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和蔼的笑道:“说的极是!小姑娘长的快,我们芳华这样大的年纪时,也是一年十好几套衣裳。有时候往往是新做的还没上身,隔天就小了。”
女师傅赔笑:“大小姐随了太太,都是高挑的美人儿。说起来,大姑娘今年也有十七了吧?恕我多一句嘴,大小姐可许配了人家?”
李氏淡笑:“还在相看。只是富春城就这么大。世家子弟年纪相当的也不多。想要议定婚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对了,你们日日在深宅大院间走动。可有什么适当的人家?好歹我们家是你们金线楼的老主顾,怎么着也该替我家大丫头留心留心。”
女师傅觑着闵芳华僵硬的脸蛋。笑意不断:“日前在扬州,我和师妹去一户人家,看见位公子,今年十五,长的好生俊俏的模样。我想着太太家两位小姐都不曾婚配,心里就有意给太太搭个线。要论这位公子的模样,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只是不知道大太太是什么心思,所以不敢造次。大太太要觉得好,我便和师妹去探探口风。”
芳菲明白,女师傅口中的婚事,应该只是说给闵芳华。
果然,大太太迟疑了片刻就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家?”
女师傅笑道:“是宝应县县令的长公子。”
大太太似乎对这个家世还算满意,微微颔首:“可惜年纪小了两岁。”
“这有什么?女大三抱金砖,何况大小姐只比那位公子长了两岁。”女师傅喜出望外,她一开始只当李氏是要将四姑娘做婚配,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一个嫡出长女,一个庶出幼女,宝应县县令自然要选前者。
大太太就势请对方帮忙留意打听,女师傅忙不迭答应,去时又说了许多动听的好话,哄得大太太合不拢嘴。
芳菲在一旁偷瞄着,发现闵芳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可见,大太太欢喜的婚事,在闵芳华这儿却行不通。
金线楼的人一走,闵芳华再也撑不住,当即发作起来:“母亲凭什么做主给我找那样一户人家?”
大太太收起笑容,冷冷道:“那人家怎么了?和咱们一样的官宦出身,恐怕还更好些,至少他父亲还做着宝应县县令。”
“反正我是不嫁的,太太喜欢那家的权势,叫四妹妹嫁过去就是。”
芳菲一见矛头直对自己,又见大太太也往自己这边观瞧,忙笑道:“长幼有序,况且我年纪小,还想在太太膝下多孝敬两年。”一句话,不但将婚事与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还偷偷表白了志向。
黄姨娘看着屋子里斗鸡似的三人,早不敢吭声,瑟瑟躲在一边,此刻她是想出去也不敢,留这儿更不敢,只希冀大太太别发现她。
芳菲说这话的时候,黄姨娘暗暗咋舌。她在京城跟了大老爷多年,最明白大老爷是怎样疼大小姐的。这个小小的四姑娘却敢直接驳回大小姐的面子,还真是有些无法无天。
可黄姨娘转念又想起了下人们的闲言碎语:都说,大太太待四姑娘,有时比亲生的长女更好。开始黄姨娘还不信,等回来待产,黄姨娘才感到大太太对四姑娘的重用,对大小姐的漫不经心。
想到自己眼下处境,想到儿子还控制在管姨娘手中,黄姨娘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附和、奉承大太太。
闵芳华见三人一齐冲自己发难,又是委屈又是气愤,闹得正不愉快时,大老爷闵朝宗从外面匆匆赶了回来。
一进门看也不看芳菲与黄姨娘,只满心欢喜的对闵芳华道:“宫中的旨意已经进了富春,眼下宣旨的公公才到渡头,你快快收拾打扮,免得叫贵人误以为咱们失了礼数。”
大太太急忙起身:“怎么这样快?”
闵朝宗颇为得意的笑道:“那位传旨的公公和平南郡王十分交好,所以提前打发了小太监骑快马进城来通知我。不过眼下倒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丫头穿戴未免太素淡了些,你快些预备衣裳,务必要叫咱们的女儿一鸣惊人!”
