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内侍乍听说太后遣他出宫的消息,非但没有丧气,反而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崔内侍摩拳擦掌,鼓足了干劲。温嬷嬷见状,莞尔一笑,亲自将芳菲和崔内侍二人送出了内苑,沿途遇上了御林军一支小队,恰那队长是认得温嬷嬷的,言语间十分客气。
温嬷嬷也知道最近宫规严谨,凭崔内侍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平安无事出去恐是难事。说不定哪个小兵“不长眼”,一箭把他射穿了也说不定。死了崔内侍无所谓,吓坏了闵四小姐却要出乱子。
于是,温嬷嬷开口请御林军帮忙送人,那小头目巴不得讨好温嬷嬷,自然答应没有二话。
崔内侍战战兢兢跟在其后,好不容易出了宫,崔内侍心有余悸的回首,仰望着高大的宫门,不禁心绪万千。
芳菲轻笑:“崔内侍不用难过,你在这皇城里十余载,想必这一回不过是小风小浪,来日陛下身边总少不了倚重内侍。”
崔内侍默默为自己的前途擦一把汗,能不能重回皇权身边可不是闵四小姐说了算。不过人家一番好意,崔内侍也不想过河拆桥,毕竟接下来几天他还要在闵家忙前忙后。崔内侍忙抱拳一拱手,笑道:“承四小姐吉言。”
……
待芳菲领着崔内侍回到平塘街李家大宅时,李老太爷等人听说宫里派了位公公,都有些莫名。一见是崔内侍,李老太爷更是差点没惊的叫出声来:“崔公公,您怎么在这儿?”
崔内侍红了脸,赶紧将太后的懿旨告诉了李老爷子。李老爷子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忙叫家里的几个少爷陪着崔内侍去花厅吃酒,只留了芳菲和大太太说话。
“丫头,这是怎么回事?太后好端端的,怎么插手了你的婚事?还有……”李老爷子的目光落在那盆十分扎眼的玉石海棠上:“这东西又有什么兆头?”
芳菲只好笑着将温嬷嬷与自己悄声说的那席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李老爷子并大太太。还不等老爷子开口,大太太抢先一步站了起来,娥眉紧蹙,语气冰冷:“叫我搬回去和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苟活在一处!还不如杀了我!”
李老爷子被亲闺女这一嗓子吓的心脏几乎在肚子里翻跟头,他赶紧大喝:“又说混账话,太后亲自下的懿旨,难道凭你也想抗旨?”李老爷子赶紧给芳菲使眼色,叫她劝住大太太。
芳菲拉了大太太的衣袖,轻笑道:“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里总还有太后的心意呢!再说,您若搬回去,不但叫街坊邻里觉着您大度人好,而且对大哥哥的名声也有无限益处。此外,父亲是因您退让一步才能平安出狱,将来在您面前,少不得要矮一截。金安街那边的宅子又好,不说一砖一瓦,但里面的摆设,从窗棂帷幔,到软榻竹席,哪一样不是太太细心布置的?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别人,您不计较,我心里还替您不值呢!”
她这么一说,大太太果然有些犹豫。
听芳菲的意思,太后放闵朝宗出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若真是这样,自己可绝不能叫闵朝宗和香姨娘好过!
☆、第356章、筹备婚事、启程回府
崔内侍是个太监,又是个落魄了些的太监,李家几位少爷都是斯斯文文的小书生,平日里只和学里的先生谈诗论词。陪个宦官吃饭,他们几个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手也不知往哪里放,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结果一桌丰盛酒席摆上来,崔内侍不好意思吃,几位少爷不好意思走。
芳菲一进来,李家几位表哥都松了口气似的站起来:“表妹,祖父那里商量妥当了?”
