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没告诉这个妹妹,她心心念念的梓明哥哥已经娶妻,而且还是个乡下女子,和他这个出身尊贵的妹妹,永平郡主根本没法比,但她确实是嫁给他了。只怕他说出来,他这个妹妹又是个没遮没拦,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性子,知道了恐怕会当场冲上去将那女子一刀剐了才算心安。
永平郡主出自四季如春的永州首府平城,是夏行之的嫡亲表妹,名唤江雪瑶,到了及併之年便被当今皇帝昭告天下,封为第一个除皇室外的异姓郡主,身份居于庙堂之高,可见一斑。
但就因为如此,她也被骄纵惯坏了,性子任性无比,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小魔头。
但此刻,她听着哥哥夏行之的好言好语,脸色竟然红了,脑袋也是低下去羞涩地看着地面,火红的身姿在风中楚楚动人,和方才一副刁蛮的模样判若两人,夏行之看着却脸色闪过一丝疼惜,这个妹妹只要一想到卫梓明,就是这幅少女娇羞的模样。
只听她连声音都变小了,显得娇柔无比,轻声说道:“皇上不是给我和梓明哥哥下旨赐婚了么,难道他还能抗旨不成?再说了,我嫁给他,总是要为他着想的,我这浑身的毛病他若是看不惯,我就为了他一定会改掉,变作他喜欢的那种女子不就成了。”
她说着,脸蛋微红,双眼迷蒙,整个人都好似化作了一滩柔情的水,甘愿为了那心爱的男子改变自己,也是无悔!
夏行之听着却是一阵烦躁,望着这个妹妹真想骂醒她,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江雪瑶虽然刁蛮,但却单纯,不懂朝堂上的政事纷争,懿旨赐婚只是巩固皇上自己的权势而已,这样的捆绑圣旨对卫梓明来说他不屑,当年还不是抗旨不尊,独自失踪了。
如今他有了家室,以他的为人,夏行之不用想都知道他是不会接受江雪瑶的,以前抗旨他都不娶,那么以后就更不会娶她了。
他苦笑一声,望着这个独自陷入美好梦境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了她孤老一生的背影。
再不多言,将心头那些烦琐事情尽数压下,然后他向着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收到,便从队伍中走出四五个身形矫健的,然后一边一个,将江雪瑶围在了中间,出其不意地迅速出手,将她整个人架起来牢牢制服,然后又绑了上绳子,才将她恭敬地送回了马车里。
江雪瑶从小习武,自是有一定的反应,可是她正想着卫梓明入神,没防备,被夏行之趁机制服,还未防她又中途逃跑,给她绑上了绳索,这么做自是不让她去邺城找寻她的梓明哥哥,她气得大骂:“夏行之,你放开我!”
奈何她还在兀自一个人大骂,人已经被夏行之指使着送进了马车,末了,他又转头看着江雪瑶,疼惜道:“雪瑶,我是为你好,别再找那个人了,忘了他吧,他不适合你。”说完不等她回话,便转头吩咐道:“好生送郡主回京,不可出半点差错。”
“是!”领头的侍从点头领命,带着一群人便退下了。
马车走开,风中还传来江雪瑶的破口大骂,只是随着越行越远,连声音到最后也是听不见了。
留下夏行之一个人牵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站在青丘草地上,迎着风看了一眼邺城,什么话也没说,翻身上马,轻拍了下马头,说道:“你主子不要你了,那我便带你去永州吧,想来再过不久,天下将变,那个时候他就回来了。”
说着,一夹马腹,那马儿长嘶一声,双眼眨了眨,便四蹄飞扬,转头向着永州狂奔而去。
细雨纷纷,深秋的午后却是下起了毛毛雨,整个邺城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朦胧寂静的氛围里,整个天地间一片灰色。