芳菲下意识瞧了瞧闵芳华的打扮。
绯色的柳花缀锦细袄,下身配着一条朱红色百褶如意月裙,晃的人眼睛酸疼的还是闵芳华脚上那双金灿灿的五彩祥云绣鞋。这么一身亮瞎人眼睛的妆扮,在闵朝宗看来却是素淡至极!
芳菲不仅暗暗腹诽:要依着大老爷的意思,怕是将皇后那身明黄色穿在身上,才堪匹配这位大小姐。不过老实说,闵家这些女孩儿中,也就是闵芳华才压得住那些大红大紫的正色。
大太太默默瞧了瞧闵芳华,扭头叫着丫鬟宝莲:“去把给大姑娘预备的衣裳首饰取来。”
宝莲连忙应下,不多时就从隔壁箱笼中取出一整套礼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闵朝宗更是赞不绝口,眉开眼笑:“还是夫人心思缜密,想的比我们都长远。”
这种恭维的话并没叫大太太多欢喜,她只是淡淡道:“芳华也是我的女儿,虽说进宫就要天各一方,但好歹这是她自己的执念,我们能帮的也就这些。”
大太太从宝莲递来的匣子中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项链,瞧着不像玛瑙,琥珀,依稀和水晶有些相仿。
“夫人!”闵朝宗又惊又喜,显然是认出了这串项链的来历。
大太太面无表情,沉声与闵芳华道:“这串链子叫做菡萏冰脑,是我当年的陪嫁。如今转送你,望你前程似锦,圆了你父亲这些年的企盼。”
菡萏冰脑是水晶中的极品,玉髓清澈明亮,外面像是裹了一层蛋清似的油滑细腻。真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闵芳华强压下狂喜,复又亲亲热热挽住了大太太的臂膀:“母亲最疼的果然还是我!”
闵朝宗忙看向李氏神情,尴尬的笑道:“这是自然,你是你母亲的嫡出女儿,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大太太嘴角微微上翘,眼眸里却无笑意。
大太太心里清楚,闵朝宗是铁了心要送闵芳菲去宫中争宠,她千般阻拦只会落个里外不是人。不如宽厚些,让二人都念及自己的好。
就是可惜了自己那串菡萏冰脑。
且说闵芳华在十几个丫鬟服侍下,当即就在大太太的后罩房里换了衣裳,重新梳妆打扮。等被人搀扶出来的时候,闵朝宗看着花容月貌的女儿,笑的合不拢嘴:“咱们家大小姐必会中选。”
黄姨娘和芳菲纷纷附和。
一时,外面老太太那里急唤了人来请,闵朝宗领着妻子女儿,身后浩浩荡荡跟着许多丫鬟婆子,径直去了焦恩堂。
当下,老太君正拉着周夫人焦急的翘首企盼,见长子一家子赶来,忙招手叫到什么:“老大,宫里的贵人可是已经入了城?”
闵朝宗笑道:“错不了,我已经打发了小厮盯着那船,半个时辰前就上了岸,是知府亲自陪着,大约片刻后就要往咱们家来。”
老太太连念了三声“阿弥陀佛”:“我这心总是七上八下,怕咱们家大丫头没那个福气。现在好了,有平南郡王在其中牵线搭桥,何愁咱们家不能再出一位娘娘?”
☆、第65章、信与不信,闵氏接旨(二更)
听了闵老太君的话,众人脸上皆是一片喜色。
这个时候,是闵家团结一致的时候,连素来和长房作对的雷氏也不免喜笑颜开,蹭到闵老太君身边,陪笑道:“老祖宗可要好好乐几天,摆上几十桌宴席,咱们家的大喜事,也是族中的大喜事呦!”
闵老太君点点头,正要答应,忽然看见长子冲自己眨眼睛,闵老太君转念便明白了儿子的心思。赶紧截住:“这等话休要再提!”
雷氏被打了个没脸,委屈的看向丈夫。
二爷闵朝峰虽然也在笑,但心境和雷氏又有不同。雷氏才不管哪个能进宫做娘娘,左右她是没女儿的。但闵朝峰不同,要是没有闵芳蕤的犯傻,这一次选秀名额,指不定就要花落谁家。
可老太太雷霆震怒,闵朝峰知道自己不能再违逆母亲的话,只好跟着笑道:“母亲别动怒,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侄女能进宫,她婶子也是欢喜,一时才忘了规矩。”
闵朝峰又转向长兄:“大哥,这次多亏了平南郡王鼎力相助,你看……咱们家可要表示表示?”
