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就是多想,大姐不会的,怎会忘了我们呢。”董如却是不爱听,记忆中她总是跟在大姐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姐妹俩时常在田埂间玩耍。虽然分开多年,董如却还是犹记得大姐当年照顾自己细致入微的模样,遂是不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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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逝的就是这样快,秋季将逝,初冬来临,一天的时日却是黑的越来越快了。
晚间,卫七郎帮衬着董如睡好,便熄了灯和衣躺了下去。
董如快要临盆,他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和衣睡觉的,就是以防万一。
到了后半夜,狂风骤起,在初冬的深夜里吹得窗户扑棱棱响声大作,卫七郎压根儿就没睡着过,他的眼眸一直是睁着的,听着外面大作的狂风,暗自蹙眉,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就连睡着也是很难受的阿如,便起身去将窗户又是压严实了些。
然后他又出去将门上的帘子也是拉起了一角,紧紧夹在了门缝当中,这样一来,帘子底部,两边承重的小石子就不在随着狂风猛烈拍打木门了,他至此神色才是微微一松,阿如便不会被吵醒,她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七郎——!”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董如的声音却是在狂风中传来,她好像出了事,声音突然很是高亢的猛烈叫喊出声,清晰无比地传进了卫七郎的耳朵里。
他心里猛地一颤,只怕是董如要临盆了,身子一动,人便是已经进了屋,待进了屋身后那帘子才是慢慢落下。
“阿如!”
卫七郎几步就走到了床榻跟前,只瞧了一眼,他立马看出阿如已是要生产了,却偏生是在如此深夜,不过所幸他早前就已是将所有东西备用齐全,现下也不用像没头苍蝇似得着急忙慌。
只是看着阿如那一张因为疼痛加剧而失色的小脸,他不禁又想起了当初她差点滑胎的那一幕。太过折磨,以至于那一幕在他心底已经根植牢固,在心里留了个阴影,此番见她又是这幅摸样,心底不禁先是替她疼了起来。
董如已经是疼醒了,满头大汗,小脸也是痛苦地皱在一起,双手伸出握住了相公的手,带着哭腔说道:“七郎,我下腹很痛也很涨,快要撑开了,是不是我们的孩儿要出生了?”
她生产来的毫无征兆,令董如不禁害怕极了,只将手紧紧攥住相公的,仿佛一撒手,她就要离开人世一般。
“你别怕,我在你身边呢,我会陪着你。”卫七郎只是点点头,心下却是镇定,他一面安抚董如的情绪,一面松开一只手,伸手捞过一旁的干净棉巾,然后伸进了董如的底裤,待再拿出来时,只见那上面流有一丝丝的红血丝,显然是见红了,预示着胎儿正在脱离母体。
董如也看见了,却是吓得惊惧,一双盈盈大眼也是溢满了泪水,只哭着叫道:“七郎,见血了,见血了。”她一叠声叫着,还以为孕妇留血就意味着死亡,一颗心都是剧烈颤抖起来,又想起村子里那个难产而死的年轻孕妇,更是吓得哭得更大声了,凄凄惨惨地叫道:“七郎,你说我会不会有事啊,都流血了。”
“不会的,不会的,阿如,放宽心,别乱想,我在你身边呢。”
董如什么都不懂,卫七郎却是精通医术,自然知道刚开始见红对母体没什么大碍,但他却是知道随着时间流逝,到时候阵痛就会越来越剧烈,那个时候便是阿如最难以撑过去的时候了。
遂他便是心底浮起淡淡焦虑,自己完全可以给她接生,换做别人他也不愿意,他不容许旁人动他的阿如,但是此刻家里就他一个人,没个打下手的和陪伴阿如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的。
