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公笑容和蔼,因他面皮儿白净,一时倒也瞧不出年纪。
此人笑道:“老太太快请起,这可叫咱家当不住。”
闵朝宗忙为众人引荐:“这位是宫里的严公公,万岁身边的红人。”
严公公摆手笑道:“什么红人!只是万岁爷看得起,叫了在身边当差。我与闵大人有些交情,知道这次是闵家千载难逢的好事,所以托了个情分,求了皇上准咱家带着圣旨来富春。”
众人情难自禁的瞄向严公公手中捧的漆木匣。
严公公心领神会,忙开口:“既然府里已经预备下了香案,咱们也别叫万岁爷的心意久候了?”他将漆木匣交给身后的小太监,小心翼翼从匣子中掏出一份明黄色的卷轴来。
“闵氏接旨!”
老太太赶忙率领一干人,齐刷刷跪在当院,个个心头像是擂着一面花纹鼓,跃跃欲试!
☆、第66章、同仇敌忾,不满长兄
严公公手持着圣旨居高临下,耷拉着眼皮子一面读圣旨上的内容,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跪在地上盛装打扮的少女。
早听平南郡王说,闵家的小姐国色天香,气度不凡,今日一见,倒果然是名不虚传。如今几位皇子正是选妃之际,若他为闵家美言几句……或许这位闽小姐飞上枝头,当个侧王妃也说不准。
严公公往人群里瞟了两眼,心中略显不悦,待念过圣旨后,严公公便道:“闵大人,怎么府里不是四位小姐嘛?而今却只请出来一位?”
闵朝宗忙赔笑:“公公有所不知,那几个女孩儿病的病,弱的弱,实在不堪接旨。所以……”
严公公拖着低沉的嗓音道:“大人忠君爱国,应该听出了万岁圣旨里的意思。选闵家年满十五,且容貌秀美女子进京参加选秀。大人家虽只有一个名额,但究竟派了哪一个,还是要叫咱家瞧过再说。”
闵朝宗当即尴尬的站在原地。
二老爷闵朝峰一听严公公这话,心中就觉得不对。他忙走上前拱手:“敢问严公公,难道不是已经内定下了我们家大姑娘?怎么听这意思……倒像是要先遴选一次不成?”
严公公好笑起来:“这是自然,闵大人报选的时候,并没有制定姓名。皇后娘娘的意思,这些世家小姐几年难得碰上一次选秀。不妨多瞧看些,也免得明珠蒙尘。”
闵朝峰大喜过望,忙要开口。闵老太君却适时的轻咳了一声:“严公公长途奔波。不如先进屋喝杯茶,润润喉,再慢慢与我们细讲朝廷的意思,可好?”
严公公笑着应下。抬脚随闵老太君进了正堂。
主客一番叙谈,细聊之下才发现,闵老太君和这位严公公竟还是同乡,大家不免更加熟稔了些。加上闵家私下孝敬的银票起了大作用。严公公心花怒放,几乎是知无不尽。
二老爷在一旁干着急,但他与严公公没有半分关系,插不上话。好容易等闵朝宗去送严公公,二老爷觑了个空子折返回焦恩堂来见闵老太君。
“娘,你听严公公那话,大哥做事太不地道,怎么好欺骗您和我,说朝廷已经选定好了大丫头?”二老爷愤愤不平道:“他分明是一开始就不想我们家二丫头入选。娘。这件事你可一定要为我们二房做主。”
周夫人不知几时走了进来。刚好听见二老爷这份愤慨之词。于是笑道:“二哥先别急着生气。听娘怎么说!”
周夫人大小就多于这个二哥亲近,闵朝峰听了妹子的话,也渐渐压下怒火。坐在老太太侧首位。
闵老太君看向一双儿女,心中冉起淡淡的无奈。
她何尝不知道二儿子的打算。又何尝不清楚小女儿的算盘?
可那又如何?僧多粥少,平南郡王与长子是挚友,就算朝中没有明说一定要闵芳华去选秀,可家中的女儿里,又有谁能堪当这个重任呢?
粟乔倒是好,可惜不姓闵。
老太太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这一次就依你大哥哥的意思。先送芳华进京。”
“娘!”二老爷和周夫人异口同声,不满的看向生母。
老太太板着脸:“难道我的话也不好使了?”
