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自己的一双小脚却是站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会儿左脚压压右脚,一会儿右脚又磨磨左脚,却是冷得不行,不出一刻,就连那脚趾头都冻得青红了。
让卫七郎瞧见了,当即便是冷下脸来,赶忙停笔,伸手将她一捞,放坐到了自己腿上,低声喝斥道:“没穿鞋就走过来,你是不是嫌热?”说着,便是瞪了她一眼,一只手却是将她的双腿并拢,提起她的两只小脚丫放入到了披着的被子里严严实实地包起来,神色才算是缓和了点。
董如皱了皱小鼻子,有些委屈,窝在他腿上软软地说道:“还不是看你吹风,我担心,便来不及穿鞋就过来了,你还责怪我。”她说着,便是眼眸嗔怪,小嘴儿也是高高撅起。
七郎瞧她小脸说着话都快皱到一起看不见了,摇摇头便是无奈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回身将身上的被子取下来,却是给她披在身上,抱好她轻柔说道:“我就是热才开窗户的,倒是你,让我不省心。”
董如一惊,还以为他说的热是因为药效还没退的原因,赶忙抬起头来,小手也是从被子里伸出来摸上了他的脸,慌张道:“你身上的药效难道还没退?”
“已经好了。”卫七郎将她的手握在手里笑道:“只不过刚回来,觉得闷,便开开透气。”
他的眼眸扫了一眼阿如的颈项,见那里隐在被子和灯光堪堪照耀到的地方,是一片紫红,神情便是一暗,又是伸手将她的衣服掀起来,看了看身上各处,董如脸一红,羞涩地刚想说‘别看了,好多青紫,怪不好看的。’可是她还没说出来,七郎便是疼惜道:“我弄疼你了。”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董如听着眼眸却是定定深看着他,忽然伸手楼上了他的脖子,神情羞報却是悠然,轻摇头,小小声说道:“我不在意的。”
他听着一笑,眼眸深处融着温情,将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鼻尖对鼻尖,亲昵地磨擦着,温热的气息互溶,呵得董如脸上很是痒痒,便是笑着躲了开去,眼睛一扫,却是看到了桌上他方才写着的东西,好奇的看了过去,却见是一本折子,而桌子一角,还堆着好几摞同样的折子,或打开或合着,垒起来竟然有一根毛笔那么高。
那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董如看不懂,便是眼眸眨了眨不去看,问他道:“你什么时候走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怎么都没印象?”
卫七郎墨黑的瞳孔在灯光下闪闪生辉,望着阿如那张因恩爱过后泛着红嫩的小脸,便是又心疼又爱怜,笑道:“你睡得死猪一样,我早就走了,不过刚回来没多久,见你还没醒,不想吵你,便在这里边看折子边等你。”
“你把我说成死猪?”董如本来还红着脸感觉挺羞涩的,她在那方面好像还难以承受太大的力度,虽然没晕,但是事后却还是累的睡死了过去,可又一听七郎竟然形容她死猪,便是又气又羞,不乐意了。
而卫七郎看着她羞恼,却是露出洁白牙齿笑了起来,她羞涩气急,便是眼眸一瞪,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腰间,捏着一片肌肤便是狠狠拧了一把,见他眉头一皱,明显疼了,神色一下子轻快起来,拍着两只手笑呵呵的。
卫七郎瞧着她笑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做了坏事,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顿时无奈。
晚饭送过来的时候,七郎便将她抱过去,放到卧榻上坐好,然后走到了桌子旁给她盛米饭。董如包着被子怔怔地望着,心下却有些感慨,他们两个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在那间小小的院子里,七郎每天给她揉腿做饭,她便是这样笑嘻嘻地等待。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江林镇,不是他们的家,这是京城,这里是卫府,他们之间还横梗着一个永平郡主,什么时候这件事不解决,董如的心里便什么时候都不会安生,就连做梦都会担心她的七郎不要她,而回过身去娶那个她根本比不了的江雪瑶。
如果圣旨真的无法收回,皇上硬要他娶,到时候她该怎么面对她的七郎?而那个时候她又该算什么身份呢?
