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两句,负责看守大门的随从走进来,“姑娘,冯淇奥将军来了!”
“淇奥?”
看着茜儿飞跑出去的背影,沈管家摸着几根胡子哈哈笑了起来,即使这个世界能够改变人的行事做派,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
自从淇奥当时住进府来,一直与茜儿交情甚好,随后淇奥一出征就是大半年,回京之后自己也从没有机会能够和淇奥好好聊聊,如今淇奥来府,茜儿早已难掩心中的激动。
茜儿从侧房一溜烟跑到了大门口,一脚跨出府门,眼神便直勾勾盯到大门一侧轻拍着马驹的淇奥身上,只见他侧身对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眼神中流露出的竟全是温柔之意,再加上他原本就英姿帅气的样貌,茜儿看着他竟脸红了起来。此时的风景正应了他的名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淇奥的样貌在汉人之中本就难得,可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难免被人说是阴柔而没有男子气概,可淇奥却自幼长在西北,从小在马背上练就一身好本领,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份粗犷,抵消了一份阴柔之气。这样挺秀清朗的男子,即使在名士云集的京城都极难得见。
“淇奥!”
茜儿清脆如铃的声音传来,淇奥回过头来,便看到茜儿如同一只灵活的兔子一般跳了过来,自己的心里也开心起来。在京城的短短时间,自己一直住在林家,而平日里相处最多,最照顾自己的,也正是这个林家小姐身边的小丫头。自己一个边塞孤儿,本以为在京城会受尽冷眼,却没想到在茜儿的身上,竟是一种久违的轻松。
自己还发着呆,茜儿已经三下五除二跑到自己面前。
“淇奥,你怎么来了?”眼神中尽是期待,竟盯得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我……哦,前几日郡主让我有空来一趟,说有事要问我。”
“是小姐让你来的啊,”茜儿的目光有些躲闪,仿佛是被冷落了一般,“小姐就在潇晖阁里,我带你过去吧。”
看着茜儿有些失望,淇奥拉过她关切地问道:“你呢?你最近过的好吗?听说你现在每天都忙得很,我好几次想过来找你,都怕耽误了你的事。”
“真的?”听到这话,茜儿的眼睛又放出光来,“你真的想来看我了?”
“当然了!”淇奥偷偷从身后拿出一袋点心来,“你瞧,我可从来不会骗你的!”
茜儿抢过来,一看竟是自己最爱吃的杏花糕,一下子高兴起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杏花糕啊?”
淇奥笑笑,“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逛街的时候,每次路过西市那家杏花坊,你总是抬不起步子,我还以为你是喜欢那家的杏花酒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你是个馋鬼,竟然盯着人家的杏花糕!”
“哈哈,”茜儿老饕本色全开,竟然连面前的秀色淇奥都不看了,对着杏花糕想入非非起来,连对淇奥的语气也平淡下来,“快进去吧,你不是要见小姐嘛!快走快走!”
淇奥无奈地摇摇头,在这个丫头面前,自己竟连一盒杏花糕都比不过了。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让林府上也有了一丝阳光。这一个月来府上每日阴沉悲伤,竟无半点笑意,直到今日淇奥前来,才让平常爱笑的茜儿开心起来,也让整个府上有了欢声。
走到潇晖阁门口,茜儿带着淇奥转暗路绕到雪痕榭里,这是小姐平日里最常呆的地方,从大公子的身后事处理完之后,小姐每日都会在这里静静地看着湖面想好久,有的时候还会叫沈管家或者一些店铺老板问问,更多时候是在这里发呆。
茜儿和淇奥一路蜿蜒而行,才到了雪痕榭里,看见卿婉果然背对着他们,面向湖水,痴痴地看着什么。
“小姐,淇奥来了。”
茜儿把声音放低,有些试探地说道。
卿婉回过头来,露出一丝淡淡地微笑,“冯将军来了,今日还麻烦你特意跑来一趟。”
听到卿婉这么客客气气,淇奥哪里见过,“郡主千万别这么说,我冯淇奥受了林家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怎么能当了个官就成什么将军了呢?郡主千万别这么说了!”
卿婉听了笑道:“你说的也是,那我不叫你将军了,你也别叫我什么郡主了。咱们以后都随意一点,就像一家人一样,如何?”
“那好那好!”
卿婉看着这个毫无私心的将军,他从未涉足官场,如今平步升为将军,竟仍能保持这份真挚。
两人坐在雪痕榭中,卿婉摆手让茜儿退下,水榭中便只剩下他二人。
卿婉备上两杯清茶,才问道:“淇奥,今天我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当日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的死与皇上和陈远山究竟有没有关系?”
淇奥微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说起来,小姐还是有些误会了陈将军,从林大哥一到西北大营开始,我看到的是陈将军和林大哥的关系日渐缓和,冰释前嫌,这个在所有将士面前都可以看见。”
“真的?你具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淇奥便从林将军回到西北大营开始,把当时的事情一点一滴告诉了卿婉。
听到一半,卿婉听到了什么重要内容,问道:“皇上密信?你说皇上曾经给陈远山密信?”
