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有多无耻了罢!他们根本就是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人看呢!”
良贱有别,把良民说成家奴,本身就是对人格莫大的侮辱!
人群攒动,又一波群起而攻之!
筠娘子夺了芹竹手中的刀,刀光一亮,直指前方,不高不低的声音带着无上的威严,“想死的,就给我上来!斩杀恶奴,这是当主子的权利!这是程家的家务事,诸位百姓尽管看个明白,若有想不开掺和一脚的,仔细自个的脑袋!”
一恶奴不信这个邪了,抡起耙子就要上前夺刀,筠娘子嚯的一刀砍在耙柄上,纵是力道有限,刀锋也杀的耙柄摇摇欲断!恶奴直觉双眼一道刀光,当场往后一摔,吓尿了裤子!
筠娘子眼睛扫过中间煽火的刁民,那个锦绣华服,根本不是短打工匠!擒贼先擒王,周内司自然明了了筠娘子的暗示,筠娘子刚好以身挡住他,手臂一抬,一只雪亮的匕首飞了出去!
刁民也是有点手脚功夫的,一见银光飞来,就要正中他的面门,撒腿就跑!
没个这个主心骨,工匠们多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又见百姓们持观望态度,舌头反倒开始打结了!
“诸位,周内司口不能言瘫痪半身,尚得皇上重用,口口声声就是贪官,尔等信口诽谤当朝一品,看来是不顾惜自个的舌头了!周内司急着回京上朝复旨,程老爷亲自开船相送,却因尔等滞留禹州耽搁时辰,你们知道自个耽误的是何等大事么?”筠娘子轻蔑道,“别说程家还没破产,就是垮了,我宋家青瓷扬名于世,区区一点工钱,又算得什么?”
“再说,牡丹园本来是准备四月底至五月开放,除却牡丹花匠要长期受雇,旁的工程最快也要四月中旬完工,眼下就三月,工期未完,你们凭什么嚷嚷着要钱?诸位百姓可莫给这帮刁奴们蒙蔽了!”
筠娘子身姿不动,冷笑一声,尔后笃定、闲适的脱口出让工匠们五雷轰顶的话:“尔等的户籍,在程家的一日,就一日是程家的奴才。奴大欺主,连累老小妻儿是一。程家请的匠人,向来在精不在价,在这个行当你们都是首屈一指,而牡丹花匠更为价高,尔等一时被人怂恿做了糊涂事,那可就太可惜了!”
她怎么知道他们的户籍在程家的手中?
……不止是他们的户籍在程家的手中,一家老小的户籍都在程家!
此事若不善了,程家不归还户籍,那么一大家子就都是贱民了!那他们指望科举入仕的儿子怎么办?
她……究竟知道多少?
领头的三个工匠打了个对眼,念及那个幕后人说的:“若没能让周内司他们钻进套里,拖延一时是一时,事成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筠娘子也只是猜测。其一,雇佣匠人,为防匠人寻机偷窃怠工,拿捏他们的户籍是首要之重。其二,稳定匠人,一般是按月发工钱,给他们养家的来源,他们敢这么大胆,想必这工钱是真的欠了!那个牡丹园管事程功……太过蹊跷!其三,若没有户籍之虑,会由着程家昨天把牡丹园搬空?
当初程老爷问程功预算的事,程功是这般回应的:“这个……工匠的钱都是提前发了,后面的材料也买好了,手上还真没剩余了。老爷确定这工程真要停么?”
……昨天还真没见到程功这么个人呢!畏罪逃了?
“你,你们血口喷人、欺人太甚!”一牡丹花匠指着筠娘子,老眼一瞪,大声吼道,“拿捏我们的户籍,就能理所当然的不发工钱么?当时要不是程家财大气粗谈定的价最高,我们也不会蠢到把一家老少都搭了进去!果真是无商不奸,诸位也瞧明白了,我们要不是走投无路,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一品大官呀!程家敢做,我们就敢说,打官司到皇上跟前,我们都有理有据,诸位把眼睛给擦亮了,以后谁跟程家做生意,那就是孬了!”
