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有几个宫人朝后堂跑去,一把从梨玉怀里抢出了阿慧,抱向了前头。本来在后堂听着前面动静的梨玉就吓得魂魄不在,而现下的情形更是让她惊恐万分,她追着宫人跑向前殿,不顾及身孕拼命拍打宫人的手,哭喊道,“放手!放开手!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只是两个宫人三两下就隔开了梨玉,把她留在了后头,而阿慧则被抱到青雀跟前,又一杯毒酒倒在了杯中,摆在青雀面前,一边是阿慧吓得哇哇大哭,一边是满溢的毒酒,青雀无从选择,泪水湿了面颊,痛苦地皱眉,对皇帝说道,“为何?为何要逼我们一家人到如此地步?”
皇帝不回答,只是傲慢凶狠地看着青雀,继而,把眼睛瞥向了别处。
青雀无可奈何,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向又一杯毒酒去。
“不要!”另一边的梨玉扑了出来,拉着青雀的手,哭喊道,“你去了我该怎么办?孩子要怎么办?你怎忍心要我承受这样的痛苦?你怎忍心孩子从此以后没有父亲?盈盈她还没有见过你,你怎忍心啊!”
青雀听着梨玉哀恸哭诉,痛心不已,揪着心地说道,“我怎舍得放开你的手?我怎舍得抛弃阿慧和盈盈?可是天意要如此,我又能如何反抗!我本以为我顺天意顺人意放弃所有,才换得和你在西漠的天伦之乐,却不知道这样的放弃只换来了如此短暂的几年!天要捉弄我,我毫无对抗的能力。我只求,我现在放弃性命,能换你和孩子的平安,那我也算死得其所了。”青雀说着,转过脸,对着皇帝道,“臣弟求陛下,放过内子和幼子!只要陛下能保他们平安,臣弟这就赴死。”
然,这时的皇帝忽然似忘了这一切一样,出神地盯着梨玉看,一边看一边说道,“是你?”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举动惊到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挂着泪,面面相觑。
皇帝一步走到梨玉身边,拉住她的手腕,大声地呼喊道,“是你?”他的脸上显现的满是重逢时的喜悦。
而梨玉却吓得赶忙用另一只手掰开皇帝的手,然后急忙拉起阿慧躲到了青雀身后。
青雀和太后也迷茫于皇帝对梨玉忽然产生的兴趣,青雀掩护着身后的妻子,对皇帝说道,“陛下是否将内子误认为哪位故人了?”
听到这句“内子”,皇帝脸上的喜悦不见了,怒气瞬间布满脸庞,道,“内子?她是你的内子?你的女人?”
“是。”
“又是你?又是你!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为什么!”皇帝忽然暴怒起来,咆哮着对青雀喊道,“为什么老天总是眷顾你!为什么我所中意的都会被你夺去!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来人!”
“小人在。”外头忽然闯进来一群内侍和侍卫。
“把她,送去朕的寝宫!”皇帝指着青雀身后,惊恐的梨玉道。“而他们,把他们给朕扔回西漠,永世不得离开府邸半步。”
皇帝说完,所有的人都愣了,侍卫首领也惊住,皇帝此时的旨意与先前的不一样,简直天差地别,怎么的忽然就改了原定的计划呢?青雀和梨玉更是不明白这忽如其来的变化,挂着泪水茫然对看。
皇帝见众人都不动,大怒道,“都聋了吗?听不懂朕的旨意吗?还不动手!”
“是,陛下。”侍卫们被皇帝呵斥醒,连忙上来粗鲁地分开青雀和梨玉。当两人被分开丈余,他们才清醒过来,连忙伸手向对方,只是已来不及。青雀大喊着“玉儿!玉儿!”虽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有这么突然的转变,但青雀却已能意识到,他和梨玉将被永远分隔开。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喊着梨玉的名字,却被侍卫拖得更远,最后只看见梨玉一张绝望的,几近晕厥的脸,和慢慢消失的“夫君”二字。
而此时,太后站在殿中间,仍未从震惊中醒来,眼睁睁地看着事态急转直下,只待青雀和梨玉都被绑了出去,才磕磕绊绊地向着皇帝,问出一句,“你,这是,要做什么?”
