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宫女来报:“‘走马派’伎艺人锦娘、旻王殿下的戏班头角萧九娘在殿外候着。”
“让她们进来。”王皇后慈爱道,“本来今个‘走马派’是要给皇上和百官表演的,本宫特地要了其中的锦娘,给你们来一出使唤蜂蝶。旻王倒是个有孝心的,把他的戏班也送了来。今个儿,你们是有福喽!瞧瞧周姑夫人这脸色,本宫晓得锦娘可没少给你周家使唤,旁人看不到的,周姑夫人是看都看腻味了呢。”
“娘娘说笑了。说来也是周内司怕我闲闷,这才跟锦娘有了段日子的渊源。”
王皇后脸色一滞,奇装异服的锦娘和身着大红戏袍的萧九娘并行而入。萧九娘的腰肢被腰带掐的很紧,不堪一握,提着裙子扭着腰,三寸弓鞋把大理石地面踩的咔咔响。两人同时道:“锦娘/萧九娘问皇后娘娘金安万福。”
锦娘的声音依旧泉水穿石的悦耳。萧九娘声音柔媚,加之十足中气,每个字都是圆润饱满。筠娘子见识过萧九娘的唱功,唱起男角来无人可比。
里一层外一层的衣裳遮住了萧九娘的脖颈,脸上浓妆艳抹,异常纤细,肤白发墨,自成媚色。筠娘子觉得很不对劲。
锦娘进言:“娘娘明鉴,皇上还指着锦娘下午在叠锦殿上表演,这使唤蜂蝶一天两次本来就吃力,这排前排后嘛,锦娘自然该是前的,也好匀个晌午出来养精蓄锐。可是萧九娘倒好,带着戏班直接霸了戏台挂帷幕了,还请娘娘做主。”
周姑夫人斥道:“萧九娘?真是个不懂事的!娘娘今个可要听好几场戏,万一听着听着就过了时辰,总不能教娘娘跟皇上抢一出使唤蜂蝶罢!”
王皇后看着锦娘跟萧九娘红眼,反倒看向了筠娘子:“咱们中间呀,就数宋筠娘算术最好,当初赛马,还是筠娘排的顺序,五轮定胜负。今个萧九娘备了四场戏,锦娘一出使唤蜂蝶。本宫纵容了萧九娘挂帷幕,是因着连唱四出戏她也吃不消不是。这唱了两出再让给锦娘也是无可厚非。可是锦娘又说了,她还得养精蓄锐……哎,本宫是懒得动脑筋了,就听筠娘高见。”众女神色各异,锦娘和萧九娘的矛盾成功被转了过来。
平时投壶打马球也就成了,王皇后为何请了锦娘来使唤蜂蝶?如今王氏跟周家已经不共戴天了!
王皇后就更不待见旻王了,却适当时机请了萧九娘来给周家打脸!——王皇后这是壁上观周内司跟旻王斗呢!
筠娘子也不推诿:“筠娘以为,谁前谁后,就跟人有三六九等一样。说到底伎艺人和戏班,还不都是奴才!奴才吃不吃得消,那是奴才自个的事,哪有主子操心奴才的道理?不过这下等里面也有个高个矮的,娘娘以为谁的个高,自然就在前头。”
在场人等呼吸一滞,王皇后可不接这个太极:“筠娘以为谁的个高,谁的个矮?”
“‘走马派’伎艺人是皇上都嘉许的,都是宫里大节才请的,就是官宦贵胄相请也是看机缘的,说是奴才,更是专心耍艺的良民。而旻王殿下的戏班,旻王殿下亲口承认,他劫的尼姑都组了戏班了,尼姑案后,不少尼姑都回了庵子,估摸着也剩这么多了!这些尼姑随了旻王殿下,就是女伎了。良民跟女伎,谁前谁后,筠娘以为是有目共睹。”筠娘子意味深长的看着萧九娘,“亏萧九娘还敢用这个名!”
萧九娘一声冷笑:“宋筠娘,你怕是忘了一件事呢!”
——杨武娘还在旻王手上!
这头周家与旻王间接打擂台。拂宁苑那头,周司辅跟旻王是结结实实的打起来了!
