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欢出去没多久,那布行里头送被褥的人就来了。他们一共四人,三间厢房,每间两条垫被一条盖被总共有近十条的被子。
楚清琼当时挑的时候被面花纹都还有讲究,该放哪间屋子只有他清楚。送被褥的伙计就只有一个,冬天的盖被又厚实,她一次扛着一条已是极限。楚清琼给她领着路,而阮氏和阮仪两人虽然帮不上什么忙,总不好让他跟个陌生女人独处的,便也跟在后头,顺带关心着别磕坏了新家。
事情倒还碰到了一起,那布行的人前脚刚到不久,后脚送碗碟的伙计也来了。敲门声响起,可楚清琼却领着人已经进了厢房也没听到。阮氏和阮仪两人面面相觑,顿了顿还是阮仪连忙道:“舅舅,我去看看吧。”
“我跟你一起去。”
院门开着,门前这会儿停了两辆马车。两个男人走了出去,那敲门的伙计看了一眼就对阮仪拱了拱手:“这位正君,我是定窑的伙计,是来送碗碟的。”她东家说来订货的是对年轻夫妇,一眼看到阮仪这身打扮还以为是当家主夫,正君二字脱口而出。
阮仪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愣着神的自家舅舅,连连摆手,“我,我不是——”他支支吾吾,那伙计眨眨眼,难道还是她送错地方了?心里正奇怪着,院里此时却正好飘来冷冷淡淡的一句:“进来吧。”
阮仪和阮氏赶忙让开身去,就见楚清琼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身后。阮仪不知他听到了没有,忐忑不安地低下了头。楚清琼瞟了他一眼,只对那伙计点点头,未曾多言。
***
“哟,这不是沈丫头嘛,怎么,来请我喝喜酒的?”
沈渠带着唐欢去牙行找了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眼睛瞎了一只,脸上还有刀疤,看着有些骇人。
“我像是成得了亲的样子嘛。老婆子,喏,我给你介绍生意来了。”沈汐大概是从没见她,吓得连连躲到他娘身后也不敢露脸。那女人见了竟是哈哈大笑,扫了唐欢一眼,咧着嘴还没合上,眼里却已然露出狐疑。“你朋友?”
“嗯。”
听着沈渠应了一声,那女人才毫不客气地从上倒下打量起唐欢来,但见唐欢只是笑意温和地朝她礼貌地拱了拱手,她一下不明所以地啧了一声。
沈渠十三岁那年就跟着她混,专挑大户人家坑。后来她出去闯荡了几年回来做起现在的生意以后,也时常会给她捎上些“肥羊”,只不过亲自带来的却当真是屈指可数。
唐欢按着楚清琼的吩咐,挑了两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个姓杨,一个姓何,家里都有孩子要养,对于她一月三百文,包吃但不包住的条件欣然接受。而那女人因为沈渠的关系也不曾收那中介费,只说算是祝她们乔迁之喜。
***
家里该送的都送过来了,只等着唐欢带人回来打扫打扫。楚清琼好像一时忘了刚才那伙计认错人的事,只说让他们两个各自去厢房看看,有什么问题告诉他。而他自个儿则去了书房。唐欢和楚清琼住的屋子是左边第二间,最左边那一间想着唐欢之后备考经常会用便改成了书房。
楚清琼虽然对阮仪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除非阮氏主动牵线搭桥让他们两人搭话,否则他不会多说一句。可阮仪脑子里止不住地浮现出出嫁前楚清琼曾在他面前示威的模样,总觉得这一次他的反应似乎太过平淡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阮氏这会儿也觉得他这侄儿的打扮实在太让人误会了,自家儿子心里铁定不高兴,可总不能让嫁过人的男子换回出阁前的打扮吧。阮氏不尴不尬地安慰了阮仪几句,也不知该怎么办。
唐欢带着人回来时已近午时,便让那姓吴的男人先去买菜,又让何氏先把厨房打扫一番。三个男人各自进了屋院里见不到个人影,唐欢看了眼那敞开的书房,想了想走进去,果然瞧见了楚清琼的身影。他此时正坐在书桌前,手执细笔,低头认认真真地记着帐,手边习惯性地摆着算盘。
