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还是一身淡蓝色的小袄。只不过一笑,眼角上翘,瞬间那刻意营造出来的清雅崩塌殆尽,只让人先留意上他眼中的冷意和挑衅。
楚修远似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楚修文这才哼了一声,“我们还能有什么指教?往年这账册都是三人一起管的,你如今一人全收回来了,究竟是何意思?”
她这个问题正是楚修远最想问的,眼皮下意识地跳了跳,这会儿倒是没再做和事佬,安静着不说话。楚清琼眸光一闪,轻轻抚着左手那只他祖父留下的玉镯,寒声道:“我是楚家的家主,看一看账册还需要他人允许吗?”
楚修文却直直瞪着他,“你这是信不过我们?”刚说完,就见他嘴角笑意越深,一脸讽刺。她眼中瞬间怒火冲天,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茶盏乒乓作响。她站起身来,指着楚清琼就道:“好!很好!既然你信不过我,那我也懒得揽这活计,以后楚家的生意我再不管了!”她黑着脸负气说完,也不管两人什么反应一甩袖出了屋。
楚修远本来的意思是要把账册要回来的,她今年私盐这块出得太多,也不知镇江的总管帐做得容不容易看出来。谁想到楚修文竟然一时冲动地说出了这种话,事情被搅得一团乱不说,这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楚修远赶紧站起身来想拦着,楚清琼却突然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出声道:“三姨,二姨这性子实在是太过冲动。楚家这么大的家业我一个人哪里撑得下来,自然还要你们二位帮衬着的。三姨,你可得好好劝劝她。”
“嗯?嗯……我知。”楚修远惊疑不定地应了一声,他难道不是想独揽大权吗?如今这话究竟又是何意?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干脆暂时放在一边,转而又道,“可是清琼啊,不是三姨说你,这次的事你也至少跟我们打声招呼呢,难怪你二姨会生气。这都是一家人,怎的还反倒像是外人一般生分了。那账册——”
她话到一半,楚清琼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已然接过:“那账册就先暂时放在我这儿吧。过两天,我再与你们说说总账。”
楚修远脸色一僵,半响才道:“也好。”
***
唐欢并没有睡熟,楚清琼一动她便迷迷糊糊地有些醒了,等到房门吱呀一声关上,脑子就彻底清醒过来。她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想了想,到底还是起来了。
外间,秋兰和秋松两人自楚清琼走后就进屋候着只等她有什么吩咐,好就近照顾,却没想到她没睡多久就出来了。
唐欢视线扫过一圈,才问道:“他去哪儿了?”
秋兰回道:“是二夫人和三夫人来找,家主该是去了偏厅。”
唐欢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屋子。秋松却注意到她外面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长袍。江南虽比不得其他地方冷,可冬天至少也要穿件袄子才是,更何况她还生着病。他双手握了握,犹豫着上前一步道:“少夫人,外头冷,您多加件衣服吧。”话音刚落,就惹得秋兰瞥了他一眼。
唐欢手都触到门口了,听了他的话,低头看了看。屋里燃着炭火,她觉得热才这么穿倒也没注意。顿了顿也只是摆摆手,推门而出。不过这么点距离罢了,还冻不着。
她沿着长廊往偏厅去,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极响的摔门声传来,紧接着,楚修文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但见她步伐匆匆,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怒气。
擦身而过,楚修文眼带探究地瞥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唐欢蹙了蹙眉。走到门口时,便见楚清琼正将楚修远送出屋,而书南则跟在他身旁。
唐欢一出现,三人的视线立刻就都集中到她一人身上。楚修远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寒暄道:“不愧是我家清琼看上的人,果然是一表人才。只是成亲都一个月了,怎的也不在府里走动走动,倒是都不常见你呢。”心里却想,这女人从头到尾哪里像是小户出生,应该说根本就不像商户出生,说是读书人从没拿过算盘她倒还能信上几分。
唐欢点点头,“哎,三姨说的是,上次遇上清岚还说下次要一起喝酒的。”她自然是随便乱说的,那次她心不在焉地根本就没理楚清岚。楚修远哪里会不知道,心里一咯噔,以为她这是故意说给自个儿听的,下意识瞧了楚清琼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笑了笑,朝着楚清琼点点头,转身走了。
直到她身影瞧不见了,楚清琼这才走到唐欢面前,略带埋怨地道:“你怎么起来了?起来便也罢了怎的也不多加件衣服?”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果然这烧一点也没退下来。
唐欢顺势握住他的右手,低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担心。现在想来,唐家虽然也是家中不合,却到底不如楚家像是泥沼深渊似的,无需她步步为营。更何况,爹死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又有大姐庇护左右,哪里比得上他自幼丧母,又被逼着学起独立。
楚清琼对上她的目光,怔了一瞬。衣袖下,左手紧了紧,又松了开来。她之前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事实上,也就只有他爹每次见到他时偶尔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印象里,祖父的目光是死寂中带着严肃,让他望而却步的。
“我身子骨好,又喝了药,没多大妨碍的。”唐欢声音有些哑,说了几个字就有点发不出声音,微微咳了咳才重又响起来,“只是身边没个端茶送水的人总也不习惯。”
楚清琼本来还在想心事,可在听到她最后那句话后,忍了忍才没去瞪她,端茶送水?!他就这么点用处?
