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觉得他这幅较真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总让她忍不住就想放在手心好好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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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妻俩在书房里黏腻了一下午,楚清琼才被唐欢拉起来,懒懒散散穿了衣服回房沐浴去了。期间,阮氏派人来问过一句,听说两人都在书房,也没好意思打扰。
楚清琼擦着头发出来,外间的餐桌上已经放好了饭菜。唐欢挥退了秋兰和秋松,给他盛了碗汤。“你在外头可有好好吃饭?”
楚清琼坐到她对面,对着她笑,“有呢,一顿不落的,你不用那么担心我的。”
“那便好。”唐欢回了他一笑,也给这自己盛了一碗,“对了,大姐她来信了。”她话音刚落,楚清琼手便一僵,就听她继续道,“江南自古便是富庶之地,一职官位便能圈养全族,可一旦失势,却也都是些株连九族的大罪。”
唐欢抬头看着他,楚清琼握起的筷子放了下来,“先皇当年在位时,左相一手遮天,东青和北燕战事焦灼。朝纲不稳,国库空虚,江南一桩盐案,却一下子就解了两处死结。兵家云,诱敌入阵。如今,圣上新政不久,正是想要效仿先皇。”她音调平平,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可越是这般却越让原本那温馨的气氛瞬间紧张了几分。
“……”
“清琼,黎榕来找过我两次,楚家可真有那所谓的前朝古物?”
“……”
“清琼,你九月上京,之后不久便传出楚家名册之事,可是你故意为之?”
“……”
她问了两句,他一句未答。唐欢抿了抿唇,沉默下来。楚清琼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桌中央,手指颤了颤,蜷在一起放在了桌下。
楚家如今的处境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唐欢。按照他的想法,那名册之事传出,江南官吏蠢蠢欲动,势必借事发难楚家,只要唐欢愿意帮他,他就可以借着她的权势让京城官员下查江南私盐,这样当年那群侥幸逃过一劫的,谁还能躲得过?
至于楚家,保得住性命,人都在便不成问题,再加上原本黎家那富来钱庄本是他准备要留给清薇的后路,虽然如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了。
他布置周密,把一切安排妥当,却不想到头来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还是颗用过弃之的死棋。
更重要的是,在整个计划中,除了最后,他一直是把唐欢排除在外了。这会儿却突然发现,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将把事情牢牢把握在了手里,洞察了他的心思,甚至了解得比他更多。
楚清琼缄默,眼中震惊甚至带着些冷意。唐欢想他该是不愿说,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走到他身旁,将他揽了过来,“清琼,你别胡来。”她摸摸他的脑袋,担心道,“真到了时候,我未必能护得住楚家。”
她说未必护得住,却是在承诺到时必会帮他。楚清琼一怔,莫名的酸涩突然无限放大上涌心头,他垂下眸,半响才忍住眼眶涩意。“我有分寸,你别担心。”他侧过身,回搂住她,整张脸就埋在她腰间,“……对不起。”
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让他最是安心不错,却也让他心中愧疚难安。
***
楚清琼到底也没有再提,唐欢也没有强求。
第二天早上,楚家众人聚在一起吃了顿早饭。楚家少了一处生意,楚修文和楚修远两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好,倒是家里三个主内的男人挺喜庆。吴氏一说起清薇的婚事,阮氏和季氏就你一言我一句地接过话,闹得楚清薇一顿饭没吃多少倒是出了满头汗,凳子就坐了三分之一。
用过饭,楚清琼携唐欢出了大堂。走过了一段长廊,他按了按她的手背,才开口问道:“清薇那婚事是怎么回事?怎的突然就定下了?”
“缘分到了自是挡不住。”唐欢笑了笑正想回答,长廊拐角处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两人奇怪地对视了一眼,几步拐了弯走过去,就见跟前撒了一地的纸张,上头都是成衣样式,还有一本府里账册。账册后,一男子蹲着身,单膝跪在地上有些慌乱地捡着东西。他那身灰白色的衣服,实在是好认得很。
楚清琼下意识地看了唐欢一眼,“书南——”
书南身形一僵,顿了顿才站起身来。他紧紧握着那本账册贴在腹前,低着头,嘴角微垂,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奴失态,家主恕罪。”
“……无妨。”
楚清琼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书南却像是没看到那一地狼狈,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家主,过了几天快入三月了,孙管家让我问问您府里是不是要裁新衣?式样她都备好了。还有府里账册,昨天奴已对过一遍,还请家主过目。”
他一句话到头,说得飞快。楚清琼中间本想先答一句的,却也没赶上他的语速,见他问完了才道:“衣物就按着旧例吧。账册明日你再拿来。”
“是。”
***
两人走远了,楚清琼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那还蹲在长廊上的身影,眉头拧了起来。“妻主,你说他是不是听到我说的话才会……”他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书南这么慌里慌张的模样。
唐欢拉着他往前走,“不管是不是,一主一仆,清薇如今又有婚事在身,终究也成不了的。”楚清琼不答,比起那个他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妹夫来说,他其实心里还是更偏向书南的。“我弄不明白。他平日里看着也不似对清薇有意的,我甚至直言问过他多次。”
“你莫想太多。书南看着是个极有主意的,不管对清薇究竟是何心思,至少他想要的,他觉得清薇给不了。”
☆、一厢情愿终不甘
“妻主。”第二天早上,唐欢正准备出门,楚清琼却转而叫住了她。他朝秋兰使了个眼色,这才走到唐欢面前,替她整了整衣襟,“你等我会儿,我跟你一起出门。”
“好。”她以为他还有东西没备好,事实上,楚清琼却只是虚倚在她怀里没动静。她正觉得奇怪,想问一句,秋兰却在此时回来了,只不过手上还多了一只食盒。
楚清琼接过,转而递给了她,弯着眉眼道:“妻主,这外头的菜色再好总没有府里做的吃起来习惯,你说是不是?”