芳菲先看了看崔内侍无奈的表情,又瞧了瞧几位表哥尴尬的神态,莞尔笑道:“外祖父有话跟几位表哥说,这里崔内侍不是外人,我来招待就是。”几位表少爷如释重负,忙跟崔内侍客套几句,赶着就溜了。
满桌子的菜馔几乎没动,芳菲看着崔内侍,轻笑道:“公公且自便,我暂去外厅恭候。”
崔内侍感激不尽,待芳菲去后,屋中无人,他才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这些日子在宫里处处受排挤,就连御膳房的小太监都敢给他脸色看,吃的更是馊饭酸汤,如此丰盛的酒席,对崔内侍而言,竟像恍如隔世一般。
好容易吃了个半饱,见一桌狼藉,崔内侍脸色微红。像他这种人,打小进宫学规矩,老太监们就挥着藤条教导过,饭不可吃饱,水不可多饮,万一在主子们面前失仪,那就是死罪。
崔内侍几十年如一日,从没吃过肚子溜圆的时候,偏今天放肆了一把。他赶紧放下筷子,擦了嘴往外厅来。
当下这时,净月才送上两碗新茶。崔内侍只鼻尖一动,欣然赞道:“是今年的碧螺春?”
“崔内侍真是行家,”芳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轻笑道:“这是太后今年赏赐的,您尝尝。”
崔内侍现在是有求于人,赶紧接了茶盅,香沁沁的热气熏得崔内侍眼睛有些刺痛:“这样好的茶叶。今年宫里也不富裕。可见太后是真喜欢四小姐。就好比这次的婚事,有太后为四小姐坐镇,京城谁家敢小觑了您?只是。咱家不知四小姐预备怎么个操办法儿?是照着闵家各位小姐们出嫁的旧历?还是在此之上另厚重一分?”
换做以前,这种小事崔内侍自己就定了,可如今,他是看人脸色。还是问清楚的好。
芳菲心里早有了成算,她开口道:“太太原本的意思。婚事只求热闹,倒也不用十分隆重。毕竟现在时节不好……只是太后今日发了话,少不得要庄重些。说起来有些难为情,这种事情本该您与我们太太商量。只是太太身子不爽利,又不能总麻烦李家的几位舅母,所以……”
崔内侍心领神会。赶忙信誓旦旦道:“四小姐放心,这件事包在咱家身上。也不用惊动大太太。明儿咱家把京城里响当当几个官媒,私媒请来,大伙儿一合计,不出小半天就能定个章程出来。不知道四小姐心中属意哪位做全福太太?时间匆忙,还是早早知会人家一声的好。”
芳菲连连点头:“太太原就与庄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商定好了,想必对方不会在意早一日还是晚一日。”
“这是自然。”崔内侍不由得失笑:“庄国公家那位大少奶奶,咱家还有些印象,十分能说会道。若她知道四小姐的亲事是由太后做的主,恐怕要凑上来巴不得帮着大显身手。咱家说句中肯的话,越是这样四小姐越是不能将人家的好意热情往外搪塞。”
芳菲颔首:“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人家不是看我这僧面,却是瞧着太后的佛面。我越客气,越是挡了人家的路,到时得罪人还是小事,就怕两家结怨,喜事便坏事。”
崔内侍见闵芳菲说的井井有条,忽然明白了太后喜欢这姑娘的原因。如此干净通透的一个小姑娘,说话做事一点就通,可不比宫里那些扭扭捏捏,虚虚假假的公主要讨喜?
崔内侍打定主意要将太后分派的这个差事办的出彩,就算不为闵家,为了自己将来有回旋的机会,他也不能办砸了。
二人商定完,当天傍晚,大太太就领着芳菲开始收拾行李。李家几位夫人都过来帮忙,好在本就是客居,东西不多,大太太前两日心灰意冷的时候,又有心搬出去,简简单单的也趁势收拾了几个箱子。虽说没有按原定的去做,可如今收拾起来却方便许多。
四位夫人难免说些舍不得的客套话,大太太一笑而过,对大嫂还是那样热络,对余下几位嫂子却多了几分疏远的客气。
芳菲这边的行囊更好打点,只三个大箱子,还包括了李老爷子和几位舅妈送的贺礼。
红莲起初在暖云阁楼上扭捏不肯下来,后听说芳菲收拾东西要走,整个人都痴了,跌跌撞撞跑下来,一手扶着芳菲屋前的门框,一手掏了帕子:“四姐姐!”
正收拾妆台的净月先扫见了红莲,嘴角一歪,笑嘻嘻道:“红莲小姐,你也听说我们姑娘的好消息了吧!刚刚我还要上楼给你报个信儿呢,可我们姑娘说,这个时辰,红莲小姐八成是歇了,叫我不要上去叨扰。”
净月擦了擦手,从桌上的云鲜雀鸟盘里抓了一大把粽子糖:“红莲姑娘尝尝?齐月斋的呢!”