“哪有什么不习惯的,秋兰和秋松不都在屋里嘛。”
唐欢却伸手摸摸他的脸。“他们与你怎么会一样?”
她话说得暧昧,都不在意旁边有没有人。虽然知道这会儿院里的小厮谁也没敢抬头,可他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面色尴尬得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埋进洞里再也看不着了事。楚清琼咬了咬唇,过了会儿,低着头僵着身子道:“你,你赶紧回去睡上一觉,莫再着凉了。我还有点事。”
她心思细腻,又极为隐忍。他之前就上过当了,本来想着该要对她有所防备的,可是她一亲近,他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应对方式都不管用了。
唐欢也没勉强,她本来就只是想逗逗他让他轻松些,听罢,只是道:“好。只是,晚膳你要陪我一起。”她不是在问他意见了,而是直接做了决定。
楚清琼觉得这个要求挺正常,点了头。“嗯。”
***
唐欢回了东厢房,楚清琼则带着书南入了书房。桌上的账册比起之前又多出来了一堆,整整齐齐地叠着了三排。楚清琼指了指中间那一排十来本的账册道:“拿了个盆子来,都烧了吧。”
书南一愣。“家主不是还想重新做镇江那边的账册吗?若是烧了,该拿什么做参照?”
楚清琼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乱成一团,没头没尾,就算重新再做,内行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与其留着给人家做把柄,不如毁了的好。”他之前曾试着重新做过一本,却越做越乱。
他眯着眼沉思了一会儿,“你带着些空账册,到镇江年节也该过了。去寻些三教九流之人,让她们到时候去各地的铺子放把火吧,就放出消息说——就说是旧时被辞退的管事怀恨在心。”他转过身,直直盯着他,“书南,你明日就走。其他人我不放心。”
“奴明白。”
☆、心悦君兮君不知(修)
他果然不守信用。
当初在淮城的时候,这人说好会早回来,结果却等到她去接他了才将将出了铺子。而这一次,她从酉时初一直坐在外间等,等到现在天色全部暗了下来,却根本没瞧见他的身影。
她特意敞开着东厢房的大门,想着他只要一靠近,就能先瞧见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可如今,入眼处却只有浓郁夜色中婆娑萧瑟的树影。寒风呼啸而来,吹散了屋里的热气,一阵阵的冷意袭来。
秋松目光担忧地落在唐欢身上,她却丝毫不觉,视线一直锁着那乏人问津的门栏,最后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秋松张了张嘴本说自个儿去叫家主便是了,可想起下午的时候提醒她穿衣她也没在意,一时间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失落,紧抿着嘴低着头闷闷不乐。
秋兰见唐欢彻底瞧不见了,才用左手推推他,小声道:“少夫人做事自有分寸,你没事儿多管闲事做什么?!”他声音虽低,语气却很凶。
秋松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我怎么就管闲事了?少夫人染了风寒,不当心着点怎么行?”两人住在同一屋,以前秋兰还会跟他讲讲话,自从跟着楚清琼出去过一趟之后,也不知是懒得理他还是怎的,竟然都不怎么与他接触了。
秋兰却瞪着他:“那也有家主看着,要你操什么心。”他一路跟着她们从京城回到府里,家主对这位少夫人明显是志在必得,秋松这时候起这种不该起的心思这不是故意往火坑里跳吗?
秋兰倒是好心提醒他,虽有些草木皆兵,可一想到楚清琼那冷然的笑容,晚上都能做噩梦,弄得他现在连家都不敢回就怕碰上他大哥露出什么马脚来就糟糕了。可秋松却不知道,反而因他的语气有些着恼,撇开头不理他。
***
书房里,点了两盏灯。书南正随手拿了几本空账册,又将三房那边还算看得过去并没被烧掉账册一起放进了一只大木箱里。角落里炭火燃得正旺,窗户却开了整整半扇。楚清琼倚着窗,一手圈着腰,一手无意识地反手敲着窗台,边想边嘱咐着他一些细节。书南一边应着,一边将盖子盖上。
楚清琼见他落了锁把钥匙藏好了,这才将视线转向窗外。他脸冻得都有些红,却因为这样吹着冷风脑子才越发清醒而不愿关窗。书南低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再三确定毫无遗漏才放了心。
“家主,那——”书南开了开口,话说到一半,却因三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戛然而止。楚清琼皱了皱眉,与他对视了一眼。书南点了点,走过去开了门,只是见到来人时,却着实一愣:“少,少夫人?”
楚清琼一听那称呼,身形立时一僵,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下午的时候他好像是答应了人家一起吃饭的,这是不是都快过了酉时半了?他扫了一眼清泠的月色,一下子觉得自己特不称职,赶紧走到门口,略显尴尬地道:“妻主……”
唐欢只站在门外,视线也不往里瞟,见他出来,便后退着侧过身:“忙完了?”
