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庆帝心中悲怆的无以复加,他要的是恢弘盛世,要的是一个比他还勤政能干的皇储……他一生的功绩,都毁于一旦,他何尝甘心!
崇庆帝吐了口浊气,“我朝廷正一品就要火葬亲人……是朕,是朕这个皇帝当的不行么!”
苏公公搀着崇庆帝颤颤巍巍的龙体,百官跪了一地,崇庆帝恨的龙目充血,“此事载入史书,朕……朕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程宰相敛眉铿锵道,“无故不葬者,杖一百。是周内司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朝国富民安礼法有序,容不得这等癫狂之徒!”
崇庆帝不愿深究,疲惫的摆手道,“其罪当诛,诛,诛,连同这个一品诰命,都给朕诛了!”
筠娘子拂了下诰命服,走了出来,戴着盖头的脸看不清神色,她扑通一声跪下,“臣妇不服。”
苏公公就要差人过来制住她,筠娘子朗朗道,“陛下妄断,周内司实乃是大仁大义大忠大孝之人,臣妇以死纳谏,为夫君正名!陛下难道要草菅人命吗?”
周司辅摸着两撇胡子,兴味道,“臣倒要瞧瞧一品诰命如何巧舌如簧。”
崇庆帝自然由不得草菅人命的污水往身上泼,只得准了。
筠娘子抬脸,眯眼直视周司辅,“周司辅给周内司定的三宗罪,实乃有内情,臣妇给陛下一一道来。”
“其一,三日大殓入棺下葬,方能再生,老太爷生前身体还算康健,突发而亡,没有征兆,三日不能大殓,实属人之常情,不能概为大不孝之罪。老太爷信佛,由泉音寺做法事给老太爷超度,这是孝孙所为。臣妇这些日子都在给老太爷卜宅,老太爷的丧事风风光光有目共睹,试问,周内司有何理由弃尸不孝?”
周司辅阴测测的冷笑,“姑且就当内司夫人说的通。”
“其二,释迦涅盘,人天齐悟,信佛者多以火葬往生,自不该以礼法束之。连先帝都是火葬与土葬兼容,而陛下,不也同样鼓励火葬?周内司,正是要给百官做个表率呢。”
筠娘子拍了拍手,数十个头上烧戒疤的僧人被带了上来。
这便是筠娘子用十天时间争取来的用处。
筠娘子问道,“你们可是奉朝廷旨意敛收尸体、买棺下葬洪灾瘟疫死者的佛门弟子?”
僧人们齐道,“阿弥陀佛,贫僧正是。”
筠娘子又问,“我可是得了不少消息,在徽州地段,你们拿着朝廷俸银,敛收尸体,不仅不就地下葬,反而当场焚烧,这又是何故?”
一僧人道,“瘟疫横行,佛渡众生,烧人身非但不是孽障,而是造福天下百姓。俗人眼中以为的火烧酷刑,正是佛祖眼中的涅槃。”
荒谬!
若人人都拿涅槃来说事,礼制何在?崇庆帝气的双眼都快滴血。
这些僧人是筠娘子差人从徽州受灾地区绑来的,别看这些人一个二个得道高僧的模样,都是些道貌岸然之徒,专接朝廷这等营生,私吞了棺材之钱,直接将死者付诸一炬。
这也是当地官员纵容的,疫症死者的腐体本身就留不得。这又跟崇庆帝的礼制相悖了,若崇庆帝不认佛门涅槃,岂不是说朝廷暴虐?再说,崇庆帝心里明白,国库已然空虚,拨下去的银两真的够每个死人一副棺材么?
崇庆帝真恨不得做个暴君,直接把筠娘子给拖下去诛了!
筠娘子小心进言,“陛下明鉴,土葬是礼制,火葬是信仰,至于能不能再生涅槃,臣妇只能说各有各的信法了。”
做皇帝有做皇帝的圆滑,崇庆帝心思一动,要想恢复礼制,只需打压佛教便成,眼下捅多了,他这个皇帝可就没几分体面了。
不过,崇庆帝会不追究么。只见周司辅抬了抬璞头,眼里桃花飞溅的风流,轻笑道,“就算是朝廷批准火化,这西郊化人场可不在朝廷的纵容范围呐!”