巍峨庄严的拂宁殿前,是七八亩的稻田,正是万物复苏之际,田埂上青草萌发。稻田里有个庞然大物——正是筒车。
几个太监和两头牛辅助筒车转动上轮,崇庆帝意气风发的指着转动的水轮道:“诸位看到山腰上另一个水轮么,用这两个水轮传水,汲水高程可达十丈!有了这个法子,低处涝田的水可转至高处的旱田,我朝有了此物,日后不定多少涝田旱田成了良田!朕今日让你们前来,就是让你们好生看看!农事乃立国之本,水乃农事兴亡之要务,利水,则利农,利农则利民。”
三个皇子和百官都是一片附和声。崇庆帝看他们都这副模样,眉头皱了起来。
随之,崇庆帝指着双手抓着稻茬的周司辅,龙心大悦大笑起来:“瞧瞧,好个周司辅!”
周司辅裤腿卷到膝盖上,从省服扎在腰间,袖子挽起,脸上都是泥渍。一来是崇庆帝不得不用他,二来,他总是能摸明白崇庆帝的龙意,没皮没脸,每次崇庆帝做做样子种稻收稻,他都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周司辅涉水过来道:“臣见这一田稻茬就忍不住,一早就在这里候着陛下除稻茬呢。臣让他们把牛借给臣使,怎么着也要犁掉两三亩的稻茬解解馋罢!呀,太监不听话,臣便用没牛人家的土法子,用脚踩……哎呦,这脚也不知是戳进什么东西了!”周司辅在梗上蹭了蹭,青草上立刻有了血迹。
“来人,快去请太医过来。”崇庆帝面色欣慰,念头一转,对三个皇子和百官道:“到底朕还没犁过田呢。”
史官已经开始拿笔记录:某年某日,崇庆帝带领皇子和百官犁田。
当然,崇庆帝是不用动手的。众人都心下一个咯噔:这是让他们犁田?
插秧割稻还好些,这些人看牛就发憷。众人是把周司辅恨的牙痒痒:周司辅倒是会卖乖!先把脚伤了,尔后等着看他们笑话呢!
周司辅不等这些人同仇敌忾,把战火对准旻王,笑眯眯道:“陛下,臣有一言。往常插秧割稻,臣等还有大殿下二殿下哪个不是争先恐后?今个大家都穿着官袍来,又没备衣裳,难不成都像臣这样子下山么?臣是一个奴才不打紧,总不能让他们给太监宫女看笑话罢!可是旻王殿下就不一样了,旻王殿下可是备着戏袍呢,再说旻王殿下难得回京,身为皇子,体验下民生,也是理所应当的!”
周内司跟旻王水火不容,众人也见怪不怪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连忙应和,紧接着百官应和,崇庆帝自然允了!
旻王脸都黑透了,应了就是被人看笑话,以为他旻王怕了周内司呢。不应的话便是忤逆崇庆帝。旻王胸膛起伏,恨不得把周司辅大卸八块,跪了下来:“儿臣怕水,田里水深。儿臣……”
“混帐!”崇庆帝大怒。周司辅抱手冷笑。
旻王脖子梗了梗,眼睛里是杀人的凶性:“周司辅,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奴才命!”
周司辅悠悠的趁火打劫:“旻王殿下有功夫四处劫持尼姑,组了一个接一个戏班,就没功夫关注百姓,呵……旻王殿下好歹也管着偌大一个封地呢,那就是封地百姓的天,百姓的父母,旻王殿下就是这般做人父母的?还是说旻王殿下不肯纡尊降贵,尊贵如陛下都亲自插秧割稻,难不成旻王殿下觉得自个的玉体比陛下还金贵?”
“果然是没教养!”崇庆帝怒不可遏,一巴掌掴了上去,“圣贤书上有云,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也是,你自幼在封地,没人监管,成日只知道男不男女不女的唱戏,朕还能指望你腹中几两墨水么!跟朕滚回你的封地去!”
众人幸灾乐祸中,旻王灰溜溜的要走。崇庆帝喘了喘,方道:“回宫面壁思过去!你既然这么不懂事,封地,朕也该想想了。”
旻王离开时,唇角都是诡秘的笑容:周内司打他脸是罢,宋筠娘也打脸是罢,他倒要看看,当周内司娶不成宋筠娘,毁了宋家……周内司如今得罪了白瓷彩瓷,连唯一可供傍身的青瓷若都毁了……哼,他倒要看看,周内司还拿什么兴风起浪!
他是这样交代过萧九娘的:“宋筠娘,我若不得,必毁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正版的亲们!今天还有两更哦~~很抱歉为了存三章稿停更了几天!