见闵老太君有动怒的先兆,二人这才不敢乱开腔,只好讪讪的结伴出了正堂,沿着抄手长廊,经过小抱厦窗前时,周夫人叫住了闵朝峰。
“二哥,这件事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周夫人不停的煽风点火,“大哥摆明了是做了个套儿叫你钻,要不是严公公有今日这话,你还被蒙在鼓里呢!大丫头只是占了个嫡出,可我瞧着,二丫头更适合进宫争宠。”
二老爷闻听此言,扭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妹妹:“妹妹今儿怎么像是变了性情似的?我听你嫂子说,前两日粟乔丫头的事,你把我们二丫头恨得生吞了。今日……却百般为她说话。难道不成,妹妹心里也有些想法?”
周夫人尴尬的笑起来:“瞧二哥说的,我当时不是糊涂了嘛!现在想想,和自己的侄女置气,真是不应该。不过,说到芳蕤那孩子,虽然性子暴躁了些,但起码不会受气!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有几个好相与的?闵芳华一味装大气,可咱们家又不是侯门公府,托不起她那样的主子!倒是二丫头,该争抢的时候当仁不让,或许就叫皇上另眼相看。”
二老爷不自觉的点头,周夫人的话正对他的心意。但是,怎么才能叫老太太回心转意?又怎么过了严公公那关呢?
要紧的是,京城里还有一个为大哥撑腰的平南郡王。
这些都是麻烦。
二老爷和周夫人相携出了焦恩堂,小抱厦中,一窗之隔的芳菲、文鸢将这兄妹俩的对话听的是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姑娘,咱们可要偷偷告诉给大太太?”
芳菲背手在小抱厦中踱步,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文鸢瞧出姑娘有心事,暗暗后悔刚才多话,所以并不敢再出声。
恰这时,闵芳华被丫鬟们簇拥进小抱厦内。
刚刚卸下大礼服的闵芳华又是兴奋又是疲惫,眼神却依旧明亮的很,看着芳菲的时候,态度尤为亲热:“我就猜到四妹妹还在这儿。”
闵芳华扭头与心腹丫鬟素茶道:“偏你还不叫我来,瞧瞧,我若不来找四妹妹,四妹妹怕是要在这儿枯坐到天黑。”
文鸢的脸顿时就难看起来。
大姑娘这话不是在羞辱人吗?
丫鬟素茶生的肌肤微丰,是个个子挺拔的小姑娘,站在她主子闵芳华身边时,就略显得几分彪悍。
素茶就像是没瞧见文鸢的小眼神儿似的,咯咯娇笑:“大姑娘数落的是,奴婢可没想到四姑娘这样听话!”
“你!”文鸢就算再好的脾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当即举起指头就戳向了素茶的鼻梁。
素茶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了文鸢的手指,口中含笑:“文鸢妹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只管好好说,动手动脚,实在给你们主子丢人。”
素茶看向面色如常的芳菲,一副替你着想的表情:“哎,四姑娘真该好好教教文鸢这丫头,哪有在主子面前胡乱动武的?可惜她不在我们隽秀楼当差,不然肯定叫我们大姑娘调教的服服贴贴,玲珑人儿似的一个。”
素茶说完,讨好似的瞅向闵芳华:“姑娘,不如……咱们把文鸢讨了来,帮四姑娘调教些时日?”
芳菲心一沉,才明白这主仆俩闹的是什么诡计。
趁闵芳华没开口之前,芳菲笑道:“哪里敢惊动姐姐?姐姐如今是贵人,要进京,自己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岂有分心调教丫鬟的时间?况且,文鸢从小跟着我,素来得我心意,若没了她在一旁伺候,妹妹一日的饮食起居,恐怕都是麻烦。”
今日闵芳华故意叫素茶这样试探四妹妹,就是想瞧瞧对方对自己有多少忠心,她知道闵芳菲会拒绝把文鸢送给自己,但没想到拒绝的这样坚决。
闵芳华心中微微不喜,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道:“四妹妹你别多心,都是我这丫鬟自作主张,根本没和我商量商量。”
闵芳华扭头啐着素茶:“糊涂的东西,文鸢是四妹妹的心腹,你也敢开口要!”
