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被关在城北的地牢中。
苏家上下,楼太师一家老小正在其中。而就在不久前,楼太师一生苍然清明,于狱中自刎以谢前朝,家中女眷被送入军营当妓,男子则发配西北。
霍月离开门迎敌之事早已传开,霍家人如今还在外面活得好好的。苏老爷子被气得一病不起,苏瑾乐守在他爹跟前,哭得双目通红。
“爹,你不如就将兵符交出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苏瑾乐握住爹那苍老的手,语度哽咽。
苏严伦一双老眼浑浊不清,吐了几口血,才半张着嘴,搭上苏瑾乐的手腕,声音既沧桑也铿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黄天在上,我苏某人就算死也不会屈于贼人之下。。。乐儿。。。”
苏瑾乐会意的将耳朵靠了过去,苏严伦吃力的将身子抬起,一阵耳语后,抬起手摸了摸苏瑾乐的头,眼中蓄泪:“爹这辈子没能抱上孙子,更没能看到你幸福。。。我早死晚死又有何谓?只是这兵符,断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若有机会出去,你便毁了它吧!”
苏瑾乐含泪点头,却在下一刻缓缓起身,姿态婀娜的退到了牢门口。而那里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长发如水,嘴角有一丝浅笑。二人相视一笑,苏严伦瞬间睁大了眼,颤抖的手指着他们的方向却骂不出来半个字。。。
然后,那‘苏瑾乐’自脸边揭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容貌难辨雌雄,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动舒展,身形赫然放大,连个头也高了不少,再开口,竟然是男人的声音:“主人,老东西已经说出了兵符所在,要不要——”
他停了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段思卿冷冷的注视着几乎被气绝了的苏严伦,淡淡道:“先留着。”
苏严伦只觉怒火攻心,不想竟是上了他们的当,一气之下拳头用力砸在地上,眼中充血绝望的笑:“可惜这兵符只有一半,你这叛国之贼。。。”
话未说完,段思卿徐徐自袖中掏出半只碧绿剔透的吊坠一样的东西,苏严伦的目光放在那物之上再也无法移动半分,:“这。。。”
“这要多感谢瑶瑶了。”
“你。。。你将瑶儿如何了?”
“哦,乐乐和你二女儿的消息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你想知道谁的?”
苏严伦愤恨的闭了闭眼,大骂:“段思卿你不得好死!”
“恐怕苏伯父也没命看到在下不得好死了。”段思卿不以为然,转身正要离开,身后那人却用微弱的声音问他道:“乐儿。。。她还好吗?”
“她在我那里,很安全,至少目前为止我可是对她很有兴趣呢。”
“。。。你这畜生!”苏严伦急火攻心,整个人便撅了过去。
出了地牢,段思卿先是和白沐回了苏府,果然在地窖中找到了另一半兵符。然而凑齐了兵符的段思卿并没有直接回到皇宫复命,而是先去了他在乌衣巷里的一处小院。
那日苏瑾乐在回家的途中便被他拦截下,并关到了这里,由陆然看管。段思卿回来的时候买了几样她平日喜欢吃的零嘴,陆然和白沐悄悄退下,带上了门。
那丫头恹恹的趴在美人榻上,见他进来也恍然未觉,段思卿轻叹一声,坐到了她身边,一手勾住她肩头,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乐乐?”
苏瑾乐满头满脑还都是战乱的情景:浓浓的黑烟、四处奔波狂跑的人,她倒在一地腐败的尸首堆里,猛的被段思卿抱了起来,便挣扎了一下。
“跟我说话。”段思卿的语气不容置疑,放在她肩头的手也加大了力气。苏瑾乐这才回神,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我爹呢?他在哪里?”
“他很好啊,”段思卿回答完,她便再度耷拉下去脑袋,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了。段思卿又道:“现下无事,可你再不理我,说不准会不会有事。。。”
“你要做什么?”果然,苏瑾乐慌慌张张抓住他衣角,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段思卿握住她的手,阴森森道:“我那么喜欢你,还能做什么?”