岂料,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若不是卫七郎耳力甚好,只怕在这狂风中这样微弱的声音,他便是听不到了。
“阿如,门外有人敲门,肯定是爹娘来了,你乖乖的撑一下,我去开门。”
“嗯。”董如一听是爹娘来了,双眼一亮,总算是心安了些许,点点应了一声。
安抚好董如,卫七郎便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去开了门,果然见是董家二老迎着狂风,身上还挎着大包小包,显是已经预料到了,便赶了过来。
而且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到中年的半老徐娘,此人卫七郎认得,是江林镇专门接生孩子的许大娘,她衣裳不整,想必是被董家二老连夜叫起来便给拉到了这里。
在不多话,将人全部让了进来,董母甫一入屋便是走到了董如跟前握上了她的手安抚她,身后的许大娘进来就走上前来先细细看了董如,摸了摸她的肚皮,皱眉,但还是点头说道:“嗯,虽然月份不足,但是也差不多了,平日里身子调养的好,现在虽然见血,但也只是轻微的疼痛,还是能撑得住往后的生产的。”
她说着便是挽起袖子净手,进入了状态,嘴里便开始像在自家般指挥起人来:“董家大哥,你先去厨房烧一大锅热水备着,然后再接着熬一碗定心汤,记得放温,过后就不要进来了,董家嫂子,你便是在屋子里给我打下手……”
董家二老连忙答应一声,董父便出门去了厨房。
☆、第五十三章:难产
她吩咐着,自己却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玩意儿,然后走到守在董如跟前的卫七郎面前,将那件小玩意儿递给他,说道:“卫家七郎,产妇生产古来自是不吉,你便将这定魂符用柳枝缠着贴在门楣上,然后你也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却见交到卫七郎手里的那件小玩意儿是一张泛着古旧颜色的黄色符纸,上面描摹着行云流水的朱砂咒语,然后最下面却是一副恶鬼吃人的小图像,看似不吉利,但卫七郎却是明白的,这是江林镇的习俗,不论哪家孕妇生产,都是要将这符咒贴在门楣上冲晦气的。
当下,他又是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眼巴巴望着他的阿如,没说话,却是拿着符咒出去了。
待他出去,许大娘便是走上前来,和董母两个人帮衬着将董如身子放平,然后脱去了她的底裤,给她在肚子上盖了一层薄被,下身便是空了。
外面狂风呼啸,吹进了董如的心里,此时阵痛加剧,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尤其是下腹双腿那里,撑得都快要将她裂开了,浑身也是在此时冒出了虚汗,她不禁心里感到害怕,立时思念起卫七郎来。
但是一旁的许大娘却是一脸的镇定之色,看着董如害怕的样子,一面出声安抚她,一面用双手慢慢不着痕迹地往开了撑董如的两条腿。董如的两腿天生纤细,但却也比常人闭的紧实,这就导致现在生产打开宫口有一定难度,她必须引导她慢慢打开,这样往后孩子出生,她不会太累太疼。
“放轻松,有许大娘我在跟前呢,我接生了这么多娃娃,你便是放心,不会出事的。”
可是许大娘刚说完,董如便是疼的叫了起来,却是她刚给她把双腿撑开了些许,她便立时受不住疼痛嘶叫开来,下身因为人的情绪剧烈起伏,血流量也是慢慢多了起来,将身下的床单都逐渐染红了。
董母看着老眼里溢出了眼泪,心疼的不行,但却是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一叠声的宽慰她,而董如却是听不见,只嘴里呼喊着卫七郎。
卫七郎刚站到门前准备抬手掀开帘子进门,便听到这一声剧烈的呼喊,他心里不禁泛上恐惧,只觉得骇然无比,不再耽搁,直接一把掀开门帘将门踢开,径直走向了里屋的床榻跟前。
身边两个女人一见是他进的屋来,俱是一惊,产房男子不得入内,尤其是像卫七郎这样年纪甚轻的盛年男子。
“七郎——”董如一见卫七郎进来,只觉得身子都有了些力气,张开嘴却是说不出话来,只颤巍巍唤了他一声,便脱力了般闭了口。
