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挑的日子可真好,风和日丽又暖和。哎,母后是晓得臣妾的,臣妾没身孕之前便懒得动弹,有了身孕后就没动弹过,可是今个我这肚里的可踢的欢腾着呢,许是他想投壶呢。”迎面由宫女搀着挺着三四月大的肚子的女子走了过来,身着滚花镶狸毛的月白红梅比甲,圆领狸毛团在脖子四周,更衬得脸若银盘面目慈善。
六公主道:“大皇嫂。”
筠娘子赶紧见礼道:“宋筠娘见过大皇妃。”
大皇妃在筠娘子面前停下了脚步,亲和道:“宋筠娘免礼。本宫听家父说宋筠娘协助李提刑破案功不可没,宋筠娘此举大义,实该受本宫一拜的!”大皇妃拉过筠娘子的手,“呀,宋筠娘的手好生冰凉,且往阳光下站站。估摸着让宋筠娘等久了,这玩投壶便热和了。”
王皇后冷淡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来得晚,就是黄花菜都凉了。”
筠娘子腼腆道:“民女未曾玩过投壶,皇后娘娘盛情,今个得来见见世面。”
大皇妃在宫女的搀扶下入座,悠悠道:“本宫听闻宋家与禹州首富程家很是亲厚?同是姓程,指不准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筠娘子敛住疑惑,温婉道:“回大皇妃,确是亲戚,自家母逝世,便往来的少了。”
大皇妃自顾自道:“杭兆运河因在淮康运河之后,家父说当时国库税银吃紧,所以杭兆运河修的也只是个雏形,河岸堤坝数徽州地段最不牢固。这不就巧了?眼下朝廷正有修堤坝之意,程家那边请旨道,程家愿出五十万两白银。”
筠娘子顿悟:舅舅速度还真快!舅舅出了五十万两家产,程琦的明年大举还不是铁板钉钉了?舅舅攀上了程宰相,徐家早晚是釜底抽薪的局面!程琦有程宰相的风骨,得了程宰相的青眼,平步青云……
果然,大皇妃言道:“程大少爷的文章家父也看了,针砭时弊言辞犀利,实乃文人该有的傲骨!可是……”大皇妃斟酌了下,“范参政倡导旧学,程大少爷做了范参政的门生,又做出新学的文章……真是好生奇怪!本宫原以为宋程两家亲近,便来问问这桩呢,宋筠娘既然说了不走动,估摸着也是一知半解了!”
朝廷上,范参政与程宰相,旧学新学闹的不可开交。旧学多以辞藻浮夸靡丽,旧学门生斥白瓷如清汤挂面,崇奢之风在彩瓷一落千丈后也只是稍稍收敛。
王皇后眼睛眯起来,也不言语。筠娘子打哈哈道:“我宋家小门小户见识浅,还请大皇妃见谅。”
筠娘子心下却是咯噔正响:舅舅让程琦读的是新学,作的文章是程宰相风骨,怎么反而投了范参政?
王皇后倒感兴趣了:“本宫可是听闻,程家可是禹州首富,这暴发户嘛,让他们崇俭戒奢,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依本宫看,这才是正理。”
“哎呦,大皇嫂就是一副程家人脾性,一个女儿家,处处离不开百姓离不开新学,岂是我这等俗人可比的?”出声的人是标准的鹅蛋脸美人,脸颊如新剥的鸡蛋白皙,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都是无可挑剔的鬼斧神工之作,眼睛除了继承王家人的特征外,还微微上勾。美人也不惧冷,穿着坦胸对襟藕荷色并蒂莲大袖衫,烟霞缠枝大裙摆逶迤于地,腰间用腰带掐的很细。
大皇妃只是含笑,美人继续道:“民间有句话,我倒觉得有些道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皇嫂都嫁过来这么多年了,还拗不过来么?”
王皇后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大皇妃,闲闲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有的人连手把手养大都养不熟,何况一个媳妇!”
筠娘子心里落了谱,欠身道:“宋筠娘见过二皇妃。”
二皇妃美目中有讶异一闪而过,吩咐宫女把准备好的小孩旧衣裳还有小孩玩具给摆放好。二皇妃笑道:“民间还有句话,穿旧穿旧长命百岁。这可是嫡长皇孙的旧衣裳,也不委屈大皇嫂肚子里的孩子罢?大皇嫂今个可要加把劲投壶,务必把我这一筐衣裳给投回去,好让你的孩子长命百岁呀!”