这双小手,没了从前的暖意,此刻的冰凉,与他的一贯的凉薄体温竟然无异。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瑾乐忍不住还是问了他。
过去不敢问,是怕他的回答会割断两人的情意,可如今她心中的揣测便像一只小虫,蛊惑着她必须去问。
心头不宁,似乎不问,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他的神秘,从来都让她感到无边的恐惧。
过了良久,段思卿的手臂从她腰间穿过去,一把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在她发边轻轻一吻,唇边泛出一抹喜怒不辨的笑:“答应我,只要你什么都别问,以后我只宠着你好吗?”
苏瑾乐挺在那里,不言不语,垂在他身侧的手,半晌后才慢吞吞抬起来,回抱住他。
哄完苏瑾乐睡下,段思卿又给她后背的伤口换了药,这才出来。外面天色大黑,陆然面目严肃的在外等候,见他出来,脸色才稍有缓和。
“何事?”
“。。。陛下不知听了谁的谣言,说苏严伦的大女儿容貌倾城,娶了她更能稳固半个江山。霍月离说他已经娶了苏小姐,被陛下打了几十板子,直接轰出来了。还有。。。陛下好像知道了苏小姐。。。在主子这里。”陆然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段思卿的表情,然他并未动容半分,在凉薄的夜里,只听得他一声冷笑。
还能有谁进的谗言?
除了那个人,还有谁会死咬着他段思卿不放?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跟我出去一趟。”段思卿对陆然说完,两个人的身影便迅速消失。不多时,有一侍女端着几道清新可口的糕点送进苏瑾乐的房中。她最近睡眠浅,半夜醒来总喜欢吃一些零食,段思卿便每夜命人做好了准点送来。
那侍女不仅是送宵夜的,更是暗中监视她的,陆然不在,这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看着。
苏瑾乐早在段思卿出去时便醒来,只是贪恋被窝的柔软,这下睁开眼却没瞧见那侍女的影子,但她心里清楚,她一定在这暗中的某处,她若蠢蠢欲动,她才会阻止。
简单披了件外套,苏瑾乐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咬了口桂花金丝糕,随即眉头一皱,捂着肚子趴在桌边哀叫。
那侍女果然无声出现,伸手便搭在她腕上,然而下一刻整个身子却倒了下去。苏瑾乐拿着银针的手一抖,跌坐在地上。。。
这针上涂的麻药剂量不小,伤者轻则醒来后痴傻,重则一睡不起。这药,是她藏在肚兜里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但眼下她关心老爹的安危,不顾自己是否害了人,一咬牙便朝外面奔去。
然而,她才没走出去院子多远,便不得不被迫停下。
遥遥的她便看到前头似乎有人影晃动,待看清楚后便似钉在了原地。为首的那人绯衣墨发,身后站着一行黑衣人。即使他是背对着她的,她都能感受到那人眼中若有似无的杀机。
回首一望,三排弓箭手蓄势待发,似乎她再动一步,便会被万箭穿心。
段思卿徐徐转过身来,脸上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可苏瑾乐却禁不住后退,直至被他抓住了手臂,用力一拽,扯进怀中。
陆然面无表情,显然也是一早便知道了她要逃跑,就跟段思卿在这里守株待兔。
“你以为,真能两次从我手里逃出来?”
段思卿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笑容倾城,但意义却完全不同了。
“你什么意思?”苏瑾乐下意识反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以为,你不会走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段思卿才再度开口,绯衣在月光下涟涟飞翩。
苏瑾乐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才不会选择被他蒙在鼓里,什么也不清楚的糊涂过一辈子。
“你还不知道吧?如今的世道,苏家已成阶下之囚。只有我,才能保全你。”段思卿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美眸中带着哀恸:“跟了我,你才能像以前一样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离了我,你连活下去都成问题。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不会离开。”
“可惜啊,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段思卿一个字反驳的机会都没留给她,自顾自的说完,妖冶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惋惜,他松开苏瑾乐,负手背对她,冷冷道:“可还有话说?”