此刻董如一张脸蛋已是完全苍白,他眼尖,早已看到她身下正在逐渐流多的鲜血,眼眸不禁一红,只觉得那红色直冲肺腑,只让他觉得恐惧,莫名的恐惧,害怕她就像滑胎时生死一线,性命不保。
他没管旁人,只是蹲在她旁边,握住了她的手,像往常一样静静陪在她身边,只是他此刻看上去却是失了以往的沉稳气度,满眼都是焦虑恐惧之色,脸色更是跟着董如一起变为了苍白。
“我在呢,不会离开你。”
“卫家七郎,产房不吉利,你快些出去吧,这里有我呢。”许大娘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有男子不顾祖宗训诫,进来陪着产妇的男人。
但她也是好意,一旁的董母也是老一辈思想,跟着劝说卫七郎。而卫七郎却是没理会她们两人,眼眸只看着阿如,只说了句:“我懂医术,而且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出门等着。我娘子要生产,我怎会在这时候离她而去。”
他声音低沉,却是有力沉稳,就像世上最能治愈人的良药,将她的手执起,放在了自己心口,跟她轻声说道:“你要放轻松,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在驿站里,我说过,不会让你步我娘后尘,所以,你要撑住。”
董如见他脸色也是苍白,脸容虽是俊朗往昔,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倒映着她的小小身影,好似要吸进去般是浓浓的担忧心疼,她不禁跟着点头,说道:“我记得呢,我一定会撑住的。”
卫七郎听她带着依赖自己的口吻发出坚定不移的话语,心头些微松口气,但还是不敢托大,只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转头董母说道:“娘,你代我安抚好阿如,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便是起身走了开去,却是走到了外屋,将门关上,然后从柜子拿出自己的银针包裹,又走回了董如跟前,将一枚枚银针摊开来,然后他跟董如说道:“阿如,我要给你扎针了,你周身各处大穴我都会给你封住,到时候孩儿会降生加快,但你不会太过痛苦,但你要有毅力。”
此刻董如已是疼得没力气,浑身快要虚脱,只有肚子,疼痛就好像没完没了般在一阵阵加重,她只觉得腹中有个东西在不受控制,就像血一样正在往外流,她想昏死过去,偏生意识在这个时候却是清醒的不得了,硬生生地承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
听到卫七郎跟她说话,声音好像来自远方,飘渺无形,但她还是本能地点头,“嗯”了一声。
见她点头,卫七郎也是不在耽搁,直接抬手就是银光四散,眨眼的功夫,董如周身各处的大穴已经全部被他封住了,同一时刻,银针刚扎下去,董如便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翻江倒海般翻滚起来,肚子也是要撕裂般感觉要破裂,她整个人都好像处在了地狱里。
“啊…七郎,好疼啊…”她终于疼的忍不住嘶喊出声,只觉得世上最残酷的刑罚也不过如此了,头发也是四散,被汗水打湿结成了一缕缕黏在苍白的脸蛋上,但她却感觉下身的血流量好像变慢了。
而且肚子的小家伙也是好像加快了速度,想要冲破着似的硬是往外挤,顿时疼的董如又是一叠声的嘶喊。
一旁的卫七郎只听得浑身惊惧,她的嘶喊仿若来自九幽的寒冰利刃,剐的他体无完肤,他的阿如从没有受过如此痛,他发誓,仅此一次,往后一生若要董如愿意,他也是不敢了。
可是不论董如如何努力,疼的如何浑身颤抖,小家伙就是出不来,到现在只见了个头顶,紧紧抓着董如手的董母也是跟着起起伏伏,她是过来人,见到这个样子,开口跟许大娘说道:“许妹子,怎么办?我闺女身子骨纤细,受不住胎儿,这孩子却是卡住出不来了。”
