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难掩羞涩:“是与我有婚约的公子。”
老道士了然:“怪不得他那样紧张你。那贫道冒昧再问一句,若你脸上的伤疤终身难以复原,对方可还愿意履行婚约?”
芳菲猛的抬头看向老道士,老道目光关切,没有闪躲。
“婚约总建立在两个人你情我愿的基础上。佟大哥不嫌弃,我便愿意嫁。”
“若是佟公子嘴上甜如蜜,心里却苦,说的也都是违心话呢……闵姑娘可还愿嫁?”
是啊,老道士的一句话正问住了芳菲。
老道士忽然笑道:“闵姑娘心里要是做不下决定,贫道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出盒断头香来。
“这香叫‘入夜醒’,人闻着这香入睡,夜里问什么他答什么,老老实实,一句假话没有。前朝宫里都拿这个做逼供的刑具,百试百灵。贫道和姑娘有缘,虽不能帮姑娘寻着那位须眉先生,但叫一解姑娘心里疑惑,总还办得到。”
老道让小童将断头香交给芳菲:“姑娘凭它,不但能问出那位公子的真心话,也能问出姑娘自己的心意。”
芳菲怔怔的接过。
她真的愿意用这种方法去试探佟鹤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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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剃头挑子,一头心热
走镖的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无酒不成欢,人人身上都有个小小酒囊,晚上又是烧肉烤炙,所以虽然明知道晚上要轮班守夜,可大伙儿还是免不了浅尝了几口烈酒。
好在有安师傅坐镇压着,那些镖师也不敢多饮,以免耽误大事。
至月上树梢,万物静谧。一部分人在前头山神庙的大殿里休憩,一部分人由安师傅领着,轮番在院中守夜。
西厢房中,芳菲与两个丫鬟皆无睡意。
三人盯着桌上的断头香,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醉书实在忍不住,轻声劝道:“四姑娘,这香还是不用的好,佟公子一瞧就是个耿直的人,他对四姑娘是一心一意,连我们瞧着都觉感动。四姑娘要是为那老道士的话就疑心了佟公子,若试好也就罢了,万一试出别的话来,四姑娘岂不是要一辈子耿耿于怀?”
闷坐在侧的紫英听了这话,立即皱眉:“我不同意你的话,姑娘一辈子明明白白做人,难道到了这婚姻大事上,反而要装糊涂?与其等着将来听到佟公子的真心话,不如现在就问个明白。也免得我们姑娘将来后悔终身。”
醉书和紫英是同龄人。
当年她俩一前一后入府,一个拨到老太太身边做事,一个调遣去了大太太跟前当差。二人都是主子身边头等丫鬟,往来也算密切,不过,醉书与紫英终归是各为其主,在某些问题上难免意见不同,争锋相对,又不愿意退让。
醉书一辈子的靠山就是大少爷闵云泽,在她看来,佟公子和大少爷是患难的朋友,这世上有哪个男人愿意被用计试心意呢?万一佟公子为此恼了,说不定还要牵连到大少爷身上。
大少爷现在的脾气本就不好,连带着她也不好过。
所以醉书力主打消芳菲的念头。
紫英又显得不同。当初说亲的时候。紫英从心底不愿意四姑娘嫁给一个穷小子,在紫英看来,四姑娘堪配得上更好的亲事。如果能叫四姑娘亲耳听到佟公子的“真心话”,姑娘心死。将来也不耽搁彼此成婚论嫁。
两个丫头各执一词,芳菲始终沉默。
还是紫英先察觉出了姑娘异常的沉闷,忙与醉书打眼色。二人讪讪的停了口舌之争,不好意思的看向芳菲。
“四姑娘,奴婢们说错了话,”醉书怯怯的开口:“这事儿还是四姑娘您自己拿主意,我和紫英就是替你担心。”
芳菲淡淡一笑,将桌上的断头香捻了起来。这香从她进门后就一直摆在那儿,紫英与醉书两个问起,芳菲也没想瞒着。一五一十便都说了。
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争辩时,芳菲心里不糊涂,反而更加清醒。
她不赞同醉书的办法,可也不认同紫英的话。
断头香是不是好东西,芳菲只用火燎一下。轻嗅燃烧时的味道便知道。
这半截香虽不多,用的却都是十足的好料。芳菲能闻出来的就有十几种,曼陀罗,菖蒲,川芎,天南星。
强烈的茉莉花香,芳菲猜测制香的人一定是萃取了茉莉的精华。可饶是这样,断头香在燃烧时,还是难掩一丝淡淡的粟玉香。
曼陀罗,粟玉,单单就这两样融合在一起,激发的效果就惊世骇俗。
芳菲看过不少专门研制香料的书籍。却从未在哪个古本上听说过此物。
用来路不明的东西去试佟鹤轩,这件事在一开始就被芳菲从心底否决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老道士专门拿这么半截香给她,用意究竟是什么。
……
芳菲这里灯火通明,正殿那边却是人声寂静。
小道士伏在窗棂后。在黑暗之中偷眼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师傅,东配殿早熄了灯,西边却还没歇着。那死丫头怎么不用师傅给的香?”
