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手起针落,这次却是好几枚正常大小的银针顺着她小腿各处的穴道扎下去,然后起身出去了。
他手法又快又准,董如简直都跟不上他的速度,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腿上脚上各处的穴位都被扎满了,但却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浑身有些发热酸软,很是受用。就连先前肿胀疼痛不已的小腿此刻也是逐渐消肿,虽然不是很快,但还是让董如舒服的轻吟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就像做贼心虚般赶忙睁开眼睛坐正身体,规规矩矩地坐好。卫七郎端着热水进来,抬头就看见阿如正襟危坐,一副想看自己又怕惹怒的娇怯模样,既可爱又好不可笑。
将水端到床跟前,他上前坐到床沿边上,伸手拿过她的脚丫给她揉捏起来,董如羞涩,以为他还在生气呢,想着不好再惹到他,便赶忙想要将脚抽出来,但卫七郎却是一把拉过来,态度强硬,呵斥道:“别乱动,在动银针就该移位了。”
他说着嘴角却向上弯起,被董如扑捉到了,她呆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随即轻笑了开来,瞪着他嗔怪道:“你明明早不生气了,干嘛还一副黑着脸的模样,害我都不敢说话,连坐都不知道怎么坐才好了,都怪你。”
“瞧你,本来是你闯祸了我该生气,现在倒弄得好像是你在生气,我做错了事一样。”卫七郎也不气恼,笑了开来,手底下不停,留意着她腿上那些暗沉慢慢消除,嘴里跟她聊着天。
“那你还怪我吗?我任性不听你话,大着肚子乱跑。”董如眉眼弯弯,伸手摸着他的脸颊,笑嘻嘻地问他。
卫七郎只觉得无奈,自己在阿如面前即便生气也是一时半刻,长久不起来,只得笑道:“不怪你,若不是有孩子,我早就带你过来了。”
董如却不说话了,只将头偏过去看向别处,红着脸蛋,眼波流转,笑盈盈地任由他捏脚。
卫七郎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其中纵然有他的心思在里头,但是更多的是对董如的一种关爱,他生气,其实是在气自己没看顾好董如,却从没想过要斥责她。董如心底浮上浓浓的甜蜜,眉眼弯弯间却是更不敢看他了。
******
楚国,京都,杨淮城。
现在晨曦将露,是黑夜最深沉的时刻,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在京郊极远处有一片丛林,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背靠大树而站。
那一身白衣远远地在微风吹拂中,给他平添几分清逸高远。
他闭着眼睛,神色闲逸宁静,一头墨发披散着,有几缕发丝随着清风拂过白玉般的脸颊,荡起这世间最美好的神往。
少年的白衣袖袍宽大,几近垂地,下摆也很是宽松,是楚国服侍,背靠着大树站在那里,在黑夜中如一朵清莲,安逸而秀美。
