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来不出三天就会发疯,洛回风竟然还有力气发针。
萧枫点燃了一盏灯,面对那双不再有光彩,只剩下死灰的眼,他的心里不是不后悔的。萧峥已经死了,他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了,用这种办法给他教训,实在是很伤感情。不过,更伤感情的还在后头呢。
“听说你老婆在扇动暗部营救你。你的两个堂主封锁了萧峥的死讯,她以为这样一来我就不会加强戒备了。”他捡起了洛回风身边的针筒,扳机连着弹簧,蜂窝状的设计,缺口处有烧灼的痕迹,是靠摩擦点燃暗器筒中的火药,强大的冲力瞬间作用于里面的百十根细针,暗器才会有惊人的发射速度。
和外界失去联系的日子里,洛回风不停地拆卸这个针筒,摸黑把它们拼回去,如果不这样排遣恐惧,他大概早就崩溃了。
萧枫细细地观赏着他的玩具,微笑道:“我承认,在某些方面小乔是个天才。但是这里是皇宫,私闯皇宫者论谋逆罪处,皇帝虽已不在,摄政王的军队却是不会输给江湖草莽的。我这么说,你会体谅我的用心吗?不是我不想放你出去,而是我怕小乔不想举全焚凰宫之力对付我,这一次杀不干净日后会有诸多麻烦。”
“迎接上官小乔的仪仗已经准备妥当,我希望她不要孤身一人,最好带上顾思陌,联合铸剑山庄和脱脱王——任何她能说服的势力,我都希望她能带上一起,这样一来我往后的日子可就轻松多了,一次能扫除所有的障碍,想想都觉着心情愉快。到那时候,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等我的好消息吧,回风。”
他把针筒放回到洛回风手里,哄孩子一样道:“我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不要害怕,这一次我不会关灯,如果你觉得寂寞,我就让燕九进来陪你,不过你得接受他现在的样子,他唆使婉婉杀害了你的亲兄弟,我只挖了他两只眼睛。你表现好一点,我会好好对待他。”
洛回风被点了哑穴,萧枫怎么说都不会遭到反对,他看到他眼中痛苦的神色,越发地觉得不让他说话是对的。
但其实,我不介意我的儿子怎么说,我不介意世人怎么想,我不介意后人怎么看。
因为大部分时候,伟人的情操不为人理解,我自娱自乐就好。
这一点上,和我一样的就只有上官奕了,可惜他死了,有可能成为我对手超越我伟大的人都得死。我现在承认,我很不想让小乔活着,虽然她还年轻不成气候。但正因为她年轻,我才要更小心。
萧枫的判断准确惊人,他身处的位置也不容许他出错。
小乔一定会抓准时机,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杀上门来的,速度越快她的赢面也就越大。但是她没能说服暗部最大的两位堂主,就只有动用思竹轩和长老会。据南边传来的情报,浮珠假借运货早已动身来和小乔汇合了,剩下的一批最快十日内可抵达登封;铸剑山庄则纠集了南武林一道往北边来救蒙古之急,实际上是冲着谁来的,那就只好自行发挥想象了。
可这一次,他的想象力确实是欠缺了一点。
他没想到他处决了宋微,给了慕容宇把青衣门连根拔起的决心和勇气。而慕容家手中始终有一张王牌,那张王牌就是带着五千精兵匆匆逃命的朱从善。
一个胖子。
这是小乔见到朱从善的第一印象,她想不明白慕容宇为何要带一个不会武功的胖子来见她,虽然他圆滚滚的还挺可爱。直到胖子身边的一个娘娘腔配合地白眼道:“大胆刁妇,见到吾皇还不下跪?”
胖子忙道:“不用不用,美人免礼。”
小乔笑道:“最近睡得不好肝火很旺,慕容宇,你请的戏班给老娘逗闷子?”
朱从善前半辈子活在阉党和御史的阴影下,又习惯了在摄政王面前忍气吞声,练就了一副任你辱骂我自岿然不动的好脾气,他竟然从小乔的笑中发现了美,由衷地赞美道:“褒姒一笑点燃了烽火台,妲己一笑筑起了摘星楼,都说周幽王商纣是色令智昏,现在我却知道那些酒池肉林是情难自己。”
慕容宇忍不住看了一眼小乔脸上的沟壑:狗皇帝,拍马屁成精了。
他咳了一声道:“皇上这话放在她毁容之前,那肯定是夸奖。”
朱从善正打开太监搀扶着的手,目不转睛地看道:“你一个龙阳断袖懂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小乔夫人的骨头生得好,美不可言,岂是庸脂俗粉可以相提并论?朕若是后宫尚在……”
莫名地感到一阵杀气,皇帝讨好地笑了笑,眼睛仍然是舍不得挪开。
小乔这才开始正视之。这胖子虽然长得滑稽,极力作出地庸碌无为的模样,却从进门起就没有低过一次头,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绝不是诺诺的随和,而是一种凄惶和无奈。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也是分外有意思。
就是这样一个国君,骄奢淫逸,不务正业,放任偌大一个朝廷四分五裂?