早被晾在一旁的许大娘此时也是走上前来,待看到具体情形后,便是下了决断,挽起袖子站到了董如脚边,却是准备亲自上阵了,但卫七郎在这里,她见劝说不听,便也由着他,当下只说道:“卫家七郎,我现下负责阿如生产,你便去厨房将热水端来,还有那一晚定心汤。”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即将疼得昏死过去的董如,只觉得于心不忍,若是她双腿还是紧闭不开,那么就要用催生烫来给她催生了,不然孩子大人都会出事。
卫七郎自是明白许大娘说的定心汤是什么,当下他听着神色却是不变,只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就要起身出去。而他将要起身之际,手却是被女子紧紧攥住,他不禁停步,转头向阿如看去,只这一眼,他便是再也挪不动步了。
董如已经快要昏迷了,虽然被他以银针施法减轻了些许疼痛,但生产历来就是所谓的“入鬼门”,又哪里是几根银针就能缓解的。
只见她已经是浑身都开始苍白起来,却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眼角还融着一滴滴泪珠将落不落,嘴唇也是要透明,下意识察觉相公要走开,只无意识凭本能的拉住了他,嘴里呢喃道:“七郎,别走,我害怕…”
这一声柔弱不堪,虚脱无力,听得卫七郎心都揪了起来,跟着蹲在了她身旁,他也是难受,只说道:“我没走,我一直陪着你呢。”
去厨房端水的活只能是董母去做了,许大娘坐到了床尾,嘴里开始一叠声催促她:“阿如,娃儿的头顶我已经看见了,你加把劲儿,这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快。”
董如只觉得所有声音都要即将离自己远去了,唯有下腹不停地在榨取着她,令她心力交瘁,精疲力歇,疼得她连嘶喊都喊不出声了,只轻声大喘气。
而许大娘的声音却是一声声穿透过来,她感到腹中胎儿在动弹,像一只没有感情的手,生生撕裂她,想冲出障碍,疼得她一手紧紧攥着卫七郎的手,另一只手却是猛地抬起送到了自己嘴边,张口就要咬下去。
卫七郎眼见着她就要咬自己胳膊,眼疾手快,将她的手臂攥在自己手里,赶忙将自己的胳膊伸了过去,而董如却是闭了口。
她紧闭着眼眸,大汗淋漓,人都有些抽搐了,但却是轻声呢喃道:“别给我,我会忍不住咬你的,可是我舍不得,所以把胳膊拿开。”
☆、第五十四章:轮回
别给我,我会忍不住咬你的,可是我舍不得,所以把胳膊拿开。
这一句话只听得让卫七郎双眼湿润,内心震动无比,他的阿如无论任何时候都在为他着想,即便在如此时刻,人都快糊涂了,但却凭本能,也是不愿意让他受一点点伤害。
只有将一个人融入自己生命,到不可分割,完全成为自己一分子的时候,人才会在性命攸关时做出一些匪夷所思,却也是最符合逻辑,感人至深的举动来。
“阿如……”
卫七郎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又看着她躺在床榻上好似轻烟般孤魂远去,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人能如此关爱自己了,如果她真的挺不住,也许他也会像那鸳鸯般,一个不在了,另一个也不会苟活。
“阿如妹子,你撑住啊,要使力气啊,不要紧闭着双腿,不然娃儿出不来的。”后方的许大娘也是焦急神色不亚于卫七郎,她更是满头的热汗,双手又是破了的羊水,又是鲜血,整个里屋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可董如好像听不到了,紧闭着眼眸整个人沉静地就好像睡过去了,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阿如!阿如!”一旁的卫七郎见她没声息了,整个人都好像被一股猛力提了起来,又好像有无数尖刀刺着他,只惊吓的他也是要虚脱,骇然无力般叫道:“你别吓我,阿如,醒醒,快醒醒,别吓我!”
而后方的许大娘这个时候却是高声欢叫:“对,对,就这样,再加把劲儿,肩膀已经出来了,对,对,使劲儿,不要停!”
是银针效用终于起作用了,孩子被外力催动着正在逐渐脱离母体。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