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婉手下的八家店面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书画二院重新成立时间不久,规模也不够大,放这些账本或许太过引人注意。玉露茉香居和天禄壶觞酒坊规模够大,只是人来人往,多有不便,何况他们店面过大,重利轻情,不能太过信任。如果是卿婉最信任的,要数琴苑秋月轩和花坊镜花缘,可秋月轩是欧阳兰羲常来往的地方,放在哪里恐生变故,而镜花缘常年潮湿,难以存放这么多账本。想来想去,卿婉只留下两个地方,就是棋院和诗社。
卿婉想到这里,便有了答案。
诗社长期存放大量的诗歌典籍,各方面条件都合适,何况在浩如烟海的诗社里,多出几百本账本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发现。
与此相比,棋社是卿婉一直按兵不动的地方,她绝对不会冒着风险到棋社去放账本,因为那里有更重要的用处,这也是这些年来卿婉为护国府的盛衰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傍晚过后,一辆青布马车从护国府后门悄悄驶出,一路没有人过问这辆丝毫不起眼的马车,这辆车就一路南行,到了城南的一处长街中,转而驶向后路,到达了一家名为“朔旦诗社”的后院。
卿婉披着大大的黑斗篷从马车上出来,她的背后是一摞摞足以掌控一半京城经济脉络的账本。
就在这京城喧嚣的千里之外,军队大营也并非日日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军前半死生,帐下犹歌舞(下)
千里之外的军营,每日依旧是枯燥地训练、备战,虽然无趣,却也无忧。
大军中的将士们自然也都听说了那场名动京城的护国府酒宴,但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以外,大多数人没有太多闲心去关注一场跟自己毫无关联的满月酒,不仅因为此事与自己无关,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的主帅林之颐,都是一如既往地敬重。
当然也有少数人与众不同,他们关注护国府的事仿佛比关心自己家还要多。这类人的典型代表是——副将军陈远山,军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副将和主将之间有何恩怨,只知道二人的关系,绝没有主将和其他将军那般融洽。
当京城的消息传到军营时,林之颐微微蹙眉,他并没想到自己儿子的一场酒席,会搞得众人皆知,更没有想明白一向低调的婉妹,怎么会让此事发生。最让他头疼的,就是副将听到这消息,竟正直地跑过来奚落了一番:
“林将军,如今战事频发,贵府既是这天下的榜样,居然为了公子的一场满月酒,奢华无极,这般府邸,这般豪奢,如何让众将士心服?林将军,即使本将与你有所嫌隙,但此事,本将倒要听听你的说法!
”
林之颐听到这话,虽面上无变,心中却自知理亏。
此时冯淇奥恰好在旁,他如今早已将林之颐视为生死之交,看到此时陈远山竟故意来找茬,便接道:“陈将军果然是心怀天下,连皇上都不过问的事,陈将军远在边疆,竟还要关心此事?莫不是要一份奏章要向皇上禀报此事不成?”
“这……”皇上怎会不知道此事,只是皇上却连个责令都没有,陈远山哪里有这个本事上奏陛下,“陈某不敢。不过冯将军与林将军出生入死,莫逆之交,陈某倒是敬佩的很。”
冯淇奥道:“为人兵,当敬之;为人友,当护之,此乃淇奥为人之道。”
陈远山一惊,看向这个几天之内竟提拔至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冯淇奥,竟是自己平日小看了他。
“冯将军此言,在下佩服。军中还有事,在下先告辞了。”
陈远山走后,淇奥看了看有些心烦的林之颐,没有多话,只是在军中下了严令,全军备战,莫谈其他,以免动摇军心。这件事渐渐也在军中平息,大家全心备战,共同遇敌。
几日后,全军的几位将领聚集到主将的营帐中,商讨对战之事。
一个不大的帅旗挂在大帐中心,而帅旗前面的桌上,则摆放着巨大的沙盘,十几个人就围在这张沙盘旁,用石子、红旗之类的东西标画出己方和敌方的位置,各抒己见。
“最近一段时间,战事一直停滞不前,几场小胜仗根本不足以撼动整个突厥的真正实力,我们现在急需一场大胜仗来扭转战局!”赤龙军主将说道。
陈远山在一旁不以为然,“突厥大军虎视眈眈,咱们两军势均力敌,胜仗哪有这么容易,说来就来?”
“战争是靠打出来的!难道我们坐在这里呆上几个月,突厥就会灰溜溜撤退吗?陈将军到底是兵部坐着椅子写着兵书出来的,恐怕纸上谈兵容易,到了战场上只会缩头缩尾!”黑虎军主帅说道。
“本帅不是这个意思,你竟敢……”
“陈副将军,您如今只是副帅,还没资格自称本帅吧!”一名将军轻蔑地说道。
陈远山一听,气的脸红脖子粗,而其他几个人却憋着偷笑,连林之颐眼中都有点笑意。
“魏参将,这种时候,讨论我用的这些虚词有意义吗?”
“咳!”林之颐干咳一声,“现在说这个确实没意义,咱们说正事。刚才陈副将说的是,胜仗不容易,所以我们打仗必须要有必胜的把握!”