齐月斋的粽子糖也是一绝,里面的玫瑰花一定是当年新鲜采摘下来的,松子儿大而莹润,吃起来甘润、香甜,素来是进宫的佳品。可惜价钱也叫人望而生畏,普通人家根本舍不得给孩子买这样的糖果。
红莲往日最爱吃这个,只是四夫人怕她弄坏了牙,怕嫁去婆家叫妯娌们笑话,所以总叫嬷嬷们盯着,不准家里常备这个。换了以前,净月若将粽子糖递上去,红莲非连吃两三块才肯罢手,可今日,她却将手一拂,一双大眼睛只盯着闵芳菲瞧:“四姐姐,难道你一定要走吗?”
芳菲放下叠了一半的衣衫,笑着冲红莲招招手:“来这儿坐。”
红莲微微犹豫,还是轻移步凑到了近前,紧紧贴着芳菲坐了,小手扯着芳菲的袖子:“我舍不得表姐!”
“我自然也舍不得红莲妹妹。”芳菲叹道:“不过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明儿是搬走的最后期限,谁敢马虎呢?本以为能在妹妹家住到腊月,忽然搬回去,我心里也是诸多的不舍。不过,金安街和平塘街好歹不远,红莲妹妹想去玩,只求一求四舅母,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到。”
芳菲起身从收拾好的箱子里取出个巴掌大、一寸宽窄的锦盒,打开一瞧,里面黑丝绒的衬底儿上卧着一串儿佛珠。
“这是大佛寺永济禅师圆寂后留下的信物之一,去年太后寿诞时孝敬了上来。太后赏了我,如今我转送妹妹。”芳菲笑着将锦盒塞给红莲:“那位永济禅师十分了得,但凡出家人没有不听过他名号的,妹妹也不用拿出来佩戴,只需将这锦盒放在枕边,可震摄邪魔外道,梦魇不侵。”
红莲脸色难掩一变。
她这两日一到入夜时分就做噩梦,后来叫了小丫鬟在床边守夜,每见她在噩梦中不能自拔时就强制唤醒。红莲因而精神不济,脑袋时时犯痛。
暖云阁里都是红莲的人,她早叮嘱过,不准楼里任何一个人胡乱传播消息。她梦魇一事几乎没有外传,怎么闵芳菲就知道了呢?
红莲盯着手中的锦盒出神。
芳菲见势,轻声一笑:“你也别多心,妹妹住在楼上,夜里又安静,难免露出些动静来。咱们姐妹一场,我送些金啊,玉啊,反显得俗不可耐,倒不如这个用处大。”
红莲羞得面红耳赤,知道闵芳菲说的是实情,自己每每惊醒时,动静的确闹的大了些。
她唯恐芳菲再说出什么羞人的话来,只好慌乱的收下:“妹妹承姐姐这个人情就是。”
红莲收了东西,又见这边忙里忙外,只好告辞,等回了楼上,绞尽脑汁要翻出些让人眼前一亮的礼物送下去。找来找去,送的竟是个金漆泥娃娃。
收东西时净月鄙视半天:“姑娘,这红莲表小姐也太小气了吧!咱们送的好歹也是太后所赐,她倒好,不知哪条街上买来两个泥娃娃。”
这俩泥娃娃一身憨态,穿的都是祥云图案的肚兜兜,胖墩墩的,瞧着就叫人爱不释手。
净月虽然嫌弃,可目光却还舍不得离开。
芳菲笑道:“人家一番心意,不拘什么东西,快收起来,太太刚刚打发松雪来告诉,明儿天不亮就要起。”
当初大太太从金安街走的时候可算不上风光,街坊邻里都知道,闵家老爷打破了太太的头,太太一气之下领了儿女躲会娘家。
现如今大老爷又在牢里,说不准几时被放,大太太只觉得丢人,非要在清早没人注意的时候溜回去。至于今后街坊们怎么非议,大太太还顾忌不到那些。
且到了次日,天际有些阴蒙蒙的,暖云阁上下便都点了灯忙碌起来。芳菲特穿了一套银红色的宫装,上面绣了几朵娇粉透白的牡丹,一头墨玉般的青丝垂坠而下,粉黛淡淡,配着头顶的珍珠簪环更显得熠熠生辉。
红莲扶着栏杆从楼上缓缓下来,却见芳菲侧身与净月说话,猛地被她这一身打扮看呆了。
☆、第357章、巧要披风、回家杂事
“四姐姐,你这身打扮真叫人刮目相看!”红莲才说完,又连连悔改:“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四姐姐平常总是素淡的打扮,衣裳也总是素白、湖蓝、鹅黄几个颜色,甚少这么鲜艳。”
红莲悄悄打量过芳菲的箱笼,箱子里的衣衫也稍有大红色,她敢笃定,这套宫装一定是才做没多久,刚刚上身的!
