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文鸢是最谨慎的人,红叶阁里值钱物件每日要清点一次,小丫鬟们根本靠近不得。
芳菲信赖文鸢,如同自己手足一般,斩断手足,无异于自毁前程。
她悄悄叫来了文鸢,文鸢乍见这洞口,也被吓了一跳:“姑娘,咱们赶紧告诉大太太吧!”
“不,如今尚未查明,告诉大太太只会打草惊蛇。”芳菲觉得这事儿很古怪:“这个地方离着正房远,平日是什么人在打理附近的花草?”
因为芳菲的缘故,红叶阁上下都喜欢自制香脂,这满院子种了许多花草。可花草也有花草的金贵,芳菲为激励大伙儿种花爱花,每到夏季,便要从自己的月银中拨出五百钱奖励大伙儿。
好比双儿,她如今管着从大门口到槐树下一溜高墙下种的玫瑰花儿,这是炼制“金花燕支”的必备花种,再有小丫鬟瑶香,她被安排照料长廊一带的玉簪花,这种花粉碾碎筛选,配上珍珠粉做成的香脂最受女孩子欢迎。
再有石榴花儿,益母草,凤仙花……谁人分管什么位置,大伙儿都有明确分工,连看守角门和大门的嬷嬷们也都分管一职,得了芳菲的钱银,大家皆大欢喜。
如今这一带正种了许多石斛兰,这些兰花姿态优雅,玲珑可爱,花色鲜艳,气味芳香,一瞧便知有人悉心栽培。
文鸢想了片刻,恍然道:“是角门上的陈婆子,只是她前些时候守夜,害了风寒,已经家去养病有四五日的光景,这片地又在房后,许是大伙儿都忘了,才叫盗洞的人有可乘之机。”
芳菲摇头,她指了指石斛兰下湿漉漉的土地:“你瞧……这片地水土湿润,显然有人打理。陈婆子子女双亡,如今只留下个小孙女相依为命。我打赏的那些钱对陈婆子来说,是救命的钱,陈婆子就算家去,也必会稳妥交代好接手的人。”
文鸢听四姑娘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心悦诚服,忙去悄悄打听。果然得知一个消息,陈婆子出府养病前,将红叶阁这片地交给了她的一个老姐妹。
“那人也是红叶阁的嬷嬷?”
文鸢气恼回答:“根本不是,陈婆子也是没规矩,找的竟是后院上夜的一个老妈子。那人早晚各来一次,浇过花儿便走,要不是双儿每次留意,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你悄悄地打发双儿将这个老妈子找来,她若问缘故,叫双儿只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说房后这片石斛兰不知怎么,被人拔出十来棵,如今软趴趴的丢在地上。”
文鸢忙点头去了,双儿小姑娘聪明善变通,三言两语就将那守夜的老妈子吓在当场。
陈婆子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房后那片石斛兰就是祖孙俩的性命,如今花儿被人丢在地上,是要将人往绝路上逼。
于是,那老婆子大步流星,随了双儿径直来至红叶阁。
可人一进院,早躲在门板后的靖童,率领一帮小丫鬟,猛地将老婆子按到在地。老婆子只觉得眼前一黑,两眼就此失去了方向……
☆、第35章、蛛丝马迹,天罗地网
老婆子姓段,刻薄的长相,并不讨喜。在闵家熬了二十几年,却还只是后园里的一个守夜人。她和陈婆子拜过干姊妹,陈婆子为长,段婆子为幼。
芳菲身边这几个三等小丫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别看平时逢人便笑,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妈妈”叫的亲热,可翻脸无情起来,却比寒冬腊月儿还觉得阴冷。
段婆子惶恐的站在屋当下,身后的大门紧闭,双儿等人手持棍棒,虎视眈眈的瞅着段婆子。文鸢、紫英挺直腰身,侍立在芳菲左右,门外由靖童亲自把守,不准任何人靠近。
段婆子猜到是出了事儿,可转念想象,四姑娘一向好说话,不至于为了几朵石斛兰就和自己兴师动众。
难道还有别的事儿?