董如怔怔地望着他,他的身姿挺拔,站在地上就好像一颗青松,挺立笔直,她是知道他的,平常时候他不会将自己一身的威势发散出来,如果不必要,他会全部隐藏,让别人看在眼里就好像个普通人一般。
可是这么些日子接触下来,董如很明白,她的七郎有很多面,这些面目随着不同环境,不同人或事可以被他随意变换,她心里有些凄惘,不知道如果将来他为了别的事情对着那道圣旨屈服,她该怎么办?真的要跪下身躯去迎接那个郡主,喊她夫人吗?
能做到吗?董如木然摇头,她的心里一直都是孤单,患得患失的。
第二天是个难得好天气,前两天下的大雪在今天被太阳一照,都是慢慢化开了。而卫七郎早早地就在天不亮的时候便上朝去了,听他的口吻,好像是在说一处地方,连年灾祸不断,皇上便时常传唤他。
倒是董如,一天之中就连和他见个面都分外难得。此刻她便是带着孩儿,和王嬷嬷还有紫述三个人坐在凉亭当中看扶摇苑的景色。
琪儿已是会爬了,小小身子穿着厚哧哧的小棉袄,胖乎乎地小脸被冻得通红却是不害怕,也不哭,脑袋上带着个小虎帽,咧着嘴咿咿呀呀地叫唤着便是在亭子地上爬来爬去,因为穿得太厚,他爬着倒好像一条小虫子似的别扭地蠕动来蠕动去,看着好不滑稽。
王嬷嬷嫌地上凉,便是给他铺了一层的棉被,让他在那里爬着玩耍,而一旁的几个大人便是望着他,笑着聊天。
☆、第八十五章:其实我是羡慕你(4000千字)
几个人正高兴着,扶摇苑的门口走进来一个婢女,对着亭子里的董如躬身行了一礼,便是请示道:“夫人,永平郡主过来了,说是邀您一叙。”
亭子里的董如三人听了俱是一怔,董如更是惊慌,江雪瑶性子冲动刁钻,那天她更是见识到了,紫述脸上的伤口到现在都还没消呢,谁知道她这次过来是干嘛。
一旁的王嬷嬷抱起了孩子,边哄着边担忧地说道:“夫人,这永平郡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小魔头,她家里爹娘早年又是镇守边疆,给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虽说爹娘都是战死沙场,可是江家就她这么一个独苗,又是和夏侯爷家是滴亲,身份不一般,此番前来寻您,指不定会是啥不好的事呢,老奴看啊,您还是回绝了吧。”
“是啊,她那次不就差点弄出祸事来么?”一旁的紫述摸着脸,也是跟她担忧地说道:“您性子温和,她又是那么一副不听人好话的主儿,和她打个照面儿您铁定会吃亏,现下大人不在府上,若是在府上,大人也不会同意您前去的。”
董如本来就心里害怕她,现下手心里都是密密地细汗,听着王嬷嬷和紫述的言语,她心下更是六神无主,本来就不想应承,现在更是坐卧不安了,因为她担心就算她不前去应约,依照江雪瑶的性子,绝对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所以她答不答应都无用。
她正在左右为难呢,那个请示的婢女又说话了:“回夫人,永平郡主还说,您若是不出去应约,她便是等在门口,直到您出来为止。”
听完婢女的话,董如三人面面相觑,都震住了,她这是铁了心要董如非出去不可。
董如很是为难,七郎早就交代过她,不要离得她太近,可是她不惹她,不代表江雪瑶不主动啊。很想推拒,可是江雪瑶是郡主的身份,和她相公一个官阶等级,她即便是卫七郎的夫人,但是身上若没有诰命在身,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深宅大院里的夫人而已,郡主传唤也还是要听话前去的。
可是董如实在害怕她别又像那天似的,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鞭子,她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情,所以便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跟那个婢女回道:“那你去将郡主请进来吧,我等着迎接她。”
那婢女答应一声便去了,可是却惊得王嬷嬷和紫述两个人同时惊呼出声。
