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拄着拐杖,一面大口喘气,一面望着前方。
“四姑娘,这儿就是。因为实在难走,所以基本没什么香火。”
芳菲轻轻颔首,目光直视着远处。这山神庙倒也有趣,左右吊着两块长匾,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剥落的漆面几乎认不出上面的字迹,果然没什么香火。
山神庙门口支着一口大锅,有位七八岁大的小道童顶着张黑黢黢的小脸,蹲在那里,专心致志熬成锅里的东西。
好香的味道啊!
大伙儿不由得跟着吸鼻子。
猛然从树后钻出这些人,小道童吓了一大跳,“哇呀”一声,丢下锅勺,撒腿就往庙里跑。
“师傅,师傅,来人啦。”
那小道童撕心裂肺的喊声,害的芳菲差点把“来人了”听成“杀人了”。
不过,锅子里的东西真香啊。芳菲忍不住好奇,跟着大伙儿往前去围观。
就见锅中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儿,不时上翻着蘑菇菌子等物,一只退了毛儿的野鸡肥嘟嘟的趴在锅中,这二者相融,就算不用名贵调料,味道也一定好的惊人。
芳菲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响了起来。除了她,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位带路的猎户一见便笑道:“诸位不认识,这可不是什么山鸡,是须眉山上有名的聿鸟。肉质鲜美,配上菌子蘑菇,单喝汤就能叫人心满意足。不过聿鸟非凡物,轻易捕捉不到,就是捉到了,我们这些猎户也舍不得卖出去,东西太难得。多数都留给了自家老人和孩子。”
小道童的师傅没出来,刚刚的小道童却去而复返,脚踩风火轮似的冲了出来。
“都别动我的锅。”小道童呜呀呀喊着,将这些围观的人都推到一边。摆出一副护食的架势。
安师傅笑眯眯上前:“小哥儿,你还记得我吗?”
那小道童定睛一瞧,想了想,恍然道:“你是那日来蹭吃蹭喝的老头儿。”
安师傅大笑:“小哥儿好记性。”
小道童脸色骤变,防贼似的瞪眼:“今日可没多余的闲粮,这锅是供奉给山神老爷的,别人可碰不得。”
“小哥放心,我们绝不碰。你师傅可在家?”
小道童眼珠子转了转:“没在,下山化缘了。”
芳菲险些没笑出来,这究竟是道家还是佛家?况且小子撒谎未免也太拙露些。刚刚明明就是他喊着“师傅”,转脸就说人不在,可看得出害怕大伙儿进庙。
安师傅也不恼,只是好言商量:“小哥瞧,我们这一行人上山不易。明早还要往上爬,想今晚借宿在庙里。不知小哥可否通禀一声,请道长行个方便。”
小道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庙里一共三张床,你们住进来,我和师弟往哪儿呆?”
这小道童,好吝啬呦。
几个镖师逗弄他。小道童又急又恼,黑乎乎的小手端起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儿的汤锅就要往屋子里搬。
芳菲唯恐锅子掀翻烫坏了小道童,忙开口:“快放下来,洒到脚面上可是好玩的?”
小道童个子小,力气却不小,搬起汤锅丝毫不费力。
而且。芳菲越是这样说,他越是笃定主意,还蹦蹦跳跳的跑回了山门。
芳菲看的几乎没傻眼,那是一锅热汤呦,怎么蹦着就进去了?
“芳菲。这小道童好像很不简单。”佟鹤轩观察细致,“汤锅里的汤汁一滴没洒……难道不奇怪?”
当然奇怪。
芳菲看着地上尚未熄灭的炉火,再抬眼,小道童已经拎着水桶出来灭火。
一面浇水一面拿眼睛觑着大伙儿:“这里到了晚上都是野狼狐怪,专吃人心肝肺。劝你们赶紧下山,好歹留着这条性命吧?”
安师傅请来的镖师哈哈大笑:“小哥儿,你这话可不实在。山里是有野狼狐狸,但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可怕。我们大伙儿只在山神庙里借住一晚,不占小哥的床还不成?”