“所以。。。今天你是有意放松对我的看守,想试探我到底会不会离开你?”苏瑾乐一时怔住,竟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看不见段思卿的表情,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道:“你还不算太笨,喏,不是我有意放你,你真当自己那点小聪明我会放在眼里?”
苏瑾乐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疼。原来上次自己忍痛一次次揭开伤疤就等着伺机逃跑,想不到还是在他的计划之中,苏瑾乐整个人忽然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的清瘦的背影。
“你。。。你让陆然故意放我,就是为了让我看到外面残忍的杀戮。。。就是为了证明只有你才能给我安稳?我只有屈服你,才能无恙的活下去。。。段思卿,对不对?”
听她说完,段思卿猛然转过身来,对上她那双激动的眸子,笑道:“我的乐乐,总归还是聪明的。”
苏瑾乐紧紧抿住了唇,他明知道她害怕那些残肢断臂和脏血,却有意让她一个人处在恶臭的尸首里惊恐那么久,等到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再将她抓回来,就是为了证明他才有实力保护她。
给她三分颜色看看,谁才能掌握她的命运。
对于她的沉默,段思卿极为不满,靠上去,忽然抬手掐住了苏瑾乐的脖子,半眯起眼睛:“乐乐,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求我,我还是会对你心软的。”
“求你让我像个傀儡一样苟活着过完这辈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段思卿会掐断她脖子时,这女人忽然开口说了话。段思卿出手素来不留余地,这次却收了手,将她推在地上。
一袭绯衣被晚风灌得烈烈作响,段思卿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清冷。
“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勉强收下你做我的女人,之一。”
段思卿一字一顿含着怒气发泄似的说完,苏瑾乐才用力闭了闭眼,面色惨白如被雷击中,整个人呆若木鸡,目光涣散的望着他。。。
“你求我啊——”段思卿故意的,蹲在她面前,食指在她脸侧来回抚摸,深情款款道:“你把我哄开心了,兴许连你爹的命我一起救了。”
有那么一刹那,苏瑾乐真想给他跪下,如他所愿的苦苦哀求于他。但事实上,她只是躲开他的手,在他转而阴冷的目光中苦涩一笑:“不求了,没用了,段思卿,苏家完了,我们也完了。。”
他说苏家沦为阶下之囚,那么她爹怕是宁死也不肯给苏家留污名的,以他的性子,唯一死无疑。既然苏家没了,爹没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乐乐,我们在一起三年,我是不忍心伤你的。”
段思卿表情淡漠,与之前的嬉笑怒骂完全不一样。这时候的他就像变了个人,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任何人不得亲近,可明明对苏瑾乐说的又是温柔的话语。
苏瑾乐一愣,忽然抽出段思卿的佩剑横在脖子上,眼中流露出痛苦又复杂的颜色:“三年。。。三年我都是瞎了眼!”
那刀擦破娇嫩的皮肤,瞬间迸裂的血珠儿溅了她一脸,却被人以指弹开,段思卿冷冷地看着她,怒极反笑:“宁死都不愿意求我一句?苏瑾乐!你何时这么有胆子了,你不是最惜命了,嗯?”
他两指抹了把她僵硬的脸,声音凉飕飕的:“你若肯开口求我,我便让你跟在我身边。我的女人都很乖很听话的,你与她们一定会和平共处。”
苏瑾乐一口气郁结在胸中,早已听不进去他的话,心里的滋味七零八乱,只觉得像是被无数根细如毛毡的针一下下扎着,痛也不知道是哪里痛,却又是哪里都疼。
段思卿等她答复,脚下却滚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正是那只养肥了的兔子。
它似乎感应到主人一身的怒意和杀气,不安地在他腿边拱来拱去,惹得段思卿无端心烦,对一旁的陆然道:“带它回去。”
陆然还在纠结这个‘它’到底是谁,是人是兔?段思卿已经一脚将平日里宠爱的兔子踢出去很远,挑起剑比划在苏瑾乐颈上,却又迅速移开,他发脾气:“你到底求是不求?”
“乐乐,你——!”段思卿眼看着地上那女子再度阖上了眼,微微扬起头来,一副打算求死等死的样子。他心中不由得窜起一股冷意,眉目间、怒气浮动:“陆然,带人退后!”
