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吓到她?夜里看到他那张死人脸都没有受惊吓,还有什么能吓到她?月珑嗤之以鼻,满不在乎地想。
为了……为了紫青双剑,她什么都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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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珑不得不承认,她好像……呃,是受了一点点惊吓。
蜀东巴山群岭,东西南北皆绵延百千里,不见首尾。山林虽广大,却并不险峻,大都是平缓低矮的丘陵。山野无人,疾鹰再无须顾忌被人看到,御风飞速而行,穿林越岭,入山三百余里,只花了两个时辰不到。而午前从江陵出至巴山下,四百多里平地,倒走了整整一上午,将近四个时辰之多。
这两个时辰,都是疾鹰搂着月珑行进。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一路无话;月珑却是百无聊赖,又不能忽视这么个大男人把自己抱在怀里,那种诡异的滋味……实在是不好捱。
斜阳西沉时到达一处山峰,疾鹰停下步子,放她落地。此处难得一处奇险山峰,四周层峦叠嶂,比此峰都要高些,便将它围在了中央。山峰一侧平缓渐高,另一侧却是悬崖绝壁,壁立千仞,绝地而起。峰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从悬崖往前看去,下一座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少说也有数里之遥。
“前面没路了,我们回头罢。”她在额前搭手成檐,往对面上山观望,只见云中隐约透出山腰处一片如火的彤红。奇怪,还没到秋天,哪来这么大片红叶?附近山里都是苍翠碧绿,唯此处有一片火红。可惜路到这里就断了,不然可以过去看个究竟,也算一大奇观。
“不必,就是这条路。”
“什么?这条路?”月珑从悬崖边上探出身去往下看,只有密密层层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多看两眼,头也晕了起来,脚下打起了飘,恐怕一不小心就真摔下去了。她抓住悬崖边的树枝,指着崖下反问:“你不会告诉我说,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吧?”
“不是这里,是那里。”他伸手指向前方,在她惊讶不可置信的注视下解释,“不是跳下去,是——飞过去。”
“飞过去?”月珑几乎忍不住想笑,做了个扑扇翅膀的姿势,“你能不能说的详细一点,让我不要以为我们是准备学鸟儿一样用翅膀飞过去?”
他的御风之术的确厉害,但一纵一跃之间,最多也就十几丈的距离,这两座山头相隔足有几里地,怎生飞过去?难不成他能踏云而行?
他正要回答,却听旁边一阵响动。两人一起回过头去,只见一边树丛里钻出两名妙龄少女,一黄衣,一青衣,都披着同色的粗布斗篷,容貌皆娇俏可人,显得与灰败的服色不太相称。
她们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那树丛枝丫疏落,刚才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呀。而且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妙龄少女?这可是说书人的神异故事里才有的情节啊。月珑不由纳闷。
“长老,您可回来了。”二少女齐向疾鹰行礼,年长的黄衣少女道,“您不告而别,族长都快急出病来了,派我们俩在这里守了三天,就等长老一回来,即刻禀报她老人家呢。”说罢,她把手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树丛里应声飞窜出一只火红色的鸟儿,疾向对面山头飞去。
月珑心知见怪不怪,乖乖闭口不言。青衣少女却发现了她,蛾眉轻蹙,问道:“长老,这位姑娘是……看起来不像我们……”
疾鹰回道:“她是我从外面寻回来的重要人物,待禀过族长再与你们解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免得叫族长多等。”
两名少女点头,站到悬崖边,撩开斗篷。
月珑惊呆在当场!那两名少女的背上,竟然……竟然各长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你、你们……”她双眼圆睁,指指疾鹰,又指指黄衣青衣少女,惊得说不出话来。