这个莫须有之罪,就看崇庆帝的心情了。
筠娘子自然得让崇庆帝心里熨帖,红唇开合,“陛下明鉴。周内司虽在丧期,却心系社稷百姓,不曾一日有怠,殊不知这真的是一个小误会呢。”
“哦?”崇庆帝眯起了龙目。
筠娘子捂嘴轻笑,“周内司是要借此谏言呢……陛下在京城里建义冢,殊不知徽州地段眼下最是需要义冢呢,周内司便想着若是在徽州建义冢,也就不用佛门弟子随地安葬了,日后离散的亲人也好寻来拜祭。”
周司辅两指搓着袖口,看了一眼大皇子。
大皇子面色难看,真是白费了心机,他还等着程琦那个空手生钱的法子呢!
崇庆帝饶有兴致,“这义冢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建的起来的!”
筠娘子进言,“虽是杯水车薪,就是陛下看不上,臣妇也要说,臣妇那里有一百多抬的嫁妆,娘家的聘礼也不少这个数,臣妇都捐给朝廷做善事了!”
“行了,你当是过家家呀,”崇庆帝知道她有钱,索性把姿态放的很高,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
筠娘子冷笑的看向程琦,“臣妇的舅舅身为禹州首富,先前拿五十万两修徽州河道,唏嘘不已,想着这河道没修成,是他捐钱捐少了罢,这回他双倍捐之!”
崇庆帝这才赞许道,“要是百官就像周内司这么懂事,天灾*又有何惧?”
程宰相气的想杀人,带头跪了下来,“臣愿捐半数家产!臣身为宰相,责无旁贷。”
“臣也愿意!”
“臣捐万两。”
“臣……”
程琦往后一退,他的父亲为了外甥女和外甥女婿,还真舍得呐!
程家有钱不假,流动资金能有多少,当初拿出五十万两已经大耗元气。何况,程家做的又是瓷器生意,就怕这天灾*!
程琦心里的不忿很快平息,念头活泛开来,宋筠娘没了嫁妆就等于没了底气,程家的钱又被掏空,周家那些爱财如命的,又会怎么做?
果不其然,大老爷和二少爷、四少爷俱是抬起头来,看向宋筠娘的背影,眼里都飞着刀子。
第132章 众矢之的
八月中旬,秋老虎的余热;燥的人心浮躁。
中秋将至,周家的下人忙活着做月饼;正是新酒上市的好时节;大坛大坛的酒往周家搬。
二房人喜笑颜开;由二少夫人当家;就是处处体面。二房人如今是眼睛长头顶上了;要不是二少夫人说一家人要和气,不把太夫人气死,二房也是不罢休的。
大房再蔫,这饭也是要吃的;大老远的就闻到一股蟹香;上桌一瞧,三十八道的好菜;酒坛子等着开封。
如今周内司彻夜留在秀玫房里也就算了,连吃饭都是跟男人坐一条边,在二老爷的下首;秀玫在其身后伺候。
筠娘子最后一个进来;看向低头摆动盘子的周内司;得体的笑容有一丝裂痕,转过脸往自个位子上去。
二少夫人捧着七八月的肚子,由二少爷小心的搀过来,从袖中抽出帕子,掩嘴咳了咳,方道,“如今大兄革职,大嫂撤封,我周家就是寻常百姓家……长幼有序,大嫂还是坐在婆母的下首最合适!”
大老爷倒酒的手都在抖,大夫人惊疑的目光扫向周内司,“皇上今个一早不是朝政要务,急召大儿么?”
大房原本还以为孝期任职,那是多大的殊荣,暗忖就是宋筠娘失了嫁妆,起码还有官威震慑二房,乍听此噩耗,只差没一个后仰。
二少夫人一边落座一边闲话,“我也是上午去程府陪宰相夫人闲话,临回来前,程宰相刚刚下朝,这才碰巧得了消息。这不转眼就到了美瓷鉴举么,国库里没了银子,皇上愁着这盛世体面呢!皇上举棋不定,这才急召了周内司和一干重臣,大皇子给皇上谏言了一个空手生钱的法子,以朝廷名义发行楮券……”
“楮券?”大房人沉浸在噩耗中兴致缺缺,只有二房人齐齐一副好奇的样子。
二少夫人笑眯眯道,“这个大嫂兴许知道,做大生意的行商携带银两不方便,把钱给名声好的铺子,交换成楮券,到了另一地方的分铺,随到随取,这里面有个契机,就是铺子合理动用部分钱款也不打紧。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这是程参政的点子呢,由朝廷发行楮券,以超出面额的好处吸引百姓争相购买,笼真金白银到了国库,还愁国库没钱么?”