唐欢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白皙的侧脸上,眼里只映着他专注的神情。她不是第一次看他记账了,在楚家的时候,他晚上都会把账册拿回屋。印象里,他每次只要看的是账目,最后那好看的细眉通常都是越蹙越紧,而现在,他神色轻松,甚至双唇弯着,笑意里带着的欢喜让她心里莫名地涌起了暖意。
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楚清琼才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妻主?”他站起身,“你回来了。”
“嗯。”唐欢应了一句,笑着朝他走过来,“人我雇好了,不过其中一个我让他出去买菜了,等会儿才回来。”她拿起那账本随手翻了翻,每一笔账目都被他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她这个外行人,一眼瞧过去也能知道个大概。
“清琼。”她放下账册,侧过身,目光从他媚人的眉眼缓慢地,一寸寸地留恋着他每一处风情,最后移向那柔软的红唇。
楚清琼垂下眸,长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她那神情他其实很熟悉的,只不过好像这会儿还带着别样的情绪。他总觉得现在落在他脸上的更像是她温柔的触碰,烫热的温度随着她游移的视线慢慢传遍全身。他指尖轻动,顿了片刻便顺从地朝她靠过去,双手攀上她的肩,主动踮着脚就去寻她温润的双唇。
呼吸相闻,她贴着他的唇角轻吮,过了一会儿,便传来她有些含糊不清的呢喃。“清琼,你很合适过日子呐。”
☆、交颈之欢如愿尝(捉虫)
买的东西全部到齐了,下午那两个新来的下人把几人住的屋子各自打扫了一遍,晚上的时候唐欢一家就直接住了进去。
天色已暗,冬月银光从纸窗缝隙漏出了微弱的光晕。床幔垂了一半,屋里安静得只有叮叮咚咚的流水声。楚清琼坐在床上,柔软的青丝披散在雪白的绸衣上。他刚洗完澡,脸上热气未散红晕未消,几缕落发湿嗒嗒地黏在额上,吊梢眼角,媚然天成。
唐欢沐完浴出来,一眼便见他安安静静弯着唇角,看向她的双眸里笑意嫣然。自从她们出了古朔之后,他先洗完就喜欢这么坐着等她,温顺的模样每次瞧见都让她忍不住心神一荡。
他肯定不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之前他刚小产她碰不得他,后来基本都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她也没有那么放浪形骸,除了来桃花镇途中的客栈里过过几次瘾,其他时候都是只能看不能吃。
屋里没熄灯,唐欢放下另外半边床幔。她掀开被子正想躺进去却发现她常睡的那个位置上这会儿正放着一叠书,最上面那一本正是《古法略要》。
她早就知道这些书在他身边了,还在想他什么时候会还给她呢。他特意挑今天,这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她抿着唇没什么动静。楚清琼微微仰着脑袋有些忐忑去瞧她的表情。按着他的预想,唐欢就算没多少欣喜,也不会这般沉默。难道是知道这书是他抢回来的?要是如此,那为何一直不说?
“妻,妻主。”
唐欢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将那些书册抱起来随手就放在了床头柜上,翻都未曾翻上一下。她坐进去朝他慢慢靠过来, “清琼。”她双手环着他的腰,贴着他的后背。
楚清琼背对着她,看不清她的神情,可那一声唤缠绵得让他心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嗯……”他轻应了一句,唐欢凑到他耳畔,双唇来回缓慢地蹭着他的耳廓,“清琼,除了这些你可还有什么要送我的?”
