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婶送走丹师爷后,担心地劝哄着她。「少夫人,您别一直站在门口,会着凉的。」
晚香玉这才回神。没错,时近黄昏,风晚渐凉了。
「已经是晚上了,可是雁雁没回家……」
「您先休息吧,少夫人。丹师爷方才也说了,皇上召少爷入宫,少爷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桂婶好说歹说,才哄得晚香玉上床休息。
但桂婶没想到的是,翌日一大早,便赫然发现晚香玉竟站在门口相同的位置,等待雁来鸿回家。
一天、两天便罢,可是桂伯和桂婶很快就发现,晚香玉每天睡醒后一睁开双眼就这么做,而且风雨无阻。
「哈啾!哈啾!」今天,晚香玉起得更早,天未亮就跑到门口去,被一阵小雨淋湿,幸好被随后起床的桂婶发现,赶紧把她拉进屋里。
「少夫人快去换掉湿衣裳吧,我去煮些姜汤给您驱寒。」
晚香玉很听话,乖乖地换下湿衣裳,又乖乖的喝光一大碗姜汤,最后上床休息。桂婶希望她好好睡一觉,免得真的受寒了。
但是心里只想着雁来鸿,晚香玉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茫茫然的睁大双眼躺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然后便下床想走到大门外,继续等待。
只是,当她行经某间厢房,半掩的房门里所传出的交谈声,教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这么说来,没人真正知道大人为何受皇上紧急召见?」丹家娘子语气凝重的道。
「是啊,这真是教人担心不是?我家那口子倒难得,打破沉默说了他的见解,不过不是很好听便是了。」桂婶的语气也充满担忧。「他说,老爷其实曾经捎信警告过少爷,因胡乱预测地牛翻身,警告其他县尹,还上奏折给皇上,是很不明智的事,别人可能会乱抓把柄,栽赃有的没的罪名给少爷。」
「没错。我相公也担心情况正是如此。」丹家娘子叹息,旋即十分愠恼。「但皇上不该明察秋毫吗?应当知道大人为人有多好,夫人更是个多可爱的人儿呀!怎可以随便因为别人几句胡言乱语就将大人定罪?」
「就是!」两人愈说愈慷慨激昂。
「啊!不说还好,愈说愈生气,真想到皇上面前告状去!」丹家娘子最后道。
「告状?告谁的状?」
「告皇上的御状啊!骂皇上误待忠良,不分青红皂白,要皇上赶快把大人放了。」丹家娘子愈说愈觉得自己有理。「没错,我们实在应该这样告诉夫人,教她身穿白衣素裙,手持书写『皇上冤枉』的布条,长跪在皇宫前,向皇上告状……」
只要向皇上告状,雁雁就会回来了吗?
晚香玉听得一愣一愣的,忘了自己原先想到大门口等人的念头,反而转身返回厢房,坐在床边继续发愣。
晚香玉自己浑然不觉,她并不是真的变聪明了,而是只有在面对雁来鸿的事时,才会想得这么深。
她为他而活,这似乎是上苍冥冥中便注定的事。
奇怪,如果大家都觉得要是她去皇上面前告御状,就可以教皇上把雁雁放了,那为什么从来不教她这么做呢?
如果大家都不教她这么做,那……她自己去做总可以吧?
就在白露县的百姓们均为可能蒙受冤屈的雁来鸿打抱不平而群情骚动,大有无法抑制之势的关头,晚香玉突然失踪了。
「夫人不见了?」
丹师爷听闻此事,脸色瞬间煞白,其他人更是显得慌张。
「如何?还是没找到人吗?」
「天啊,夫人究竟会上哪儿去了?」
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报县衙,但屡屡教人失望,却没有人死心,不曾气馁,陆陆续续有愈来愈多的百姓涌至,准备加入寻人的行列。
「当然要帮忙找人啊,她可我们白露县尹的夫人哪!」
环视四下热切有加的一张张脸孔,丹师爷便善用人力,以三人为组,九人为伍的编派方式动员,搜索任何可能的地方。
但教人失望的是,时间不断流逝,晚香玉仍不见人影。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桂伯和桂婶在此时相偕前来县衙,告知另一件教人担忧且纳闷的事。
「方才我打开少夫人置衣的斗柜,发现里头少了套白衣素裙。」桂婶担忧地道。
「白衣素裙?」众人都面露迷惑,可是丹家娘子一听,脸色就变了。
难道,她和桂婶的交谈被晚香玉听见了?
丹家娘子赶紧与夫婿咬耳朵,低声告诉他这「白衣素裙」的来龙去脉。
「妳怎么会说出那种玩笑话?该糟的是竟还可能被夫人听见!如果夫人当真了,那该怎么办!」丹师爷光是用想的就要昏过去了。
很快的,似乎所有派出去的人马都回报搜索无功。
难道晚香玉这么会跑,早就飞毛腿似的一路跑到皇城去了?