“正是,这是后来大哥亲口告诉我的,那日大营举行军宴,陈将军将此事告诉了大哥,还把那份皇帝密信交给大哥过目,字字句句,皆是警告陈将军不可任人唯亲,公报私仇,陈将军也就借此信的机会,完全与大哥冰释前嫌。”
卿婉听后,心中对皇上的心结也算解了一些,“你继续说,当日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也与陈远山无关吗?”
“哎……”淇奥叹了口气,“若是此事,确实是我们中了突厥的奸计,但与陈将军实在没有关系。当时军营中的军队调动,陈将军一切都是听从林大哥的,最后决定削减林大哥柯林草原的军队,增加鸣山方向的驻兵,也是林大哥提出调令的。小姐你也应该知道,当时战场上的状况风起云涌,我们需要把握一点一滴的时机,所以才落入敌人奸计。若说……若是此事该怪谁的话,那也实在应该怪我!我了解突厥可汗,知道他善用奸计绝不是好对付的人,可我还是晚了一步,等我跑去要调兵支援时,已经晚了!”说着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满是悔恨之意。
卿婉并不是没有上过战场,她明白战场上的凶险,“这怎么能怪你的?战场上的事,实难预料。”
卿婉本就是想知道在西北大营的具体情况,现在已经明白,便不愿再问下去,转而问道:“如今你已是四品大将军,只是你长在边塞,来到京城总共不过数月,在朝廷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这朝廷可不像军营里那么简单,你为人正直,可懂得如何在官场立足?”
说起这个,淇奥笑道:“我虽是汉人,可自幼长在突厥,对这京城的尔虞我诈实在是不明白,也不怎么掺和,反正只要自己不犯法,别人能奈我何?在朝上朝下就和欧阳兰羲算得上朋友,其他的人我也不太明白。只一点,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不明白,不听就是!”
卿婉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只要自己不出错,皇上器重,自己也就无忧了。你和欧阳兰羲曾经在西北出生入死,堪称生死之交了。如今你官居四品大将军,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了。我听说现在这朝上,你和陈远山主武,欧阳兰羲主文,你们相得益彰,上行下效,天下安稳。”
淇奥笑着摆摆手,“我可没这么厉害,不过兰羲现在确实是忙得很,官拜三品内史,上上下下他都要过问,这不,刚才我们还一起喝酒,喝到一半就被皇上一道圣旨叫进宫了!”
“兰羲进宫了?”
皇宫御花园里,皇上和欧阳兰羲一前一后,如闲逛般走在花园里。
“兰羲,自从你调到中书省,朕和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逛逛这院子了。”
“中书省每日公务繁忙,微臣实在难以进宫一次。”
皇上身着便服,像和朋友聊天一般,“今日,咱们就不谈什么朝政,就像以前你做御前中郎将时一样,朕可以和你谈谈任何事,随心所欲,畅快淋漓!”
“微臣洗耳恭听。”
皇上轻拍了一下兰羲的肩膀,“都说了是随心所欲,你怎么还这么拘谨起来!”
皇上和兰羲一同绕道湖边,说道:“朕封你做御前中郎将,好像是两年前吧?”
“正是,是文熙十一年花朝。”
皇上点点头,“对,朕还记得是花朝盛宴,还是婉妹给朕念了一句你写的文章,‘愿做朝堂贺监郎,放浪江湖,岂可学汉室之东方,浮沉金马。’这句话时隔两年,朕依然记得。当时朕就明白,你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你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你有即使身在山野也能心系天下的雄心。朕封你做御前中郎将,一方面是想在身边有一个读书写字之人,另一方面也是要考验一下你的能力。没想到你做中郎将的每一件事,都处理得当,让朕心安。”
兰羲浅笑:“为人臣子,微臣只是竭尽本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朕最看重你的是两年时间里你依然保持你的一份坚守,你没有因为官场而变得阿谀奉承,你也没有因为你的功劳而变得骄傲自大,在公事面前你依然慷慨陈词,在私下里你又如现在这般谦虚谨慎。这一点是我最看重的。这些年来,朕看了这么多宦海沉浮,有太多的人在官场的尔虞我诈中迷失了自己,就连朕自己,也渐渐变得陌生起来,可你却不是这样,你贵为相门公子,却丝毫没有纨绔之风,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你和你的父亲行事多有不同,他在朕身边多年,懂得见风使舵,懂得顺着朕说话,可你却往往直抒胸臆,站在最好的角度看问题,即使与朕背道而驰,依然能够坚守己见,这一点实在难得。”
兰羲没有直面回话,却看似信口拈来:“魏征谏言而可得太宗尊敬,流芳百世,比干尽忠只落得剖腹去心,含恨而终。谏官常有而明君不常有。”
皇上先是仔细回味了他的话,而后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欧阳兰羲还有一个本事,能把拍马屁说得如此文雅,变着法的夸朕呢!”
“微臣不敢,只是天下能容许臣下各抒己见的皇上,并不多见。”
皇上笑了笑,“只要有利于朕的天下,不管什么话,真都听得!”