“夫人!”王嬷嬷和紫述一听,登时眉头皱起,很是不赞同,一起担忧地看着她。
董如何尝不想推拒,也是无奈,但却不解释了,只跟王嬷嬷说道:“嬷嬷您将琪儿抱远些吧,不要牵连到他。”说着又是站起身,跟紫述说道:“你去将萧勇萧大哥叫过来,我想他这会子肯定在府里呢,你快去吧。”
紫述本来挺担心她,是极不愿意的,可是却听着她说话条理清晰,将人全部都吩咐好了,不由得心下一怔,看向她,觉得这个主子好像有些变了,人还是和善的,但却多些处变不惊的态度。
当下,也是没再多说,便和王嬷嬷一起出了扶摇苑,又各自分开,她去叫萧勇去了。
留下董如一个人赶忙定了定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各处又是收拾了下便等着她。
却不想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萧勇,董如一愣,看来紫述没有碰上他。
再次见面,她还是一张美丽娇柔的容貌,可是她的神情却让董如看的震惊。她走起路来步履轻飘,仿若无力,缓缓地上了凉亭,直到站到了董如跟前,董如都是瞧着她回不过神来,她今日的模样和以前就是判若两人,完全不像了。
她将那一身红色又好看的衣衫换下了,却是穿了一身素雅的清茶色衣衫,衣服也是长裙及地,不似之前她的穿着,总是神采飞扬,劲装打扮。清淡的颜色只映衬得她仿佛苍老了几岁似的,全然没了少女的青葱之气。
她的脸色苍白失血,嘴唇也是白的要透明,一双以前总是魅力横生的大眼此刻看着竟是无神又木然,董如都有一种真实的错觉,感觉她根本就没往她身上看着的,一双眼珠而是毫无聚焦的胡乱看着别处。而她的那条总是不离身的鞭子也是消失了,两手无力地垂下,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绝望,失去灵魂支撑的孤魂野鬼。
董如瞧着眼眸瞪大,无法想象这还是她本人么?
可是该行的礼还是要行的,董如身子一动,便想弯身给她行礼,却被她出声打断了,一听她的声音,董如却又是一震,以前那个声如黄鹂的声音不见了,却是变了样,像是老妇人垂垂将死时的哀泣之声。
“你不用给我行礼。”说完,她便是又跟萧勇说话。
她的声音粗噶低沉了下去,发出来的语调像是夜里无人问津的可怜小猫发出的声音,木然跟身后的萧勇说了句:“今日前来我是要跟卫夫人告别的,你出去吧,我不会闹事的,不用防范我。”
董如和萧勇听着同时眉头一皱,不同的是,董如的反应很惊讶,她竟然唤她卫夫人,这个称谓对她来说应该是刺激很大的,可是她说着却是没有反应似得。
而萧勇却是觉得这个郡主很反常,他受卫七郎的命令,暗中一直护在董如的周围,今日刚出府就是见到了正在府门外头像一个幽灵般走过来的江雪瑶,当即便是望着她疑惑不解,她完全变了一副样子,而且还不进府,反而让人通传,这着实让萧勇震惊。
但未防她乱,是装出来的,便跟了来保护董如,此刻听着她说话,也是惊异,但却身子不动弹。
见他不走,江雪瑶便是自顾自地走到亭子一边坐下,她刚坐下,苍白的脸色仿若也有了红润,就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身子无力地靠上了栏杆,始终垂着眼皮,看着地面跟萧勇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我来之前跟梓明哥哥通报过,他同意我才来的。”
董如一直瞧着她,她对她是很复杂的感觉,有害怕有仰慕,又有嫉妒,还有很多说不清楚的感觉在内,但是此刻看着她这幅摸样,她却是心里没来由地一疼,只觉得是什么样地情感,能在瞬时之间,就能让一个正直青春貌美的少女,一下子变作了苍老的时光垃圾。
鬼使神差地,她对着萧勇点点头说道:“萧大哥,我没事的,你还是出去吧。”