大老爷嗤笑,“我虽没担过瓷内司,可也知道这朝廷每年一次鉴举,鉴入皇宫的那些瓷器得要多少钱!朝廷把百姓的真金白银变成一张纸,万一没钱还,那不得天下大乱?”大老爷也只是随口说说,他就是见不得二房得瑟!
二少夫人脸色一沉,不客气道,“每年的瓷税达国库的三分之一,等秋后收上瓷税,还愁没钱么?你们这些鉴瓷人就是迂腐,大兄为此还给皇上脸色看了呢,气的皇上当场就要呕血!大皇子立了这个大功,皇上以病退为由,暂由大皇子执掌朝纲。只消这事做的体面了,这皇位么自不用说。”
大势已定,大皇子不日继位,祁家鸡犬升天。
而周家,自然是祁孟娘的天下,大房人个个一脸菜色,愈发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碍眼。
二少夫人摆手让执棋给在座的分蟹,先是太夫人、大老爷和大夫人,手敲桌子道,“大房二房只要一天不分家,就一天不开小灶,就是有一碗稀的,也先捞了米给你们大房,这才是一家人嘛!”
二夫人扬眉吐气的放了手上的蟹爪,冷哼,“二儿媳,也就你亲疏不分!”
二少夫人厉眼一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婆母可别忘了,如今是我祁家当家,就不差这点钱,养几个人留个体面,也是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不是?”
把宋家踩在了脚下,二少夫人是身临云端的快活。
要大夫人一辈子看二房脸色过活,那是咽饭比咽糠还恶心。大夫人啪的一声搁了筷子,一句话,“老祖宗,该是分家的时候了,我大房不稀罕。”
分家了,拿什么过活?大老爷磨着牙,只见大夫人往宋筠娘那边斜了一眼,顿时有了底气,“呵,朝廷美瓷鉴举好呀,如今人都说宋家青瓷无毒美观,儿媳这瓷窑里的账本,拿过来给我过过目。”
大老爷觑了一眼大夫人,“你这个做婆母的,也不知道帮儿媳管管账,劳累了儿媳,还怎么给你添嫡孙?”
筠娘子的嫁妆,也就剩一个瓷窑了,没了一品诰命傍身,大房也没必要对她客气!
筠娘子颔首不动,半晌才随意道了一句,“瓷窑才重建没多久,一直没烧瓷,”抬脸轻笑,“公爹婆母这是做什么白日梦呢,马上就是美瓷荐举,没了瓷内司一职,有几人记得宋家青瓷?”
终究还是白瓷的天下!
二少夫人可是打探的很清楚,宋家瓷窑没日没夜的烧,非是烧青瓷,而是……白地蓝花!
怀璧其罪……当初大房就是凭着这白地蓝花,才哄的老太爷应了宋周联姻,大房人俱是心思一动。
小四少夫人啖了口醋,“大嫂当初是一品诰命时,可威风了,不顺父母,无子,淫,妒,这四样可都沾上了呢,也就欺负大房人怂!如今没了嫁妆没了诰命,还敢这么横,当大房都是软柿子么?”
大老爷大夫人眼里都是凉薄的冷笑,筠娘子不予争辩,多说无益,说到底还不是她自个蠢,花了自己的保命嫁妆救周内司,结果呢,连他都没给她丁点的尊重!在周家本就四面楚歌,连自个夫君都不顾惜,旁人还不赶紧着给她身上使刀子?
大四少夫人拂了下杯盏,“做人要依本分,大嫂习惯了两面三刀,当初天天出去给老太爷卜宅,宅子呢,最后还不是把骨灰罐搁庙里面了?指不准去私会情郎了呢。她能有今天,那也是老太爷显灵了!”
太夫人一个激灵,把老太爷的手杖跺的铿铿响,“当初要不是她一碗糟糠噎死了老太爷……她一进门,老太爷没了,大孙又革职了,这个祸害,怪我当初没听老太爷的,休!给我休了这个孽障!”
大夫人给太夫人顺着气,“儿媳正要进言呢,七处她就犯了四出,又这般晦气,我身为婆母,就做了这个主了!”