老道士盘腿在床榻上打坐,他的小徒弟在黑暗之中啃着野鸡腿,满嘴都是油,两眼放光。
“师傅,要不我去把这香塞进东配殿,到时候你压着那死丫头去听,简单利索,事儿也办成了。”
老道士睁开眼,没好气的瞪着大徒弟:“要不然怎么说你改不了一身的匪性!好心也叫你办成了坏事儿。”
小道士瘪嘴:“谁叫我爹是土匪,我爷爷也是土匪,我们一家子都是山大王。”他小声哼哼:“没有你,我还在隔壁山头儿上做我的少寨主呢,谁喜欢跑这儿来!”
老道士耳朵一动,沉声问:“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小道士正赔笑,他师弟却不肯放过,就见小童将手里的鸡骨头往地上一丢,蹦下椅子:“师傅,师兄说,他还是想当少寨主。”
老道勃然大怒,小道士一见情况不好,赶紧绕着屋子跑:“师傅饶命,师傅饶命,徒弟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老道屁股不动,手中的拂尘却总是精准的打在他大徒弟的后脊背上。
小道士疼的哎哎呦呦趴在地上服软:“师傅别打了,徒弟知错就是。”
他师弟在暗处看的眉开眼笑,躲在一旁看热闹。
老道的劲道拿捏正好,小道士的脊背都被抽肿了,可外面套着的衣裳却丝毫未破。
几拂尘下去,小道士连哼哼的气力都没有,只咬牙忍着钻心之苦。
“还说不说下山的话?”
小道士眼泪汪汪往回扭头:“不说了。”
“哼!”老道缓缓走下床榻:“当日你爹为求活命,把你送给我,咱们就签了卖身契。你知道为师的厉害,但凡有逃跑的念头……”
小道士连连跪地磕头:“师傅,徒弟绝不敢逃跑。”
老道脸色凝重:“谅你也不敢。”
他忽然想起什么,沉声道:“以后不准叫她死丫头。我瞧着这小姑娘很好,将来做你们师妹,你们仨相互要礼让。”
这一次,不光小道士瞠目结舌,连童儿也跟着目瞪口呆。
“师傅,你怎么要收女徒弟?”
老道忍不住得意:“我一辈子也没吃过今儿这样香的兔肉。要等你们兄弟俩孝敬我。哼,等到死那天,我也难以瞑目。不如破个规矩,收那小丫头当关门弟子。”
二人有些不情愿。师傅有多大的本事,他二人最清楚。为了掏空师傅一身绝学,二人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耍心眼,都把对方当做心腹大患。
要是再来一个竞争对手,他俩岂不是更忙?
小道士不死心:“师傅,就算你想收人家,可那死,那四姑娘愿意吗?”
老道脸上得意劲儿一板,冷哼:“怎么不愿意?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想当我的徒弟却不能,贫道主动收那丫头。难道她还敢嫌弃?”