萧勇先是没听,转头看了一眼江雪瑶,见她确实没有任何举动,便是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凉亭,但却没走远,只站在能看见董如的地方看着她,只要有异动,他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萧勇走了,亭子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董如一下子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脑海里很空,仿佛她跟这个郡主没什么可说的话题,便是闭了口站在一旁瞧着她。
而江雪瑶这个时候却是抬了头,睁着那双木然的眼眸瞧着她,神情却是寂寞的,这种表情只让董如心下揪住,很是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外面天气良好,亭子里却是感觉寂寞如秋。
就这么被瞧了半晌,江雪瑶忽然轻轻地说道:“我还没生出来的时候,爹就战死沙场,娘怀着我要去追寻他,可在自刎的时候生下了我,而后,她就不管我自刎殉情了。从我满月开始,我就是万人之上的第一个异姓郡主,别人都说我受万人朝拜,可只有我知道,我的这种荣耀是我爹娘的死给我的。”
她轻慢慢地说着,双眼灰败地看着地面,声音轻的好像听不见,又好像她只说给自己听:“从我懂事开始,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梓明哥哥,那个时候他正在受鞭笞之苦,可是我看他竟然笑了起来,将那些疼痛不屑一顾,当时不懂,长大后才明白,不论任何时候,就是将死他也是那样笑的,并不是对我。”
“后来,我被下旨赐婚了。”她说着,抬起眼皮静静望着董如,将她那张红润的小脸瞧在眼里,她这双眼睛无论何时都是澄澈灵动的,心下一伤,便是垂下眼皮不想再看,轻轻说道:“我很高兴,是真的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抚平他心里的那些创伤了,我憧憬着用我自己的力量让他以后不那么笑,可是,你却嫁给了他,我和他认识十年,却抵不过你们在一起的一年时间。”
董如听着,心下却是揪住,原来他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她感到胸口难受,江雪瑶说的话很多她都不知道,而且她让她有一种自卑,却很坏的错觉,就好像她才是那个破坏了他们之间婚约的后来者,这种感觉很艰涩难言,像一把钝刀,扎不疼人,却堵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你今年多大了?”江雪瑶问她,身体无力,便是又向着栏杆靠了靠,望着她那张脸,眼神木然下去。
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她的心里就疯狂了,这个女人在她眼里很不同,见惯了往男人身上贴的狐媚女子,她忽然跃入眼帘,就像是一弯清泉,清澈秀雅,却又透着青山绿水间的真实美,没有一般女子身上的土气,也没有富贵人家身上天生的贵气和看谁都鄙夷的丑陋嘴脸,不像她,一身的刁钻蛮横之气。
不自觉地,从第一眼开始,连她的心里都不由地想到,她其实很配梓明哥哥,尽管她不愿这么想,可是脑海里只要一出现这个女人的样貌,她就会自卑艳羡,不得不承认他们其实很般配。
董如稍稍愣怔,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但想起自己的年岁,还是回道:“十七岁。”
她这么一说,江雪瑶一下子便是抬起头来望着她,神色绝望悲戚,喘了口气缓和了一下,却是慢慢地笑了开来,声音酸涩粗噶,仿若夜枭在悲啼,又仿佛在笑她自己又好像在笑命运。
笑够了她却是说道:“原来我竟是比你小一岁啊,我一直以为我比你大呢。”
——年华如歌,青葱烂漫,可我却觉得人生孤苦,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她在心里这么疲惫地说了句,便是沉寂下来,眼眸也是垂了下去无神散乱地望着别处。
微风吹过来,带着深冬的寒气,吹得凉亭上方挂着的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