二皇妃第一胎便是男孩,是崇庆帝的嫡长皇孙。而大皇妃已是第二次有孕了。二皇妃滴溜溜的眼睛瞟向大皇妃的肚子:也罢,大皇子就是被皇后养在名下又如何,只要一天不祭祀表告祖宗,那就是个庶的!就是大皇妃生了个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孙!不过……难保大皇妃产了儿子,皇上看在孙子的面上把大皇子抬了嫡……
六公主半真半假道:“大皇嫂,你别听二皇嫂的!这好东西嘛,自然当属祁家白瓷了!周二少夫人可是先前有言,今个要带不少好东西过来呢!周二少夫人知道大皇嫂有了身孕,想必带了不少瓷娃娃过来……”六公主眼睛冒光,用两指比了下,“就这么点大,有个盘髻娃,穿右衽交领长衣,发髻前面还有两个莲蓬,别提多精致了!祁家白瓷这些瓷娃娃可不对外卖呢……大皇嫂今个投赢一个男娃娃,保准明年生个大胖儿子!”
周二少夫人未出阁前,正是祁孟娘!
王皇后以午膳过盛为由去一旁消食,王十娘搀着她。王十娘稚气道:“姑母,这个周二少爷也不过是一个闲散庶子,文不成武不就,祁孟娘嫁过去倒摆起谱来着!姑母何必给她青眼看?依我看呀,这些个商户女,都是个不懂规矩的!还有那个劳什子的宋筠娘,她宋家还没得道升天呢,有什么资格来御花园?就是给我提鞋,她都不配!”
王皇后冷笑:“你呀就是太小了!当年祁家才被周内司抬出来,有几个能算到祁家会有如今的风光?说是商人为下品,可是如今这世道,有多少世族巴着结亲这等皇商!难保宋家不会成为第二个祁家?”
“姑母未免看的太远了……”
“我王氏一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却终究垂垂老矣。王氏缺什么,”王皇后不甘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王氏,独独缺钱!”
王十娘好像明白了些许。
王皇后唇角一层狠意:“她宋筠娘是个什么东西?周内司会点石成金,她宋家还没变成金屋呢!”
“姑母?”
“我要的,是这个能点石成金的周内司!”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下更!
第61章 四家机锋
王皇后在卵石上消食时,便听宫女来报;周二少夫人来了!王皇后和王十娘踱过去时;只见六公主与大皇妃把玩着周二少夫人带的瓷娃娃不亦乐乎;笑语不断。王皇后脸色有些暗;刚巧古柏的一截枝桠挡住,愈发深邃的看不分明。
周二少夫人本就圆润有致的高挑身材;自婚后添上妇人的妩媚,一袭白地紫花的长褙子生生的被她穿出大气雅致。周二少夫人眉眼如春水荡,嘴角噙笑,手上端着托盘,托着八寸高的瓷尊。
周二少夫人正要欠身;王皇后薄斥道:“又不是第一回来着;还是这般拘礼!这要是把瓷尊摔坏了,这可比摔了本宫的心肝还疼!”王皇后的双手捧上了光滑的瓷尊,豆蔻长甲在清透的尊身上映出一道红影。
难怪,筠娘子了然。仿古青铜尊的瓷尊,长条棱脊给圆润的尊身加了一份凝重。通体清透白釉,瓷尊腹部晕染瑰丽的紫牡丹图案。雅致与庄重相得益彰,愈看愈显贵。从瓷尊再往周二少夫人身上瞧,周二少夫人便是活生生的瓷尊。
周二少夫人身后一女子跟着见礼:“程四娘问皇后娘娘安,娘娘千岁。”
只见垂首的女子细长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吹弹可破。若说周二少夫人是一瓷尊,程四娘便是一曲线清丽的鹅颈瓶,通体白釉上细描浅碧色仰莲纹。抬起脸来,平眉纤细,琼鼻樱口嵌在同样小巧的脸上,加上怯怯的神色,不需开口便让人心生怜爱。
大皇妃亲切道:“四妹妹怎么跟周二少夫人一道?”王皇后最是不待见程家人,怎么着也不会传程四娘的!