唐欢愣了愣,拎过那食盒低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埋在他肩头闷笑起来,“对,自然是谁也没有你好的。”
楚清琼被她了然的笑声弄得脸有些红,既然她都听出来了,他也没什么好委婉的,干脆直言道:“以后每天我都会让人给你备吃的,你……你不许吃他做的东西。”
唐欢抬起眼,亲昵地蹭了蹭他的红唇,“清琼,那我哪一次有幸能吃你亲手做的?”
“……我不会。”不止厨艺不会,琴棋书画她喜欢他好像都不会。楚清琼面色僵住了,过了会儿有些犹豫地问道,“你很介意吗?”他其实也可以学的。以前不碰那是因为没有必要,现在抽出些时间来倒也未必不可。
“你呀,我介不介意,你不明白吗?”唐欢笑着摸摸他的脸。他如此有心她确实受用,可哪有人会真介意这些,要是如此,干脆娶个厨子不就得了。说到底,不喜了什么都能当作借口,喜欢了便什么都是好的。
楚清琼这才勾了勾唇,双手环着她,主动凑过去回吻着她,“我明白的。”只不过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一句,忍不住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够好,总觉得配不上她。
***
唐欢来得早,学堂早课还未开始,她便先去了邵家小院。邵泱一开门,一下子就扫到了唐欢手中拿着的食盒,心里不免有些奇怪,印象里,这人来书院除了第一天以外向来都是空身来回的。
“你这是——”
唐欢笑了笑,将那食盒抬了抬,打趣道:“我在邵家吃了那么多日白食,我家夫君过意不去,特地让我给大家添些菜。”
邵泱本来要去接,听罢伸出去的右手一瞬停在半空。他僵在门口,唐欢进不去。站在院子里的邵明没听见声音,狐疑地出来看了看,就见他这个反应,赶紧上前几步,将他拉到身后。“那敢情好。”她接过唐欢手中的食盒,“看来我们今天是有口福了。”
邵明推了推邵泱,给他使了个眼色。邵泱这才慢吞吞地跟在两人身后有些失神地往厨房里走。
唐欢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她本来来这里教书就有点逼人就范的意思,再加上邵泱那出乎意料的心思,邵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倒是未必不会介怀。她无意让两人为难,看来这酉合巷还是莫呆太久才好。
唐欢若有所思,邵明看着她,抓了抓头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小泱他没给你添麻烦吧。他昨天回来说,撞上你夫君了。”
唐欢回过神:“哪里的话,要说添麻烦那也该是我,倒让邵姐多付了一份月钱。”
“哎,你怎么跟我提这个。先不说你学识在我之上,巷子里的孩子可都喜欢你呢。”邵明一顿,突然猜到了什么,拍拍她的肩诚恳道,“你可别因为小泱的事,丢下学堂不干了啊。这少年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用管他的。”
唐欢愣了一瞬才笑了笑,“好,我听邵姐的。”心里却想邵泱若是自己淡了心思也就罢了;若是钻起牛角尖,她又一直在他面前晃悠那岂不是火上浇油?真到时候,总要挑个时机提出来的。
***
唐欢说是添菜,可中午吃饭的时候,却是除了自家准备的其他都没有动。邵泱见了心里不是滋味,他做的东西难道是毒药不成?以前也没见她挑过啊。
邵明不知道楚清琼在唐欢来之前是明令禁止过的,以为她是有意让邵泱知难而退,虽觉得有点大题小做,倒也支持。
唐欢这天下午本来是没课的,只是昨天楚清琼回来吃个醋就闹了她半天,今天下午便补上了昨天那一节。回到楚府的时候,快要申时半了。刚入侧门没走几步,正好碰上孙管家,顺便问了一句,“清琼回来了吗?”
“家主回了,正和二夫人,三夫人在大堂待客。”
“待客?可知道是谁?”
孙管家一愣,她记得家中来客的时候,这位少夫人以前可从来不多问。“听家主称呼似是姓严,似乎是从怀远而来。”
怀远城严家?唐欢侧头想了想,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思双呢?”
