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弦勉强地扯了一抹笑,便兀自朝花园方向去。
杨西月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气:姐姐就是这样的,明明心里担心的要死,却不愿意被别人看出来。尤其是爹啊……
花园。
小池塘边。
杨锦弦在柳树下,望着那一塘池水,越想越担心:“爹他究竟是想怎么样啊?一家人不是应该共患难的么?有了危险他把我往外推,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一无是处。除了拖累别人再干不了其他什么了。”
“大小姐,你为什么这么贬低自己?”方凛的嗓音幽然从她身后响起。
杨锦弦闻声,讶异回头,“方公子,你怎么……”又神出鬼没了。
“你,对杨大人来说是至亲的亲人,他保护你是理所应当的。如今只是要你暂时离家避难,并不代表着你就回不来,也不代表杨大人就会有什么危险,反而你和二小姐在这儿,还给杨大人增添了负担,会令他分神。”
“可我……”还是不放心。
“这些天周家人的闹腾我都看在眼里了,周家人虽然厉害、周秉聪背后的商蓉长公主虽然离开,可我同样对邵景有信心。”
“我爹说过,邵景邵大人不仅是御史台的御史,还是两朝元老,为人德高望重,你的亲笔信如何会比我爹朝廷命官的信件管用?”
方凛望着天空,才淡淡道:“家父曾对邵大人有知遇之恩和再造功德,所以,我的信自然比杨大人的信来得有用多了。”
“什么知遇之恩?”
“都已经过去了,邵大人念旧罢了。”
杨锦弦心里凉了大半截。
吃过午饭之后。
杨淮决定的事情,果然是不给改了,满愿那个手脚利索的丫头,很快收拾好了三个人的常用衣服。
雇了辆马车,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便五个人挤着一辆车,上山。
五个人……嗯,是因为还带上了小三子。杨淮担心杨锦弦他们几个,不方便照顾方凛,说白了,他还是不希望杨锦弦跟他走到太近。
“大小姐,咱们就这么走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刚刚上车,满愿便管不住自己的嘴,担心地问道。
杨西月死活挤眉弄眼她都没看到,等看到就晚了。
杨锦弦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我也不知道,到时候看吧。”
“说到底,都是那个猪头表少爷惹的,要不然本来我们都好好的,哪里有还这么多事情嘛。”满愿愤愤不平地骂道,“坏蛋,这种人活该被下毒。”
“对,这种癞蛤蟆,活该被毒死。”说到那个周少贤,只能让人生气,杨锦弦一点不例外。
可听见这熟悉的措辞,杨西月就想起之前周少贤缠着她要提亲的时候,姐姐说的那句话:“有我杨锦弦在,岂会让他把你弄到手?周少贤那头猪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灯芯织布,白费心机。别说是二小姐了,就是个丫鬟……也没门儿!”
“姐姐,我越发的佩服你了。”杨西月由衷地感慨。
杨锦弦竟然也顺口便应道:“不必太崇拜我,我只是个传说。”
杨西月:“……”
那时候,最开心欢脱的杨锦弦还说过,“被那头猪缠着你没生气是你气量好,我生气是因为我最讨厌那头猪,还有,你是归我保护的,任何人来至少要过了我这一关。以为自己有两个钱就了不起了,没有谁稀罕他的钱,成天的在花街柳巷,指不定染了什么不干净的病,用了还对身体不好,就算他要明媒正娶让你当正房夫人我都觉得委屈了你,何况,只是个鸡毛蒜皮大点的侧夫人?”杨锦弦对此人完全不屑一顾。
“可他是你表哥好像……”
“那种猪一样的表哥?不要也罢,不怕神一样的老爹不怕唠叨无比的妹妹,就怕猪头一样的表哥,我真想说我去年买了个表。”杨锦弦无奈叹气,有这种表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噗!”西月一个没忍住,直接把刚刚喝进去的茶给喷了出来,然后就笑个不停了。
锦弦好不客气地给了她大大的两记白眼,“笑什么笑,笑成这样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么?”她忘记了自己根本也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了。
西月只得忍住笑,努力憋住,憋住……对,这是个练功的好时机。
如今想到,再看看当下形势,心里便生出了感慨。
“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为什么不让他直接被毒死就好了,干嘛出来祸害人?”满愿仍旧不满地唠叨着。
杨西月连忙叫住,“满愿,别说了。”
她才后知后觉地,闭口不言了。
同一辆车里,方凛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南城外有宝塔山,宝塔山上有座宝塔寺。
宝塔寺的主持慈恩大师听说是杨锦弦来了,亲自带着一干弟子出来迎她。
“大师。”
“阿弥陀佛,杨姑娘,许久不见。”
杨锦弦搬来南梁郡之后,知道这宝塔寺的存在,她经常给宝塔寺里的师傅捐香油钱,还送大米送僧衣,这宝塔寺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她。
“阿弥陀佛。大师,我有段日子没来了,寺里一切还好么?”