关键时刻陆然不敢怠慢,带了人即刻退出去很远。
苏瑾乐以为段思卿也走了,或许就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她接下来会被射成筛子。却不想眼睛才张开一条缝,那人的脸便瞬间放大在眼前,段思卿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才转过身去,一身的漠然。
然后,声音既狠也绝:“给我放箭——”
作者有话要说:
☆、day 12
阴湿的冷风灌进衣领。
苏瑾乐皱着眉头慢慢睁开眼,不期然一张沟壑交渠的熟悉面容映入眼帘,她又哭又笑的抱上去:“爹。。。”
“乖乐儿,真的是你。。。”苏严伦脸上难得露出类似于慈爱的表情(因为从前的闺女太二总让他头疼),这时候却毫不吝啬,大手摸摸苏瑾乐的头。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已经检查过了,这人不是易容的,确实是他的乐儿。
“我们。。。在地府团聚了?”苏瑾乐的声音有些飘忽,她觉得这地方实在是又冷又湿,怎么死了都不让人过舒服点?
“傻孩子,我们还活着啊。。。”苏严伦话未说完,整个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间牢房中只有他们父女二人,他便拉着苏瑾乐的手,将外面改朝换代的巨大变故说给她听。
大体是淮宁王造反、皇帝失踪、霍月离开门迎敌、段思卿卖主求荣成为新皇的走狗。。。
不知过了多久,苏瑾乐才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自家老爹紧紧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那不男不女的段思卿。。。乐儿,你若有机会出去,定要结果了他的狗命!”
。。。杀了。。。他么?
“乐儿,你听不听爹的话?”见女儿脸上浮现出犹豫不忍,苏严伦气得咳了口血,苏瑾乐连忙给他顺气,却被他无情的推到一旁,厉声道:“你可是还喜欢他?不答应爹的遗愿?”
“爹,我没有。。。”苏瑾乐面色灰白,肝胆欲碎,已是无暇再做思索,条件反射一般的说着不。。。
“答应爹。。。”苏严伦长长纳出一口气,人一歪,再度晕了过去。苏瑾乐哭着上去给他把了脉,瞬间哭的更加汹涌了。她朝外面喊了半天才有人慢悠悠进来,可那看守的竟然不肯给药。。。
手里能救人的只有银针,苏瑾乐便每隔几刻给自家老爹施针拖着残命。。。半死不活的不知过了几日,地牢的大门被打开,霍月离高靴蟒袍,半边脸上青紫一片,进了这肮脏不堪的牢房。
“你,跟她们关在一起。”霍月离抬手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推了进来,指了指苏瑾乐和她爹。
撤下了狱卒,霍月离这才上前去查看岳丈的伤势,不料苏瑾乐一巴掌就甩在他脸上,让他滚。
“我滚?”霍月离怒极反笑,他脸上鲜有这种阴测测的表情,眼下看起来却是异常的阴森恐怖:“陛下已经下了令,三日后你苏瑾乐进宫去陪圣驾。你们苏家——男的发配西北,女的送进军营。”
“苏瑾乐,你可知被送进军营是做什么的?她们会没日没夜的被各种男人践踏、□□、直至死去,怕是连尸骨都留不下。我听说锦衣侯养了一群狼,最喜欢拿人肉去喂养。”
“想必你还不晓得锦衣侯是谁吧?就是跟你有过一腿的段思卿。。。”
霍月离的声音无比刺耳的,像一根根牛毛细针,扎进了苏瑾乐的耳朵里。。。
段思卿么?
他为何要通敌叛国?。。。
“苏。。。乐乐,你还是我的妻子,与我走,你便不是苏家的女儿了。。。陛下那边,我会想法子。。。”
霍月离语气不知不觉间低了几分,只是这劝慰的话尚未说完,便再度被苏瑾乐打了一巴掌,她又哭又笑,模样难看的要死,退到了苏老爷子身边,握住他颤抖的双手。
“爹,我不进宫,要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