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地方叫做家。她只知道,那夜她真正家里的那位老父亲因为他的袖手旁观而死去。她无家可归,或许后半生都将颠沛流离。而致使这一切的男人,这时候站在她面前,跟她说什么。。。回家?
真是可笑。
苏瑾乐脸上浮现出一种段思卿从未见过的表情,似冷静,又仿佛是疏远和漠然。
总之,他看了就十分的不喜欢。
“乐乐,你怎么了?”段思卿已经被激怒了,但仍旧是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气,讨好一般去搂她的腰。
这一次,苏瑾乐躲开了,退开他很远,冷冷道:“我能怎么了,就是不愿意跟你走!”
“你凭什么抓着我不放?你都说过以后再也不管我了!”
段思卿的笑意僵在脸上。
是啊,他说过,再也不会管她。在栖霞寺,她出嫁的前一晚,他们吵的不可开交,说好了以后形同陌路。以后的一次又一次,两个人不是都接近崩溃边缘?
可是,他有哪一次真的不管她了?
她就是这么的,想跟他撇开一切,迫不及待的留在这里么。
带着三分冷意的凤眸半眯起来,段思卿慢慢靠近她,伸手拽住她袖子,语气更加恶劣:“你喜欢沐子衿?”
“。。。。。。”苏瑾乐忽而一笑,那倾城的笑容太过明亮炫目,晃的段思卿一度想闭上眼睛。
她说:“是啊,喜欢的不得了呢。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男人,让我心安,让我想要一辈子去依靠。”
段思卿的脸沉得更加厉害,周身笼着着一股阴郁的气息,让人不忍直视。唯有他那双料峭春风般冷凝的眸子,在昭示着他燃烧的怒火。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段思卿难得没直接掐断她的脖子,而是皱着好看的眉头定定的道:“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他就会即刻让她毙命。
不属于他的女人,他宁愿亲手折断她的羽翼,甚至结果她的性命。
苏瑾乐看着他深灰莫测,如海一般的墨色瞳孔,深深的笑了。
他的杀气,她再笨也察觉的到。
段思卿啊,永远这么的自命清高,他得不到的东西,便亲手毁灭——他说毁灭,不止是说说而已啊。
过去耳鬓厮磨的三年,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他的狠厉,他的绝情,但是少年貌美的她,从来不认为有一天他会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那时候看着他亲手将那些喜欢他的女人卖进青楼,她甚至还很愚蠢的心存幸灾乐祸。段思卿有过很多很多女人,每一个都是姿色不凡,娇媚入骨的妖娆,跟她们一比,她虽然相貌较好,但她一不懂妩媚,二又不解风情,可段思卿偏又喜欢粘着她。令她生出那种致命的错觉——总以为,自己对于他来说是不同的。
往事历历在目,一点点蜿蜒,重叠,变形,压抑。她望着恼火的他,一字一顿,充满了讥诮:“段思卿,我喜欢沐子衿,我就要留在他身边,我不跟你回去。”
段思卿眉目间也缠绕着隐忍的怒气,声音比方才的更冷:“你喜欢谁无所谓,但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那你喜欢我吗?”
“我会一直宠着你。”
“抱歉了,我对我爹的死,一直无法释怀。”苏瑾乐悲凉的望着他,又觉得他眼底的红色火焰令人心头钝疼,赶忙低下头去。
“你当真不跟我走?”
“说了不走!”苏瑾乐紧紧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会改口一样。
段思卿似乎没了再逼迫她的意思。
镇定自若的转过身去,负手,叹息道:“那你就是连小竹马的死活也不顾了呀。”
“你别杀他!”
提及霍月离,苏瑾乐便失了淡定,差点就要伸手去拽他。见自己的威胁起了效用,段思卿便转过身哄她道:“你跟我回去,我不杀他,我也会对你好。”
——不能上当!
他杀不杀霍月离一定不会顾及她的想法,只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而已,谁知道他留着霍月离有何目的呢?
忽的,段思卿一把抱住了她。
“乐乐,我好想你。”
“你不在的时候,我就觉得院子里空空的,到处也找不到你的影子。”
“我以后对你好好的,你不愿意我做的,我都不做了好么?”