素茶委屈的一垂眼睑:“奴婢,奴婢真没想到。奴婢以为四姑娘和姑娘亲厚,送个丫鬟也没什么!况且姑娘是要入宫的人,身边没个可信的丫鬟不成,奴婢自己粗粗笨笨的,不及文鸢妹妹灵巧,所以才擅作主张,没想到却叫姑娘与四姑娘生了嫌隙。”
芳菲嗔道:“大姐姐听听,还说你这丫鬟粗粗笨笨?忠心为主,口才伶俐,一瞧就知道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这样的丫鬟跟了姐姐进宫,姐姐便如虎添翼。不过……”
芳菲故意凑近闵芳华,用白白净净的左手挡住了嘴角,低声道:“不过大姐姐要当心,心思重心眼多的丫鬟,最容易卖主求荣!”
素茶的脸色顿时变得惶恐,整个人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悸,突兀出眼珠子看向芳菲。
芳菲不在意的笑笑:“恐怕姐姐还有要紧的事情和祖母商量,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去隽秀楼为大姐姐道贺!”
说完,领着文鸢出了小抱厦。
一路上,文鸢既觉得受辱,又为自家姑娘那几句话解气。于是,小脸一会儿气鼓鼓的,一会儿又满脸傻笑。
芳菲瞧了不禁嗔她:“见素茶吃亏就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文鸢手里不消停的揪着路边海桐树的叶子。这海桐树早已经过了果期,不少干瘪瘪的小果子落在地上,却成了附近鸟儿们的天堂。在隐暗的小角落中,四五只麻雀正在啄食。忽被文鸢这么一打断,登时飞蹿了出来。
芳菲看着被扇了一脸灰的文鸢,忍不住好笑:“都说麻雀见了乌鸢,就好比耗子见了猫,你倒好,没的叫几只小麻雀欺负了去。快瞧瞧,一脸灰一脸土,也不怕叫人看见笑话你!”
芳菲抽出自己的帕子,“去水边好好照照,我在前面亭子里等你”。
文鸢往远处瞧了一眼,想着水边离这儿不远,便嘱咐道:“姑娘别乱走,等我去去就回。”
☆、第67章、和好如初,靖童挨打(二更)
穿过石甬路,就能看见一座古香古色的小亭子。这间亭子名唤知雅亭,建在一处山岗上,琉璃瓦下阳光普照,生命仿若一下子重新诸如了显豁和清明。亭尖是深沉的枣红,亭柱是古老的墨绿,石桌、石椅一片灰白。
知雅亭两侧是早已经衰败了的木犀花,远处还有潺潺水声,更显亭中寂静清冷。
芳菲登上石阶,却将脚步一沉,顿在当场。
背对自己,在知雅亭中远眺的男子不正是大少爷闵云泽嘛!
芳菲犹豫自己是该出个声儿搭句话,还是没事儿人似的,默默扭头回转。
正迟疑不决时,闵云泽却转身看向了她,二人相视许久,闵云泽才苦笑:“我不先开口,难道四妹妹就一辈子不与我说话了?”
芳菲一时无言。
闵家这些兄弟姐妹里,芳菲最不愿意恶交的就是闵云泽。不仅仅因为闵云泽是大太太的嫡长子,更因为他心地善良,从不因为芳菲是庶女就刻薄冷漠。
闵云泽是闵家真正的君子,和其父天差地别。
“我若和大哥哥生分,也就不会亲自做了那些宵夜叫人送去。当日,你怪我不替佟公子说好话,反帮着老太太埋怨,心里恼我,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大哥哥不该说我装模作样,刻意讨好太太。”
芳菲伤心道:“太太待我恩重如山,我若不加以回报,孝心拳拳,难道还要和二姑娘似的。每天都变着法儿的给嫡母添堵?二伯母怎么在背地里骂二姑娘,哥哥或许不知道,我却有所耳闻。都说嫡母难当,可这庶女又有几个能讨嫡母喜欢的呢?我是个特例。更是幸运至极。太太不嫌弃我,反而将我当亲生一般抚育,我待大哥哥也一如同母胞兄一般。”
闵云泽又羞又愧:“四妹妹不要再说了,都是我前番失礼。幸好咱们没生分!”