“是啊小师傅,有道是见面就是缘分。”
“小师傅,你们也算是出家人,难道还眼睁睁看着我们被狐怪豺狼吃了去?”
“小师傅……”
大伙儿七嘴八舌热议了起来,那小道童低挡不住众人的围攻,连连败退,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最后实在没办法,赌气的一跺脚:“你们欺负人,我告诉师傅去!”
好嘛,刚刚还说人不在,转眼就去寻靠山。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那小道童听见后,扭头做鬼脸吐舌头,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安师傅收起笑意,快步来至芳菲身边,低声道:“四姑娘要先想好,咱们今晚极有可能露宿在这山神庙外。”
芳菲笑了笑:“好啊,夜空为被,青山为床,空山新雨后,实在好惬意。”
佟鹤轩与闵云泽都不怕吃苦。
大伙儿正要分工,看谁人去拾柴烧火,看谁人去打猎围捕,看谁人去取水做饭。正忙碌着,小道童使劲儿扯着一老道士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小道士一身蛮力,拉车似的拽着老道士:“师傅,师傅,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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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老道小道,庙中之主
山神庙里的老道士满头白发,胡子老长,能拖到胸口,也是白花花的一大把。两道长长的白眉毛,宛若两道白色瀑布,顺着陡峭的脸颊,夸张地飘落。
老道士手里不握拂尘,却捏了把大蒲扇,呼呼啦啦扇着。他被自己的大徒弟拽着使劲儿往前来,一只胳膊就在分筋错骨的岌岌可危中。
“猴儿,猴儿,你师傅我的胳膊,胳膊!”老道士哎哎惨叫,又不敢往回拽,只好小跑似的往踉踉跄跄往前追。
那小道士有了靠山,往人群前一站,松了他师傅的手,叉腰挺胸叠肚,说道:“我师傅是这山神庙里的老神仙,看你们还敢不敢作怪。”
老道士满脸通红,赶紧用蒲扇半遮住脸,抬起腿,一脚踢在了徒弟的屁股蛋儿上。
小道士不防备,前一刻还洋洋得意呢,后一秒就摔了个大马趴,啃了满满一嘴的泥巴。
芳菲实在忍不住,撇过脸闷笑起来。
那小道士耳朵好机灵,立即仰起头盯住芳菲:“笑,你笑什么笑,笑人不如人,你爹娘没教过你规矩?”
他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一手泥巴一把灰,原本就黑黢黢的小脸一下子显得更脏兮兮了。小道士把手往衣襟上一擦,气鼓鼓道:“都是你们,才叫我今天处处倒霉,怪不得捉聿鸟的时候,明明可以拿住三只,偏跑了一个。”
“小哥这岂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佟鹤轩一见对方迁怒芳菲,心中不高兴,口气便冷了下来。
那小道士听闻此话,好奇的目光在芳菲和佟鹤轩之间打量来打量去,然后忽然恍然大悟般:“师傅,这丑八怪还有人喜欢呢!”
佟鹤轩的脸色一变,脚步缓缓靠前。
老道士一看徒弟要挨揍,忙用蒲扇往前挡,满脸赔笑:“公子别生气。千万别动怒,这孩子小,脑袋傻兮兮的,我平日也没教导好。不尊师不重教,说话也不走走脑子,想什么便说。为这,我打了他不知几百次。公子要是生气,就往老道士我这儿打两巴掌,老道士权当帮弟子赔不是,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才好。”
老道士卑躬屈膝,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可怜巴巴儿的样子让一众人看了都心软。
何况。小道士确实也毕竟只是个孩子。
佟鹤轩目光威严,语气依旧冷淡:“道长一看就是个真诚的人。咱们千里迢迢来这儿,明人不说暗话,登这么久的山,其实只为找到须眉先生。道长的弟子说话活泼些。这也不妨事,只是未免会伤人心。”
老道士满脸羞愧之色:“公子说的极是,这孩子不听训教,总改不掉坏毛病。”
他说着还要去踢徒弟。
小道士不敢躲,屁股被狠踹了一脚,让几个镖师觉得出奇的是,这老道腿力明显不轻。小道士还稳如磐石,可见这孩子的内功有多扎实。
大伙儿都是好武之人,见此情景,不免好奇心大作。
芳菲轻轻拉了拉佟鹤轩的袖子,面朝老道士,隔着帏帽莞尔一笑:“听道长的意思。难道山神庙里经常有外人来?”
