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赢正蹙眉,“似乎小了一点。”
吕不韦道:“大王十三岁登基,如今十六岁掌管天下,可见,一个人的能力与他的才华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赢正皱眉,看着他,不语。
半晌,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就准奏吧。”
“还有谁有事要奏吗。”赢正道。
无人应答。
“那便退朝吧。”
人群散开,赢正看着吕不韦的背影握紧了拳头,他刚才用一个无名之辈与赢正做比是什么意思。
回到咸阳宫飞雪迎了上去,“你回来了。”
赢正对她笑笑,“在咸阳宫还习惯吧。”
飞雪点点头,“大家都对我很好。”
“那就好。”赢正坐在榻上,慢慢躺了下去,闭上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飞雪轻轻戳了戳他的肩,“怎么刚回来就睡觉呀,陪我说说话嘛。”
赢正抓着她的手仍旧闭着眼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待会儿再陪你说话,乖,听话。”
飞雪不说话了,静静坐在他身边,佩儿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着痕迹的看了飞雪一眼,垂首对赢正轻轻说道:“大王,太后请您去她宫里一趟。”
赢正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坐起来,他看了一眼佩儿,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佩儿做了个揖,下去了。
赵姬的脸色好些了,不似之前的无精打采,眼睛里也有了些光彩,她微笑的向赢正招手:“正儿,到母亲这里来。”
赢正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母亲的精神似乎好些了。”
赵姬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慢慢的就好了。”
她看了一眼赢正,“正儿十六了吧。”
“是。”赢正恭敬道。
“不知不觉正儿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我的正儿已经长成大人了。”
赢正看着赵姬,等待着她的下文。
赵姬又轻抿了一口茶,“听闻魏国君的女儿紫凤公主性情温和恭顺,长得花容月貌,被誉为魏国第一美人,而且年纪又与你相仿,与你很是般配呢。”
赢正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母亲的意思是。”
“前几天魏国君已派了信陵君来咸阳向相国提出和亲,相国也觉得此事可行,是一件好事呢。”
“母亲。”赢正道:“孩儿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相国做主了,这魏国君提和亲不来秦宫反而去相国府,这不是摆明了不将孩儿,不将整个秦宫放在眼里吗。”
“正儿。”赵姬看着他,“相国是你的仲父,向他提和亲,也在情理之中吧。”
赢正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那三年前河外大战怎么说呢,魏国联合四国攻秦,现在又把女儿送过来,这种做法,不觉得可笑么。”
“三年前的河外大战致使秦军伤亡惨重,现在才勉强恢复,此时与魏国的联姻至少可以暂时缓解两国的关系,留出时间,想出对付他们的合纵连横之术。”
“正儿。”赵姬握住赢正的手,赢正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看着她,好一会儿,笑道:“看来相国教了母亲不少啊,既然如此,全凭母亲和相国的意思就是了。”
他起身,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佩儿在宫门等他,他遣退了她,一个人在偌大的秦宫仓惶地走着。
春天,风和日丽,梅林的花早已凋落,留下光秃的树干和树上的几片绿芽,荒凉的样子好像在对他说,我也无能为力。
他躺在梅林里,湛蓝的天压得很低,他被这蓝色晃得睁不开眼睛,真蓝啊,他想,这天空,蓝得太过了。
艺苑,是秦宫里练习音乐歌舞的地方,这里精英荟萃,汇集了秦国最好的歌舞艺人,怜卿,是刚被选进艺苑的人之一。
她的性格太冷傲,偏生体态柔美,腰肢细软,跳起舞来一个转身,一个回眸,魅惑人心,极尽婀娜之姿。
红姨对怜卿的舞蹈天赋很是惊叹,但是她超乎常人的舞蹈天赋并没有让她得到更多的垂怜。
高傲如她,孤僻如她,与其他人的相处自是不太融洽的,这种不融洽明显的体现在日常的训练上。
她无法与大家合作,甚至只是一小段也没办法,她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跳自己不喜欢的舞,她没办法像个傻瓜似的让红姨调整她所有的动作,她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她的想法并不能被人接受。
红姨对她特立独行的做法厌恶之至,她把她叫到旁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说道,“怜卿,你是觉得你很特别是吗,瞧瞧你,长得这么漂亮,艺苑的女子可都比不上你,舞又跳得好,真是一个天生的尤物,如果你在大王面前跳一遭,想必一跳就跳成王妃了,对吧。”
她轻笑一下,接着说道:“艺苑里的女子恐怕每一个都是这么想的,可是秦宫是什么地方,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如果真是跳一支舞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大王的后宫直接变成艺苑算了。”
“你还不是王妃呢,倒先有了王妃的脾气,这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我可以让你连大王的面也见不着。”红姨说着,语气里有一丝说不清的愠怒。
怜卿不说话,看着她的时候不带丝毫表情,冷淡的眸子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她,红姨被那双眼睛盯得紧张起来,心里的厌恶更深,“以后你就不要来排练了,反正练也练不好。”