一木匠红眼紧接道,“从去年我就在程家做工,到眼下是一个钱子都没看着!程家那头说是周转紧张,要先拖着,还说了,等以后牡丹园开放了,还愁没钱么!可是昨天,程老爷把牡丹园一下子搬了个空,工程全部停掉,还哄我们说这里要夷为平地重新盖瓷窑,到时再找我们做工!呵!这是光明正大的劫匪呀!毁了我们的一砖一墙,翻脸不认账,程家还有没有钱,我们怎么知道?”
“就是!就是!”
“程家这事做的真不厚道!”
工匠们见筠娘子不语,以为这招好使,唾沫飞天的骂个不休,甚至有人擦着老泪哭嚎撒泼起来,那叫一个壮观!
“老爷不仅给老奴盘酒楼的本钱,就是那半船河豚算算也是好一堆白银了……”程功当时的话就在耳边,筠娘子念头飞转。
有钱的奴才手里有点私产再正常不过,然多半是瞒着主子的,程功因为跟舅舅过命的交情,而有了不少优待……这个优待跟牡丹园又有什么干系?
若不是为了建瓷窑,舅舅一直无暇去牡丹园,程功凭什么偷工减料,不仅没人通报舅舅,连舅舅当时也没有多加指责,仅仅是舅舅顾念旧情?不对,奴大欺主的事有一就有二,舅舅不可能不杀鸡儆猴的!除非这事本身舅舅就不在理、无法追究!
这些人被耽搁了一年的工钱,为何不找舅舅讨账?当时舅舅去视察,也没个工匠吱一声的屁!
筠娘子心里有了主意,眉眼肃穆,凌然道:“既是舅舅欠的钱,我这个外甥女替他还了!舅舅既然把牡丹园给了我宋家,这笔账理所当然就归我头上了!我既当着诸位的面开这个口,若有一句搪塞,你们尽可摘了我头顶的龙凤冠!”
众人俱是沉默,筠娘子笑的和蔼亲切,“想必诸位身上带了雇契罢?”
工匠们大呼不好,筠娘子扬刀冷笑:“我这头要还钱了,尔等不该高兴么!难道是说,你们本身就不是为了工钱而来,而是包藏了祸心!以身相拦周内司和一品诰命、怂恿百姓动手,你们不就依仗着周内司一个瘫子、我一介妇孺,任你们宰割么!诸位百姓不问是非,助纣为虐,有帮凶之嫌!”
筠娘子拿刀直指领头人,“诸位百姓,眼下有个戴罪立功的法子,但凡谁帮助周内司辖制恶奴,辖一人,赏十两纹银!至于你们这帮恶奴,乖乖的说是幕后指使,我就放你们一条狗命!”
“都听内司夫人的!”
“别让他们跑了!”
一干工匠傻了眼,领头人扑通往地上一跪,把头磕的嘭嘭响,“我们手上没有契纸,只有欠条!管事给我们打了欠条,让我们瞒着程老爷,昨个我们怎么都找不到管事,牡丹也搬走了……我们就失了主张,听闻程老爷今个要走,这便急了!拦住夫人和周内司,程老爷就会回来料理这事,我们真的是无心的呀!”
“你们手上不是没有契纸,而是你们立契的人不是我舅舅,是程功管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自个愚蠢被骗,难道还赖着程家不成?区区贱民,谁给你们的胆子!”筠娘子拢在袖中的手指绞了绞,眼睛眯出一道冷芒。
这便对了!
这是一种用人之道,奴才翅膀硬了,便不好拘着了。主子要想清闲,加上笼络人心节省资费,非但不要亲力亲为,只需把这事承包给下人去做。给他合理的预算,其余的就由着他去。奴才要想从中牟利,自然卯足了劲干事。
舅舅看重牡丹园品质,工匠是他自己指派的,所以拿捏了工匠的户籍。加上对程功的信任,便让他全权负责了这茬。按理说,程功该对舅舅感恩戴德才对,谁想这个刁奴起了这等心思?
工匠们面如土色,筠娘子就要拎裙上马车,程家的一个下人驭马过来,利落跳下,大呼:“周内司、内司夫人,大事不好了!”
“又出什么事了?”
“徐知府带了一帮人搜船,说是船里面藏匿剧毒河豚,还说我程家河豚吃死了主簿,要抓我家老爷呢!”