一只飞鸟轻扇着翅膀从远处飞过来,无声落到了少年不远处的马车旁,它落下的是那样轻,好像就连它都不愿打扰这少年般,轻柔地收拢起翅膀静静立在车辕上。
☆、第五十一章:一封信
一只秀美白皙,骨骼纤细的手从马车内部伸了出来,温柔地拂过鸟儿的身体,像是抚摸明玉般轻柔,然后从鸟爪上取下了一封密件。
这个时候,白衣少年嘴角牵起一抹轻浅的弧度,微微笑了笑,还是闭着眼睛,问道:“如何?”少年的声音如叮咚流水,不疾不徐的缓缓划过静谧夜晚,是那么的从容淡然。
“呵呵呵…”马车内部传来一声娇嗔化骨,直让人浑身都感觉要酥软的柔媚女子笑声,她一说话,就好像真人活生生在眼前般,都能瞧见她掩起红唇而笑,眼眸闪着勾人摄魄的华彩,“真是好计策啊,没想到何老爷一介商人,却是这么一副利器,为你所用,被你唆使着去挑拨离间,只怕镇国公这个老头子不死也要死了,到时候卫家四分五裂,就是你这个堂堂内阁首辅出马的时候了,只不知那位状元郎会做何感想。”
白衣少年笑笑没接话,看着好似只是随意问出的一句话而已。
过了好一阵子,他微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眸,漆黑瞳孔却是墨沉无波,就像深渊里最不可琢磨的细碎流光,深邃无边。雪白衣衫流动如水般在黑夜中流泻开来,慢悠悠地走到马车跟前,轻说道:“回去吧,明日月圆,合欢咒不会等你,还是早作准备为好。”
黑夜沉沉,墨染无边……
初升的朝阳照耀在田埂间,一片片金黄色的麦秆随风轻摆,微风拂过,一片好听的沙沙声响随即传来。绿草幽幽,早晨的空气清新扑鼻,小河村沐浴在一片晨光当中,倒显得有些诗情画意了。
方梅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粗麻巾,步履加快,身披朝阳,朝着自家的田埂走去。
还没走到近处,她便远远看到相公挥舞着镰刀,在田地里不停地割着麦子,他脖子上还挂着汗巾,麦秆子被他割下一捆便整齐放到一边,而汗巾尾部就随着他身体的弯腰直起随之起伏。
方梅看着,脸上浮起笑容,脚下不停,远远地就先开口喊道:“孩子他爹,快歇歇吧,别割了,过来喝碗水。”
在田里的汉子听到自家娘子的声音,抬起头来便朝她露出憨实的笑容,放下手里的镰刀,擦了把汗走了过去,坐在了田埂边上。
走到跟前,方梅见他一脸的汗,便拿出方巾替他擦拭着,嘴里嗔道:“瞧你,干活也不要这么卖力啊,不是还有我那么,等你歇够了我们一起割。”
“哪能让你做活呢。”方梅的相公听了憨厚地笑笑,却是伸手拿下她的手握在手里,说道:“你的好友董如不也是嫁了人便没做过活么,我虽然比不得她的相公那样能干,让你过上好日子,但是这田里的活我却也是不愿让你做的,我一个人就够了。”
方梅听着脸蛋粉红,心里涌上甜蜜,但她不像董如那样娇羞低头,虽然感到羞報,但却很是大胆,直直地看着他,笑道:“阿如的相公我不稀罕,我就稀罕你。”
说罢,两个人互望,却俱是欢笑开来,方梅睨了一眼他,便转过头去将带来的篮子打开,从里面端出还在冒着热气的热茶,递给他喝了,然后又拿出几个馒头,一碟小咸菜,两个人就当是早饭一起吃着。
快吃完的时候,方梅忽然说道:“你说,我是不是要去一趟江林镇,跟阿如提个醒儿?”