怜卿走到旁边的墙角坐下,看着她们排练舞蹈心里冷笑,这么傻的舞也好意思拿出来练。
斜上方有声音传来,“其,其实你没错。”
怜卿转过头,一个男子站在她身前,稍显瘦弱的身材,消瘦的轮廓,尖尖的下巴,却有一张俊俏的脸,他对她说,你没错,神情有些紧张。
阳光有些刺眼,怜卿微微眯着眼看着他,可能是她眯眼的样子让他有些局促,他说话的声音有点紧张。
“那,那些平庸的人怎会懂得你的心思,她们只会一成不变的跳着相同的舞,无聊死了。”
“你的意思是你很出众。”怜卿问道。
“是我们,我看过你跳舞,很出色,比她们要好上太多。”他看了一眼正在排舞的人们,“我们都是有天赋的人,何必混在庸人堆里碌碌无为的生活,我的琴加上你的舞,想必整个秦宫都是没有敌手的。”
怜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的说道:“你很自信。”
男子的脸上带着稍显腼腆的笑,说道:“是。”
“我叫禾琴,不如我们一起合作吧。”
怜卿不说话,抬头,天蓝得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薛文慢慢睁开眼,努力挣扎着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下床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白羽。
他吓了一跳,半个哈欠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这人怎么了,他迟疑着靠近白羽,手刚碰到他的脸就赶紧缩了回来,好烫。
“来人啊。”他跑到门口大叫道。
有侍女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老远他就对着侍女叫道:“快去叫太医。”
正往他这里跑的侍女一转身,又匆忙往外跑去。
薛文招呼了几个太监把白羽抬到了床上去,太医很快就到了,诊了脉,是风寒。
太医对薛文恭敬的鞠了个躬说道:“不碍事,只是染了风寒。春天的气温不稳,气候潮湿,加之公子之前醉酒,使身体的抵抗力变差,又受了凉,一时之间才染了风寒。待微臣开两幅药,喝下去后退了烧,自然就好了。”
薛文谢过了太医,又让人拿着药方去抓了药。
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还处在昏迷状态的人,眉毛拧成了麻花状,“你可真行,大王到底是派你来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现在还占着我的床。”义正言辞的样子,全然忘了是谁灌醉了白羽,又是谁,眼睁睁看着白羽在桌子上睡着,自己却心安理得的钻进了被窝。
他右手食指戳着白羽的额头,“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白羽的额头冒着热气,薛文觉得连带着自己的手指也烫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起身拧了一块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然后坐在旁边百无聊赖。
药端进来的时候白羽刚好醒了,他半睁着眼看着薛文,微微张了张嘴,喉咙很难受,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薛文没好气的看着他,“醒啦,知道到药点了,该吃药了,醒了吧。”
说着,手里的碗递到了白羽面前,“喝了。”
白羽的头痛得厉害,薛文的话也只是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只看到面前的药碗,他看着薛文,丝毫没有要动的样子。
薛文看着他一脸难受的样子,闭着眼,仰天哀嚎,“真是服了你了。”
放下碗,把白羽拖起来,一口一口慢慢喂着他,他皱着眉,觉得自己的做法特别傻,还特别没面子,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孟尝君,一代诸侯啊,如今竟沦落到给自己的随从喂药了,就算是俘虏,也太没面子了吧。
喝完药白羽总算有了点精神,他对着薛文小声说道:“谢谢你。”
薛文听了,心里总算有了点安慰,他满意的看着他,刚打算开口,没想到白羽接下来又继续说道:“看在你喂我喝药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害我染上风寒的事了。”
“你。”薛文气得肚子快要裂开,他一把掀开被子就把白羽往外拉,“你给我起来,谁让你睡我床了,起来。”
此刻的薛文就像一只被咬了尾巴的狗,他拉着白羽的胳膊,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
白羽左手抚着额头,右手往里一扬,顺势就把薛文给带上了床。
薛文扑在他身上,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白羽右手揽着他的腰翻了个身就把他裹进了床里面。
薛文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挣不开白羽的铁臂,只好躺在床上嗷嗷乱叫,“你快放了本公子,你敢这样对我,到时候有你好看,你听到了吗,放开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白羽左手捂住了他的嘴,本来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公子,生病的人脾气不好,你让我先睡一会儿好吗。”
说着他闭着眼睡了过去,薛文气鼓鼓的看着他,闭上了嘴。
白羽微微颤抖的睫毛,因为生病而有些泛红的脸,还有均匀的呼吸莫名的竟然让薛文看得入了神。
不知不觉怒气已经消失,薛文看着他,心跳突然加快,他赶紧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赵高的伤已经好了,他被安排到了浣衣局,负责每天把洗好的衣服送到各个宫里。
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见到嫪毐。
他曾经尝试过向周围的人打听嫪毐的下落,可惜没有任何收获。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清晨还残留着雨滴的湿润触感。