“长老,她怎么啦?”青衣少女不解。
“哦,我好像也忘了告诉你,”他苍白死板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笑意,“我不是人,而是——”黑色的斗篷扬起,火红的双翼从其下伸出张开,“妖,雀妖。”
第三章?赤雀
原来妖类生活的地方是这样的。
月珑举目四顾这赤雀族的聚居地,不管周围的雀妖们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她才是与众不同的异类,要吓坏也该是它们吓坏才对。
赤雀是何种鸟类,月珑没有听说过,看起来也就是火红色的雀鸟,体型与麻雀相类,样子也差不多,略瘦一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当然这是就她所见的最小的赤雀而言的,那些直立于地足有一人来高、有些甚至长着人头鸟身的,就不在此列了。
这里是山中谷地,四周有山峰围绕,又以断崖绝壁相隔,外界很难发现,但也不是深山幽谷,阳光还算充足。谷中多林木,高大葱茏,鸟巢星布,小如面盆,大如水缸者都有。地面则盖了木屋,和平常山野农家相仿,只是要小一些,大都是独门独户的单间,依树而建,可见鸟类还是习惯居住狭小的巢穴。
其间的居民,以鸟形者为多,居于树梢,包括人头鸟身的,但论数量还是完全未成人形的居多;人形的和几成人形背有双翅的住在地上,衣着也是学人类的样式,布料是简单的棉麻织物,略加染色,并不鲜艳,甚至有些颓败。
一进来时月珑就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劲,这会儿才明白是哪里不对。这个部族的成员们,都好像没吃饱饭睡好觉担着心事似的,个个神情颓丧,精神不济,面有悲苦之色。相比之下,疾鹰的死人脸虽然可怕,却比他们还要有生气一些。
月珑随疾鹰一路走过去,人人——不,应该说鸟鸟——都盯着她看,目光跟着她移动,却没有一只鸟发出声音。月珑见树枝上一排红色的小鸟并排站着,小眼珠儿滴溜溜地随着她动,不由好笑。被鸟儿行注目礼,平生还是第一次碰到呢。
一片寂静中,突然蹦出一声稚嫩清脆的童音:“娘,她的衣裳好漂亮!像云一样!比我们的好看多了!”
那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当然,实际上多少岁月珑就估计不出来了——衣服是灰黄的粗麻布制成,却装饰了很多彩色的羽毛,连背上的翅膀都点缀了五色的石头珠子,看得出是她自己别出心裁,但粗糙简陋得很,反而显得很滑稽。
母亲发现大家都把视线投向女儿,惶恐地把她拉到怀里,耷拉下眼皮,用袖子挡住女儿身上彩色的饰物,一边手忙脚乱地除去一边低声训斥。女儿初时不愿,但见大伙儿都盯着自己身上的东西看,才低下头去,乖乖地任母亲摆弄。
女孩儿家爱美,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怎么在这里就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呢?月珑注意到围观的人形雀妖群中,面貌是少女的非常之多,却没有一个打扮过的。正当妙龄,豆蔻年华,却有着老人家的倦色疲态。
难道是因为她们的确年岁大了?还是赤雀的规矩特别严苛,逼得她们如此?月珑这样寻思,把眼神投向走在她前面的人。
族长的家在部落北端,坐北朝南,是所见唯一一座三间的房屋,也是木材搭建,但比一般的都要宽敞高大一些。厅堂尤其宽敞,可容纳十余人,除了正中的主座,左右各两排椅子,看来像议事的地方。
族长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之所以说女子而不说老妇,是因为月珑直觉她并未嫁过人。她的头发已经透出灰白,脸上有明显的岁月痕迹,只是脸色不如其他人颓丧,看起来还算精神矍铄。
看过了这族里人的模样,月珑才知道其实疾鹰的死人脸已经算很正常的了。
“慕容?”听到这个姓氏,族长明显吃了一惊,从座上站了起来。她的脚步已有些不稳,须撑着拐杖行走。
好吧,慕容的确是个很稀奇的姓,但也不用这么惊讶罢?月珑悠哉悠哉玩笑地想,看了一眼疾鹰,并不答话。还没跟这个死人脸套好词,万一说漏嘴就糟了。
“姓慕容?莫不是千诺圣女的后人?”疾鹰尚未开口,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进来,颇带着一点讥诮之意。
月珑循声望去,原是族长左手边的女人,有着近中年的样貌,面色不甚友善。
疾鹰闭口不言,只是执起月珑的手,让她手心里腾起的火焰回答。
手被他握着,月珑有片刻的怔忡。她不是不怕火的吗?怎么会觉得手背有些烫烫的?
