的,也许只有死路一条了。
江春水待师兄走后扒着门观望了好一阵子,确定他真离开了之后回到云栖面前,压了声音道:“他掳你回来,我并不知晓原因,也是凑巧,得知了这个消息。我今日过来不为别的,当日于御乾山上,你没有为难我反而将我放下山去,冲着这个,我也算有机会报答了。”
这大大出乎云栖的意料,一时之间有点不敢置信。心中有好多疑问,可是眼下不是多嘴闲话的时候,只是抱了拳道谢,“你如何救我?”
江春水也不磨蹭,当下塞给她一把匕首,“你劫持我下山,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大师兄不好糊弄,唯有出此下策,毕竟人命关天,料想她爹再无情也不会放着女儿的性命坐视不顾。
云栖握着冰凉的匕首,“那得罪了!”
她的话音才落,房门“碰”的一声再次被推开!
大师兄鼓着掌走进来,看向她俩的眼神似是在看蝼蚁一般,“我的好师妹,又背着我上演了一出暗度陈仓呢!”
江春水的心蓦地一抽,不由得想起遭了劫难的韩清轩来。韩师兄的事她已有耳闻,没收了秘籍,被废去武功,还被她爹当众嘲笑羞辱地面子里子都不剩,索性他的亲人来了,还捡了一条命回去,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她亦是恨自己,恨不得自己解决了自己!!那日若不是她鬼使神差地犯了矫情叫他陪自己喝酒,韩师兄哪会——罢了,只要还活着就好。这个行踪不定的大师兄如同鬼魅一般,当真是教人生恨!亏她还不自量力想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救人,真是痴心妄想了。
江春水悲哀的笑了,笑得如同雨后飘落的梨花。
云栖有点看不下去了,毕竟也是自己连累了江春水,瞧这样子,江春水在这个师兄心目中也无甚地位。她好歹也是堂堂一派掌门的千金,这大师兄这般目中无人,莫不是已经不把江百川放在眼里?虽说她此刻完全可以使出凌云羽,即便不能一招锁喉,要他无法行动也是可以做到,只是那时候闹得风声大了,武当弟子水泄不通将她围住,照样是逃不出去。
花容曾对她说过,任何时刻都不要寄希望于别人,是死是活都要靠自己。那么,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走好了叫静观其变见机行事,走错了便形同束手待毙。好歹借着那登徒子的那句“这丹药留着还有用”来壮胆,想必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下去阎罗殿。
不多时,便上来几个武当弟子将江春水架走,她始终低垂着眉睫,只是痴痴笑着。经过大师兄身侧时候,他连看都没看。
云栖呆呆站在窗口,余光再一瞥,外面站着好几圈的武当弟子。若是想鱼死网破,倒是随时都可以。
她看着那登徒子一步步向她靠近,舔唇的动作教她恶心。她心跳若擂,双腿开始颤抖。不就范就是死,以她的武功修为,她还没有自信可以是他的对手,更不敢妄想自己可以持剑拿他做人质了,所以,自己这是要死了么?
为什么心这么痛呢?这种感觉便是遗憾了吧?好想见一见教主,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还有好多疑问没有问出口,甚至答应他的还没做到呢,不管他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当他是亲人。
此刻,她忽然羡慕韩清轩了,一出事,全世界的人都赶来营救,她呢,孤军奋战在别人的地界,即便是死了也无人知晓,好不凄惨!
窗外的暖风拂过她的脸,一滴泪珠顺势滚落。
“啧啧啧!”轻佻的语调,大师兄的眼中燃着疯狂的光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