芳菲一只手掐着裙边,低头笑道:“这原是预备过年才穿的,压在箱子里,我倒忘了。还是太太记得清楚,叫一定拿出来,等会儿回去,街坊邻里少不得要去串门,我再穿那些素淡的反而不好。”
她正解释着,净月匆匆从里屋走了出来,左手拎着一件镂金牡丹花纹蜀锦斗篷,一手拽了条碧霞云纹联珠孔雀披风:“姑娘只带了这两件来,您瞧,今儿穿哪一件好?”
还不等芳菲做出决断,红莲忙道:“要依我说,哪一个也配不上四姐姐。镂金牡丹这个和姐姐的衣裳撞了样式,联珠孔雀这个颜色又暗,今天天气本就不好,披上这个越发显得没精神。倒不如大红色的猩猩毡,和姐姐一身银红是最搭配不过的。”
净月笑嘻嘻看着红莲:“哎呦!还是表姑娘会打扮,只是我们来的匆忙,家里确实有几件猩猩毡,别说那个,就是羽纱羽缎的斗篷,细数数,也能翻出四五件,可这会儿难不成还打发人家去送来?”
红莲嗔道:“你早说,我今年也做了一件,昨儿才送来,还没上身呢,既然姐姐要用。我自然舍得。”
红莲赶紧叫丫鬟阿珠:“去把昨儿太太给的那件斗篷送来。”
阿珠忙笑着上楼去,不多时,果然双手捧着一件斗篷出来,恭恭敬敬要递上来。净月却抢先一步,她将原本的两条斗篷往臂弯上一夹,笑呵呵接过阿珠的东西:“怎敢劳烦姐姐动手,我来。我来!”
芳菲似笑非笑。对净月那点小心思再清楚不过,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待她披上这件猩猩毡,顿时红光满盈。并不明亮的日光打在身上,映的周遭一尺内都是华彩阵阵。
红莲眼睛瞧着,嘴里夸着,心里却有点酸溜溜。只是衣裳是她自己开口要送的。即便这会儿反悔,也不能再说。
芳菲再三谢过。直接穿了这身去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这边也收拾妥当,李家几位夫人正来送行。众人见了芳菲打扮,惊为天人。唯独四夫人觉得那斗篷十分眼熟,然而当着这么多嫂子的面。她哪里好意思开口询问呢?
大太太今早心情不错,芳菲给她挣足了面子,待和李老爷子磕过头后。大太太与芳菲坐了华萸盖顶的马车,闵云泽骑马随行。一家人才欢欢喜喜往金安街折返。
马车之中,大太太手摸着芳菲身上的斗篷,迟疑道:“恍惚瞧着谁家孩子也做过这么一件?”
松雪忙笑道:“太太怎么不记得了,那天四夫人请了外面的裁缝,说是要给红莲表小姐做一件猩猩毡大氅,那裁缝就捧了这么个样子。”
大太太恍然,随后和芳菲忿忿的说道:“你这个四舅母也真是小气,当着我的面儿说给红莲丫头做斗篷,愣是没提也给你捎带一件的事情。哼,咱们虽然不差那点东西,可想想心里就觉得不舒服。如今李家上下,没出阁的闺女就红莲,算上你这个亲戚也不过才两件。难道多一件的银子也舍不得?”
芳菲忍不住偷笑:“太太还不知道这衣裳是谁的?”
大太太不解,同在车中伺候的净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