段婆子壮着胆赔笑:“四姑娘,这里面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老奴一向最敬重四姑娘,若哪里做了错事,得罪了姑娘,姑娘只管狠狠的惩罚,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芳菲释然一笑:“瞧段妈妈说的,咱们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有件小事儿想请教。也是这几个小丫头淘气,文鸢,还不快给段妈妈看座。”
文鸢笑着上前,搬来小杌子。
然而,刚刚那一番阵仗早把段婆子吓破半颗胆,就算闵芳菲现在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可段婆子丁点儿不敢大意马虎。
实际上,芳菲越是客气,段婆子越怀疑自己真的得罪了这位四姑娘。
“姑娘,我……”
芳菲摆摆手,笑止住了对方的分辨:“我今日请段妈妈来,就想问问,段妈妈这些日子照看房后的那片石斛兰,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段婆子讪笑:“四姑娘知道,我原本只在后花园里当差,轻易不到主子面前伺候,姑娘房里的事儿,我怎么敢留心?”
段婆子想当然以为,大约是四姑娘院里出了什么龌龊的勾当,这是连自己也怀疑上了。她可要赶紧将自己摘出去,没道理收了陈婆子一百个钱,就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芳菲白皙的脸蛋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段妈妈可想仔细。”
双儿等故意将手中棍棒握的更紧,还威吓似的往段婆子跟前凑了凑。
段婆子拱肩缩背,忙嚷道:“姑娘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芳菲见这个段婆子一双浑浊的眼睛四处乱打量,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怕不到黄河不死心。她冷冷一笑:“段妈妈既想不起来,我便提个醒,后院青墙怎么无缘无故就出了个洞口?莫不是段妈妈想要联合什么人,夜闯我这红叶阁吧!”
段妈妈闻听此言,大惊失色,她连连摆手:“四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主子下黑手。这必是什么人故意要冤枉我!”
芳菲静默片刻,她暗暗留心,段婆子神色虽然慌张,却不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是段婆子演技高超,还是真诬陷了好人?
不对,房后平日少有人走动,若挖盗洞,早晚最合适。
段婆子每日照料花草浇水,也出现在这个时刻,她不可能什么也不知晓。
芳菲冷冷开口:“从老太太定下的规矩,各院自当各人的差事,段妈妈没经我的允许,擅自出入红叶阁,出了岔子,当然要为你是问。等会儿押了去见太太,太太铁面无私,想必会给我个结果。”
段婆子又急又怕,只好绞尽脑汁回想,可越想思绪越乱,越想脑子越混沌。眼见双儿等小丫鬟拿出绳子要捆了她,段婆子急中生智,忙喊道:“四姑娘,一定是幺儿那小子干的‘好事’!”
芳菲冷着脸,疾声问道:“幺儿是谁?”
文鸢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我听说,陈婆子有个侄孙,如今也在府里当差,似乎就叫这个名儿。但是咱们红叶阁在内院,没有理由,小厮根本不能靠近。”
芳菲蓦地想起一件事:“你们可还记得?四五日前,大管家娘子打发人进来说,有花匠进府种树,叫咱们注意些,不要轻易往西边山坡上走动。会不会是那个时候叫人有了可乘之机?”