要不然老道士怎么说自己的徒弟是“总”改不掉坏毛病。
老道士脸色不变,却明显迟讷了片刻,然后才陪笑道:“刚刚这位公子说的好,咱们大伙儿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这位姑娘和几位公子也是大老远。费劲千辛万苦才上的山,老道士若不说点要紧的东西,恐怕叫你们难以信服。这山原不叫须眉山,倒是以此山神庙命名。不过山神庙年久失修,加上山路陡峭,几乎无人往来,才越来越破败。”
芳菲问出心中疑惑:“那道长在此是……”
“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老道是这里第七代传人,从小没爹没娘,跟着师傅在这里生活。我这两个小崽儿也是捡来的可怜娃,城里活不下去了,到山上,每天野味儿野菜儿,倒也勉强糊口。”
跟着闵家来的猎户忙道:“大家别看我们山里偏僻难走,但全是宝贝。道长又略通医术,时常去山下村子里给我们免费看病问诊。大伙儿都感激山神庙里的功德。”
老道士点头感激:“还真多亏了这些施主们,小庙倒也维持至今。若无意外,”他指了指蔫头耷脑的小道士:“这将来就是我们山神庙第八代传人。”
小道童两眼放亮光,赶紧抬眼盯着他师傅,不肯罢休的喋喋逼问:“师傅师傅,你果然要传给我?你一向偏心师弟,不会是当着外人的面儿骗我吧?上次你就哄得我团团转。”
老道士被徒弟的一番话弄的好生下不来台,气的想打又不好当着这些人的面儿打,只好转移话题,不理会这臭小子,专门与芳菲等人说话。
“老道一瞧这位姑娘和两位公子就是能做主的,既然千里迢迢赶来,总不好叫你们赶着夜路下山。如此……”
“师傅师傅!”
老道再也忍住不聒噪,一把把徒弟踹飞在旁边,讪笑着与大伙儿道:“庙里一共三间房,我和徒弟们挤一挤,空出两间与你们,庙中大殿也能住人。”
他引着大伙儿往里面走:“山中猛兽多,我们这山神庙十分灵验,百年前就有山神爷爷显灵,无论什么妖魔鬼怪,一到傍晚都不敢靠近。”
芳菲徐徐往里走,两眼和所有人一样,都在打量周遭。
这庙果然破败的可以。
外门还算好的,说是大殿,其实就是小屋子,房梁略高些。墙角,屋檐下,大梁之上好些蜘蛛网。那窗户根本没有纸糊着,四面漏风。
夏日还好些,至少通透,可到了冬天,一瞧就知道冷。
整个庙里唯一体面些的,就是坐落在最中间高台上的山神老爷泥塑。
说体面,也不过是还有些泥塑的轮廓,不至于叫人看了以为是阎王庙。
芳菲盯着供桌上的破盘子,好嘛,一共四个红果子,有一个还被人咬了口丢在里面。
她正瞧着,供桌下忽然窜出一只野猫,嗖的从芳菲脚边飞过。
芳菲左脚换右脚,正好踩到猫尾巴上。就听这小猫儿“嗷”一声,瞬间缩成一个球儿。
芳菲赶紧躲开,把受惊的小猫抱在怀里。可怜的小东西瑟瑟发抖,芳菲连忙说着抱歉。
“毛球儿过来。”小道士喊了一声,躲在芳菲怀里的野猫得了号令似的,“蹭”蹿到地上,直接蹦到小道童怀里。
这小道士满脸得意的看向芳菲,毛球儿是他的宠物,小道士在炫耀自己的所有权。
芳菲淡笑着转头不再看,跟着众人继续往里走。穿过正殿就是一间小院子,三间房,正房在中,东西各一间厢房。
就见有个年纪更小的童子,还留着鹁角的发式,正坐在小杌子上,面前摆着个大木盆,吭哧吭哧洗衣裳呢。
小童的身量比木头盆高不到哪里去,水又满,衣裳又多,坐在小杌子上,颤颤巍巍往前探身子,好像随时不稳,要栽进去似的。
“童儿,快来。”老道招招手,小童睁着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师傅和师兄,见后面许多陌生人,赶紧丢下东西慌慌张张连手也没顾得上擦,赶紧躲到老道背后,扒着他师傅的大腿。
这是个胆子小的小家伙,脸蛋更是清秀的像个女孩子。一身宽大的道士袍也满满都是补丁,但比他师兄身上那件不知道要干净多少倍。
小童的手白白净净,在大水盆里泡的有些发软,大眼睛很亮,睫毛忽闪忽闪的可爱。
四五岁的小童,乖巧的让人心疼。
小道士抱着他的毛团儿,尾随进了后院,一见小童扒着师傅大腿,蛮横的跑过来,单手推开师弟:“去去去,洗你的衣裳。”
“徒儿!”老道真的有些生气,安师傅忙笑道:“道长,我们家姑娘和少爷有几句话想和您说,不如……找个安静些的地方?”