那么慕容宇你是什么意思,要加入皇帝党保护他?
慕容宇接受到小乔怀疑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耸肩,看上去不那么英明神武的皇帝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活得长啊,他要是在摄政王面前表现得聪明点,估计也没命到这里。
他只得解释道:“摄政王已经稳住了脱脱王的援军,驻守京城,实际上已经占山为王,不打算让皇上活着回去了。好在皇上早已料到了这一天,我们可以调动五千禁卫军,八百锦衣卫,打着复国的旗号杀进京城,没有人比禁卫军更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只要开了城门占领神机火器库,根本不怕萧枫。”
听说有军队,小乔一下子活了过来。不过很快就蔫了:“以你们的兵力再加上我的人,冲进京城的机会大不大?”
顾思陌说出一个保守数字:“听说京城有十万守军。”
正面对冲的话,除非咱们的人是天兵天将。
“那有屁用啊!不是我说你,小宇,赶紧带皇帝陛下去别处躲着吧。”
朱从善笑了笑,道:“我五千禁卫军做不到的事,难道以魔教之力就能做到吗?小乔夫人,办法总是人想的。孔明以一台空城计唱退司马肿达十万大军,并未用一兵一卒,我们的情况也许不算太糟。”
这是说我智如孔明了?小乔望了一眼窗外雾蒙蒙的阴雨天气,自言自语道:“如果我能和诸葛孔明一样夜观天象,呼风唤雨就好了。”
朱从善道:“朕军中有一人乃李淳风之后,确能观天象测风雨。”
“……”
孕妇临产前本不该太耗费心思,小乔晚上睡不好,便只有白天靠着椅子休息一会儿。朱从善见她很快就露出了疲倦的神色,命人去传唤太医,留了一些宫中藏药,识趣地拖着慕容宇走了。
雨点打着窗台的节奏催人入梦,小乔按着肚子迷迷糊糊地进行胎教:“乖宝宝,好好睡,等妈妈睡起来有了精神,就能想出办法杀你爷爷了。”
顾思陌听得心头狂跳,又不忍打醒她,只好披上衣服去了外面。
风雨凄迷,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杏花,残红点点,斑驳了石板地面,几道清澈的水流沿着石板的缝隙汇聚成一条闪闪发光的带子,成了乱世中一道别致的景。
和满地的轰轰烈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雨水浸润的嶙峋树枝,两天前才盛放过的花朵开得太过用力,只是一场雨,几阵风,就把它们摧残得不成样子,看着枝头仅存的数缕香魂,很难不感慨造物者的冷酷。
如此短的花期,仿佛开放就是为了凋零。
和所有值得留恋的时光一样,稍纵即逝,转眼间就已经花非花,雾非雾。
顾思陌站在屋檐下,霏霏细雨飘在了他的脸上,温柔地带他走进了十年前的思竹轩,也是这样的天气,满院的落花,尖利的哭声和愤怒的咆哮后,一个倔强的身影跪在雨中:讨厌练武、讨厌练武、讨厌练武……讨厌师父。
训斥和哭闹,眼泪和鲜血。
因为痛苦而深刻,因为深刻而铭记,他反复地告诉自己,我也讨厌,这样讨厌的日子一定会过去的。后来他才惊恐地发现,讨厌的日子回不去了,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错了。他明明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可是他选择了他的信仰,握着刀一路杀戮,没有回头。
是的,他以为他虽然爱着小乔,但在他的生命力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东西,情义、血性和破晓刀。
当年的他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选择了正确的路,即使死了,也不枉此生。
可是现在呢?