所有人都听着林将军说话,当然也注意到这次林将军也称陈远山为“陈副将”,也都暗暗窃喜。毕竟在场的将军大多跟随林之颐多年,而陈远山则是在朝廷上从兵部提携上来的,并不是从战场上打出来的,大都对陈远山这个副将则不屑一顾。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地图,我想现在确实是时候反击了。此次反击,不许败,不许小胜,要得是一场大战!一场能够震慑敌军的大仗!而我们这关键的一战……就定在这!”说着把一颗红色的石子“啪”的一声打在了地图上。
众人都看过去,竟然是——龙首山!
陈远山一惊,“林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龙首山过去虽兵力不多,可如今战事已成突厥最靠前的城池,又新增不少驻兵,怎么可能轻易攻下!”
刚才说话的魏参将虽也不明所以,却哪里能让陈远山质疑主帅,不悦地反驳,“刚才林将军已经说了,我们只打有准备之战,陈副将这么急着反驳做什么?”
陈远山看他又针对自己,便不多话,只是怀疑的看了一眼林之颐。
林之颐眼睛扫过众人,右手则自然地握着,十分随意地敲着桌面,“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突厥的众多城池中,龙首山是我非常熟悉的,而冯将军更是对龙首山了如指掌,大军中也有不少将士曾随我们参与龙首山营救欧阳少将的那场行动。这几日派出的探子已经将龙首山附近的兵力分布画了出来,并不是毫无破绽,坚不可摧的。我想,冯将军应该有信心拿下这里吧?”
众人皆看向站在身边的冯淇奥,他却不紧不慢地说,“属下有信心!”
“开什么玩笑!”陈远山急着说,“兵法切忌冒进轻敌,应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怎可玩笑打仗?龙首山是突厥的前哨站,驻兵相当多,我们若要打赢,须派出更多兵力,可现在将士疲惫,粮草不足,我们还要贸然出兵?这算有什么把握!”
林之颐却随意一笑,显得玩世不恭起来,“若行军打仗,凡事都依那兵法兵书,多少千古名战要覆水东流呀?”林之颐并未理会要抢话的陈远山,而是随口问道,“淇奥,你这次出征要多少人马?”
“回将军,属下用不着太多,只需四千骑兵,一千弓箭手足矣。”
冯淇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住了。五千人马?攻下龙首山?要不是现在冯淇奥神情严肃,大家都以为他在说笑话!可无奈,所有人都知道,冯淇奥和林之颐关系很不错,大家也都不敢贸然反驳,想等着林将军来驳回。
可众人都没想到,林之颐听到这话,只是静静想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本将军给你一万人马,四千骑兵,四千步兵,两千弓箭手。这一万人马由你全全调配,明日一早便去点兵!”
这下子换众人傻眼了,就算多了五千人,可攻打龙首山也确实太冒险了。‘
“林将军,此举太过危险!您这是置一万人性命于不顾呀!”陈远山想着要是不拦就拦不住了。
“陈副将,”林之颐不紧不慢地说,“您既然不主张出兵,那您每日里厉兵秣马的也没什么太大用处,这次出战你就不必参加了。你刚才说到将士疲惫,粮草不足,这样吧,你就暂时任粮草督军,好好监督一下粮草兵,如何?”
这下换陈远山傻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堂堂副将,去做个粮草兵?”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兵可是大事。一方面押运粮草,一方面还担负着守营的重任,难不成陈副将还看不起粮草兵?这么多年,陈副将的偏见还真是……根深蒂固呢!”
这么多年?陈远山心里重复在着,过去的陈年旧事也映入脑海,不禁握紧了拳头,可却不知如何回应。
“属下……”陈远山深呼一口气,“领命!”说完瞪了林之颐一眼,二话不说,竟然转身离开了大帐。
看着陈远山远去的背影,林之颐也想起当年之事,莫名想笑却忍住了,对周围的人说,“今天就说到这,淇奥,你去准备准备,后日出发。”
“是!”说完几个人一起离开。
当天夜里,林之颐站在一旁,眼睛却盯着中间挂着的地图,心中暗自想着什么。
忽感到一阵凉风吹过,他往门口一看,竟是淇奥掀帘走了进来。
“后天就要出征了,你怎么还有闲心串门?”林之颐笑着说。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我一个小兵,转眼间做了副将,又做前锋,还指挥兵马,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不过大哥,你真这么放心把一万人交给我?”
“当日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信任你,你说五千人可以拿下,我再送你五千作保,又如何?再说了,你的能力我很清楚,绝不仅仅是个小兵这么简单,当初救兰羲我就对你刮目相看,何况回京之后那段日子,你在我府上又和卿婉探讨了不少兵法,我想让你单独出兵根本不成问题。”
淇奥听了心中一暖。
“不过……你昨日跑过来信誓旦旦要拿下龙首山,如此信心满满,我还真是好奇的很,你就这么有信心,能拿下龙首山?”