“乐乐。。。”
绵软轻轻的话,他又说得十分动容。被这样一个如花似月的男子拥着,风中是浓烈的香气,此情此景,怕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感慨万千。
苏瑾乐轻轻推开了他。
“我说过,苏家完了,我爹没了,我们也完了!”
她一字字说的清清楚楚,面色苍白,似乎被卸掉了全部的力气。段思卿又要去拽她,她却狠狠拍掉他的手,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你放过我行不行,我不想恨你。。。”
“乐乐。。。”
“还有——”苏瑾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她抬起头去看段思卿的眼睛,只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但她还是将上衣摆掀起了一角,刚好露出那稍稍隆起的腹部,颤音道:“我怀孕了,我有了沐子衿的骨肉,你还要我吗?”
段思卿极少和颜悦色的动怒,一般他翻脸的时候都还是安全的,只有他一边笑,一边恼着,才是最最可怕的。
眼下,他的眼底布满了惊讶之色,脸上妖气横生,媚色如丝的美眸中杀气崩漏。
才过了多久呀,她前脚千方百计的逃离他,后脚便给他戴起了绿帽子。
是不是他段思卿,对这个叫苏瑾乐的女人太过容忍了?
看来,只有乖乖的女人才值得他去宠爱,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day 18
颈间一凉,段思卿已经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眼底,似波涛汹涌般,翻滚着冲天的怒气。他这个人平时看似无害,实则骨子里冷血无情,谈吐间更甚不怒自威。从前苏瑾乐不是没见过他发怒,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会真的对自己起了这么浓重的杀心。
段思卿忽然勾唇一笑,妖气大盛:“乐乐,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时常动怒的女人。”
“去地下等你的小竹马跟你团聚吧!”
说着,手上的力度猛地加大,苏瑾乐止不住的咳嗽,只觉得胸腔的空气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挤压出来,上次沐子衿也是这般扼着她的喉咙,死亡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她拼了命的捂住了小腹。
段思卿这下完全明白了她的意图,再一回想方才她摸着肚子时那种慈祥而又满足的笑,身上迸发的杀气愈加浓烈。
五指一翻便抖出只明晃晃的匕首,苏瑾乐余光瞧见他抽出刀直接扎向自己的小腹,慌忙之中想叫人,可嗓子被他扣得紧紧的,哪里还容得她发出半点声音?
黑色的身影闪电一般奔驰而来,长袍擦过地上蔓延的大片花朵,空气中又多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段思卿浑身一滞,竟然松开了桎梏苏瑾乐的手,木然转过身来。
月光下,凤凰一身黑衣,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她缓缓拔开剑,指着段思卿。
对面那绯衣长袍的男子正对着她出神,惊艳绝伦的脸上带着一抹迷茫,他鲜少有这种情绪,连声音都带了几许不确定的颤抖:“你是谁。。。?”
为何,这平白出现的女子,会有一种,让他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我是你的凤儿啊。”
凤凰忽然一笑,倾国倾城。
段思卿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一地鲜艳如火的曼陀罗花海里,女子欢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脚腕间银色小铃铛清脆悦耳,风情万种的说此生非他不嫁。
可是,这是他的记忆吗?
太阳穴又开始作痛,头像是要从中炸开一样。身后一声尖叫,伴随着一声刀剑入肉的声响,段思卿心口处露出一小截闪着寒光的刀尖。
一个声音戏谑的响起:“哎呀,侄儿这一剑赐的妙啊。皇叔又不会丧命。唔,这不是你死穴吧?皇叔?你倒是说个话啊!”
苏瑾乐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这故作幸灾乐祸的声音的主人,骂道:“你真卑鄙,背后捅刀子!”
看着苏瑾乐生气的模样,沐子衿不由失笑:“夫人,他可是我们的仇人。”
——你喊谁夫人呢?
苏瑾乐还欲开口骂他,却发现自己只能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这个混蛋!居然点了她的哑穴!