皇帝看着太后,笑了起来,这笑在太后听来尤为恐怖慎人。“我要做什么?哼,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儿子死,我要他活着,我要他活着看我夺尽他的所有,他的钟爱。我要他尝尽所有世间的痛苦和耻辱!只有他痛苦了,我便才高兴!对,他痛苦了我才高兴!让他就这么死了,多没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笑着离开了,留下太后跌坐在地上,留下悔恨内疚的泪水。
☆、梨花玉落(五)
梨玉被宫人粗暴地硬拖出了宁安殿,先前的惊吓和一路上挣扎让梨玉动了胎气,破水早产。梨玉纠结扭曲的脸,痛苦地捂着肚子,让这些宫人一时没了方向,停在半路面面相觑,而两个随着梨玉追出来的太后的老宫人,便乘着这个空档把梨玉抢回了宁安殿。
梨玉躺在内殿的床榻上,一路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感到莫大的恐惧,和被人掐住脖颈的窒息感,她不知道疼,不知道自己已经破水要生产,只瞪着惊恐的双眼,仰躺在榻上,揪着自己的衣襟,空愣愣地发抖。
得了信儿的太后和皇帝都来了,太后哭着招呼她能使唤动的几个宫人,赶紧准备给梨玉接生,皇帝则冷漠地站在一边,他走近了些床榻,盯着榻上呆滞的梨玉一会儿,又左右看了看忙碌的宫人们,最后拂袖而去。
待太后一切都准备妥当,却不见榻上的梨玉有什么反应,她不哭,也不喊疼,只是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吓得太后赶紧拍打她,却怎么也叫不醒。边上医女说,如果不醒,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太后的心更疼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她太低估皇帝了,没料想到他会那么快动手,没想到皇帝会一点都不顾及养育的恩情,要置青雀于死地,让她来不及准备。太后坐在梨玉跟前,掐住她的人中,边掐边哭喊道,“孩子,好孩子醒醒,听见吗?醒一醒孩子……青雀还没有死,他还活着,你若现在就去了,将来如何再与他团聚?留得青山在,你们一定会有再见面的那天!如果你现在就带着孩子去了,那你们就真的结束了!你舍得吗?甘心吗?”
太后的话,梨玉听了进去,是的,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与青雀拆散,她不舍得就这样带着盈盈离开,她相信她有生之年一定能再见青雀和阿慧!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不能就这么糊涂地离开!
…………
痛苦过后,梨玉生下了女儿,还真的是个女儿,是青雀期盼许久的女儿,只是早产的孩子,看着比阿慧出生时小了不少,也弱了许多,哭声轻轻的。梨玉筋疲力尽,侧身看着娇弱的女儿,怎也料想不到,这孩子是这样来到世上的,梨玉流着苦涩的泪,亲吻女儿的小脸。
…………
梨玉噩梦不断,和青雀被生生分开的情景总是出现在她眼前,青雀高喊“玉儿”的声音也一直在她的耳边绕,还越来越大声,终于,梨玉又被惊醒。醒来的梨玉看着身边的情景,失望地又跌落回去,多希望这个才是梦,多希望她一觉醒来,青雀就能出现在她身边,对着她温暖地笑。于梨玉,这世上最安心的地方,是青雀的臂弯里,而此刻的她,只能感到寒冷。梨玉揪着锦被,又不免悲从中来。
“梨玉……”
梨玉听到有人唤她,这声音多么熟悉,是姨娘!梨玉一个惊醒翻身转向榻外,真的是荣李氏!“姨娘!”梨玉想要下榻,却因为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跌下来,荣李氏和太后赶忙上来扶住了她,梨玉跌进荣李氏怀里,梨玉看着荣李氏心疼难受的样子,便知她已全都知晓,忍不住,母女二人相拥着哭了起来,太后只得在一边,陪着一起哭。