程宰相子嗣甚薄,连生四女后才得一幺子,大皇妃是程宰相长女,程四娘是她一母所出的妹妹,两人年龄相差大,大皇妃对其很是怜爱。
程四娘一贯软糯的口气:“回大皇妃,周二少夫人喜欢臣女的双面绣,臣女便应了给她绣件衣裳,周二少夫人今个来给臣女送花样来着,”程四娘看着大皇妃的肚子,脸上一喜,说话反而不那般规矩了,“我听说大姐姐肚里有了小侄子,便央周二少夫人带我来着!”
大皇妃和蔼道:“本来我还道你这是长了一岁懂规矩了,瞧这,还是这般孩子习性!”
二皇妃抱手打断道:“祁家白瓷果真举世无双!不过依我看呀,更好的还在后头呢。父皇还没见着宋家青瓷,便传了宋筠娘上朝,足可见周内司对宋家青瓷的赞誉!父皇当朝表态青瓷剔透,想当年父皇也只是赞誉白瓷洁白如玉片尘不染。”二皇妃煽风点火的起劲,“周二少夫人怕是不晓得宋家罢。宋筠娘还不把你宋家青瓷拿出来给咱们开开眼,母后大皇嫂都是懂瓷的,也好比比是祁家白瓷独领风骚,还是宋家青瓷别具一格呢!”
王皇后但笑不语。
王十娘在琢磨:这才是姑母的本意罢?祁孟娘心性高,是家中嫡长女,为了祁家生意嫁到周家,在娘家可不更说得上话了!周内司打了祁家的脸,祁家自然要在宋家头上讨回来!祁家与宋家鹬蚌相争,祁家赢了,不仅灭了宋家,祁家也会落个不容瓷商的恶名!祁家自然会未必这么蠢,然祁家若不动作,宋家跟五年前的祁家一样一跃而起的话……自然是防患于未然了!
周二少夫人望向筠娘子,自五月端午后,两人再度相见,不似仇人的分外眼红,暗里也是浪涛汹涌。
周二少夫人压住心头的恨意:周内司本该是她的!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商户之女,当初要是刘五娘掐死宋筠娘,哪还有如今的事儿?刘三娘、刘五娘都没争到,她依稀记得隔着屏风的那道隐约身影!她只要跨过那道屏风,周内司便是她的了!那是她做了多少年的梦?她要嫁,便要嫁周内司那样品性高洁无懈可击顶天立地的男儿!
结果,偏偏她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便黯然退场,嫁给了一个庶子窝囊废!与蛇蝎刘三娘刘五娘做了妯娌!
周二少夫人得体笑道:“许是风水轮流转呢,从彩瓷,到白瓷,再到青瓷……青瓷也属彩瓷系呢,就跟御花园的花一样,百花齐放才见其壮观!我祁家白瓷,便如这白色牡丹,旁人开旁人的……”
王皇后勾唇道:“豫敏郡君,你是怎么做事的?瞧见没有,牡丹国色,可不是什么蔷薇山茶能比肩的!难怪我瞧着御花园分外不协呢,你可得好好修修!该剪的,可不能手软!”
豫敏郡君“哎”的一声:“奴婢遵命。可是娘娘,难道这整个园子都种牡丹么?能与牡丹比肩的花,奴婢还真想不出来!”
“那你回头可要好生请教请教周二少夫人了!”王皇后揭过话题,“对了,宋筠娘今个带了哪些青瓷来投壶,本宫倒要瞧瞧了!”
筠娘子从广袖中掏出一个长方形茶罗子,双手呈到王皇后面前:“第一次来京城,临时定的船,也没法多带些青瓷。这是一个茶罗子,听闻皇后娘娘茶艺无双,娘娘要是看的上眼……”
一个手大的茶罗子,实在算不上贵重。王皇后暗忖,宋筠娘真是该低调时低调。王皇后拿在手中观摩,盖、罗、屉一应俱全,通体天青釉上是金色流云仙鹤纹,典雅吉利。王皇后越把玩越爱不释手。
王皇后赞许道:“寻常瓷器的规格都比宫里大,倒是宋家这个茶罗子,比本宫手头用的还精巧。单单宋家这份心思,本宫就该赏了!”
王皇后一针见血,筠娘子掐了手心。祁家跟宋家,注定势不两立了!
宫里用的器物大小,祁家也不是一蹴而就就琢磨出规格的。如今宋筠娘一出手,就甩祁家当年好几条街!