童儿忙赔笑说乖巧的话:“师傅最英明,看人眼光也好。徒儿也觉得那姐姐心地善良,手艺又好。师傅放心,徒儿今后一定跟着姐姐好好学手艺。等将来孝敬师傅!”
老道拍拍小徒弟,笑道:“还是童儿。师傅总算没白疼你一场。”
小道士脸色难看之极。
看向师弟时,对方正满脸得意回望他。
小道士心中一震,知道又上了这小子的当。
他可真笨,明明知道师傅自送“入夜醒”那一刻起,其实就开始布置了收徒弟的伏笔。自己还傻兮兮的开口阻拦,师傅岂能高兴?
师弟一定瞧出了师傅的心意,所以只顺着师傅说。偏他什么也看不懂。只知道维护自己短暂的利益,自然就被呵斥了。
小道士连连后悔。
他屡次上当,屡次不记教训,活该被师弟耍的团团转。
不行,这样下去,师傅肯定对他失望之极。将来又来个师妹,三人竞争,师傅能不能传授他所有绝学给自己就成了个大问题。
要不然,他先拉拢一个,等讨好了师傅。再做筹谋?
小道士想到此,再看师弟,越发觉得这个小子年纪不大,却满肚子坏水儿,不可深交。
不如就拉拢拉拢那个闵四姑娘。
宁可和死丫头结盟,也绝不与小师弟为伍。
至第二日天明,院中人生火用早饭,那小道士格外和气,见大伙儿仍旧用昨日的干肉做早粮,忙用葫芦瓢舀了一大碗粳米。
“缸里有取的山泉水,用这两样熬粥堪称绝配。”
芳菲觑着小道士的殷勤,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让她更诧异的是,老道的小徒弟更从屋子里颠颠跑出来,捧了一小坛子腌菜:
“姐姐尝尝,这是我用山上野菜腌的,味道极好,喝粥没它可不行。”
一个献米,一个送菜,让芳菲和佟鹤轩等人都受宠若惊。
恰好这时,安师傅步履匆匆的从前面正殿走了回来,见老道士的两个徒弟都在,脚步一迟。
芳菲忙笑着接过二人的好意:“上山的时候着急,也没带什么礼物,等两位小道长得空下山,一定去我们府上略坐坐。”
小道士笑嘻嘻点头:“自然要去,只是四姑娘到时候别叫看门儿的把我们撵出去就行。”
他师弟瞧安师傅似有话要说,忙拉师兄衣角:“师兄,师傅还等着咱们去下米熬粥呢!”
小道士本还有话,被他师弟一抢,也没了好脾气,扭头数落:“师傅又不是小孩子,早饭差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怪罪,分明是你这臭小子肚子饿,耍你师兄。”
小道士絮絮叨叨,没好奇的拎着师弟的衣领,将人揪去前殿。
☆、第188章、临阵脱逃,反中蛇毒(二更)
芳菲与佟鹤轩引着安师傅进了西厢,安师傅没等招呼坐下,见开口道:“四姑娘,佟公子,咱们请的那位猎户跑了。”
说起这件事,安师傅便自责不已。
他昨晚就怕出事,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院子里。不客气的说,安师傅一夜未合眼,就怕闵四姑娘几个出意外。
但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在前殿休息的猎户会借着方便的机会逃遁了。
“也怪我大意马虎,死心眼儿的认准了山里夜间难行,所以只防备了外面有什么东西进来,却没防备里面的人还会往外跑。”安师傅懊恼道:“四姑娘,这件事一定有蹊跷,不然,我立即派个镖师往山下去,截住了那猎户。咱们听他究竟怎么解释。”
芳菲笑着摇头:“强扭的瓜不甜。那猎户昨日便已经表现出了惶恐之色,或许是怕我们今日强押他上山,所以才连夜逃走。”
“所以才叫人生气。四姑娘和他说的明白,又如数给了银子,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
