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让不让人睡了?”一个年轻女子对着我们一句埋怨,显然我们的谈话扰了他们的美梦。
“抱歉。”我诚心道歉后,替荀嫣然拉了拉斗篷,便蜷缩起身子闭目养神。
之后的三四天都在船上,羌族士兵也不过在舱外守着,只是给我们的粮食和水实在太少,船舱内的一些老人都精神萎靡。在我和荀嫣然的劝说下,暗生终于答应把随身带着的粮食分了一些给同船的老人,也因此我们和同船的百姓融洽了许多。
第五天的一大早,船便靠了岸,因为荀嫣然的坚持,我只能改作搀扶,只是呆在船上的几日非但没有让她的身子好转反有些了恶化,于是我们三人总是远远落在队伍的最后。
“你们打什么主意?”一个羌族士兵远远的对我们吼道:“一路上就你们走得最慢,是不是故意这样?如果你们再不跟上,便不给所有人质吃的。”只见身前的十几个人质都回头看着我们,眼神中有着怨恨也有着哀求。
荀嫣然抱歉的对着所有人笑笑,努力地迈着步子,只是软弱的双腿越是着急便越是迈不开步子,原先的距离也越拉越远。我暗自着急,刚想背着荀嫣然上路,却看见那个羌族士兵推了推身前的人质,挽起嘴角地说道:“瞧样子,你们都不饿。那今天的这餐就免了吧。”十几个人质都围着那个士兵苦苦哀求,诉说着自己早已透支的体力,却被那个士兵一把推开。
“大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报告。”一个年轻女子跪在地上干脆地说道:“只要大人让我的爷爷和我都有饭吃。这件事情很重要。”
见到那个羌族士兵饶有兴趣地走回过来,那个女子不顾身旁人的拉扯,看了看我,走到士兵面前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那个书生,他藏了一只奇怪的发簪,在夜里会发光。也许是什么妖物,又或者是对大人不利的东西。”
“穷酸书生,乖乖的拿出来给大爷我瞧瞧。”那个羌族士兵走到了我们面前,摊开手掌:“你也不希望我亲自动手吧?”
我怕那些士兵对我作些不礼貌的举动,只地掏出怀中的发簪,小心的放在士兵的手中:“这是一只翡翠发簪,十分普通。只是对在下有特殊的意义,请大人看完后还给在下。”
“瞧不出你这个傻书生还有这般的花花肠子。”羌族士兵一双眼睛都落在发簪之上,“你都快要死了,这发簪就有大爷替你保管了。”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还我。”那是日旭给我的,岂容你们这些狗贼触碰?我不知何来的力气,脚下几个踏步便赶到那士兵的身后,愣是两手握成拳头狠狠往那士兵的背脊砸去。
几个踉跄,那士兵还没站稳脚步,我便上前抢夺他手中的发簪,只是身形瘦小的我哪是他的对手,士兵一抬手便装在我的肩上,用力把我甩了出去。怎料到因为手臂与我身体的撞击,让发簪从他松开的手中滑落,被他不自觉的一脚踩上。
伴着“咔嚓”几声,我看着那只发簪在他的脚下断成几截,绝望般的跪倒在地。
第七十九章 再搏(一)
我眯眼看着那个羌族士兵,微微翘起嘴角,双拳不住地越握越紧,并不长的指甲已陷入掌心,可是手中的疼痛已比不上心中如千万虫咬的钝感。
暗生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旁,两只小手挽着我的手臂,想要扶我起身,“大哥哥,我们以后再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快些起来,大哥哥,你不要笑啊……”