段婆子忙道:“四姑娘说的极是,奴婢知道,这个幺儿就是负责领花匠们进来当差的小厮。”
此时的段婆子哪里还顾得上干姐妹之情,何况那个幺儿与自己半点关系没有,若能将一切推卸到对方身上,段婆子不介意当一回小人。
芳菲命人先关了段婆子,另打发双儿告诉后花园的小管事娘子,只说红叶阁留了段妈妈帮着伺候花草。
段婆子早晚在红叶阁帮忙,后花园中许多人都知道,对双儿的回话也没什么怀疑。而另一边,文鸢、靖童兵分两路,去请闵家能撑住场面的三位少爷。
及至掌灯时分,三人都汇聚在了红叶阁内。
闵云泽坐在正首位,下面依次是闵云海和闵云凯,芳菲立在灯影下,四人静默。
“四妹妹确定看准了洞口是生人所为?”闵云泽开口问道。
“以前不曾留意,但洞口附近的砖土还新,相比也就是这两三日的功夫。”
“既这样,你晚上只管安心就寝,我和二弟、三弟带人在院子外的暗处守着,一定逮了那混账东西。”闵云泽虽有书生意气,但骨子里不乏豪爽。说完,起身与二少爷、三少爷出了正房,自去布局不提。
只说芳菲嘱咐红叶阁里所有的丫鬟婆子:“眼下不太平,大伙儿关好门窗,辛苦几个妈妈守夜时多多留心。靖童……”
芳菲叫靖童多拿了一串钱给几个守夜婆子,大伙儿既是欢喜,又是害怕,收了东西,心中也惴惴不安。
到了夜里,文鸢和靖童一个睡在窗户下,一个在门口打了地铺,把芳菲拱卫在屋子正中间。
“姑娘,你说,几位少爷究竟能不能寻到那贼?”
文鸢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一闭眼睛,就觉得耳畔传来异响。
芳菲比起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枕头下放了一把短寸白刃,据说削发如泥,锋利无比。听了文鸢的担心,芳菲下意识在黑夜中摸了摸匕首,冷笑道:“那洞口附近的石斛兰没有被踩踏迹象,想必对方尚没有达到目的。今晚一定会再来。”
才说着,院子外来阵阵嘈杂声,且隐隐有火光浮现。
芳菲一骨碌,上身直崩崩从床上弹了起来,两个丫鬟也没闲着,大伙儿和衣而睡,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四姑娘,四姑娘!”守门婆子在外面轻喊:“大少爷把人给捉住了!”
“你们如何得知?可是开过了大门?”芳菲厉声喝问。
守门婆子忙道:“不敢开门,只是趴在门缝儿处听着动静。”
芳菲披了夹衣,吩咐文鸢打开房门。此时,红叶阁外的火光已经渐渐远去,小院上空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文鸢试探的看着芳菲:“姑娘怎么不开门问问大少爷?”
☆、第36章、李氏发飙,兄妹同罪
夏日的夜晚并不闷热,反而十分凉爽。加上红叶阁的院子外不远处就是一方池塘,夜风习习,吹散了台阶上数人烦闷的情绪。
芳菲心里清楚,小丫鬟们虽然都被打发回屋休息,但这一晚注定不安生,想必,众人都在窃窃关注着自己这里的动向。
芳菲眺望远处,火光终于完全熄灭,刚刚的场面即便没有亲临观看,想也知道不会太简单。
“文鸢,你错了,即便是我们刚刚开门,大哥哥也会叫人将咱们堵回来。”芳菲淡淡道:“我们虽然为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但究竟男女有别,没有一个当哥哥的会无缘无故,深夜闯入庶妹的小院。被人捏住把柄,大哥哥前程无望,若不能参加乡试,大太太岂会饶我?”
文鸢满脸羞愧,忙低下头:“姑娘……我竟没想到这些。”
芳菲慢慢回首,温柔的拉住丫鬟的手,轻声道:“你心里全为我好,一时慌张倒也无妨,只是,你和靖童要记得,咱们想要平平安安,就要学三姐姐,谨小慎微,低头做人。”
文鸢和靖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芳菲见状,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看来,她们二人还是不明白闵芳苓的可怕之处,难免今后要吃对方的大亏。
时至今日,芳菲才渐渐将闵芳苓这个人品出滋味来。
看似温柔和婉,实际却是偏狭阴鸷。
闵芳蕤就是闵芳苓的垫脚石,迟早有一天,闵芳蕤要毁在这个三姑娘手上。
芳菲不想和这样的女人做无休止争斗,那样只会劳心伤神,但闵芳苓若将歪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她也绝不肯善罢甘休。
就像那日雨花台中,闵芳苓的暗算。
……
且说到了次日天明,芳菲照常去给闵老太君请安,昨夜,闵老太君头风发作,才瞧了大夫,吃过药勉强入睡。大太太和二太太就在隔壁的抱厦里侍疾,有小丫鬟伺候端茶送水。
雷氏一见芳菲踏进暖阁,两摆出笑脸,“四丫头来,婶子有话问你。”
大太太警惕渐生,狐疑的看着芳菲和雷氏。
芳菲笑盈盈靠近,乖巧的往大太太身边一站,面朝雷氏:“二婶要问什么?”