果真是有周内司相助,一步登天也不在话下!周二少夫人心一紧。
果不出筠娘子所料。周二少夫人可不是吃素的,缓缓道:“宋家青瓷,我可不是第一回见了,五月端午知州夫人请了衢州二十多家瓷商小娘子去知州府上做客。当时,我便与宋筠娘打过照面了。”
六公主、王十娘、程四娘把目光都定在了筠娘子身上。周二少夫人心底冷笑:想看祁家和宋家斗渔翁得利?这把火就不该这么个烧法!
周二少夫人顺着她们的好奇心:“知州夫人还与宋筠娘一道品茶,品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呢!连我跟知州夫人的情面,都没这般破格过呢!”周二少夫人定定的看着筠娘子,“当时我和刘三娘刘五娘在楼下想,夫人难道是喝茶也喝醉了不成?把小娘子们都丢在一旁……知州夫人与宋筠娘怕是说了什么悄悄话罢!”
筠娘子念及知州夫人曾有言过:“筠娘要是给周内司一个准信,也省的他咳的辛苦,筠娘以为呢?”连她自个当初都差点被骗,这事要是捋起来,谁都能误解成周内司相中她了!加上朝堂鉴瓷周内司对宋家的优待,此地无银……周二少夫人真会给她拉仇恨!
在场人等脸上虽有笑意,都是动皮不动骨。
筠娘子在心里把周内司恨不得诅咒一遍:周内司这是要坐实周家与宋家联姻的假象么?
筠娘子回应道:“知州夫人可是帮了大忙!家父不善言辞家弟一心读书,我从八岁开始随父烧瓷,担心宋家瓷窑无人继承。知州夫人一言便解了我的困惑。知州夫人说,既然宋家瓷窑离不开我,那就留在宋家好了……这话委实不该我一个小娘子自个说,知州夫人的意思,”筠娘子垂首作羞涩状,“意思是,女子招赘也是有的。我茅塞顿开,加上周内司的举荐,知州夫人和周内司真是我宋家的大恩人了!”
周内司自然不可能入赘到宋家!宋家真的要宋筠娘继承瓷窑?这么说来宋筠娘上朝,只是因为家中没有顶天的男人?
周内司这么提拔宋家,宋筠娘难道把瓷窑当做嫁妆带过去么?荒唐!那青瓷不就成了周内司的产业了么?崇庆帝怎么可能容得下?
在场人等陷入迷雾。
豫敏郡君提醒道:“皇后娘娘,这日头正好,这时候不赛马,待会可就见凉了……要么奴婢去安排人牵马?先赛了马暖和了身子,再在屋里投壶喝茶歇歇,娘娘以为呢?”
王皇后无意感慨道:“每每赛马,本宫便想起杨骠骑之女杨武娘了,年仅十岁时便马技一绝。不过后来她便深居简出了,算算好几年没见着她了。”筠娘子跟在最后面,差点一个踉跄绊倒。
御花园的后面圈了一个马场,时冬草枯黄,平添凄凉。倒是扎花擂鼓、衣裳鲜亮的太监宫女,还有镶金戴银的高头大马,给马场增了几分热闹。
赛马和打马球在贵族女子中算是雅事了,筠娘子可不想平添事端,羞怯福身道:“皇后娘娘、大皇妃、二皇妃、六公主,民女家中就一辆马车,还是一匹不听话的劣马,民女平日见着就害怕,更甭提骑马了!民女就站在这里凑凑热闹便心满意足。”
大皇妃亲和道:“这马术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哎,豫敏郡君怎么没想到这茬?如此一来倒是叫宋筠娘落单了!”
“大皇妃太客气了,筠娘今个能一饱艳福,便是三生有幸!”
六个宫女各牵着一匹马过来。王皇后落座,豫敏郡君赶紧过来奉茶。王皇后指了指右下的座:“宋筠娘且入座。”
王皇后皱眉道:“看来我这马,是备多了。”
大皇妃扶着肚子笑道:“今个我这肚里的孩子一进马场便踢个不停,哎呀,是个男孩倒像足了他父亲,是个女孩的话这活泼劲倒像杨武娘。要是大家不嫌我,我就领一匹马,诚当在马上看看风景了。”
王皇后脸色稍霁:“这么说本宫这六匹马还真是刚刚好。虽说你这身子四个多月又是第二胎,你也太任性了!真是跟程宰相一个脾性!”王皇后摆手,“也罢,你们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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