周内司只是聊表一下咳了几声。
……做她背后的夫君,还有什么比取悦她来的实在?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下更。
第104章 祸起恶奴(中下)
快马加鞭赶到渡口,衙差已经拦住看热闹的百姓,程家的下人扬鞭飞马,一个厉喝;惊的百姓让出一条道来;筠娘子和周内司的马车缓缓过去。
一艘雕梁画栋的十丈长轮船;红漆在阳光下锃亮刺眼;甲板上站满了衙差,众人指指点点不提。肥胖的徐知府年逾五十;豆大的眯眯眼,笑的恰到好处的宽脸,确有矮菩萨父母官的模样。
程老爷端的是风流气派,一胳膊肘捣了个旁边衙差措手不及,抖了抖被折腾弄皱的锦缎袍面;阴阳怪气道:“哎呦;四品知府;见着一品内司,还不赶紧去起身相迎?”
徐知府的笑里一层寒意:“有你这么跟岳父大人说话的么;这还没休妻呢,就是休了,你跟我徐家连枝带蔓的关系,也不是想扯就能扯的干净的罢!”
“剔骨剐肉,尚不在话下,何况是无用的藤蔓累赘?”
“你莫忘了!商者贱下,这些年若没我徐家给你开路,你还不早就翻在了阴沟上?”徐知府到底是有心挽回程徐两家的亲戚情分,指着周内司和筠娘子哈哈大笑,“果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把宝押在这么一个半条命的瘫子身上,外甥女婿跟自个的亲儿子,孰亲孰远,还用我教你么?范参政说了,你若识时务,程琦今年就是个头甲,只要周内司过不了这条江……”
程老爷心思一动:“江里面有什么?”
徐知府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翁婿和谐的模样,高深莫测道,“我给你把路都铺好了,这事不需要你掺和,你莫乱走就成!”言罢擦身而过,赶紧朝近前的周内司拱手作揖。
徐知府打了个手势,四个粗膀子的衙差一拥而上,辖制住程老爷,尔后打着官腔对周内司道,“是什么风把内司大人吹来了?还是说内司大人有心来视察下官办案?程大商人是下官的女婿不假,然下官一向公私分明,内司大人若不放心,随下官去公堂坐坐便明白了!”
徐知府不等回应,当着在场百姓的面,历历数来:“去年年底程大商人就用这艘船,载了半船的河豚,本官的同僚下属应邀去程家酒楼吃河豚,高主簿中毒身亡,有仵作验尸结果为证。还有三人有幸从鬼门关拖回了半条命,人证俱在。本官今个一早听到击鼓鸣冤,程大商人这头就要逃之夭夭,本官大义灭亲,带人亲自缉拿罪人!程家酒楼当初要开河豚宴,名头都打出去了,却熄了音,那这半船毒河豚去哪儿了?本官还听闻昨天两百来台的箱子拖到船上,料想这是要毁证呢!这便差人来搜了船,看来还是本官想差了!”
顿了顿,徐知府对攒动的百姓道:“一百五十台的名种牡丹,计两千余株。六十抬的金银珠宝,价不可估。诸位做个见证,我官府的人可没动他的一分一毫!”言罢,带人离开。
程罗脸色凝重,吩咐下人严加看管。筠娘子看着程家为数不多的短打下人,和窃窃眼红的百姓,心下一个咯噔。
筠娘子大声朝程罗道,“这些个名种牡丹,是周内司孝敬皇上的,但凡有一点损失,必唯你是问!”
百姓这时才骂骂咧咧的跟去知府大堂看热闹。
筠娘子扶额,若是舅舅伏法,程家一垮,加上徐知府的甩手,难保那些宵小之辈不趁机扒空了这艘船?她可没忘记,徐家可正缺钱呢!如今这光景谁还能锁得住徐氏?这船东西就是返运程家,也定然不保!
好一招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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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
明镜高悬,徐知府稳如泰山的坐在上头,衙差分列两班。筠娘子仗着内司夫人的威仪,有奴婢们簇拥,位居看热闹的百姓前头。
原告是高老爷,死去的高主簿之父,跪在下面老泪纵横的喊冤。而给高老爷代状诉讼的举人……不是旁人,正是程琦!