入夜后,正当丹师爷等人开始认真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又有人紧急来报——
一辆马车悄然停在县衙后门,丹师爷等人快步向前,赫然发现步下车的竟是雁来鸿与晚香玉。
「大人?夫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呼……呼……」
晚香玉一听丹家娘子说穿白衣素裙跑去向皇上告御状,皇上就会把雁雁还给她,便立刻乖乖照办。
于是,晚香玉穿上白衣素裙,还拿了条素帕权充布条,就这样出门去。
为了心爱的雁雁,夜色再黑她都不怕!
晚香玉一夜未眠,从城里走到郊外,心无旁骛地迈开双脚不断往前走。
抱着如此单纯却坚强的信念,她一连走了两、三个时辰,若非脚底开始传来强烈的刺痛感,一夜未眠累积的疲倦感亦迅速在她体内泛滥开来,否则她很有可能一直走下去。
「呜……脚痛痛……」她踉跄地跌坐在路旁的老树下,想休息一会儿再起程。
褪去鞋子,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底已经磨破,原本素净的袜底染上些许血丝。
但即使如此,晚香玉还是忍痛重新穿上鞋袜,休息过后挣扎着起身,继续往前走。
只是,脚上的伤与痛楚严重影响她的步履,最后走起路来愈来愈吃力,教她常常忍不住停下来休息,但她只休息片刻,即自言自语的自我提醒,「找雁雁。」便忍痛再度拔足。
赶快走、赶快走,就可以早一点走到皇城去找皇上告御状,教他把雁雁放回来……赶快走,雁雁就可以放回来……赶快走……
等一下!
晚香玉突然停下脚步,骇然地瞠大双眼,想到一个她之前没有想到的问题——她忘记问那个皇上住在皇城的什么地方啦!这样她要如何告御状?
这个重大的发现教她整个人呆住了,好半晌后,她才哭丧着脸转身往回跑,想回去问问丹家娘子皇上住在哪里。
毫无预警的,原本晴朗的天空落下丝丝细雨,淋了她满头满身。
晚香玉以双手环住发顶挡雨,但愈下愈大的雨却怎么样都挡不住,后来,她突然放弃的垂下双手,安静片刻后突然放声大哭。
「呜呜……好累喔……痛痛……冤枉啊……呜呜……」她愈哭愈累,愈难过就愈觉得疼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眼下的情况。「呜呜……冤枉……」
这句其实是在准备告御状时才用得到的话,现下倒是喊得愈来愈顺口,愈来愈响亮了。
这时,一辆马车由远处快速欺近,在看见晚香玉缩在树下的身影时紧急停下,车上的人亦迅速下车大喊。
「小香儿?」
「雁雁?!」泪眼霎时一亮,晚香玉不由分说地起身向他扑去。
原来,金氏皇帝命毛公公召雁来鸿进宫,并非因为有大臣意欲落井下石,上奏金氏皇帝。
虽然确实有人上奏,指称雁来鸿妄使官威且无视朝廷对地方命官的规定,擅自做出挪用公款作为地牛翻身的防灾准备,以及事后未经先行通报便擅开粮仓赈灾等事,他们认为,雁来鸿行事情有可原,但其罪难逃,皇上应即刻责罚。
「朕先问你,后不后悔这么做?」金氏皇帝看了一眼手边那迭如小山一般高,尽是对雁来鸿的作为提出指控的奏折,饶富兴味的问。
「不后悔。」雁来鸿毫不加思索便答道。「如果事情重来一遍,微臣照样会这样处理,就算皇上治罪,微臣亦甘之如饴。」
「为什么?因为你是白露县县尹吗?」金氏皇帝再问。「但这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九品官哪。」
「人在其位,尽其本分。」雁来鸿回答得认真且理所当然。「微臣既然是白露县的地方父母官,自当竭尽本分照顾百姓,更何况大难来临岂能墨守成规?关于这一点,皇上应允许地方官员在天灾人祸时见机因应行事,以救护百姓为优先,律法章典且先搁一边。」说到最后,他竟开始数落起皇上。
但被数落的金氏皇帝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皇上应设立观察天象地动以及各种灾难的部门,对防范天灾之事必有帮助。」
「再来呢?」
「再来就是朝廷与地方需制定相辅相助的律法,一统救灾工作,以及相互通报的方式……这说穿了便是需要有人能代为上通下情,且要真能为百姓着想,但又能斡旋朝廷各势力间,最重要是只对皇上忠贞不二,方能真正成事。」
「最后呢?」
「最后,此人需心端气直,万万不可屈服于任何威胁利诱,皇上才能将大事托付此人……」说到此,雁来鸿终于意识到些什么,双眼陡瞠,脸庞上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怎么不说下去了,雁爱卿?」雁来鸿说不出话,换金氏皇帝乐得有不少话想说。「综上所述,雁爱卿其实是向朕毛遂自荐,是这个能为上通下情,为百姓着想,又能斡旋朝中各势力间的不二人选吧?还记得你为状元郎,在殿堂面试时说过什么吗?你想当官,而且想试试看,能当个什么样的官吗?那时朕便极为欣赏你的志向了。」
雁来鸿突然领悟道:「所以,皇上才会将榜眼及探花封为书部郎中与学部郎中,独独封微臣为白露县尹?」
「正是。」
的确,尽管书部郎中与学部郎中乍看之下是官高位重,可是说穿了也只是代君掌管一些过往的奏折文献而空无实权,哪像他,虽然只是一介小小地方父母官,却真正握有治理白露县的权限,尽管天天忙于公务,何曾不是忙得充实有收获?他真正学到了如何知人善任、体察民情,最后更成功带领一县百姓度过地牛翻身的劫难。
这确实符答了当初他的矢志之语——他想要当官,而且想要试试看,能够当个什么样的官!