董如早前和卫七郎一起陪着刘阿婆用过饭,又和她聊了会儿天,两人便一起出来向着客栈走去。走在小巷中,她紧紧依偎在卫七郎身边,将小手伸出雨伞外,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嘴里情不自禁地唱起诗歌来。
今夕何夕兮,锦袖飘扬人不知。
明夕何夕兮,云梦缠绵情悠远。
今兮是何兮,碧波荡漾杨柳垂。
他日何盼兮,心有千结望君知。
她声音空灵婉转,在细雨纷纷中悠扬四散开去,如那沉鱼落水般四溅而起的水珠,落下时排击起洋洋盈耳般的银铃之声,听起来让人顿觉一种舒爽之气充满肺腑,在朦胧空气中有一种甘冽的错觉。
卫七郎不禁转头望向娘子,见她神色轻快,嘴里一直旁若无人地唱着刚才的诗歌,一双乌黑大眼正望着远处的墨色山岱,眼神却是清澈透明,放佛盛着这个世上最水润的冰晶般,璀璨流光。
白皙的面容,细腻的毛孔,秀雅的眉毛,挺秀的琼鼻,粉红的菱唇,在他这个距离,都能看得清楚那眼瞳深处的一点点稚气,还有一双像蝴蝶羽翼般轻煽着的纤长睫毛。
她就像满目灰蒙中唯一翠绿的仙子,从画中慢慢走出来,带着自身美丽温柔的光芒,逐渐笼罩住了他,卫七郎竟然在这一刻有一种不愿,也不忍心去打扰她的念头,就只是这样静静凝视着她,嘴角上扬,温柔地笑看她,听着她的声音像水般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良久过后,等董如唱够了,她回转过头来时,才发现卫七郎早已看着她多时了,现在雨水已经停歇,但她还是发现卫七郎一边的肩膀被淋湿了,他将大半的雨伞全部打给了自己,而他便是被雨淋着。
心里不禁愧疚,心疼道:“你都淋湿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虽然雨不是很大,但你穿着湿衣服还是会难受的。”她说着,拿出手帕将他肩膀上的一些水珠拂去,然后拉着他的手就想快步回去。
卫七郎任由她拉着,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的,一直看着她,董如被看的不好意思,羞道:“看我做什么?”
“他日何盼兮,心有千结望君知。”卫七郎望着她,笑意加深,将伞收起来,轻柔说道:“没想到我娘子才情满腔啊,只不知这句话是说给相公我听的?”
董如脸蛋粉红更羞了,偏着头不去看他,双手也绞在一起攥着帕子,半晌才回道:“便是说给你听的,你难道不愿?”
没想到她刚说完,脸蛋上就被卫七郎重重亲了一口,只听他的笑声朗朗穿透而来,听起来高兴无比。董如却是一下子抬起头来望着他,连羞涩都忘了,记忆中这还是卫七郎第一次在她面前朗笑出声呢,她不禁感到不可思议,便惊奇地望着他。
卫七郎只是笑了一会儿,便收了声,但是他却低下头认真望着自家娘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认真回道:“愿意,怎能不愿意呢。”
他说着,也是伸手到一旁,摘下了一片柳叶,然后放到唇边,吹了起来,声音抑扬顿挫,冲破九霄。董如细细听着,不禁吃惊,却是卫七郎将她先前的那首诗歌在短短时间里,编成了一首曲子,现下便是吹了出来。
卫七郎吹着,眼睛看着她,里面是满满地温情,她很是害羞,心里却是有些跃跃欲试,犹豫了一会儿,她便放开了胆子,又是将方才那首诗歌迎合着现在的曲调,唱了出来。
雨水停歇,空气朦胧,两人便就这样在空灵的曲调中相伴着慢慢走向客栈。
☆、第四十八章:百岁花甲
一年一度的回婚节终于在这一天盛大来临,邺城整个城池的城墙被披上了一条条的少数名族彩带,这些彩带五颜六色,迎风飘扬,将整个邺城装点的好像是在过年一般。人流如水的大街上在今天更是拥挤不堪,肩擦肩脚碰脚,而人们脸上却是兴高采烈,红光满面的互相和认识的人打招呼,送祝福。
小夫妻俩早早就起来了,现下卫七郎正扶着董如坐在妆台跟前给她梳头。
一缕秀发在他手指上灵活绕动,他的手法先前并不是很娴熟,但日子久了,经常给她梳头,卫七郎给她梳的头发倒也逐渐看得过去。
董如望着镜子中正在给自己梳头发的相公,他脸上神情平静,眼眸带笑,她忍不住也跟着笑开来,柔声问道:“你说穿什么衣服出去啊?成亲那天的新衣服是我娘亲手给我做的,可是现下我身子沉重,却是穿不了了,该怎么办才好?”