程琦一身青衣直缀,看也不看程老爷一眼。程老爷虽是早对这个不肖子心灰意冷,此时眉头突跳,双拳一紧。
好一出父子公堂对簿!
芹竹推着周内司上前,徐知府赶紧起身聊表一下:“给内司大人看座!”
雕花大椅子搬了上来,筠娘子背后的百姓们笑作一团。谁人不知周内司下、身瘫痪,难道要当众被人抱着换椅不成?
筠娘子恨不得咬了眼前的笑面虎!气的手都在发抖,谁给他的胆子?
周内司搭在轮椅上的两手都没动,“咳,咳,咳。”
这是什么意思?徐知府一懵,芹竹好心解惑道,“内司大人咳一下,是:好。咳两下,是:不好。咳三下,是:没听清,重复一遍。”
周内司扭过头,望向门口的筠娘子,四只眼睛隔着盖头遥遥相望,分明什么都看不清,她就是觉得他像个顽皮的孩子,悒郁一扫而出,扑哧笑了出声。
徐知府脸色难看,这基本的礼节又拂不得,只得清了清嗓门道:“给内司大人看座!”
“咳,咳,咳。”
芹竹笑吟吟的提醒道,“周内司耳朵不好使,徐知府这么点大的声音,好没诚意!”
徐知府气的老脸涨红,大声道:“给内司大人看座!”
“咳,咳,咳。”
……
已经是第六回了,徐知府牟足了劲,扯嗓子吆喝道:“给内司大人看座!”
“扑哧……”百姓们笑的前俯后仰。
“咳,咳。”
徐知府颜面全无,恼羞成怒道,“内司大人耽搁本官审案,恕本官无礼,本官……”
芹竹好笑道:“难不成徐知府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么,内司大人刚刚咳了两声。内司大人听见徐知府的话了!内司大人身子有碍,就是朝堂上皇上也每每让公公吆喝,徐知府这是不给内司大人这个面子?”
“下官不敢。”
周内司伸出蛤、蟆手,摸了下徐知府差人送上来的椅子,芹竹便明了他的暗示:“徐知府这椅子太粗糙了,内司大人坐的轮椅,都垫着皇上赏的羽缎金裘,你送来磕人的椅子,这是存心给内司大人找不痛快么?”
“下官无知。”
徐知府可看的明白呢,他每吼一次,周内司都会转头,跟宋筠娘眉来眼去的。宋筠娘捂嘴笑的愉快,合着这是耍着他玩、搏妻一笑呢!
徐知府恨不得咬碎一口黄牙,拿起惊堂木,就要拍下去……
“咳,咳。”
徐知府脸成猪肝色,周内司到底想要怎么样?芹竹趁徐知府鼻子冒火时,快手抽走惊堂木,恭敬的递给周内司。
筠娘子喜不自禁,周内司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靠着椅背闲适的把玩起惊堂木来。
本来还哭嚎让知府大人做主的高老爷也被这个变故给惊住了,程琦酝酿好的犀利言辞在嘴里都快给嚼软了,程老爷抱手看好戏。
颠来倒去了小半炷香,芹竹又给送回去,双手恭敬的呈给徐知府:“内司大人还没见过惊堂木呢,这不就好奇来着,摸了摸也没甚趣味,呶,徐知府赶紧接好升堂罢!”
徐知府眼睛扫了一下周内司的蛤、蟆手,蛤、蟆手碰过的东西……徐知府这头在犹豫,芹竹已经利索的拿帕子擦了擦,咋呼道,“哎呀,内司大人的脓血都沾上来了!”
徐知府真恨不得一个惊堂木拍上周内司的脑门!
芹竹意味不明道:“大伙都等着升堂呢,徐知府这般磨磨蹭蹭的,是年纪大了拍不动惊堂木了?如此的话,依奴婢看,这堂也别升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周内司冷笑,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自个把自个的气势给研磨光。
徐知府一拍惊堂木,气势汹汹的吼出震耳欲聋的“升堂!”,这是生怕周内司听不见呢,尔后擦了把冷汗,往椅子上一靠!
徐知府接过程琦递来的状纸,高老爷见该他表现的机会来了,干嚎了几声,肚子里温习了好多遍的哭诉就要脱口……
“咳,咳,咳。”
芹竹嗤笑:“哎呀高老爷,你这像是死了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