闵朝宗大笑:“还是二弟通情达理。不过倒也无需多虑,我和平南郡王是莫逆之交,他从不在意这个。”
老太太沉声打断长子:“虽说如此,但礼数还是要到。”闵老太君做主,从官中出一万两银子做酬谢。对于这一点,众人皆没有异议。大伙儿心里清楚,只要闵芳华做了宠妃。这一万便花的值得。
至午后,众人从翘首企盼渐渐变的不耐烦起来。头一个顶不住的便是老太太。年纪大,今儿又不曾午睡,此刻早昏昏沉沉。眼皮子半睁半合。
芳菲见状,悄悄走到近前:“老祖宗,一时还没有消息,不如叫雅琴服侍你进去歇歇?”
闵老太君双眼微阖。轻轻摆手:“我还挺得住,你去瞧瞧你大姐姐。她胆子小,许是要着急。”
芳菲扭头看向大太太,大太太微微颔首,芳菲便出屋子,直奔隔壁小抱厦。
一身大礼服的闵芳华端坐在榻上,两手交叠在膝前,头顶的珠钗珠串宝石玛瑙足有十来斤,偏大太太赏的朱红色百褶如意月裙用的是南华细云锦。这种料子最矜持。容不得一点挤压揉皱。
闵芳华就硬挺着维持。大冷的天,她的两个丫鬟竟还拿着扇子伺候。
芳菲强忍笑意走上前:“姐姐这是怎么了?瞧着一头的冷汗!”
她拿出帕子要替闵芳华擦拭,后者却警惕的偏过额头。躲开了芳菲的好意。
“大姐姐是担心我有不轨之心?”芳菲笑道,不紧不慢的收回手帕:“大可不必!姐姐能进宫。我比谁都高兴。”
闵芳华正眼看向她:“妹妹似乎话里有话?”
“大姐姐别误会,就是真心实意为你高兴而已。想来,姐姐这一去京城,宫门高墙,我们姊妹再见机会渺茫。”
闵芳华心中暗暗斟酌着对方话里的真假,刚刚大太太要将她许给一个小小县令之子,闵芳菲不偏向自己,反而处处帮衬着大太太,全不顾姊妹之情。就为这一点,闵芳华便微微不喜。
但那都是一个时辰之前的恩怨了。
这一个时辰的流逝对闵芳华来说,形同百年时光穿梭。
人生从大起到大落,从大悲到大喜,也不过就是这样一种感触。
闵芳华看着庶妹满脸真诚的模样,决定摒弃前嫌,于是笑道:“来日姐姐荣华富贵,绝不会忘记咱们手足之情。”
闵芳华信心满满,似乎已经断定了自己会被皇帝选中。不过针对这一点,芳菲倒是不怀疑。
闵芳华生的标致,只要她肯,那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勾魂的很。据芳菲所知,当今圣上四十出头,继位多年来,宫中美人不断,但四妃之位早由潜邸出身的几位老人儿占据。
闵芳华的出路不是当下,而是未来。
芳菲有心卖这个好给闵芳华,遂笑道:“我听说,宫中除皇后,四妃都是名门之后?姐姐也是世家出身,想必这四位娘娘对姐姐一定多加照拂。不过照此看来,新人想在皇上跟前出人头地,怕要艰难些。”
闵芳华忙追问:“妹妹这话是何意?”
“姐姐想啊,四妃地位稳固,其中淑妃育有大皇子,德妃娘娘生了三皇子,贵妃更是连生三子,曾一度独宠后宫。姐姐要想越过这几位……妹妹有些担心。”
芳菲的话正是闵芳华担忧之处,她也明白,做皇上的女人并非易事。
“妹妹有什么好主意?”