“宝塔寺承蒙姑娘关照,上下皆好。杨姑娘,既然你来了,就在山上多住几天,让老衲好好招待你。”慈恩大师道,看见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姑娘聪慧而又率性,虽说在别人面前常有某些不招人喜欢的举动,却是少见的极可爱的姑娘。
“好的,慈恩大师,你看我连行李都带来了。”杨锦弦含笑说道,和慈恩相望而笑。
“大师,你怎么就认识姐姐,不记得我了么?我可记得我也来过的。”杨西月自己凑上去讨赏。
满愿也有样学样的,“大师大师,还有我满愿呢。”
“是是是,杨二姑娘,满愿姑娘。连三子小施主也来了。”
方凛在边上一直沉默着,并不出声。
慈恩大师观察了他许久,这才问道:“这位公子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二十】心上人
【二十】心上人
“这位是方凛方公子,也是我家的客人,这一次是我请他陪我来山上小住几日的。方公子身上还有伤,到山上有利于他养伤。”
“原来是方公子,老衲慈恩这厢有礼了,阿弥陀佛。”慈恩大师双手合十。
方凛这出学着他双手合十回礼,“慈恩大师好。”
慈恩大师道:“既然方公子是要养伤,那老衲就叫人准备安静一点的禅房了。”
“谢谢大师。”杨锦弦笑笑回道,“我们就先去将东西放一放了。”
“杨姑娘请。”
杨锦弦等人,跟上带路的小沙弥。
禅房收拾的很干净,杨锦弦为了避免麻烦寺里的师傅们,和杨西月、满愿三个人挤牙膏房间。
小三子也跟方凛睡一个房间。
“大小姐,我们要在这里住好久么?”满愿收拾着东西,还是没忍住多问一句。
杨西月使劲儿挤颜色,“满愿……”
她这才没说话。
“没什么,是要在这里住几天吧。不过我相信,会很快没事的,我相信我爹。也相信那位邵景邵大人。”明明她自己心里都不信那个邵景,却要拿出来安慰西月和满愿,唉……
“对了姐姐,那个邵大人听说是方公子介绍的?”杨西月突然道,“那么大的一个官,又那么厉害,他会肯帮我们么?周家人那么厉害的话,他会不会因为担心他们报复所以都不理我们了呀?”满面的忧心忡忡。
这才是杨锦弦心里的死结,这一点她自己都想不通,何况……
“方公子说,他的父亲对邵景大人有知遇之恩,也许会管用吧。不过,毕竟我们家只是帮了方公子一个小忙,人家应该不会花这么大力气来帮我们吧?”杨锦弦说着,发现杨西月跟满愿的脸色都不对,连忙转移话题,“喂,你们两个不要耷拉着一张脸好不好?不是说好出来顺便散散心的么?”