后面无意外情况夫人会努力上日更滴~爱你们,么么。
第81章 '二更'囫囵局3
山顶叠锦殿上有铅华池,纤尘不染钟灵秀美。山腰群馥殿有玉华池;是引铅华池的至清水而入;尤在雾霭未散时;池上如仙气袅袅。池边亭阁数座;珍花异木,假山垂影,不似人间。当然,众女是没福气赏玉华池的。
玉华池又分流二池;向东流是燕池;向西流为岳池。燕池水用于饮用洗漱,岳池水用于灌溉浣洗。戏台便搭在了岳池前;戏台搭的很高;铺着红色地毯;背后是大幅瑰紫色帷幕,戏台上锦娘叠起绢帛,手执剪刀,剪成蜂蝶。
众女在戏台下依位而坐,众女身后两丈处设高座方便观摩,座上的王皇后和两旁的大皇妃二皇妃低声闲话,将众女的兴奋劲尽收眼底。
筠娘子看蜂蝶展翅而活,在众女的发髻上翩飞,或在肩上歇息,或聚在一处,又散了开来。
筠娘子怔忪间,只听锦娘道:“锦娘当初在衢州知州府走失了一只蝴蝶,听周姑夫人说这只蝴蝶飞到了宋筠娘的身上。投桃报李,宋筠娘若是不舍得还匹帛,还个丝帕也成的。”
筠娘子整个人一懵——好个周内司,这是派锦娘来做说客呢!
筠娘子轻描淡写:“帛便是帛,蝶便是蝶,诚如锦娘所言,庄周梦蝶。既是梦,本就当不得真。筠娘已然梦醒,不作奢望。”
“宋筠娘是不信锦娘这双手,化帛为蝶,破茧而飞。锦娘敢说,这等点石成金术,锦娘独一无二。筠娘若是错过了,只能是一块死帛喽!”
“筠娘不信。这等投机取巧的幻术,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哼,等你成了死帛,就明白锦娘今个的好意了!”
筠娘子的冥顽不宁很快得了报应。
霎时。
——只见风骤起,岳池浪水翻涌升腾,水声骁厉,如狰狞野兽,决口而来!
戏台上的帷幕被风刮的簌簌响,戏台摇晃可危。众女尖叫,只听里面有王皇后的暴呵:“不过起风而已,作甚慌成这样!”
——只见浑浊的水浪拍湿了帷幕,张开兽爪,扑向在场的女眷!
锦娘早在帷幕坍塌前,灵巧的身形跳走,只留下一句:“锦娘去给皇上表演使唤蜂蝶……”
一丈高的浪水把女眷们扑了个正着,椅滚桌倒,哀嚎声不断。筠娘嘴巴闭的紧,浊水带着泥沙打在脸上,塞满了胸口。
浪水眼见就要伸至王皇后的高座前,王皇后不像大皇妃和二皇妃那般惊慌失措,反倒是母仪天下的沉稳。
——似乎浪水的兽劲用光,恹恹在了王皇后的脚下,决口的水平缓游动。
一宫女来报:“娘娘不好了!是玉华池决口了!燕池也出事了!整个群馥都被淹了!”
又一宫女来报:“玉华池的水都来自叠锦的铅华池,许是铅华池泄水太急,才爆口了玉华池……就怕铅华池要决口,那从山顶到山脚……”
豫敏郡君一巴掌甩上了宫女:“晓得铅华池要出事,还不机灵点!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安排娘娘移驾回宫!”
宫女们赶紧伺候王皇后和大皇妃二皇妃上了辇,快步离开。
数十个女眷形同落汤鸡,从头到脚都是黄泥,艰难的从水中爬了起来。
已经有女眷抽抽噎噎:“呕……咱们也快走……大水就要来了!”
立刻有年纪稍大的女眷斥道:“要走,也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走!你看看你,衣衫不整,这下面来来往往的太监和侍卫,万一再撞上百官……与其名节尽毁的回府,还不如在这里死了清净!”
小娘子们哭作一团:“给我们衣裳……我不要死,不要死在这里!”
正是心烦意乱之时,数十个女眷此起彼伏,六公主怒斥:“哭什么哭?你们不过是贵女,本宫堂堂嫡公主,比你们的命可贵上不止一分两分,本宫都不慌,你们慌什么!就是给本宫陪葬,那也是你们的福气!”