如今,他发现自己的志向不但已经实现,而且将伸展得更为辽阔!
饶是向来镇定的雁来鸿,此时亦不禁微微激动。
「朕相当认同你所说的,朝廷与地方需要制定相辅相助的律法。是故,朕将撤你白露县尹一职,你将暂无官职在身,但命你暗中走访金氏皇朝各地,体察民情,之后再返回朝廷为朕效命,制定朝廷与地方相辅相助的律法。你可同意此项安排?」金氏皇帝末了问道。
雁来鸿受宠若惊。「是!微臣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朕就等看你如何表现给朕瞧瞧,能够如何善尽职责,一展身手。」金氏皇帝笑道。「现下朕这就与你商量这些事要如何着手。」
「是。」
结果这一商量,君臣俩便忘了时间,纷纷提出彼此的想法,倾听对方意见。
待这对君臣终于商量出结果,已经是数日后的事。
此时,雁来鸿理应有种大事底定的舒心感,但他却双眉拧紧,心中总有股不豫,犹如阴霾密密笼罩。
「怎么了,雁爱卿?」金氏皇帝很快的便发现他的异样。
「是,微臣惭愧。皇上,微臣现下是否可以先回白露县一趟?微臣此趟受召前来,太过匆促,只怕微臣的家人及白露县的百姓有所误解、不安。」
「误解、不安?」金氏皇帝一愣,随即明白了,「你是说,人们会误会朕紧急召你前来,是要治你的罪,判你的刑?」
「是……」雁来鸿还来不及往下说,金氏皇帝便滔滔不绝的抢话。
「哼!朕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明君耶!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随便误会眹呢?」
「……」皇上,您是不是个明君,日后自得盖棺论定,可是现下看来,您自我褒奖的脸皮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厚,倒是真的。
「不成,你赶紧回去白露县替朕辟谣……哎呀,朕现下才想到,若稍早朕记得派个人前去白露县传话,这误解就不会造成了不是?哈哈……」
「……」皇上,您再这样笑下去,微臣可能就要犯下弒君之罪了!
「不过成大事又何必在乎这种小节,爱卿你说是吧?」饶是雁来鸿只是暗自腹诽而非真正开口,金氏皇帝仍被他的眼神杀得冷汗直冒。「好了,你这就起程吧。为了方便你暗中走访各地,朕已经指派一支御林军供你差遣,不妨现下就让他们随你返回白露县吧。好了、好了,下去吧。」由于心虚,金氏皇帝赶人的语气更急促了。
「是,谢皇上。」雁来鸿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对自己追随的是一位「成大事不拘小节」的君王认命。
无论如何,他一路上,雁来鸿恨不得马车能赶得再快一点,早日回到家,且时时将头探出窗外,看看马车已经行至何处。
他好久没看见他的小香儿了,只要赶完这段路,不到半日便可以回到白露县,或许可以看见她正无精打采地守在官邸大门口等候他归来……
「停车!」他眼尖地看见前方的树下坐着一个极为眼熟,却正在嚎啕大哭的人儿。「小香儿?」
「雁雁?!」
泪眼霎时一亮,发现来者何人的晚香玉不由分说地将身子往前一扑,他则牢牢将她拥入怀中,再也不放手。
尾声
终成眷属的两人,一路恩爱到白首。
这一生,纵使他官拜最高元相,权势凌驾百官,其家业地位足供他挥霍一生,但他始终尽忠职守,心端气直且从不贪渎分文,令后世景仰。
而他与她此生恩爱逾恒,结缡数十载,于某年共同庆祝双人高寿后,携双手含笑而逝。
情缘逾三世,终修得正果。
「时候不早,我们该走了。」
透凉的风吹出依依不舍的离情,雁来鸿与晚香玉站在马车旁,与人们道别。
这几日,雁来鸿已以最快的速度将一些公务与家务事处理妥当。
他将真实的情况告知丹师爷等人,并相信他们会守密,不会将金氏皇帝托付的大事泄漏出去。
白露县尹一职的工作则由丹师爷暂为处理,直到新任的县尹接手为止。
「您放心吧,大人。」丹师爷看着眼前温文俊美的年少长官,心中敬佩之情比以往更甚。「属下一定会好好照顾白露县百姓的,也请大人在忙于皇上交代的任务之余不忘充分休息,照顾好自己与夫人。」
「本官……不,我会的。」雁来鸿笑着改口。「还有,桂伯和桂婶就劳烦各位照顾了。」
由于桂伯、桂婶已年长,体力渐衰,愿在白露县终老,因此雁来鸿尊重他们的意愿,并承诺往后会回来探访他们。
是离别的时候了,雁来鸿一挥手,带着妻子坐上马车。
「各位,就此别过,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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