事发前一天晚上,淇奥专程过来请命,要求带兵攻打龙首山,还说以少胜多,不要太多兵马。林之颐当时也是一肚子不信,不过淇奥斩钉截铁的样子,林之颐还是选择相信他。
“我父母当年从巴蜀跑到边塞,我便出生在那里,我出生的时候,龙首山还是咱们大燕的,可几年前,京城动乱,皇权旁落,龙首山才让突厥给夺了去,所以我那时就立下信心,一定要夺回龙首山。更何况龙首山是当年霍去病将军与匈奴决战之地,更是意义非凡。此战一胜,我军雄心必震,这也一定成为整个战斗的转折点!”
林之颐听了这番话,也点着头,“你说的不错,可毕竟只有一万人,你如何有把握能攻下城池呢?”
“龙首山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攻,之所以大家都避之不谈,是因为很多年来,在龙首山附近发生的战争大多以失败告终,大家都以惧怕龙首天险为由拒绝。其实大家的惧怕是没有任何道理的。龙首山附近的战争失败是因为突厥一直把军队驻扎在龙首山以北,我军突破需要翻过龙首山,耗费资源太大。但今日不同,龙首山下的城池将军也知道,他位于龙首山以南,其实根本就是深入我朝境内,所有没有任何屏障,其实是最容易攻下的。而北面的龙首山又阻碍了对方援军及时到达,所以龙首天险只要运用得当,我们将是最有利的一方。”
林之颐听了,微微颔首,只听他继续。
“据我所知,上次营救欧阳将军一事,让突厥可汗撤掉了原来的龙首山首领,新到的阿鲁达丝毫不熟悉龙首山的背景,且此人有勇无谋,若我们以智取胜,轻而易举。”
“首先,派两千骑兵、两千步兵和一千弓箭手绕道城池进入龙首山内,在龙首山各地燃起狼烟,让对方以为我们派大军进入龙首山,阿鲁达定会带兵前去。我们可利用龙首山地形设下埋伏,从高处取胜,而此战重点则在于剿灭对方实力,并且拖延时间。而剩下的五千人则攻入城池,届时城中人力不足,我们定能一击必中。当城中士兵跑去报告阿鲁达的时候,我们已经攻下城池。阿鲁达定会带兵返回,而此时埋伏在龙首山的士兵则可以乘胜追击,至此前后夹击,定能剿灭敌军,活捉阿鲁达,拿回龙首山!”
林之颐听了冯淇奥的战术,默默看着地图,“你怎么知道阿鲁达定会亲自带兵?”
“阿鲁达为人好大喜功,自从他来到龙首山却没有丝毫军功,这次看到机会,他定会为了邀功而贸然出兵的。”
林之颐看向冯淇奥,却久久没有说话,当冯淇奥实在不明白林之颐的意思时,林之颐说道:“淇奥,你到底是谁?”
一时间,淇奥仿佛愣在那里,眼睛盯着林之颐,却不知如何回答。
“你对龙首山熟悉我并不奇怪,但你对突厥可汗、乌耶査、阿鲁达这些人也很熟悉,我就不能理解。只是个普通平民,怎会对这些突厥首领如此相熟?”
淇奥好像是自己的秘密突然被揭穿,愣在原地。过了一会,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哥,小弟……确有欺瞒,请大哥恕罪。”
“恐怕你……不仅不是龙首山的百姓,而是突厥大都中的贵人吧?”林之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是在审问,可他的眼神中却十分轻松。
“我……确实曾在突厥都城呆过,和突厥的现任可汗玉保真木打相识,我的父母当年迁到边境小镇,后来被突厥抓至大都。就是在大都,我和玉保真木打相识。但是三年前,我父母却卷入突厥王庭战争,死于大都。我曾发誓,要回到大燕,帮助大燕打败突厥为父母报仇!我……”
林之颐没想到自己会牵出冯淇奥这么多话来,看冯淇奥还有要说的意思,却笑着打住了:“好了!别说了!我就多问一句,你不用想太多。”
淇奥一脸难以置信,他以为林之颐是在怀疑自己。
“你了解突厥地形,略懂兵法,擅长用兵,各方面都很不错。你擅长用弯刀,是突厥人常用的武器,虽然你现在改用直刀和剑,但本来的习惯是改不了的,我看你练武时就有怀疑。不过……”
林之颐轻松的一笑,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淇奥,“不过我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你我是兄弟,你曾经的过去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你是否真心待我就是。所以……以后这些就不必提了。”
“大哥……”
“行了!别多说了,我可用不着!”林之颐拍了拍他的手臂,惹得他也笑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很好,不过有地方要改改,后日出兵,你只需要带着你的一万人马引出阿鲁达,拖延时间,我会另外带上一万人亲自攻打城池,到时候我们二人在战场上两路夹击就可!”
“可是……”
“我知道,刚才陈远山步步紧逼,你不敢多要兵马,但我怎能让你带着一万人去冒险?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你去冒险而不帮你?放心吧,后日我们二人定能大获全胜!”
“是!属下领命!”
“不过大哥,我还有一事想问。”
“还有什么事?”
“陈远山将军和大哥你是否有嫌隙?”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淇奥很久了,“你们二人虽表面上和善,私下却没有任何交集,每次见了面也是淡淡的。你府上办酒宴,他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