芳菲笑了笑,往四下张望,心中好奇:“大哥哥怎么独自一人在知雅亭?是闲逛?还是等人?”
闵云泽苦笑:“实话不瞒四妹妹,我听说芳华要进宫选秀,心里有些别扭,所以才来这里透透气。这一片木犀花是她当年出生时,父亲叫人栽种,可惜……她自己并不喜欢桂花。”
府中女孩儿办满月酒,都要种一棵树以表达父母对她的期盼。只有闵芳华是例外。据老人儿们讲。当年大小姐的抓周宴办的甚是隆重,更在院中种植了一整片名贵的金桂银桂。
芳菲得的是一株梧桐,有凤栖梧之说。可惜。四年前,芳菲被安排搬进红叶阁居住。老太太命人将那株梧桐一并挪进院子里。谁想不出半年,梧桐便枯死,芳菲也跟着一场大病,险些香消玉殒。
当时,有碎嘴的婆子就在背地里议论,说四姑娘这病是有先兆的,梧桐一死,她离着死期也不多远。
可芳菲就是挺着这口气,硬支撑了过来。不但活的健康,而且越活越有滋有味。
芳菲仰头看了看眼前高大细密的树干,没了花果点缀枝头,只剩下伶仃的叶子,不觉多添几分荒凉:“桂树与‘贵’谐音,想必老爷早已经有所预料,知道大姐姐要飞入宫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哥哥用不着难过,反而该替大姐姐欣喜。”
闵云泽冷笑:“四妹妹真当我是替她高兴?”
芳菲不解,没听说他和闵芳华起了争执,怎么听大哥哥这语气,似乎颇为不齿?
闵云泽将头偏过一边:“四妹妹送宵夜那晚,醉书悄悄告诉我,是有人给老祖宗下毒,可我无论怎么逼问,醉书就是不肯说说出幕后主使。这些时日我翻来覆去琢磨,能靠近老太太饮食,做的人不知鬼不觉,除了闵芳华,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闵云泽见芳菲神情安逸,心一动:“你早知道此事?”随即恍然,便是阵阵苦笑:“瞧我糊涂的,醉书肯找你帮忙,自然要说实话。”
芳菲并不纠正闵云泽的误会。
当日醉书满身狼狈的去红叶阁求她,芳菲便已经猜到闵芳华闹的鬼。醉书没有挑开,但二人心中肚明。
芳菲缓缓开口:“大哥哥知道了也好,不用以后听别人非议大姐姐的时候,心里难过。我一直猜想,从粟乔表姐来府后,老太太就冷落大姐姐,或许也已经察觉到蛛丝马迹,但并没有发难,反而坚定的支持大姐姐入宫,光凭这一点就可知,祖母有大将风范,知道事情孰轻孰重。大哥哥也不必再纠结,只需安心读书以待来年科举就好。”
闵云泽无奈点头,芳菲所说,也是他迟迟没有去问罪大妹妹的原因。
二人正在知雅亭中说话,文鸢却急匆匆从水边跑来,后面还跟着小丫鬟瑶香。
“姑娘,可了不得!靖童叫人给打了!”
芳菲大惊:“怎么回事?”
文鸢就将身后哭哭啼啼的瑶香推了出来,瑶香的小脸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十分狼狈。
“刚才,靖童姐姐领着我去领咱们院子里的月钱,路过三姑娘的碧云居,听着里面传来一阵鸟叫,十分动听。我们俩听的入迷,不觉就站了许久。靖童姐姐……”
芳菲见瑶香支支吾吾,眼神飘移,便没好气道:“她是不是又去招惹三姑娘了?”
瑶香赶忙解释:“靖童姐姐也没说什么!只是听人说三姑娘在苦练口技,隔着门板说了几句评断的话。”
芳菲当即沉了脸,恨恨道:“这话是蒙谁呢?我往日也说,她那张嘴是要必要惹出事端来的!隔着一道门,里面岂有不听的清清楚楚?”
瑶香耷拉着脑袋,算是默认。
事实上。靖童姐姐比她还惨,脸也破了,眼睛也肿了。三姑娘那几个丫鬟把平日被拘的委屈都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