哭了许久后,三人都停了下来,梨玉靠在荣李氏的怀里,荣李氏疼惜地梳理着女儿的头发,“这遭的什么罪孽啊?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都怪我,都怪我……”
梨玉看荣李氏自责的样子,只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便说,“世事难料,夫君和我都没有想到会成了这样,姨娘又何必自责。”
“不,都是我!都是我……”
梨玉的宽慰荣李氏听不进,只兀自地捶打自己,伤心自责。这举动初初梨玉还以为是平常的劝解宽慰,可荣李氏却一直不停,开始惹得梨玉怀疑了。梨玉从荣李氏怀里直起身子,转过来看着荣李氏不说话,而荣李氏看着梨玉甚是心虚,梨玉实在不解,便又转向太后,而太后也是一脸心里有事藏着的样子。荣李氏和太后,让梨玉相信她们知道些什么,而且,还是荣李氏告诉太后知道的。
“姨娘知道些什么?是不是?是什么?京城的事?皇家的事?姨娘怎么会知道?”梨玉皱眉疑惑道。
荣李氏擦了擦泪,叹了口气,说,“原本想这些事情随我一起带进棺材的,没有想到还是要有说出来的一天,而且,担心的还成了真。”
“我们家还真的与皇家有牵连?”梨玉不相信,一个在遥远西漠的教书先生,怎会与皇家有瓜葛,不可能,这不可能!
荣李氏看了看太后,太后点了点头,荣李氏便开口慢慢道来,“这事,还得从你母亲那儿说起。你的母亲,本是京城一个大家族的小娘子,我是她的婢子。原本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却无奈你外祖是庶出,不得家族重视,又只喜欢音律,不通诗书考不得功名,只得靠着分得的祖产养活家人。而你外祖母,也只是妾侍,还是伶人出身,处处受当家主母的欺负,所以你母亲的日子,还不如小户人家的女儿,至少人家还自由些。那时候,你母亲天天谨小慎微地过日子,也只有在抚琴的时候,稍稍开心些。她的琴艺,都是夫人教的,夫人的技艺了得,是当时京城里琴艺最好的艺妓,遇上通音律的你的外祖父,便以为是碰到了知音,回绝了其他人的情谊,独独钟情于你外祖,你外祖倒也有些情义,为夫人赎身,娶回了家。可是他却还是不能保护夫人于主母的欺凌下周全,那主母本就为了嫁给你外祖,这么没大志气的男子而愤愤不平,你外祖又花了家里那么多钱为赎夫人出来,她更加气恼。你外祖想起夫人了,便来和夫人合奏一曲,主母一来,他又灰溜溜地逃了,最后是剩下夫人和你母亲受罪。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至少你母亲出嫁前,会是这个样子,但事情忽然有了转变,就在你母亲十四岁那年的七夕。依照族里的老规矩,娘子们都到祖长家的后院过节,你母亲受嫡娘子的排挤,只能躲在最远处的角落里顾自玩耍,那天我们带了琴去,你母亲便自己弹了起来,别人在远处又有嬉闹声,所以也没有人来叨扰,只想凑活过完了节能早些回去。本当天夜里也的确是这样子的,却不想,第二天族里忽然来了皇宫里的内侍,打听族里一位弹琴颇好的娘子,说是为太子聘娶东宫良娣。一说到弹琴,谁都知道指的是你母亲,可是主母却不愿给夫人和娘子一个翻身的机会,就要自己的女儿顶替了你母亲,嫁进了东宫。”
荣李氏喘息,太后接道,“是,那年的青雀,还不满两岁。是一个七夕晚上,当时我与先帝都已经睡下,却皇帝忽然吵着进来,不顾宫人的劝说和阻拦硬闯了进来,说看中了一个女子,要娶进东宫。我与先帝都很奇怪,怎么忽然就想起要娶新人了?就想等第二日再说,可是皇帝不依不饶,一定要先帝给答复,那时皇帝对我和先帝芥蒂很深,我们见他如此坚持,想着能讨好他,便就答应了。第二日就下了旨意下去,新人也很快就进宫了。可奇怪的是,进宫的新人居然不是皇帝想要的人,他当夜便发作了,把新娘子打得遍体凌伤,逼问她事情究竟是如何,那女子就说是顶替了庶出的妹妹,皇帝知道后立刻让人去她娘家,把她父母都锁进了皇宫,追问你母亲的下落,问到后便出宫寻找你母亲,却已经人去楼空。他回来后非常生气,居然就,居然当着那女子父母的面,一刀一刀地,毁了那个孩子。那孩子最终受不了,撞柱而死。那孩子的母亲,经受不住刺激,不出两日也去了。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没了。”