沐子衿又是一声轻浮的笑,猛然将剑拔出,走到苏瑾乐身边,懒懒的环住她腰身。苏瑾乐口不能言,只好用眼刀子剜他。
“夫人,你暗送的秋波我有收到,话说你眼睛不累吗?”
“。。。。。。”你这种祸害怎么还活着啊!
沐子衿瞧着苏瑾乐脖子上那被段思卿掐出来的红痕,苍白的手极为自然的抚摸上去,摸的苏瑾乐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躲,他又偏偏不肯放开她,几乎是将她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半分。
段思卿没有动,单手捂住流血的伤口。散下来的长发遮住半边风华绝色的脸,语气却依旧茫然:“凤儿。。。”
他又望着黑衣女子的方向,喃喃道:“你是凤儿。。。”
是他的凤儿。。。
“这几年来,凤儿一直跟在我身边。哦。。。皇叔你失过忆啊。。。可否是不记得你和凤儿的关系了?”沐子衿是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即使手里抱着苏瑾乐,还不忘出言相对段思卿。
段思卿并没有理他,只是一味神色异常的盯着凤凰看。
晚风嗖嗖的刮着,卷起地上掉落的花瓣。偌大的园子,竟是出奇的安静。
那边段思卿还在怔怔出神,凤凰也不言不语,眼眸深邃。唯有一个人,过度苍白的手指,握住了腰间宝剑。
弯月如钩。
几声兵刃相接的裂响,段思卿单膝跪在了地上。
出剑之人,并非是抱着苏瑾乐的那个男人,而是从一开始就只说过一句话的凤凰。她一剑刺在他右臂上,眼中聚起了寒冷的锋芒。
“她不过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而已。”沐子衿浅笑,那眼中澄明如水,干净,美丽,动人心魄,却深邃的看不见底。
在苏瑾乐鄙视的目光下,沐子衿隔空打了个响指。
四周的墙角传来诡异的窸窣声响,那白色的墙体开始一块块剥落,仿佛泥塑的人脸被日光晒的脱了皮,狰狞恐怖。待看清楚自花墙中显现出的东西时,苏瑾乐觉得遍体皆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然从墙壁里爬出了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在惨淡的月光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前爬着,犹如一地的蛇蝎毒虫,每张脸都苍白似水鬼,肮脏的头发,发黄的牙齿还在朝院中站立的几个人傻傻笑着。
这些。。。还是人么?
“乐乐夫人,听说过人吃人的事情么?”
苏瑾乐定了定神,不解的望着沐子衿,眼睛眨巴眨巴,后者似乎才想起来她被点了哑穴,方给她解了穴道,孰知苏瑾乐开口便骂了他俩字:“你有病啊!!”
“我是有病啊,你不是还要给我治病呢么。”沐子衿说着玩笑的话,却是真正的面色森冷,一把勒住苏瑾乐的胳膊,笑道:“人吃人的事,可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呢。尤其是身份高贵的人,被下贱的人吃掉。”
苏瑾乐低垂着头,半晌才敢去看那边已然形似一尊石像的段思卿,叫道:“你快跑啊,还傻愣着做什么?”
他是脑子被门挤过了么,看不出这变态一心都是在对付他呢?
沐子衿勾唇一笑,将愠凉的薄唇贴到了苏瑾乐的耳后,细声道:“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了呢。”
他当年服下的绝情蛊,在再次见到心爱的人之后,便会想起来那些被遗忘了的事。
“你。。。”苏瑾乐咬了咬牙,瞪他:“离我远点!”
沐子衿但笑不语,抱起苏瑾乐,身姿轻盈的落到了最近的一颗海棠树上,死死圈住她,力道之大,根本不像经年被毒素侵蚀的人,强硬到霸道。
“你放开她——”
久久不曾开口的段思卿,忽然对着坐在树上等待看好戏的某人,冷冷扔出三个字。
沐子衿眼中光华大盛,淡淡瞥了眼下面的黑衣女子,凤凰再度拔出剑,第三次指着跪在地上、却是一身桀骜气息的段思卿。
夜风拂过,沐子衿俊美无双的脸庞在婆娑的树影下变得有些狰狞,他揽着苏瑾乐的一只手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大了力度,疼得她嘶嘶直吸气。
“皇叔既然是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么,侄儿如今给你一个选择——凤凰和这丫头,你只能带走一个,你要谁?乐乐夫人,你别瞪我,你不觉得这样的游戏很有意思吗?”