走过蜿蜒曲折的走廊来到高泉宫,第一次来到太后的寝宫,赵高心里有些紧张,他咽了一口口水,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是嫪毐。
在那一瞬间,赵高突然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嫪毐也愣住了,他们就这样呆呆的望着,过了一会儿,嫪毐清醒了,他把赵高拉进宫,带到了一个角落里,才叫他,“赵高。”
“大哥。”赵高叫道。
“嘘。”嫪毐食指压在嘴上,让他小声一点。
赵高激动的看着他,小声说道:“大哥,我找了你好久了,没想到你在这里。”
嫪毐也高兴的看着他,“我已经被分进高泉宫好久了,一直想去找你,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好了,终于见到你了,你过得还好吧。”
赵高点头,“我过得很好。”随即眼神黯淡了下去,“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嫪毐拍着他的肩膀,“已经发生的事就别再提了,重要的是怎么过好以后的生活。”
他看着他,“你现在在哪个宫里当值。”
赵高说道:“在浣衣局,给各个宫送衣服。”
“好,那我有时间就去找你。”嫪毐有些严肃的看着他,“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认识。”
“为什么。”赵高不解的看着他。
“我自然有我的想法,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有脚步声传来,嫪毐把赵高手里的衣服拿到手上,两下就把赵高推了出去,转过身,月牙走出来看着他,“刚才那人是谁啊。”
嫪毐拿着手上的衣服对她笑笑,“是浣衣局的,来送衣服。”
“哦。”月牙接过衣服笑着对他说道:“我们进去吧。”
嫪毐轻笑,“好啊。
飞雪坐在椅子上无聊的看着殿外,没有人跟她说话,她只好傻傻的等着赢正回来。
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她顺着飞雪的目光看向殿外,轻轻的说道:“在等大王。”
飞雪吓了一跳,她回过头,佩儿还是看着前面,并没有看她。
佩儿的神色很平静,同样平静的还有她湖水般澄澈的眸子。
“佩儿。”飞雪有些不好意思。佩儿永远都是冷冷淡淡的,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每当飞雪面对她的时候这种感觉最明显。
“我。”飞雪不知道该怎么说,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大王可能等会儿才会回来。”她看着飞雪,飞雪注意到了她微微上翘的嘴角,她,好像在笑。
“你是不是觉得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的王后。”好直接的话,让飞雪一下子愣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她慌张的想解释,“不,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佩儿就打断了她,“只可惜,现在看来好像没机会了。”
佩儿平淡无波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芒,快乐的光芒,那快乐里隐藏着佩儿自己也没发现的快意。
她不再看她,转过头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开了,飞雪呆在那里,竟是连问都不敢问她。
晚上,赢正回宫了,飞雪看着他进殿飞快的迎了上去。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怎么了。”她问他。
赢正摇摇头,对她笑笑,“没事。”
静默良久,终于他还是说出了口,“母亲为我选了一门亲事,是魏国公主。”
飞雪怔住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怔住了。
全身的血液倒退,只剩下惨白的脸与他对视,她静静地看着他,心脏仿佛坠入了深渊,下坠的速度那么快,可以听见呼呼的风声,还有不断下沉的重心。
她有些站不住了,但还是倔强的看着他,倔强的,不肯哭。
“飞雪。”赢正轻轻叫她。
她推开他快步跑了出去,八年来,她第一次这么深刻的发现,赢正是秦国的王,是遥远如明月的,她永远碰不到的,大王。
赢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几个字,说出来已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已没有力气去追她,追上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跑出了咸阳宫,直到很远,她才敢停下脚步。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无力地蹲在地上,昏暗的光线里,她的衣服,泪迹斑斑。
白羽喝了药刚睡下,侍女就来报有人找薛文,薛文纳闷,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呢。
来到大殿,飞雪站在门口,红肿的眼看着他,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大白兔。
“我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只好找你了。”沙哑的声音,沉重的哭腔,还有滚烫的眼泪,飞雪低着头,身体在发抖。
薛文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秦宫里第一次见到飞雪她会是这个样子,他把飞雪拉进来坐下,叫人奉了茶,皱紧了眉头,“你怎么了。”
飞雪抱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了出来,断断续续的话好半天才拼凑清楚,“赵,赵正,要成亲了,跟魏国公主。”
“什么。”他惊讶,“他是真心的。”
飞雪摇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