太后停下,荣李氏再接上,“那时我们,是被主母送到了离京城不远处的田庄上去了。田庄的管事夫妇倒是好人,好吃好喝地照顾夫人和娘子,说最多熬两个月,风头过了便能回府。但是我们得到的消息,却是嫡娘子和主母过身的消息,族长和族里有点官职的叔伯兄弟都被贬黜,吓得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母亲本想回去,想着太子要到想要的人了,可以宽恕族里所有人,但夫人不同意,夫人以为太子如此暴虐,怕娘子进宫后,即使能宠上一时半会儿,也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因为忤逆太子的意,而遭到和嫡娘子一样的结局。所以夫人就恳求管事夫妇,将娘子送走,送的远远的。你母亲和我,便就此拜别了夫人,往西去投奔管事的亲眷。也许是夫人拖延了宫里的搜寻,我们日夜赶路,终于是躲开了。而后见到了管事的一位远方亲人,就是你祖父。”荣李氏看着梨玉,拍了拍她的手,而后继续往下说,“你父亲遇到你母亲,一见倾心,而于漂泊的我们而言,敦厚的一家人,那就是上天的恩赐。你祖父当时也管持着一家书院,你爹爹刚刚得了功名,正打算接他父亲的衣钵,你母亲愿意下嫁后,你祖父便决定将书院搬回西漠老家,躲到了边境上,隐姓埋名。后头,我们没有了京城这边所有的讯息,除了担心夫人,也就安心地生活下来,而后就有了你。后头的事情,你自己便都知道了。当年秦王来家里求亲的时候,我心下其实是有过犹豫的,但看你俩情真意切,秦王又是遭到贬黜才到了这里,便存着侥幸,答应了婚事。即使你们这次进宫,我仍想,你是女眷,不该会见到皇帝,就算见到他可能也不会记得你,哪怕真的记得他也做不出夺亲弟妻子的事情来!可是,可是我哪里知道,一件件侥幸担心,会都成了真实……”
荣李氏和太后如是说,这些话对于两日里经历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梨玉而言,解开了不少疑惑,原来她与青雀在未出生时就已有些渊源,原来自己的父母能够相遇相知,是由皇帝造成的。只是在快速掠过这些后,梨玉还是皱着眉,她不能明白,皇帝做出这样不顾伦理的事情,难道就是因为对母亲难以忘怀?他真的那么爱自己的阿娘?
☆、梨花玉落(六)
见梨玉仍有疑问,太后无奈开口,继续解开梨玉的疑惑。“其实你外祖母担心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即使你母亲当年嫁进东宫,估计也不会有恩宠太久,皇帝在迎娶太子妃之前,就内宠不断,还不停地废立,这些年过去了,估计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过多少女人。他之所以会做出这么不顾伦常的事情,不见得是对一面之缘的人有多牵挂,而是,因为先帝,和我。”太后的语气里,透出浓厚的苦涩和伤感,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事情会变成这样的……那时,我还未进宫,皇帝的亲生母亲慧皇后久缠病榻,御医说,再无复原的可能,皇帝的祖母章德太后,就想提前选好继后的人选,于是,我便进宫了。而我进宫,不但只是做未来继后那么简单,要早些同那时还是嫡子的皇帝处好关系,还有就是,先帝要我的娘家,分去慧皇后娘家在朝中的势力。起初,我刚进宫那会儿,与皇帝相处挺好的,小孩子活泼,很好哄,慧皇后身子不好,先帝一直不让皇帝去见他母亲,所以他渐渐与我亲热起来,认我为母亲。但许是先帝的目的太过明显,又有些急躁,很快,慧皇后和她母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