他的身子随着她呼出的热气轻轻颤着,低吟着答不出话。唐欢一手探进他里衣,解了他背后亵衣的带子,另一只手抚着他光滑的脖颈,指尖压了压衣领,一拉那脖颈上的带子也松了开来。下一秒,他微眯的双眸里就见自己那红艳的亵衣被她从里衣里挑了出来直接扔在了床外。
唐欢埋在他颈肩深吸了一口气:“味道好像淡了些。”
他本已迷离的目光因她一句低语突然有些清醒过来。“好久没放了。”他知道她喜欢那刺玫味儿,所以自从嫁给她后除了洗澡的时候会放一些,晚上睡觉前也会在耳后涂上一些。只不过后来楚家出事,他也没心思想那些。“不知道镇子上有没有的卖。”楚清琼微微侧过身,唐欢松开他些,他胸前的衣襟就全敞了开来。楚清琼也没在意,双手缠上她的脖子,“你陪我吗?”
他最近一直会问这四个字,唐欢明明挺习惯的了,只是这会儿他双眸明显染上了情/欲,双颊绯红,春/光外泄,语气软绵,听在她耳里就似带着无限挑逗和媚意,让她——还怎么忍得住?
***
唐欢也好,楚清琼也罢等这一场交颈之欢也已经等了很久了。之前夫妻俩嬉闹就不怎么节制,唐欢本来就没打算第二天早起的,这一次更加没个底了。却不想,第二日辰时刚过了不一会儿,楚清琼就醒了过来。
他人被她圈在怀里,一侧头就是她熟睡的侧颜。他按了按有些酸疼的腰,嘴角止不住地勾了起来,顿了顿,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后才轻手轻脚地拿开她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他撑着想起身,却不料肩上被人蓦地一按,一下又躺了回去。
“怎么起得这么早?”唐欢往他那里挪,眼睛还没睁开来,语气有些懒散。在楚家的时候,她们两个的生活一向规律,而且通常他醒的时候她总归已经睁眼了,倒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懒洋洋的语气,一时觉得挺新鲜。
他侧过身,埋进她怀里。“妻主,你早上想吃什么?”
“都好。”
什么都好,他都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楚清琼推了推她,“我听杨叔说,新被子要晒一晒才好的,昨天忙着也没顾上。你要是醒了我们都早些起吧。”
唐欢这才睁开眼,她撑着头噙笑看他,直到他双颊慢慢红了起来,才在他眉间亲了亲。“好。”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贤惠呐。
***
“少,少正君?”
杨氏和何氏两个他们昨天刚雇的下人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一个在烧热水,一个淘着米似乎是打算煮些白粥。见到自家主子竟然进了这烟火之地,都是一愣。
楚清琼点了点头倒是因为那一声少正君心情又好上了几分,“杨叔,早饭等会儿我们去巷子口买一些,你不用做了。”
“哎,哎。”
杨氏连连应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主子方才的意思是要跟他一起出去买早饭?!还来不及多问一句,眨眼间,楚清琼已经端着盆水又回了屋。杨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不想楚清琼伺候完唐欢,自己也洗漱完穿戴整齐果然又来厨房找他。
***
“清琼叔叔。”
楚清琼带着杨氏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听到一个糯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就见沈汐小小的身子奔奔跳跳地跑上来,双手还捧着一只大碗。“清琼叔叔,你要去哪儿呀?”他拉着他的袖子仰着小脸问他
。楚清琼没和孩子接触过,身形僵了僵才学着唐欢摸摸他的脑袋,表情尽量温和:“去买早饭。”
沈汐小手一下下摇着他的衣袖:“哦,娘让汐儿去打豆浆。那汐儿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嗯。”
巷子口买早点的摊子支了不少,眼花缭乱,甚至有一些吃食他见也不曾见到过。杨氏摸不清这个陌生主子的脾性,一路都有些忐忑。可结果,楚清琼却只是站在他身旁,走过一处摊子就问他好不好吃。他答得不利索,反倒是沈汐兴致勃勃地拉着楚清琼东看看西看看,说着自己的口味。
沈渠在筑一巷很是有名,巷子里的人家几乎都认得沈汐,见他身边这次跟着个年轻男子,立刻就有人打趣道:“哟,汐儿啊,你娘给你找到爹爹了?”