两人行至湖中桥上,话锋一转,“兰羲,你也明白现在的朝廷,护国公势力尽散,你父亲辞官退隐,朝堂众臣看似齐心,实则一盘散沙,朕有心培养一股新的股肱之臣,”皇上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着兰羲,“兰羲,你可愿做股肱之臣中的顶梁柱?”
兰羲身子一怔,接着赶忙下跪,“臣……”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皇上拉起来,“不用如此。朕知道你的能力,你不用把朕当做是在命令你,而是朕在问你,你知道朕素来喜欢法家治国之道,朕最崇尚的就是如先秦时秦孝公与商鞅那般君臣之道,朕做不到像孝公那般与你共享江山,但朕愿与你共通治理好天下!”
作为一个男儿,兰羲从来想的都是建功立业之路,即使他向往田间归隐的逍遥生活,但他更看重能够以一己之力保天下苍生,“兰羲得皇上如此厚待,定当粉身碎骨以报。”
皇上轻拍一下,“朕不用你报答,你好好做事就行。朕手头上还有一事,如今突厥和大燕战事已停,现在是该好好处置那个突厥奸细鲍苌楚的时候了!朕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去办,你会同大理寺卿查察此案,将他和幕后所有有牵连的人物一并处置!朕赐你尚方宝剑,可调任何人协同查案,务必将所有罪犯绳之以法!也算是告慰林之颐在天之灵!”
兰羲跪道:“微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过完了,寒假快过完了,生日也要过完了……
一想到这些心情真是十分低落……
整个春节假期,因为一直没开自己的电脑,整个进度也都搁浅了。
想想我这种拖延症晚期的人也就只能写了给自己看,要是追文早就被我气跑了。
最后,祝自己生日快乐!
☆、云开见月明(下)
盛夏的京城里,酷暑炎热丝毫没有消磨百姓们的吆喝声,穿过人声鼎沸的东市大街,拐到街口一条偏僻路上,人流才渐渐稀疏起来,不过仍然不失热闹。
卿婉和茜儿打马向前,来到镜花缘门前,只见镜花缘大门轻掩,早已闭门。
二人下马,将云驹和另一匹枣红马拴在门口,这才径直进门。
刚一推门,镜花缘中的琴声悠然传来,卿婉抬眼看去,坐在正中间低头抚琴的正是欧阳兰羲。兰羲也看向门口,朝她笑了一下,没有理会,仍然抚琴。
卿婉也没在意,关门走了进来,随意坐在一旁,静听琴声,仿佛时间回到了两年前他们的初次相遇。
刚坐下没多久,一曲终了,卿婉这才问道:“你把我专门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来听你抚琴的?”
兰羲把琴放在一旁,笑道:“本是怕你心情不好,担心我去你府上惹得你不自在,便把你叫出来,也算让你舒散心情,不料看你如今,精神倒是不错啊。”
卿婉自己倒上桌前的茶水,心情有些低沉地说,“大哥也不希望我们一直低沉下去,既然如此,何不活得潇洒一些?”
卿婉将茶水一饮而尽,话锋一转,“我刚才听你的琴声,几个音调有些不准,想必是内史欧阳大人公务烦劳,对琴技疏忽了不少。”
兰羲笑着叹口气说,“你说的不假,现在做了内史,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手,别说练琴了,平常好好喝茶吃饭的功夫都快没了呢!难得今日有闲,这才专程将你约出来。”
“你的志向本就在朝堂,在经世致用,在经邦济世,如今也算各得其所了。对了,你今天把我叫出来,所为何事啊?”
只见兰羲从袖口拿出一份奏折,放到卿婉面前,“这是一份我草拟的折子,你看看吧。”
卿婉面色有些不解,如今朝堂上的事早已与自己无干,她拿过折子,静静看过,本以为她会有些气愤,可折子读罢,她却如说的事与自己毫无干系一样,面上竟没有丝毫波澜。
“是皇上让你彻查鲍苌楚一案?”
“是,皇上命我全权查察鲍苌楚一案,可任意调动大理寺和刑部官员,我已将与鲍苌楚有关的所有突厥细作和牵涉此案的官员商贾全部缉拿,这是我写给皇上的奏疏,里面是事情的原委和处理结果,大大小小涉案达百人。”
卿婉合上奏折,“如今战事已停,突厥可汗已死,听说现在的小可汗一心要与大燕交好,现在是时候处理鲍苌楚了。皇上让你负责如此大案,可见对你的器重了。”
“我要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我是想说,一旦鲍苌楚定罪,当时由鲍苌楚弹劾的你父亲护国公一案就可以直接平反昭雪,我可以在折子上马上加上这一条,想必皇上也一定会立刻恢复护国公名号和礼制。”兰羲看着无动于衷的卿婉,问道,“只是你是否愿意?”
卿婉摇摇头,将折子送还给他,“不必如此,当日皇上下旨已被我当场驳回,你也明白我的心意。你现在并没有在折子上写上此事,不正是为了我吗?既然如此,把这份折子直接呈给皇上就行了。”
兰羲颔首,将奏折收回袖中。
卿婉想起鲍苌楚,像是记起了一件事,忽然问道,“鲍苌楚可是押在刑部大牢?”
“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