杨西月委屈地说:“可你刚刚那样说,分明就是……”
“我开玩笑的!临出发前,就在咱们家花园里,方公子还说,他父亲对邵大人不仅仅有知遇之恩,还有再造的恩德,他在信上已经全力拜托了,再说,邵景邵大人是个好官,他看见天下的不平事,作为一个好御史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周家人仗势欺人,也不会放任我们无辜的人被周家那群混蛋欺负的,把心都放进肚子里去吧。”
“真的么?”
“是不是真的,大小姐?”
“真,比珍珠还真。”
杨西月和满愿你看我、我看你的,终于是不问了。
“对了,待会儿我要去陪慈恩大师下棋,你们俩就在房间里休息吧。”
“好。”
每次来宝塔寺,杨锦弦都喜欢就陪着慈恩大师到后院喝茶下棋,用她的话说就是:“看大师一局棋,胜读十年书。”
慈恩大师却每回都慈祥和蔼地说道:“这是佛祖给的领悟。”
很快的,杨锦弦刚刚收拾妥当,一个小沙弥便来敲门:“杨施主,我们家住持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杨锦弦从房间里打开门探出头来,“好了,小师傅稍等。”
她回去拿了点东西,便跟着小沙弥去了。
到时,她才发现,方凛也在。
“慈恩大师。”她看见旁边的方凛,也微笑颔首,“方公子怎么也来了?”
“方公子早到了,方才与老衲下了一局,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慈恩大师说道,看着杨锦弦的目光似乎更有深意,“杨姑娘,你好福气。”
好福气?这好端端的,哪里来的“福气”一说?杨锦弦不自觉地看了看方凛,难不成是他的缘故?
她又以眼光示意慈恩大师,他却笑笑,轻颂佛号。
这出家人当真神神叨叨的,这时候一句“阿弥陀佛”的意思,就跟人家说“天机不可泄露”是一样一样的,同一原理你懂得,说白了就是故弄玄虚。
杨锦弦却也不放在心上,目光落在棋盘上,既然已经将棋局清理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笑笑,便在慈恩大师的对面兀自落了座,“既然方公子先前已经与大师对手过一局了,那这一局换我来吧,大师不介意吧?”
“杨姑娘请赐教。”
慈恩大师是主、杨锦弦是客,主随客便,杨锦弦便占了便宜得了黑子。
方凛在边上看着并不出声,静静看着他们落子消遣光阴,一招一举都似乎有默契,看着云淡风轻。
慈恩大师是修行多年,杨锦弦呢?
东方凛不由得多看她几眼。接触的越多,他就发现这个姑娘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她生性活泼而且随性,却又有稳重的一面,需要她担起重任的时候,她自然就能一肩扛起来了。
真是难得的,少见的奇女子。
杨锦弦偶然一回头,对上他紧盯自己的深沉目光,心头微一跳,失了神。
“杨小姐,该你了。”慈恩大师提醒道,心无旁骛。
杨锦弦连忙回神,之后,她再也没办法专心致志地在棋盘上,心……总是一不小心就会想到方凛,是忍不住地想回头去看他。
一局下来,杨锦弦输的一败涂地。
“大师,您的棋艺又精进了许多呀。”杨锦弦感慨道。
慈恩大师笑笑却说:“不是老衲棋艺精进,而是杨施主你根本心不在此。”
慈恩大师何种人物?一眼就看穿了。
“大师您说什么呢?”
慈恩大师笑笑,“再来一局如何?”
“好。”
棋局重新开始,杨锦弦还是黑子,慈恩大师还是白子,淡定的正准备厮杀一番。
方凛却站起身,说道:“大师,你这山寺风景绝佳,在下想四处走走看看,如何?”
“方施主请便就是了。”
方凛当真就走了。
他一走,杨锦弦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跟慈恩大师对战起来事半功倍的。
黑子越战越勇,以三分淘气的方式,结束了一局。
“大师,我竟然侥幸胜了。承认。”
慈恩大师却念了佛号,如流云般轻轻说道,“杨小姐,如今你有了心上的人,便多生出了许多牵挂了。”
呃……杨锦弦微怔地看着慈恩大师,“大师,你怎么会……”觉得她有心上人了?