我却恍若未顾,身子瑟瑟颤抖,原先的微微笑容此刻已变成出声的轻笑。
“是你自己上来抢夺才会坏的。”那个羌族士兵脸部些微的抽搐,显然被我奇怪的笑声吓到了,终究敌不过我的眼神,转身嘀咕着走开:“摆什么臭脸?不过是一支玉簪子,你大爷我好心,今晚便给你们吃一顿饱的。”
“一顿饭就可以补偿?”我的声音有些奇怪的冰冷,直刺向士兵的背脊,“普天之下唯有这一支玉簪子,是我心头最珍惜的。”断裂处有一些小的玉片,此刻伴着风沙已经有些陷落。
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线,仔细瞧去原来是那日在破庙中隐在最后的士兵,递上一块麻布到我面前:“用这布收拾起来,以后自己小心拼凑,也许可以恢复原样。”
我斜眼看了看那个士兵,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小心地把断成几截发簪收拢在帕子中,仔细比对着排列起来,丝毫不在意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哥仁,不要理睬那个傻书生,什么心中最珍惜的?”那个踩断我发簪的士兵此刻也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嚣张而在一旁无关痛痒的说道:“快些动身,再耽搁下去,甄先生又要发怒了。”
我恍若未闻,少了一截,少了发簪那一端炎日的一角,我弓起身子仔细的找寻着四周,用手轻轻的按摸着干枯的大地。一只厚靴重重地踩踏在我的手背上,因为寒冷而干裂的手背似乎感触不到痛感,脑中反倒清晰的想起当初日旭满眼期待地看着我打开首饰盒子,因为我躲避开而低垂的眼眸;“日光似旭,月光如华”去年的年关,在漫天璀璨的焰火下,我也知道了发簪对我与日旭的意义,那是我的幸福吧?我至死也不能放手。抬起另一只尚能动弹的手,轻轻拍打在沙土上,那一角呢?我曾经忽略的那一角呢?
“你们拖拖拉拉的就是看这个人质在此处发疯?”踏在我手上的那只厚靴的主人此刻干净利落的发话了,原先还能忍住的疼痛,此刻从手指传到心头,又是他,甄霄仁。
“甄先生恕罪,我们很快就上路。”哥仁出乎意料的为我求情:“过于压制这些人质,他们反倒团结一致对付我们。这几日的忍饥挨饿,已经让这些人的精神濒临崩溃了。”
“甄先生,我寒穆绝对赞成在精神上打垮这些人,到时候他们才会在梁日旭的阵前起到必要的作用。”原来那个弄坏我发簪的士兵叫做寒穆,“这个书生本就有些桀骜不驯,这断了的发簪据说在夜晚会透出妖光,所以在下为了安全才毁了这簪子。”
“你说什么?”甄萧仁踏在我手背上的脚移了开来,声调也不自觉的上扬,显然两道目光已投向匍匐在地上的我,“你说这发簪如何?”
哥仁见情况有变,缓缓说道:“寒穆因为人质行动过缓而威胁不给粮食,于是一个女子便向我们告密说这个书生藏了一支夜间会发光的发簪。怎料推搡间居然断了。”
“哈哈……”头上传来甄萧仁咆哮的笑声,转眼间,一双手臂拽着我衣服的领子把我提起,对上我的时甄萧仁调笑的双眼:“梁夫人,怎么有兴致到羌族的营地来走一遭?莫不是梁元帅派你来做探子?对了,莫不是鸿木镇外站在苻清流身旁的人便是梁夫人?”
我一把推开甄萧仁的手,侧过脸庞对着他,“一个背信弃义,卖国求荣的奸贼,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更不配提到将军的名字!”