却是方梅从那次集市上见到卫七郎开始,便觉得此人面熟,她去过好多大地方务过工,自然见识过很多大人物,当即就觉得卫七郎很是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再加上和董如刚见面两个姐妹要聊天,便将这事给暂时忘了。
可回到小河村,她听到的全是些关于卫七郎他们夫妇的谈论,她心里不禁又疑惑起来,用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回想起来,原来此人正是掌管天下七省的中书令大人,勇夺三科之冠的状元郎,卫梓明。
当即她心里就感到震惊无比,只觉得董如这只小麻雀嫁给了一个,在他们看来简直就不能高攀的一只金凤凰。她不觉得这是平头老百姓感恩戴德的恩惠,反而担忧她跟着那位大人会出事,所以就总是心里惦记着要跟董如将这事说清楚,不能让她再蒙在鼓里了。
方梅相公听着,拿着馒头的手却是一顿,将嘴里的咸菜咽下去才说道:“还是算了吧,毕竟那是他们家的事。再说了,你那好友董如如今已经嫁给他了,你此时告诉她,已是为时已晚,不但帮助不了她,还会影响他们夫妻间的感情。”
“可是,我就这一个关系好的妹子,又是一起长大的,如今她嫁的相公身份不一般,我看着她那性子根本就是被她相公蒙在鼓里,还不知道呢。”方梅却是不赞同自家相公说的,反而一脸担忧,“我就是不喜欢有人瞒着我这妹子,而且还是终身大事,我这妹子单纯,没去过大地方,见识浅薄,我总是担心她会被骗了。”
她越说越感觉这事情已到了严重不可不说的地步,一下子站起身来,跟相公说道:“不行,这两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老是心里惦记着,我今日一定要进城跟阿如将她相公的身份说明白不可。”
方梅相公见她说风就是雨,却是无奈,但也只得跟着起身拉住她,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啊,离你们分开的时日,算算时间如今她也快生产了,你这个时候插这么一嘴,万一她在受个刺激出了事,那你可就是造孽了。”
听他这么一说,方梅显然一愣,却是跟着点头,暗叹自己没想周全,一心惦念着要替董如出头,到是将她快要生产这事给忘了。
又听他说道:“我到是觉得这样挺好的,那位大人出于什么目的要隐姓埋名,我们无从知晓,也没有那个本事,但他只要对董如好,不欺负她不就行了,身份什么的,我想他们都一起过日子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就算董如最后知晓,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情分上,她即便心里难受,也是不会和他分开的。你就放心吧,不要担心她了。”
方梅相公有条不絮地说着,说完却又是若无其事般坐到地头上,拿起先前吃了一半的馒头重新吃起来。而方梅却是惊奇地看着他,半晌,也是随着他坐下来,看样子已是被他说动,不在叫唤着去江林镇替董如出头了。
而是一副即惊且奇的表情,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般看着他,说道:“没想到你人看着憨厚老实,其貌不扬,说话做事却是有条不絮,还真是不可露相啊。”
而她相公却又是憨厚而笑,不在说话了,只大口吃起了馒头。方梅看着,也是甜蜜一笑,将篮子里的馒头和咸菜全部取出来,都递给他,满眼的温情。
******
“先生,这样就可以了,谢谢您。”吴娘子肩上背着个小包袱,学堂门外停留着一辆牛车,是她雇来的一个农家车夫,替她载着一车的行礼,她自己则是盈盈站在镇子里唯一的学堂里头,跟学堂的教书先生轻声说道。
先生听她说着,便是将手里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面,站起身拿起桌上刚刚写好的信件,放在唇边吹干了,然后递给她,说道:“你这便是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吴娘子脸上还带着前些日子被丘老二毒打的伤痕,听着只是淡淡点头,眼中却没有任何神色,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对着生活已经失望了般,竟无一丝一毫的生气。
接过信件将它们叠好放在怀中,平静说道:“是的,我命不好,相公也是那个样子,总不能他再找上门来我还要被他欺辱,还不如远走他乡,离他远远的,倒也省了麻烦。”
先生听着却是感慨颇多,心里其实是心疼吴娘子命苦的,但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沉重地感叹了句:“走了也好,走了也好啊。”
吴娘子却是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先生对她是真心好的,那脸上终是浮现了些浅显笑容。告别了先生,她便径自一个人领着车夫来到了董家。