若安师傅手下有这样的徒子徒孙,非痛打一顿不可。
佟鹤轩劝止了安师傅,这件事也不过就当做了一件小序曲,没人多再留心。
那边米粥已经开锅,大伙儿一人一大碗,配上小咸菜,又有昨晚剩下的肉干,很是饱餐了一顿。山中湿气重,又有密林遮日,温度很低。每个人这样一大海碗的米粥,喝下去便觉得浑身暖洋洋。满足了胃口,镖师们各持各自兵器,扎紧腰带,一身短打扮,紧紧随着安师傅往须眉山上走。
芳菲一直将佟鹤轩送至山神庙外,庙门外零散有些怪异的脚印,安师傅说,这是昨夜有猛兽出没。留在门前的痕迹。
也不知道山神庙是不是真的有灵性,那些野兽就算夜里在门前徘徊,却也不吭一声。
芳菲昨晚还没觉得如何,现在看到那些清晰的大脚印。这才后怕。
“佟大哥,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佟鹤轩看着芳菲,笑道:“快回去吧,我们就在附近找,天黑之前一定赶回来。”
芳菲见他要走,下意识拉住佟鹤轩的手:“宁可不去寻,也绝不犯险。”
佟鹤轩感觉拉着自己的小手紧绷绷的,掌心还都是冷汗,瞬间明白了芳菲对他的担心。佟鹤轩心里一阵暖意:“我都听你的。”
前面安师傅怕耽搁时间,大部队不能及时返回山神庙。只好在此时重重咳嗽两声。
那些年轻的镖师们或是还未成家立业,或是刚刚娶了媳妇当爹。见闵四姑娘和佟公子这样依依不舍,都嘿嘿的在一旁偷笑。
芳菲庆幸自己戴着帏帽,不然非叫他们看出自己的难为情。
一时,十余人的队伍开拔。安师傅单独留下两个身手最好。行事最稳重的心腹徒弟在庙里。
大伙儿都聚在前殿等候消息。
老道长的两个徒弟一会儿来送点果子,一会儿来送点泉水,忙前忙后,大殿里都是他俩飞旋的身影。
闵云泽将自己那份果子让给了醉书,醉书受宠若惊:“少爷……”
自从大少爷受伤后,性情大变,对自己也总是冷冷的。醉书心灰意冷过。可想到以前的情意,她还是咬牙呆在大少爷身边,不求大少爷回归以往的浓情蜜意,只盼着对方能治好双腿,那醉书就算离开闵家,也再无遗憾。
芳菲戏谑的目光落在醉书手捧着鲜红果子上。醉书瞧见,尴尬的连忙用双手将果子往前一捧:
“四姑娘吃吧。”
芳菲睨着闵云泽,偷笑道:“你快收起来,这是人家给的,我吃了。非有人和我急不可!”
醉书羞得小脸绯红,她确实舍不得把果子给四姑娘,醉书要把果子留着,等下山的时候,少爷口渴了,她再拿出来吃。
大伙儿一面吃东西,一面等待。本以为这一等就要到午后,可谁想佟鹤轩等人才走不到一个时辰,庙外就传来了吵嚷声。
两个镖师从地上蹦起来,一个护着他们,一个前去打探。不多时,芳菲等人就见镖局里的俩人抬着个简易担架匆匆走进来。
定睛一瞧,这不是昨夜偷偷溜走的山下猎户吗?
“他怎么了?”
见芳菲问,其中一位镖师道:“我们随安师傅往山上走,不想在溪涧边发现了他。安师傅瞧过,说是中了蛇毒。”
芳菲和闵云泽低头一瞧,果然在猎户的小腿上裹着一层布。
“安师傅处理过了?”
“四姑娘放心,安师傅知道山里猛兽多,所以随身就带着药。只是此人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中毒已经太深。”
人是半夜偷偷溜走的,安师傅等人却是天亮后才往山顶爬,发现遇害人,少说也是在中毒的个把时辰之后。
闵云泽盯着猎户泛青的脸瞧了半晌,才狐疑道:“按理说,你们是往山上走,这猎户是急着下山,怎么会撞在一起?”
“闵少爷所问也是安师傅好奇之处。”那镖师解释:“我们仔细看过溪涧周围,发现了些凌乱的脚步,似乎是猎户在中毒之后匆忙逃离,失去了方向。”
闵云泽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