老道士瞪了了徒弟一眼,这才无奈引了几个人往他的屋子去。
芳菲实在忍不住好奇,冲小童招招手。
小童腼腆,害怕之余更紧紧攥紧了他师傅的手。
“庙中简陋,叫大伙儿见笑了。”
芳菲与佟鹤轩等人一进来,立即被屋中的摆设惊住。
这还叫简陋?
桌子是上好的紫檀,上面摆着白玉盘,托住几个以假乱真的黄翡佛手。墙壁悬了《老子出关图》,一看就是真迹,余下另有价值连城的古物,叫人看了只知道瞠目。
就这屋子里任何一样东西,拿出去下山变卖了,就足够重新修建山神庙。
老道士笑嘻嘻指了指椅子:“大伙儿觉着老道这寒舍如何?勉强凑合能住人。原本这儿还有些名家古帖,可惜都叫我那不孝的徒弟拿出去生火了。不过咱们也不懂,拿在手里也没用。”
佟鹤轩和闵云泽虽不知道是什么古帖,但却跟着心疼。
安师傅笑道:“道长好福气,这样的屋子,大约神仙也住得了。”
“那要看与什么神仙相比…… 我们的老山神嘛,恐怕还不如我逍遥自在。”老道抓了一个黄翡佛手在掌心把玩,黄翡难得一见,就算得的人,也多半做成了戒指界面,又或者手镯手环,可在老道眼中,也就是把玩的小东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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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威吓众人,老道算计
这样好的黄翡,芳菲还是在家中老太太的私人库房里见过一次,那年三太公过寿,隔壁请人去和老太太求情,悄悄借过去摆了两日,凡见过的人都说好。
即便如此,和眼前这个黄翡佛手相比起来,颜色还是稍显暗沉了些,总不及此鲜亮。
老道士见几个人的脸色都比刚刚多带了几分拘谨,心满意足的哈哈大笑:“你们别看我这山里偏僻,庙里凋零,可好东西正经不少。随随便便拿出去一件,不是我老道自夸,放在京城里,那都是宝贝。”
佟鹤轩笑道:“道长既然有万贯私房,干嘛不好好修缮修缮这山神庙?将来香火旺盛,对道长和几个徒弟总归都是好事。”
老道一脸神秘:“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咱们靠什么赚钱?就我这破庙?门板都是烂的,除了亭子里的那口破钟,再值钱些的,就剩下我们师徒仨了!”
芳菲坐在佟鹤轩下手位,她现在这张椅子与桌案一样,同属紫檀木,雕工精细,镂空繁琐,椅子扶手处包了一层金,手感格外顺滑,一碰便知是真东西。
这样的做工,这样的考究,这样的木料,就是大户人家也难寻出一套来。
“道长这话过谦了,”芳菲笑道:“道长乃高人也,。”
“什么高人敌人,嘿嘿,贫道都是托了老神仙的福。”老道说到高兴处,笑得连牙花子都漏了出来,满嘴的黄牙,“都说这山里有个须眉先生,我就好奇了,老道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