楚清琼蹙了一下眉,视线习惯性地冷冷扫过,那多话的女人立刻脸色一僵。沈汐不知道,嘟着小嘴就回:“才不是呢,这是我清琼叔叔。汐儿会有爹爹的。”
楚清琼最后在沈汐的强烈推荐下买了两块糍饭糕,又怕不好吃,还加了三个包子,替阮氏她们则买了一些糕点,最后学着沈汐一样打了些豆浆回去。
杨氏两手都拿了东西不方便。楚清琼正想推门,里头唐欢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却直接开了门。明明看一眼杨氏手里的东西就知道的,她却拉过他的手,笑着问道:“买了些什么回来?”
沈汐瞪着大眼睛看着她们两个交握的双手,突然歪着脑袋小眼神在她们身上来回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楚清琼动了动唇要回答,这会儿却被个孩子盯得有些害羞,挣了挣抽回了手。唐欢好笑地看向沈汐:“汐儿要不要来姨姨家里吃饭?”
“要!汐儿去叫娘!”沈汐一听,一下子蹭蹭蹭就跑没影了。
***
唐欢她们在桃花镇的日子安定下来的时候,唐家却因为白敏衍怀了孩子显得不那么安宁。这一日大早,经笥院里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做活的下人小心翼翼地唯恐弄出一点声音。东厢房外间里,唐喻沉着脸坐在主位上,身边时已有六月身孕的白敏衍。他脸色苍白,眼中惊骇还未过去。
两人面前还跪着两个公公,都是白敏衍身边的陪嫁,哆哆嗦嗦地听着屋里那大夫略显压抑的声音。“马齿觅,性凉寒而滑利,服用后极易……极易滑胎。”
她每说一个字,白敏衍的脸色就僵上一分。他今天早上喝安胎药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这药是新抓来了,结果唐喻就没让他喝,却不想一查竟然——他现在想想都止不住有些后怕。
唐喻挥了挥袖,轻轻握住了白敏衍的手。那大夫止了话站在一旁。她又看向那两个公公,寒着声问道:“怎么回事?”她平时里虽然待人并不亲近,但对于白敏衍身边这些陪嫁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凌厉的表情。
那两个公公身子一抖,其中一个回道:“少正君前面配的安胎药昨天是最后一包,老奴按着方子还是去秦家医馆抓的药,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就……”
唐喻脸色更沉了几分,刚要开口却突然低咳了几声。白敏衍这会儿终于有些回过神来,赶忙紧张地拍着她的后背:“妻主,你没事吧?”比起孩子,她一有异样他其实更担心。
“嗯,没事。”唐喻拉下他的手,朝他微微一笑,转而又对那两个公公吩咐道:“你们再去熬两碗安胎药,一碗送去夫人那里,一碗送去正君那里。”
“是。”
几人都退下了,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唐喻一直望着那紧闭的门扇久久未曾回神,那目光竟是有些茫然。白敏衍瞧得心中一紧,靠进她怀里,反而轻声安慰她:“我跟孩子都没事,我下次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
唐喻搂紧他,抚着他的背,轻柔地应了一声。“嗯。”眼里的寒意却有增无减。
当初,她爹小产的事情是谁动的手她们父女三人都清楚,那时爹念着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未曾追究,没想到那人竟还想故伎重施。
☆、己所不欲勿施人
楚清琼怕阮氏和阮仪两人吃不惯早饭特地买了些糕点,却不想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天被沈家的早饭锻炼出来了,两人倒是没像之前一般挑嘴。特别是沈汐喜欢的糍饭糕,阮氏一个人就吃了半块,喜得沈汐弯着小眼一直在他身边扭着小身子,阮氏更是一脸慈爱地逗他玩。
唐欢和沈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剩下的人也插不上便都默默填着肚子,只有楚清琼偶尔竖着耳朵听一听。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唐欢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对了,沈姐,我想跟你问问,这镇上可有什么书院?”
沈渠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有些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