芳菲往床榻前凑了凑,轻笑道:“好主意倒称不上。但姐姐不妨听听,左右是我胡思乱想的。”
闵芳华连忙摆手:“妹妹只管说。”
“妹妹见识浅薄,只听老太太偶然提起过,这次选秀不仅是为充实后宫,更因为几位皇子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大皇子虽然已经娶了王妃,但侧妃之位还空着,更别提德妃与贵妃娘娘所出的几位殿下,据说都是年轻有为,而且并没开府成家立业。”
闵芳华心思一动,对于芳菲所说之事,她其实早有思虑。但父亲已经悄悄暗示过她,京城里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次无不盯着王妃和侧王妃的位置,根本轮不到闵家。
闵芳华要想出人头地,靠的不是家世,而是出类拔萃的相貌和品行。四妃之中若有娘娘赏识,闵芳华将来前途无量,可万一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挤破头去给皇帝当小美人。
一个是金尊玉贵的王妃侧王妃,一个是昙花乍现的低级妃嫔。
闵芳华当然属意前者。
她笑望着芳菲:“有时我就好奇,四妹妹年纪也不大。整日和我一样闷在府里,哪里就知道哪些外头的消息?四妹妹不但做一手好针线,而且脂粉调的好,连文采也比寻常女子强。我时而就跟丫鬟惋惜。可惜四妹妹不是大太太肚子爬出来的。不然……这次进宫的名额,怕也轮不到我头上。”
芳菲忙露出委屈的神情:“大姐姐若还是疑心妹妹,今后我可不敢再与姐姐说这样贴心的话了。”
闵芳华咯咯的笑道:“怪我,怪我!今后咱们再不说这样生分的话。”
门外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大姑娘。四姑娘,老爷吩咐,叫两位姑娘院中候旨。”
芳菲忙搀扶了闵芳华起身,又亲自帮长姐整理衣角,这才要往院中去。
刚走到小抱厦门口,闵芳华忽然止住步子,愀然回头看了看芳菲:“外面风大,四妹妹还是留在这儿等消息吧!我去去就回。”
芳菲神情自若,莞尔道:“那妹妹就在这里等候大姐姐的佳音!”
闵芳华十分满意的点头。扯着大礼服的裙角出了小抱厦。
文鸢从外面闪身钻了进来。面带怒色:“姑娘这样示弱。可大姑娘还是处处提防着您,奴婢瞧了,心中很是不平。”
芳菲歪着头娇嗔:“我都不气。你哪里来的不平?小小年纪,说句话就憋一肚子火。难道不怕像脆瓜似的一拍就炸?”
文鸢见四姑娘打趣自己,哼哼的磨牙。
芳菲轻戳了戳丫鬟的脸蛋:“脸鼓的比肉团子还胖。好了好了,大姑娘不叫去,却正合我意。我可不耐烦随随便便给人下跪。”
芳菲拉了文鸢来到小抱厦的窗户前,如今这个时节,窗户早换了厚密的窓纸。阳光能洒进来,冷风却被隔绝在了外面。
她悄悄掀开窗扉一小缝,就见院子里站了满满全是人。
头三排是闵老太君领着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后面有周夫人和闵芳华。
然后便是闵云泽、闵云海等公子少爷。
府中有些地位的丫鬟婆子,管事娘子整整齐齐缀在其后。
芳菲环视一圈,悄声与文鸢道:“你瞧!三代子孙中,除了闵芳华是女孩儿,还有谁站出来了?恐怕这不仅仅是闵芳华的意思,更是老太太的主见。”
她点了点周夫人的方向,低笑:“姑妈的脸色可着实难看了些。”
芳菲已经猜到周夫人来富春的用意,避开婚事还在其次,听说闵家有了进宫选秀的名额,惦记才是真。
不过以老太太的精明干练,察觉女儿的非分之想并不是难事。周夫人脸色难看,芳菲猜想,恐怕和周粟乔的不能露面有很大关系。
当下,院子外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芳菲忙打起精神,不多时,就见一名穿平金绣褐色太监服的公公大踏步进了院子。
老太太忙躬身施礼,“公公光临寒舍,真是三生有幸。”
这位公公笑容和蔼,因他面皮儿白净,一时倒也瞧不出年纪。
此人笑道:“老太太快请起,这可叫咱家当不住。”
闵朝宗忙为众人引荐:“这位是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