肩上挨了一记手刀,我承受不住地险些跌倒,却被一只手扶住了,刚站稳的我下意识的甩开那只厌恶的手,才发现攻击我的是寒穆,而扶住我的却是哥仁。
“梁夫人,真是对不住了。”甄萧仁对着我一作揖,脸上的假笑没变,反手却一巴掌甩到了寒穆的脸上,“你可知这玉簪是梁元帅送给夫人的定情之物?你弄坏发簪在前,对梁夫人不敬在后,这一巴掌只是小小惩戒,稍后再来领重罚。”
我一声冷笑,无心看他们这一出闹剧,蹲下身子把发簪和周围的黄沙一同包在帕中,藏入了怀中,拉起身旁的暗生往人质中走去。
“梁夫人,请移驾马车,你何等尊容,怎能和那些低俗的百姓在一起?”背后想起甄萧仁隐隐透着威胁的话语,“梁夫人如果出了什么差迟,梁元帅也好,苻大人也好,都会心痛的。”
“甄先生的好意,奴家从来都不敢领受。”早已习惯甄萧仁的出言讽刺,我并不理睬地搜寻着荀嫣然的身影,怎么本在我身后的她此刻正气喘吁吁的隐在人质群中,“更何况,这些百姓透出的纯真比及甄先生满身上下散发的恶臭,不知道让奴家舒坦多少。”
“梁夫人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只是甄某请梁夫人见谅,在下不得不让手下仔细地伺候梁夫人这千金之躯。”甄萧仁似乎从来都不会动气,“过不了多久,梁夫人便可见到心心念念的梁元帅了。”日旭一定会紧蹙双眉,心如刀割地看着深陷敌营的我。
“哥仁,就由你小心照顾梁夫人了。”甄萧仁下了命令后,又对着我的背影说道:“梁夫人,甄某告辞了,相信到时候,梁夫人一定会很高兴见到在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梁夫人,请随在下上马车。”哥仁走到我身旁,颇为客气地说道。我仿佛没有听见,脚步怎么也提不起来。我该怎么办,日旭?如今真的是生死都不由己。
暗生拉了拉我的衣角,有些哀求地说道:“娘亲可不可以坐马车?”
我心中一惊,转念说道:“那个病重的夫人和小孩也要同我一起上马车。如果不答应,你们全队都陪着我慢慢地走吧。说不定,你们回到营地之时,将军早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
哥仁没有答话,只是快步走向那人群中的荀嫣然,顾不地她的一声惊呼,打横抱着她来到我面前:“梁夫人,可以上马车了吗?”我点了点头,拉着暗生跟在了哥仁的身后。这个哥仁果然有些特别,是不是可以在他身上想些法子?
“梁夫人,老朽替孙女向您赔不是了。”一直干枯的手抓上我的手臂,扭头看去,原来是那个出卖我的年轻女子的爷爷,正颤微地往地上跪去。
第七十九章 再搏(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叹了口气,连忙扶住老人,无奈地说道:“更何况,你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如果大家还顾念将军为了黎民百姓出生入死,那么恳请大家团结一致,莫要在出现今天这样的内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梁夫人……我们对不起你……”几个老人眼眶通红的看着我,显然对我的话有些动容,而那个出卖我的年轻女子一双手搀扶着她的爷爷,却一直扭着头从未正面瞧我。
我看了看周围的十多个百姓,清了清嗓子说道:“有我的一天,断不会让羌族伤害了大家。只是这一路上的辛苦,大家只能暂且忍耐,我也会尽全力让大家可以稍稍舒坦些。”
“说的好听,自己坐在马车中看着别人行走,自然可以夸下大口。”那女子不知为何至今还处处针对我,“与那个妖里妖气的荀嫣然处在一起的人,都是一般的佛口蛇心。”
我一愣,原来与这女子结怨的是荀嫣然,而我不过是受了牵连,如此的损人不利己,想来也不见的有什么深仇大恨,“日久见人心,你慢慢瞧着便是。”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我也就坦然出之,自端出梁夫人的架子和气势,瞧见荀嫣然和暗生都妥当地上了马车,我轻松的踱步到哥仁的面前。他拍了拍袖口上的灰尘,把一只手腕伸到我的面前,我心中颇为感激,这样的架势,我以往都不曾摆过。
“谢谢你一路上的照顾。”我的轻声感谢让那个一直默然少语的羌族男子脸上微微泛红,以往的玩性又起,甩下一句“不知你是因为我本人还是因为将军才如此扶照”后上了马车。
“大哥哥,你的手疼不疼?暗生替你吹吹。”暗生趴在我的面前,小心的对着我的手背吹气,时不时抬头看看我的表情,“以前暗生摔破了,娘亲也是这样给暗生吹吹的。”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渗出的血水和黄沙已经混合凝固成褐色的血污,早分不清那些是伤口,冷风吹过后,整只手只有麻麻的刺痛,“暗生,你去照顾娘亲,我会照顾自己。”其实没有白玉膏的我,除了忍痛别无他法。日旭此刻应该已经知道我来到了战场,只是并不知我陷入敌营。甄霄仁抓人质的目的我也还没有打量清楚,只是按我的推算,多以攻心。
“梁夫人,请受奴家一拜。”转念间荀嫣然朝着我跪下,暗生着急地拉着他娘亲又看看我。
我慌忙间双手搀扶荀嫣然,“有话起来说,我可以做到的自然答应你,如果是我无法办到的,你再怎么求我,结果还是一样。”怎么我在百姓心中就像他们的神?