嘉福苑毕竟是后宫,王皇后和大皇妃二皇妃一走,也就六公主说的上话了,已经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了六公主身上:“六公主,你可要救救我们呀!”
六公主不过匆匆凝思,眼睛瞪圆,全身冷的彻骨。女眷和丫鬟嬷嬷们都被困在群馥,就等发落。
周二少夫人狼狈的捋了一下脏污的头发,恨不得咬碎满口的玉牙:“哭罢,哭罢!留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留在这里好歹还能全个名声……咱们都入了皇后娘娘的局了!”周二少夫人癫狂的伸出指头道,“她——王皇后,为了对付一个人,连自己的亲生公主都不放过!”
周二少夫人指向了一个人!
六公主目光也挪了过去,凶性毕露,冷哼:“谁有那么大本事决口了铅华池和玉华池?母后主持后宫向来事无巨细有条不紊,谁能在母后的眼皮底下使这么大的幺蛾子?难怪一国之后不坐最前面的主座反而在后面设了高座!父皇和百官还在拂宁种稻,母后这是刚好下去报讯呢!出了水患,指着宫女能有什么用?怕是不消两刻钟,侍卫便来了!名节?哈哈什么狗屁名节!都指着本宫有什么用,她王皇后连本宫都一网打尽,你们想死的,就自个淹死在水里算了!”
女眷们呆若木鸡,出声又怕讨六公主嫌,咬着嘴唇哆嗦干流眼泪。
镇静的人只剩下:周姑夫人、六公主、孔大夫人、周二少夫人、筠娘子。
萧九娘拎着裙子过来,臂上抱着一件戏袍,挪动着三寸金莲缓缓而来。萧九娘的视线就要扫向筠娘子,周姑夫人湿哒哒的身姿挡在了筠娘子的前面,把筠娘子护在了身后。
筠娘子下意识皱眉:同时女子,看一眼也无妨,周姑夫人为何会护着她?
萧九娘看向了抱手瑟瑟发抖的吴十一娘。浸了水的吴十一娘,凹凸有致的身段一览无遗,若是男子瞧见了怕是血脉喷张。萧九娘招手道:“旻王妃若信九娘,就跟九娘走。九娘情急之下也就抢了这一件干爽戏袍,旻王妃穿上戏袍,咱们戏班里把你护在中间,旻王妃便能安然下山了!九娘来之前,旻王殿下就千叮呤万嘱咐,旻王妃要是有任何闪失,奴婢们可都甭想活着了!”
吴十一娘没了主张。
旁人不知,吴十一娘心里再明白不过,旻王怕是不想娶她呢。侧妃旨意是下了不假,旻王这头帖子聘礼是一样没来。可是她若不赌一把,难道死在这里不成?
吴十一娘给自己催眠:旻王再是不欢喜她,只要旻王还想留在京城一天,就少不得这桩联姻!到底她已经是准旻王妃了,正妃失节,对旻王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众女越狼狈,越衬得萧九娘肤白发墨美不胜收——筠娘子脑子里轰然炸开四个字:天人之貌!
筠娘子无法抑制内心大胆的设想,往周姑夫人的身后缩了缩。吴十一娘已经动摇,就要接过戏袍,萧九娘抿唇轻笑:“旻王妃手都在打颤,这戏袍麻烦的紧,就由九娘来帮你穿!”
筠娘子是不想管,又恍见吴十一娘当初在政和后殿的池边徘徊,终究是个可怜的女子!瓷器中毒一事,在所有人等落井下石之际,到底是吴十一娘助她一臂之力了!
“吴十一娘,你一日未大婚,就一日不是旻王妃!有些人指不准巴不得你嫁不成,旻王殿下回了封地,那个人就能继续做旻王殿□边的玩伶!那个人助旻王殿下劫走二十个尼姑庵的姑子,跟旻王殿下交情匪浅,难得还是个良家女,就是嫁给旻王殿下也不是不可能!”
吴十一娘狐疑的看了一眼萧九娘。
萧九娘冷笑:“旻王妃,我若是真要你死,就把你撂这不管了!”
吴十一娘想想也是,眼神开始闪烁:“宋筠娘你自己亲口说旻王的戏班都是尼姑,怎么萧九娘又成良家女了?”
筠娘子娓娓道来:“筠娘这头有个故事,那是比戏本里的还要精彩呢!承接周姑夫人所说的勾引刘知州的男扮女的良家女,良家女跟刘知州破了男女大防后,在未发现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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