“我没有查过慕容姑娘的家谱,不知道她祖上是否是慕容无棱和诺儿。”疾鹰放开手,缓缓说道,“不过她祭起的千心焰,我还是认得的。纩玫长老以为呢?”
纩玫长老——也就是刚刚发难的中年女人——扯扯嘴角:“千心焰自然只有我族灵力高强者才能祭起。”
什么味道,这么酸溜溜的?月珑心中暗笑。这千心焰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玄妙之处,她不清楚,不过看这位纩玫长老的样子,只怕还在她能力之外。
纩玫长老此言一出,厅堂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除了族长和两名长老,其余人纷纷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看月珑的眼光也变了。
而月珑自己,也因这话疑惑了起来。疾鹰带她回来的目的,不消说也能猜着个七七八八,但她的身份……
她和孪生妹妹月珀,出生不久便被遗弃,幸得养母楚三娘怜悯,捡回收养。她的姓氏,取自“花月颜”的第一个字,宗祖为何,根本不知。照他们这么说,她和他们口中的慕容夫妇,说不定真有血缘关系……
“好了,别吵了!”族长一顿拐杖,四周顿时鸦雀无声,连门外观望的人群鸟群也停止了聒噪,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厅堂中央的这几个人。
月珑看着面前向她缓缓走来的族长,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依着现在老态龙钟的面容,竟清晰地勾勒出她年轻时的模样,好似她们原先见过似的。
似乎第一眼看见疾鹰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族长蹒跚地走到月珑面前,呆立片刻,忽然一甩拐杖,对着她跪了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不明就里,也纷纷跟着跪倒。
月珑诧异,一时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向疾鹰。他却避开,一掀袍角,虔诚地匍匐于她脚下。纩玫长老见状,只得讪讪地随大家一起跪下。
族长叩首顿地,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慕容姑娘,本族的兴衰存亡,就全仰仗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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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本族的兴衰存亡,就全仰仗她了?
月珑伸手扯了一根屋顶上的苇草,拿在手里把玩。族长说完那句话,就派人为她安置住处,自己留下疾鹰纩玫二位长老和族中其他一些资长的人议论去了,也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这个部族有什么危难?难道单凭那什么千心焰就能救这么多人?虽然听起来它似乎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但除了一般方法扑不灭之外,也没发现比寻常的火焰厉害到哪里去呀。就算她是那千诺圣女的后人,生来有异禀,但她不是连疾鹰都斗不过吗?能干什么?
她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一抬胳膊却打到了屋顶。
这房子也太小了,活生生就是个鸟巢,只十尺不到见方,站起来都会撞到脑袋。屋里也就一张床——说是床,其实也就是一堆树枝和一些茅草羽毛搭起来的鸟窝,中间凹下去,不蜷着还睡不下。
她丢开手里的草叶,低头弯腰从窄小的门洞里钻了出去,不小心头发还被门框上的木刺勾到。她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四处张望。夕阳从西面的山头斜照过来,让她不由眯起了眼。
她一出门,即刻便有人过来问候,正是先前在悬崖边见过的黄衣少女。“慕容姑娘怎么出来了呢?您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一定累了,请多多休息,保重身体呀!”