“杨小姐,心绪瞒不了旁观者,他在时,你的眼神在他身边缠绕不休,无法抽离,他走了,你才心平气和地。我想,那位方公子也是明白的,所以才会借口离开。”慈恩大师道,当真是得道高僧,更加是旁观者清。
杨锦弦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无法反驳。
大师,这是要点的明明白白给她看啊。
方凛转了一圈回来时,刚好看见慈恩大师和杨锦弦有说有笑地在收拾棋盘上的残子。
看见他来,慈恩大师主动说起,“方施主,你离开没看见,杨姑娘这一局可是将老衲我给和平解决了。”
杨锦弦看着他的目光,有所回避。
方凛由此笑笑,“那果然是大反转?”
“不如方施主与杨姑娘来一局,如何?”
方凛和杨锦弦不约而同地微微一顿,之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可以。”
“大小姐还是黑子吧,应该得心应手了。”杨锦弦要与他交换时,他说道。
杨锦弦微微一愣,这口气……就是在告诉她,好好把握她的黑子,还有一丝丝警告的意味?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我就占便宜了。”虽然心里不解,她却也不强求。
棋局开始,杨锦弦才真正明白慈恩大师为什么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这何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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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之惨淡,就告诉我,这个文是有多不受欢迎。不过木有关系,我还是会写完的。加油
☆、【二十一】夜不能寐
【二十一】夜不能寐
方凛的手笔,总让人觉得扑面而来一种大气磅礴,不是普通人的手法,看他落子的姿态,颇有指挥着千军万马的气势,仿佛,他不是在下一盘棋,而是指挥着自己的三军,冲锋陷阵沙场秋点兵……
那气势,就已经让杨锦弦自愧不如,何况是排兵布阵的能力,杨锦弦更不能比,所以一局下来,她惨败而归……
说惨败都是客气的,简直是全军覆没啊!
杨锦弦手里捏着一枚黑子,再看看棋盘上被一口气吞掉的半壁江山,深深有种自己即将成为俘虏的错觉。
“大小姐,承认了。”要让她成为俘虏的人,却客气地道。
承认?这个词她一点不敢收下,怕折寿啊,“方公子客气了,分明是你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我就连这一子都没有了。”
慈恩大师摇摇头,在笑。
方凛说道:“大小姐的幽默一直如此。可还想再来一局?”
“不了吧!”杨锦弦想也不想脱开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语调有些急促了,连忙补上一句,“我看天色已晚,不如改天吧。”
慈恩大师和方凛,都表示同意。
这也就翻页了。
用晚膳的时候,方凛就坐在杨锦弦对面,她就一直没敢抬头看他。连杨西月和满愿还有小三子这三个孩子都看明白了有问题,是个人都看出来了。
可是,也没人说什么呀。
杨锦弦不时的调戏一下自己的妹子和丫鬟缓解气氛,可是,其实没多大用处的。
方凛却是习惯了不表达疑惑,他看在眼里,静待发展。
临睡前,杨锦弦自己没忍住,来找他聊天——
她敲了敲门之后,小声地问道:“方公子,你睡了么?”
“还没。”方凛的嗓音,分外清淡地回道。随后,他就开门出来了。
“你怎么……”杨锦弦微讶,方凛却道,“大小姐这么晚来找我,不是有事要说么?”
呃……“是,是有事情没错。不过,但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方凛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就是在问她说:你特意来敲门,是有什么事么?
到头来,杨锦弦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就是想问问,在山上寺庙里,你……能不能适应?”
她大晚上来敲门,就是为了问这个?方凛平淡地回道:“我在哪里都没关系。”
“那……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好梦。”杨锦弦尴尬的给自己找台阶下,趁机溜了。
“谢谢。”方凛就回了这么两个字,关上门去了。
杨锦弦看着那扇门,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他看上去扑朔迷离,就像是一个难解的谜语。
杨锦弦最后是纠结着睡着的。连半夜满愿说梦话吵吵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