“节日虽重,但重在参与,心里安稳即可,不必在意形式。”卫七郎将最后一缕头发给她拢好,然后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笑道:“两人心中有情,表面这些都是虚的,你何必看得太重。”
董如见他虽然笑盈盈地,但说话逻辑丝毫不变,若是旁人听了只怕会觉得这人如此不重视,盛大节日当然要穿得光鲜亮丽才可突出,但只有她知道卫七郎的真正意思。
心中有情,彼此相爱,何必在乎旁人如何说,只求活的安稳,问心无愧。
“也是。”董如跟着点头赞同,她抬头望着卫七郎,后者也是坦然相望,良久后相视一笑,不说话,但彼此间默契流露,一切只在无声。
吃过早饭太阳已是高升,将一切都收拾好,卫七郎便领着董如出了客栈。
走在大街上,她个头足足比卫七郎矮两个头,身量又是笨重,卫七郎便将她护在自己身旁,自己走在外面,街上人流太多,时不时便将他碰一下。她看着心疼不已,有心想拉他过来些,可奈何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便只得作罢,只悄悄拉紧他的手无声关怀他。
卫七郎回以微笑,轻声说道:“别管我,我虽是护着你,可街上人太多,你也要长点心,照顾好自己才是。”董如点头,他以下巴朝前方人最多的地方点了一下,又说道:“那里只怕是今日回婚节的重头戏,我带你过去看看。”
董如也看见了,那是位于邺城最大的一条街上,此刻人们,尤其是一对对的年轻小夫妇,都是双双结伴朝着那条街走去,想来应该是有节目开始了,人们都争相恐后地前去观望呢。
“走慢些吧,我虽然也想去看看,但不能伤了孩子。”她身子笨重,走得便慢些,便跟卫七郎说道。
他们俩人都穿着平日里的衣衫,唯一不同的是,卫七郎在临出门前给董如披了一件薄氅,和周遭赶来参加节日的人们相比,就显得有些普通,毫不起眼。
卫七郎便托着她,将她护在身旁,慢慢走着。
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董如也是不看,并不是她不喜欢,相反,邺城很多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可是她怀着孕,有些东西就是想尝鲜,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得思量下,因此,与其勾引的自己心痒难耐吃不着,还不如不看。
走得近了,人们也是将大路围堵的水泄不通,四周彩带飘扬,人头攒动,小孩子更是在街上嘻嘻哈哈地乱跑,董如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她也不生气着急,只握着卫七郎的手站在后方听着前面人们大声的说话声。
“出来了出来了,快看!王大人出来了。”
“两位百岁老人也出来了。”
哗啦一声,也不知前方谁高喊了几声,人们一下子喧哗开来,竟是兴高采烈异常,同时从前方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敲打声和一阵清幽亮丽的歌声。
董如不禁跟着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是一座气势宏伟,白墙红瓦,有五层之高的雄伟高楼,楼的最顶端挂着一块烫金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青州首府。
这建筑是邺城最高的建筑了,董如仰头望去,只觉得那楼背衬阳光,雄光四射,而在楼的前方有一片广阔的平台,正是被人们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
此刻那片台子上站着好几个人,俱是身穿锦衣华服,其中一个老者花白头发,眼睛却炯炯有神,看向台下的人群,脸上始终带着和蔼亲近的笑容,人也是站在最前方,后面的人都离得他身后几尺开外,显然此人身份不同一般。