在鸟窝里休息?不把腰睡折了才怪呢!月珑一笑:“出来透透气而已。”
黄衣少女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指着自己方才跑过来的方向说:“我们雀类居住的屋舍,姑娘想必不习惯。您暂且委屈一会儿,那边已经在给您造大的房子了,很快就好的。姑娘如果在屋里呆得不舒服,就出来走走看看景色好了。我们这边别的没有,风景还是不错的。”她自豪地笑了起来,双眼弯成可爱的月牙形。
果然是妖类啊,相貌就是比人要出色,纵不妖娆,也娇俏讨喜。月珑看着黄衣少女略带病态却仍青春靓丽的面庞,眼前忽地浮现出疾鹰那张诡艳的死人脸来。
为什么他的脸会那样呢,分明本来是极动人的……心情突然有些烦躁,她捋了捋头发,把视线转向别处,四处张望。
黄衣少女所指建造新屋的地方,也在树下,却不像别的房屋那样全都依树而建,离树有一段距离,白日里巨大的树冠投下的树阴应该正好罩住房子的后半段,这样既能晒到太阳,又清爽凉快,的确是好地方。
建屋的速度甚快,应该是刚刚起的步,木屋的架构梁柱却都已搭好了,一些人正在装墙板,屋顶上巨型的赤雀往梁上铺椽子和苇席。两间的屋子,竟有头二十人和鸟在忙着建造,密密麻麻的,却有条不紊,丝毫不见忙乱,难怪速度这么快。
月珑看着建房的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观察再三,才看出奇怪之处。建造房屋这种粗重的活儿,居然都是女子在做,一个男人也不见。月珑不由皱眉,问身边的黄衣少女:“为什么造房子要女人们来做?男人呢?”
黄衣少女脸色一暗:“慕容姑娘不知道吗?我们部族里,已经没有几个男人了……”
月珑这才回想起来,自从来到这个部落,除了疾鹰,似乎真没看到什么男人。她小心地问:“可是因为战乱?”虽然赤雀族远离尘嚣,但妖类的世界,难保不会有争斗。族长所说要仰仗她的话,是这意思么?
黄衣少女却摇头:“不是,我们已经好几百年不与外界接触了。”
月珑纳闷,正想问这是为何,那边建房处忽然有人招呼道:“盈芙姐姐,快过来看一下,这个该怎么弄?”
黄衣少女应了一声,回头抱歉地冲月珑笑笑,施了一个礼道:“天色不早了,长老说今晚要盖好,盈芙先告退了,回头再陪姑娘闲话。”说完急忙跑过去忙活了。
长老?哪个长老?总不会是那个纩什么罢?月珑看着盈芙忙碌的背影一会儿,发现自己又走神了,摇了摇脑袋,决定还是回屋里去。
她回头瞪着那不及她高的鸟巢小屋,真想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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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子果然在当天修建完成,速度之快令人乍舌。当晚月珑就搬进了新居,右边为厅,左边是卧,屋顶足有两人高,非常宽敞了,整个部落也就族长的家能与之相比。家具都是极简陋的,所谓床不过是四根粗圆木上架一块木板,再铺上苇席而已,但比树枝堆砌的鸟巢是要好多了。
天气正热,没有被褥关系也不大,月珑也习惯睡硬板床,再加上的确是累了,居然没有认床,睡得很香,一觉到天亮。
清晨的阳光从东边的窗户里斜照进来,山间的早晨是凉爽的,正是好眠。但是一大早,屋后就传来阵阵喧闹,伴着嘈杂人声,月珑翻来覆去了几趟,终于还是睡不安生,起身下了床来。
屋后除了树木,本有一小片空地,此刻却堆了一堆木材,一群人围在那里争吵——自然全是女人,也就格外吵闹。
人群的中心正是盈芙和一名中年妇人,长得与那纩什么的长老有些相像,但神情要张扬得多。盈芙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低声下气,小心地劝慰,而妇人似乎不满她的言行,叉着腰一手指指点点,嘴里飞快地冒出一串责难。
“圣女房子下面这块地本来就是我家的,现在给圣女盖了房子,我往后缩一点换一块地还不行?我家承嗣快要成亲了,本来就指着那块地盖房呢,难道你想让他成不了家?”妇人说道。
圣女?是说她吗?月珑心想。昨天还是圣女后人,今天就直接晋级了,还真快呢。
盈芙的气势明显要弱这妇人一截:“琎姨,圣女初来乍到,还不习惯我们的生活方式,所以才给她照着人类的样式新建一屋。这地方也是长老指定的,是我们族的风水宝地,长老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