大老爷还是惦记着白地蓝花,“梁嬷嬷,去大少夫人屋里好生搜罗,务必把瓷窑的地契账本给我搜来,出妇的嫁妆一分带不得,她屋里的东西都是我大房的了。”
姑夫人灵机一动,“宋家瓷窑的地可是价值不菲,是禹州最好的地段呢!”
二少爷说话直,像是为周家考虑大局,“我周家两房人向来一条心,秀玫肚子里还有大兄的骨血,大兄就是再娶,也娶不到能管家的人罢!你们大房既然都把中馈大权给我媳妇,我媳妇行事大度体面,又懂瓷,不若把瓷窑也让她管得了!”
大老爷大夫人脸色一沉,二少爷摆手道,“我就这么说说,可不是图宋家瓷窑,我二房人对你们可谓掏心掏肺了,媳妇身子重还怕伙食上不妥帖,非要亲力亲为,你们大房人可别小人之心,平白伤了两房和气!”
四少爷从袖中抽出扇子,愉快的拿扇柄在桌上磕,“二兄你啊,就是个敦厚人,你看大嫂当家的时候,连我们二房里的嬷嬷丫鬟都给搜罗一遍,可见大房对我二房有多忌惮呢!依我看啊,不若分家得了,大皇子一登基,以后祖业就靠我两的子孙继承了,咱们二房作甚拿钱图名声?吃力不得好就算了,就怕替大兄养儿子,结果反倒养出个瓷内司出来!”
二老爷佯怒,“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混账话呢!”
四少爷漫不经心的撇嘴,“你当他们是一家人,处处为他们着想,他们反而揣度咱们是别有所图呢!你们就是好这个体面,拉不下脸,才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
二少夫人掩嘴笑,“咱们二房啊,都是心直口快之人,这才像一家子的样子嘛!”
二夫人嗤笑,“让他们大房清高去!看他们是不是能把宋家瓷窑给孵出蛋来?”
二少夫人意有所指的盯住大老爷大夫人,“婆母此言差矣了,宋家瓷窑里不止有母鸡,还下了蛋,就跟林子里的野鸡一样,那是有不少豺狼虎豹在盯着呢,必须得有人给圈过来,才好孵蛋不是?”
太夫人自老太爷死后,一遇上这些事就头疼,除了怒急攻心,也说不出个什么道理来。
二房的赤、裸挑衅,大房人再是气闷,也不得不认同。就是休了宋筠娘,拿了宋家瓷窑,也只是拿一个空壳子!白地蓝花这个稀罕物,宋老爷怎么可能外传,一旦休了宋筠娘这个继承女,宋老爷恐怕是宁可抱着白地蓝花进棺材罢!
再说,怀璧其罪的道理大房岂会不懂,白地蓝花的前景不可估量,大房一个后台都没有,拿什么来养这颗摇钱树?
大房简直就是抓心挠肺的恨,最重要的是,要宋家这门烧瓷手艺,必须要有精通烧瓷的人去偷师,这个人要找也只能从祁家来找!
第133章 被迫和离
八月十五,惊雷阵阵,暗无天日的喜房里。
从销金帐、红缎双喜字大被褥、鸳鸯戏水的喜枕,再到箱笼、梳妆台上的摆设,都被洗劫一空。
连筠娘子身上的绸缎都给剥了去,换上了周家下人都不穿的麻衣葛屦。
窗户外乍亮轰隆,秀棠进来时,亮光打的筠娘子一脸惨白。
筠娘子坐在冰冷的席子上,摸着光滑的红漆床沿,细白的手指缠绵的婆娑,唇角噙笑,双眼放空,一副痴样。
秀棠是弓着背,护着胸口下的两个热馒头,冒雨跑回来,蠕动双唇,“娘子吃一些罢,身子要紧……”
筠娘子抬脸看她,本就清瘦的身子已经脱了行,眼中有希冀的火光,“秀棠,内司……他来过吗?”
秀棠一身是水,远不及这一句话来的心凉,用手背擦泪,哆嗦着发白的嘴唇,“娘子,你醒醒罢!他不要你了……他跟周家这帮豺狼虎豹,在热热闹闹的过中秋呢……娘子!你还没看明白么?”
筠娘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周遭的空气,有气无力的轻笑,“内司他喝了什么酒,嘴里这么香。”
“啪!啪!”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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