“嗯。”楚清琼跨出了门,歉然地看着她,“抱歉,我一时——”
唐欢却笑着摇摇头直接打断道:“无妨,上次我也忘记了与你去灵空寺的事,算是两相抵过吧。”她说着,牵过他的手,却在触到冰冷的温度时,眉头跟着皱了起来。楚清琼下意识缩了缩,反而被她拽得更紧。
“屋里炭火没点吗?”
“点了……”
“那为何你这么冷?”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果然也是一样。楚清琼扯了扯嘴角,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好实话实说,自个儿故意开了窗醒醒脑受冻的吧。
唐欢抬起头,一下子扫到那没关的木窗,再看着他时眉头皱得越发紧了:“饭也不知道吃,大冬天还故意受寒。你就是这么照顾自个儿的?”她声音本来就有些哑,这会儿语气更是低。
楚清琼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默了好一会儿也只是无言。唐欢却瞥了书南一眼,虽没说什么,表情明显带着点谴责。这人身边一直跟着的大概就这么个下人吧,也不知是怎么照顾他的。
楚清琼哪里看不出来她这是迁怒人家,笑着拽了拽她的手,“说起来我还真有些饿了。”
唐欢叹了口气,这才揽过他,一边搓着他的肩,将他的双手都捧在手里给他取暖,一边带着他往前走。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已是受了寒,你若也染了病,岂不是大过年的,我们两个要躺在床上度过了?”
楚清琼虽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这么些年他还不是就这样过来了,不过,也没反驳,只是顺从道:“妻主说的是。”他嘴上赞同了一句,却也没承诺会不会改。事实上,他现在有些心不在焉。被她搂在怀里,背部紧贴着她,她那略有些快的心跳声从身后一下下地清晰传来,每一跳都让他的神经跟着绷了起来,一下便让这段本来不算长的走廊显得格外难熬。
唐欢低头看了看他,就他垂着眸,视线落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面上便有些无奈。“清琼。”
“嗯?”
“从明日起,早晚两顿,我们都一起用吧。”
她本来以为这人应该是那种精明能干又不需要人操心的男子,这会儿却发现,这人不但需要她时时叮嘱,而且貌似还有那么点必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做妻为夫纲。他这是——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
***
书南一直目送着两人走远,呆呆站了一会儿,才进了书房做最后的扫尾工作。第二天,他带着府里的两个侍卫和那一箱子账册出了楚府。
日头很高,云层稀疏,晴空万里,除了那时时吹得人牙齿发抖的寒风外天气倒也还算不错。书南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靠着车厢,闭眼小歇。他呼吸很轻,几乎察觉不到,即便是双眸闭着的时候,那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看不出一点柔和,沉闷异常。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他不舒服地微微动了动身。刚换了个姿势,却发现那时不时袭来的颠簸感突然消失不见。马车停了下来,还不等他问,就听外头有人道:“书南公子——”那人话没说完,他眼前忽地一亮。车帘被人撩开,紧接着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钻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你要去哪儿?”楚清薇直直盯着她看,眼中微怒,“大过年的,他还让你出去?”
“二少。”
“我问你话呢。”
“家主让我去趟镇江送账册,让管事们年后莫来古朔了。”
楚清薇不高兴地脸一沉:“不过就是送个账册传个话需要这么急吗?还让你一个男子去。”她抱怨了几句,却转而对着马车外面露难色的车夫挥了挥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启程?”生气归生气,不过幸好她刚才在酒楼上正好看到她们楚家的马车经过多留了个心眼下来瞧瞧,否则岂不错过这种独处的机会了?
楚清薇是正经主子,那车夫也不好直接反驳她,见书南没什么反应,便一下跳上马车又赶起了路来。
事实上,书南并不想和她一起走,只不过想到楚家如今乃是众矢之的,这贼喊捉贼的把戏未必不会有人看出来,楚清薇一起跟着倒是可以避人耳目。
他一心只想着楚家,楚清薇却为他难得不是抗拒的态度而欣喜。只不过,这会儿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就她们俩人,一时间却尴尬地找不到什么话题。她侧对着他,手撑着车窗,视线似乎是落在外头熙攘的街道,眼角却一直关注着他。
这人果然还是一身灰白的衣服,快要过年了脸上也不见喜庆。她视线忍不住瞟了瞟他扎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次送他的簪子人家收是收了,到底还是没戴出来。虽然早知如此,这会儿真发现了还是止不住的失落。
说起来,她第一次注意他,还是那年祖父病入膏肓,她们一家人围坐在华清院的外间等着她大堂兄的时候。那时祖父放出话来说只见她大堂兄一人,她娘要硬闯。结果这人倒好,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挡在她面前,说出来的话让人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娘可是楚家的主子啊,他不过是楚家一个有那么点体面的下人,终究是个奴才,主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