董如认得他,此人正是青州地界的抚台大人王首府,百姓们见他出来,都是高呼着就要跪倒行礼,而最后方的卫七郎却是身姿笔挺,直直望着台子上方的人不动弹。
她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家乡最大的朝廷命官,老百姓本身就心底惧怕官爷,她本能地脸上闪过尊敬,也想跟着跪倒,却被卫七郎一把拉住胳膊,她动作一顿,转头看去,却见卫七郎正盯着她,满眼怒气,甚至于董如还有些害怕,虽然他没说话,但他的气度却在这一刻散发着强劲威势,压迫董如竟然比台子上王大人的威信还要来的恐怖。
而恰在此时,台子上王大人两手虚抬,含笑示意人们不必拘礼,和蔼地说道:“今日是我青州一年一度的回婚节,盛况空前,大家不必拘礼,我出来也只是主持大局,最重要的人物可不是我,是他们。”
他说着,微笑着身子向旁边一让,将后面挡着的两个老人让了出来,却是两个早已年过花甲的枯瘦老人,但两个老人却是两两相对,眼神交融,岁月虽然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在世人眼中,坐在椅子上的他们,好像世界已远去,眼中只有彼此。
待那两个老人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人们一下子喧哗起来,尤其是周遭的年轻夫妇,双手更是两两相握,彼此看着俱是幸福非常,再望向台子上方那一对老人时,眼神中是浓浓的崇敬,双双按照习俗向着他们行礼表达祝福。
董如一见到那两个老人,便将先前卫七郎生气的事给忘到脑后了,一双眼睛牢牢看着那一对老人,满眼的艳羡倾慕之色,听着身旁人们对他们的祝福声,嘴里呢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若是能像他们一样,相伴到老那该多好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卫七郎将董如没说完的话接上去,低头凝视着她,温柔笑道:“娘子为我良人,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走吧,开始了,既然来了,我们便也去拜一拜吧。”
董如见他不在生气了,也是心里一甜,看着人们排成长龙俱是向着他们致敬,便也点点头,牵着他的手跟着人群踏上了台阶。
一对对的小夫妻双双结伴,向着那一对老人行礼表达敬意,同时老人也将自己最真诚的祝福回赠,台子上洋溢着欢声笑语。董如手扶着卫七郎的胳膊,慢慢走着,只听王大人在一旁说道:“这一对老人俱是过了百岁高龄,是我青州整个地界年岁最长,也是最恩爱的一对夫妻,今日请了过来,便是要你们怀着敬意向他们祝福,同时也是对你们自己一个祝福,望你们能像他们一样,生生世世相伴到老。”
他说着,高抬双臂,双手相握成拳,向着京城的方向敬了一礼,高声说道:“万望你们以家庭为重,以楚国之民为豪,不负我大楚,当今圣上爱戴百姓之心意,日夜操劳国事之辛劳!”
这些话就是个过场,也是必不可少的提醒,但是从王大人这样身份的人嘴里说出来就带了信服,带动的感染力量。登时,人们沸腾起来,欢声雷动,整个城池彩带飘扬,昭示着回婚节的正式开始。
城池里各处都是欢声笑语,有些地方还在跳舞,哪里都有老年夫妇,都是可以赠以祝福的,但只有台子上这一对老人却是最隆重的,他们穿着新婚时的衣衫,坐在椅子上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两手始终相握,等轮到董如他们时,两个老人已经有些疲惫了。
在场怀着孕来过节的夫妇不少,但像董如这样快要临盆的还真是头一个,是以两个老人俱是双双站起身子,伸出枯瘦的双手扶住了董如将要下跪的身子,老爷子和蔼得笑笑,说道:“快起来,身子这样重,不能跪的。”
董如还以为他们不会说汉化,却没想到老人虽然年岁大了,说话却是口齿清晰,当下,也不在推辞,只更加尊敬,和卫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