雷氏摆手,屏退了捶腿的小丫鬟:“我问你,昨夜你二哥哥说是抓了什么人,你可知道这件事?”
大太太不悦的看着雷氏:“弟妹这话为哪般意思?她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不休息,怎么会知道二少爷的事儿!”
雷氏嘴角带着讽刺:“可我听说……”她才要说,自己的儿子就是在红叶阁外捉住了贼,还没等说完,芳菲却凭空截住了她的话。
“二婶怕是听错了,昨儿午后,三位兄长确实路过红叶阁,只是他们欲往雨花台联句作诗,偶然打我那儿经过,丫头进来回禀,我想着自己身为小妹,不敢不留一杯茶水。”芳菲笑容浅淡,叫人瞧了却觉舒心:“说起来,二哥哥常叫芳菲心生敬佩,这次又被易缘大师收为门下弟子,和翰林院小崔大人成了同门师兄弟。”
芳菲的话早惹了雷氏心花怒放。
这位易缘大师才高八斗,当年在金銮殿伺候过先帝笔墨,专门为先帝润色文章。后来先帝驾崩,易缘大师返乡,门下只三四个亲传徒弟,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这位小崔大人。
能做易缘大师的亲传嫡子,前途不可限量。
当年,大少爷闵云泽也曾想要拜在易缘大师名下,但大师说闵云泽天资有限,并不愿收为嫡传,只许他做个外门弟子。闵云泽骨子里有闵家的傲气,并未将就勉强,反而回家闭门读书,自己发奋。
二少爷闵云海同样只是外门徒弟,甚至不及闵云泽,想当年,闵云泽还在易缘大师点拨下做了篇文章。而闵云海则连易缘大师的面也没见一见,只是在首席弟子的引荐下,进了外门。
可在雷氏看来,二房却在这件事上压了长房一头,时不时就拿出来挤兑大太太。
大太太也不恼,每次左耳进右耳出,更不准任何人在长子面前透露口风。
芳菲这几句话正说到了雷氏的心坎上。
况且雷氏也不是真的要诋毁闵芳菲的名声。她太明白闵芳菲话中的含义了,扯出四丫头这根萝卜,势必要连泥带土,一并牵连自己的儿子。
雷氏才不傻呢!
她连连笑道:“二婶有些手帕,正不知道要绣什么花样子才般配,明儿四丫头得了闲,去二婶那里坐坐,也给二婶出出主意,可好?”
芳菲笑着答应,当晚就命人送去了许多新鲜花样供雷氏挑拣。
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中午老太太醒来,听说两个儿媳在暖阁已经坐了大上午,心中受用,好言安抚了几句,便打发大伙儿回去休息。
大太太领了芳菲回颐心堂,一路上不与芳菲说半句话。大丫鬟紫英心中惴惴,又不知怎么和四姑娘商量,只想着等会儿大太太发怒的时候,借着自己曾经伺候过大太太的情面,好歹要给四姑娘求情。
芳菲并不知紫英的心意,她乖顺的进了正堂,不想大少爷闵云泽也在。
大少爷坐在下首位,先给大太太请了安,然后才偷偷冲芳菲苦笑了一下。
芳菲心下顿时了然,猜想大太太多半是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太太进里屋换了衣裳,重新来至正堂,丫鬟们早端上来香茗果脯。大太太清润清润嗓子,这才冷声问:“昨儿是谁的主意?”
芳菲忙道:“太太息怒,都是女儿不好,这事儿……”
闵云泽怎么会叫一个小姑娘揽下罪名,不等芳菲说完,已然道:“母亲容禀,是儿子的主意。这事儿和四妹妹一点关系没有!”
大太太将茶碗往桌案上狠狠一摔,气道:“偏你的主意最多!若不是二少爷偷偷告诉了你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