“这……老妇不清楚。”孙管家虽说是楚府的大管家,可事实上,大小事只要书南在她却是插不上手的。至于赵思双本来一直是跟着楚清琼的,之后转而给了唐欢,从来就没在她手里管过。
唐欢点点头,“你让人去家里那瓷器铺子看看人在不在,若是在——”她话未说完,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过头,便见不远处楚清琼正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朝侧门走来,身后还跟着楚修文和楚修远两人。唐欢眯了眯眼,对着几人点头致意。能得楚家三位当家亲自相送,看来身份不一般。
楚清琼在她转身前就瞧见了她,朝着严琬竹打了声招呼,快走几步到了唐欢身前,“妻主,你回来了。”他转了个身,站在唐欢身旁,亲密地揽着她的手臂,才对严琬竹介绍道:“严少,这位便是我家妻主。”
严琬竹目光掠过他搭在唐欢袖上的纤细长指,勉勉强强朝着唐欢拱了拱手。“在下严琬竹。”她的视线直直落在唐欢身上,探究的意味毫不掩饰,“说起来,今日前来本就是想见少夫人一面,楚公子却说你出了门,这会儿倒是正巧碰上了。”她上下打量她一番,眉头却皱了起来,看着十分不满。
那日楚清琼去酉合巷时,整个过程她看着都心疼。这女人不仅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之后竟然还丢下他直接走了不说,追上来了也跟个哑巴似的连人都不知道哄。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人根本就不知道珍惜他,又究竟哪里值得他喜欢了?
她不喜的目光十分明显,楚清琼看着有些不悦。唐欢却注意到她的名字。她就说怎么有些耳熟呢,若是没记错的话,景盛元年那一届的状元正是怀远城严家的嫡长女严琬珣,高中后便娶了安远侯家的小儿子做正君。不仅如此,严家还有一位嫡子嫁给了三王爷都侧君,一时风华无二。
琬字辈,又是如此气度,看来该是严家哪位嫡出子嗣了吧。
清琼向来不做无谓之事。皇上既然要动江南,古朔知府如此关键的位置只可能交给心腹。严家表面上与三王爷千丝万缕,说不定暗地里却是圣上之人。若是如此,坐这知府之位,倒是最合适不过。
她心中转了一瞬,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严少说笑了。”唐欢客气地回了一礼,“在下不知有客前来,未曾相迎,倒是失礼了。”她笑意亲切,言谈举止优雅温文,实在是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
楚家这位入赘的少夫人在古朔名气不小,严琬竹昨天在客栈才问了一句,那小二便通篇大论地跟她叨念了好一会儿。说她痴情的有,说她贪财的也不在少数。如今亲眼见了,就样貌和那周身气质来说,这人其实更像是她常见的那些出生名门,官宦之家,教养良好的世家女子。
她其实知道楚清琼看中的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这样的认知让她心里越加不爽快。“少夫人客气了。”严琬竹微昂着脑袋,斜眼看着唐欢,“说起来我与楚公子相识多年,明日本是想请他出去小聚一番的,少夫人该是没有意见吧?”她语气傲然,那相识多年四个字咬得极重。
楚清琼一听,一下就急了。严琬竹刚才就跟他提过一句,自己已经说了要回来问问唐欢的嘛。他赶忙拽了拽唐欢的袖子,笑着道:“妻主,您觉得如何?”他语气镇定,可望着她的目光却明显是在说——他跟这女人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唐欢心里确实酸溜溜的,她还想着这位严少会不会是因为楚清琼知道严家可能会出一任知府,才故意拉近关系的。这会儿总算是知道了,原来这女人是冲着她家夫君来的啊。不过,如今楚清琼这副急于澄清的模样倒是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她笑着朝严琬竹拱了拱手,“严少特意前来,我夫妻二人必当尽尽地主之谊。”
严琬竹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少夫人愿意赏脸,在下求之不得。”正好,她也想看看这女人究竟哪里比她强,他又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欲争锋反添误会
严琬竹走后,楚清琼和唐欢两人回了屋。
楚清琼的意思是请人吃顿饭也就成了,没打算放多少心思。他虽有主意,但事情毕竟是唐欢答应下来的,便有意问问她的想法,只是,他说了几句,她却总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妻主?你可是不愿去?那我推了便是了。”
唐欢回过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问:“清琼,你可还有其他话与我说?”
楚清琼一愣,低着脑袋猜了会儿她的心思,只觉这问题果然还是出在严琬竹身上。犹豫了片刻,抬起眼,终是坦白道:“我与她是三年前认得的,你也知道楚家做官盐生意,无论官场还是商贾,人情往来都不可缺。”
他指尖缩了缩,才伸出左手缓缓拽住她的衣袖,“可我与她向来是清清白白的,你,你要信我。”她对黎榕随意吃醋他会觉得恼,可提起严琬竹时,他却有些心虚。严琬竹的心思他一向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却一直听之任之,必要时候用上一用。以前,他没觉得如何,这会儿在她的注视下,他突然觉得自己挺不堪。
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邵泱那口醋他就该忍忍再说的,这样,至少她们这会儿也是半径八两,她若是生了气,他还有点筹码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