此时董家只有董云在家中,董家二老却是回了乡下小河村的老房子里,吴娘子便将怀中的信件拿出,递给了董云,交代他要好生交给董如,说罢,便是转身背着包袱走出了门。
一路上,吴娘子的身影走到哪里,都有人驻足围观,评头论足,她也是不在乎这些个了,只是独自一人迈着细碎的步履走向了镇口。
待走到镇口将要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步履,却是轻轻转过身来,抬头望了一眼那镌刻着‘江林镇’三个大字的高大牌坊。寂静良久,她却还是抬头望着,直到后面的那个农夫低声催促,她才回过神来,终是不再看,毅然转身走了开去。
直到走得远了,空气中才轻柔传来一句:我即将远去,那人的身影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第五十二章:临盆
董如回来已是六天后的黄昏了,一回到家中她便是将整个人都陷进了那床榻上软绵的垫子中去,脸上神情还溢满着浓浓的痴恋和满足,只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果然金窝银窝不如狗窝,客栈再好,也不如我家中的床榻好,真舒服啊——”
卫七郎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从骡车上取下来的一些用品,待听到她说话,便是转过头去看她,却不想见她一副慵懒猫儿般满足的神情,不禁忍俊不禁,上前轻吻了吻她的头发,笑道:“刚回来,你身子匮乏,就多休息吧,我去给你煮碗银耳枣泥汤来。”
说罢,人便出了门,不出一会儿,厨房里便是升起了火,那青烟从烟囱里徐徐冒出,董如从窗户里看着,眼眸却是微微弯起,里面盛满了柔蜜温情,看了一会儿,她却是兴奋又甜蜜的将自己整个脑袋捂在了枕头里,感到羞報不出来了。
过了一阵子,却是门外传来了人的说话声,董如也是被捂着感到气闷,便也顺势直起身来,朝着窗外张望着,原来是爹娘听闻他们回来,闻讯赶来了,和厨房的卫七郎说了会话便是朝着屋里来了,董云上学呢,倒是没见到人。
董母一进门就先是将董如上下打量了半晌,见她安好才算是放下心来,一旁的董父就笑着说她:“瞧瞧你,闺女有七郎看顾着,还能出啥事,就你整天的见不着面一颗心老吊着。”
他说着,却也是紧瞧了闺女一眼才算是安心。
陪着阿如的董母却是不乐意了,眼一瞪,骂道:“在身边的就这一个闺女,我不当个宝护着,难不成还要等着你没用,将这闺女也送出去常年见不着人。”
大女儿董月自从多年前擅自跑出去追寻她的情郎小康哥哥之后,这么多年了,都是杳无音信,董母心里自然是惦念的。
她就是看不惯当初大女儿离家出走,而他这个做爹的只在一边看着不管,任由她走掉,这么些年了,算是失去了一个女儿,从此心里留个了梗,平日里只要两人说话口气稍微不对,董母就拿这事呛他。
而董父每次被呛,也是一声不吭,任由董母骂着,这次也一样,等董母骂够了,他便是独自起身出去了,董如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也是没办法,她没嫁人时这种事就经常发生,即便劝了母亲,她也是不听的,毕竟一个女儿就这样平白无故远走他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任何语言在母亲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以前不明白,现在有了孩儿,才总算是明白娘亲心中的苦楚,想必惦念大姐至深,便将她出走之事迁怒到了爹爹身上。
她看着娘亲逐渐被岁月侵蚀的脸容,又想起很多年不见的大姐,忽然心中泛起一股哀切,只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紧紧握住了娘亲的,睁着乌黑大眼柔和说道:“娘,您就别怪爹了,想必爹也是看着当初大姐一心惦念着康哥哥,他不想大姐伤心,才没去拦着她的,大姐也是他的女儿,多年杳无音信,爹心里想必也是十分挂念的,您就别凶他了。”
董母已经是不抱希望了,只是心里始终有个梗在,就是放不下才会这样,如今听着二女儿这样劝说她,她也是微微一笑,只当是安慰闺女了,“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果活得好好的那我也算是放心,若是活得不好或者因此不敢回来见我,那我也不抱希望了,这么多年了,她都不回来看我们一眼,估计已经把我们忘了了吧。”
她说着,叹了口气,拍着董如的手背,叹道:“爱怎样便怎样吧,我也不惦念了。”
“娘,您就是多想,大姐不会的,怎会忘了我们呢。”董如却是不爱听,记忆中她总是跟在大姐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姐妹俩时常在田埂间玩耍。虽然分开多年,董如却还是犹记得大姐当年照顾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