苏瑾乐:“。。。。。。”
段思卿犹豫了,款款站直了腰身,面色奇怪的瞥了眼苏瑾乐,随后那冷如冰的目光落到了凤凰身上,他上前,一手握住她的长剑,鲜艳的血从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淌淌流下。
“为何。。。要背叛?”
他的确是想起来了。
想起了三年前的一切,想起了这个他第一次用真心去爱的女人,海誓山盟也要跟他在一起,却在最甜如蜜的时刻给了他重重一击。
“我与王爷您,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良禽择木而栖,凤儿不过是选择自己喜欢的。”凤凰冷冷道,眼神扫过他流着血的胸口、手臂、和手掌心。
这个她曾经倚靠过的温暖胸膛,她曾经挽过的宽阔臂膀,她曾经牵过的干净手掌。
“所以,你从大理,一路跟他到这里。”
段思卿的话听不出喜怒,那些匍匐在地上的乞丐们也似乎是同时接到了命令,咯吱咯吱的向段思卿的方向爬去。他们眼中闪着贪婪的目光、饥饿、阴冷,段思卿更像是肥美的食物,即将被他们撕裂、分食。
苏瑾乐的身形一滞,却听得头顶那人毛骨悚然的笑:“夫人不必害怕,他们自然都是人——不过,是比较饥饿而已。我将他们从旧巷子里捡回来,养着他们,时至今日才有机会将他们砌在墙中以作掩护,用来对付我亲爱的皇叔。”
皇叔。。。他又喊他皇叔。。。
苏瑾乐心中的谜团一个接一个,沐子衿伸手揉了揉她绵软的小脑袋,又说了那句:“人吃人,才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游戏。”
苏瑾乐:“。。。。。。”
“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有什么不懂的,大可来问,想必皇叔在下面会很忙,顾不得我们,不如聊聊天,说些夫妻之间的情话。”沐子衿说完,地上那些瘦的像柴火一样的乞丐们便纷纷聚到了段思卿身边,他们早已被沐子衿□□的喜欢吃食人肉。眼下饿极了,竟然像一头头凶猛的狼。
凤凰不动声色退到暗处,对面前一切冷眼旁观。
空气中传来浓郁的血腥味道,苏瑾乐脑子还有些乱,纵使心中有太多的不解,她此时的心思还是放在下面那个拼命厮杀的男人身上——段思卿一向阴险,怎么这次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夫人,你当真没有要问的?”沐子衿将她的脑袋扳过来面对自己,幽幽的说。
“你是疯子吗?”一口一个夫人夫人的还没完没了?
“。。。。。。”
“是不是别人不说你有病你还以为自己正常呢?”
“。。。。。。”
“他若死,我也不会独活。”
“皇叔他当然不会死,”沐子衿抱着她,悠悠轻叹,眼神转向不远处瞭望,一手抚着她的脸,动作温柔,又接着说道:“哎,皇叔心里没有你呀。你看,凤儿一旦出现,他连你的存在都忘记了呢。眼下杀死那些乞丐也不是为了逃命,不过是为了去到凤儿面前而已。”
苏瑾乐才不打算信这变态的疯言疯语,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飘向了下面。。。
果然,段思卿身负重伤,手法却依然精准狠烈,一路都是倒下的叫花子。。。只是,他厮杀的方向不是门口,真的是那个黑衣女子隐匿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day 19
“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如果你妄想我会因此吃醋为此心酸,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对他早就只有恨了——他可是我的杀父仇人!”苏瑾乐冷冷的说。
沐子衿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那你倒是对杀父仇人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呐!”
“要你管!”苏瑾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比如,杀死他的孩子。”沐子衿不理会她,话锋一冷,手就停在了苏瑾乐背后,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从这里跌下去。
她腹中的孩子还那么小,是绝对不会生存下去的。或者他再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