“奴家只希望梁夫人记得昨晚的承诺。”荀嫣然气虚地说着,垂眼看了看瘦弱的暗生,一伸手紧紧抱着,恸哭起来。我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那个等了八年的女子,除了由爱而生的希望,更多的是暗生对她的支撑,她又何苦要把自己的孩子托付他人?暗生不知为何好像明白了他娘亲的打算,一只小手柔柔地扶着他娘的背脊。
一股冷风吹入,我抬头一看,哥仁正茫然的看着我们,“可是甄霄仁又交代了什么?”
“梁夫人,这伤药涂在手上,好得快些。”哥仁避开我的眼睛,递上一个圆形木盒。
我并没有伸手,而是直接开口问道:“为何对我这么好?我们似乎从未见过。”
“梁将军对哥仁有过一命之恩。”哥仁终究忍不住说道:“那时哥仁不过是羌族百姓,去武朝境内买药救人,因为打扮而被误认为是奸细抓入军营。只有梁将军认为证据不足,坚持不肯杀敌国百姓,哥仁才得以安然回家,而家中老母也及时得救。”
原来是日旭种的前因,才会有我今天的后果。日旭怀着的是一颗悲悯天下百姓的心,更有着一颗军人的骄傲之心。“你不用如此明显的偏帮于我。如今已成定局,而甄霄仁也决不会对我苛刻,毕竟我是他手上的一张王牌。”我十分流利地说道:“如果甄霄仁察觉到你的不妥,换了别人来看管我,那样对我才是最糟糕的局面。”
自从我叮嘱哥仁后,随后的两天他只是在一旁监视,反倒让另一个士兵与我们接触。
“梁夫人,半日后就到营地了。与你同车的百姓必须下车,以防甄先生看到,牵连了他们。”门帘外是哥仁的轻声嘱咐,我抱歉地看了看气色有些恢复的荀嫣然,对暗生说道:“过一会,大哥哥就要去见很多的大坏人,暗生和娘亲先下车躲躲,要好好保护娘亲噢。”
没有了小船的颠簸,又有较为充足的粮食,荀嫣然的精神恢复了不少,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后,已经能拉着暗生下车了。
到了军营又是怎样的情形?我要如何才能不与日旭在战场上相见?我之前太过冲动,只是一看见那么肮脏的一只手拿着我的发簪尽还要据为己有,便血气上涌,不顾力量的悬殊和暴露的危险,只想拿回日旭给我的发簪。我心中又是一惊,之前苻清流便问过我,我是为了什么才把全身上下的棱角分明变成了痛苦不堪的隐忍付出,此刻想来,我不仅是为了要一个家,更多的是在不知不觉中想让日旭安心。
“羌族的军营已到,甄某来请梁夫人入营。”甄霄仁总是一副调笑的模样伴着讥讽的调子。
我用缠着布条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斜眼看了看甄霄仁,十分自然的搭在他的手腕上走下马车。满眼都是伫立在风沙中的营帐,原来三万士兵所住的营帐就是让你一眼看不到整个营寨的边际,在营寨的最前面是两个十米左右高的竹塔楼,显然是用来观测对阵军队的。
“梁夫人不用看了,梁元帅的营寨就在十里以外,站在塔楼上就可看得真切。”甄霄仁讥讽的语气更甚,“如果梁夫人有什么信物让在下挂在塔楼之上,梁元帅也一定可以看见。”
我刚想说些话反击甄霄仁,却看见一个士兵急步走到甄霄仁面前,神色慌张的说道:“甄先生,你回来了就好。大王已经等候多时了,这几日武朝的梁日旭多次领兵前来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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