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顾思陌靠着走廊尽头的柱子慢慢地坐了下去,他伸手擦去面上的雨水,捂着脸蜷缩在角落里。
轮椅咯吱咯吱的声音碾过地面,呆板得有些刺耳。
柔软的手搭上了顾思陌的肩头,轻轻地把他环住,婉婉说:“身负魔刀,总不见血就是会这样难受的。为什么不多想想快乐的事?只要打败萧枫,所有的不幸就都结束了。”
“是吗?”如果死亡也是一种结束。
“当然。”婉婉摩挲着手指道,“我看小乔面上不说,她是打算琉璃和浮珠一到就立刻动手了。她身怀六甲,不可能拿刀,你是唯一能制住萧枫的人。为了把魔刀发挥到极致,那些抑制它的药,从现在起不要再吃。”
“不,我不想忘记我是谁。”
《魔刀》的最后注释是:放下一切,刀我两无。
他不是没有到达过刀我两无的境界,只需要彻底地抛弃自己,就能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那种牵引着你挥舞兵器的力量,会让人无法思考,丧失生而为人的基本。
婉婉咬牙道:“生死关头,不能不忘。只有赢才能活下来,小乔不会怪你的。她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她,你也没有别的办法!”
连绵的雨丝断断续续地下着,终于逐渐变得稀疏。雨过风停,树上的水滴粗鲁地掉在窗户上,惊扰了梦中人。
小乔见到顾思陌时,他换了一身月牙色的衣服,坐在塌上看信件,清俊如画。
她不由得调戏道:“桑林幽兮,兰佩琼琚。桑林远兮,与子同车。来来来,美人儿抱着我一起,我要醉卧美人膝。”
“你干什么?我可抱不动你。”顾思陌来不及起身让位,给坐了个结实。
然而没有想象得那么重,反倒满怀的温软馨香,不忍推开。她趁机抄起案上的信,笑问:“看的什么?”
“江鸿验了尸体,正极力主张去京城救人。这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意思。不过赵清比较谨慎,没有表露态度。”
“他不表露,只是看不起我,怕去送死。人之常情我没什么好说的。”小乔轻哼道,“但既然江鸿相信了我们,我们那就不能让暗部闲着。有件事我正愁人手不够呢,你去监督他们再好不过。”
顾思陌不以为然:“除了送死,他们还能做什么?”
“我记得有一年我生日,洛回风带着暗部去田埂里抓萤火虫送我,抓虫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我一点也不担心江鸿的能力。今年的生日我想要点特别的虫子,你不会完不成任务吧?”她侧过脸,温热的鼻息喷在了他的耳后,一只手不老实地往下游移。
又来了。
她就喜欢在一本正经说事的时候,脸上摆出圣女的表情,私下里却行勾引之实。
偏偏闷骚的人特别吃这一套。
“什么虫子……要多少?”他已经连为什么都忘记问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一会儿过后,顾思陌面红耳赤地喘息着想,你撒谎。复仇在即,你不会为了生日礼物这样兴师动众,你不会放弃你的计划,我根本拦不住你。
不过幸好他也不打算去拦,失而复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婉婉说得对,就算他已经不算一个人了,他所做的一切仍是为了小乔。他愿意为她牺牲所有,只要她觉得好,没有什么不可以。
“你今天好像很激动啊。”小乔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惹来一声闷哼。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停了药,情绪起伏变大的缘故,不知死活地咬耳朵挑拨道,“……我用嘴好不好?”于是顾思陌摁住她的脑袋,不客气地掰开了她的嘴,不等小乔抗议姿势太过羞耻,就粗鲁地长驱直入。
傍晚时分,江鸿独自一人来求见。李静在房门外站了少顷,里面乒乒乓乓的战况惨烈,只好万分抱歉道:“大护法恐怕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来,听这个阵势,得辛苦江堂主明天再来一趟了。”
江鸿离得其实不太远,回味过来,恨不得冲进去烧死那对乱伦的师徒。
“他们这样、他们这样,对得起宫主吗?我我我,我要重新考虑一下!”说罢一跺脚,拂袖而去。
第66章 【066神话降临】
你让暗部的人去和青衣门拼命,他们绝大部分是不乐意的,这根本不是洛回风会干的事嘛。但听说夫人的生日要到了,宫主派大家去捉虫给她庆生,大家就信了。尤其是当年的老人大多都已经成了小头目了,面对新人不解的目光,习惯性地睁眼说瞎话道:“宫主这是为了考验我们的耐心呢,谁抓得多,月俸翻倍。”
于是大家愉快地去田里干活了。
赵清原本就是反对的,京城的形势那么复杂,他心里正乱着呢,看到逐风堂的人那么卖力,连带影流也蠢蠢欲动,加入了捉虫大赛,简直气疯了。
在他看来,这是小乔吞并暗部未遂,对他们施加的报复。
“当年萤火虫抓得不够,宫主还准备了许多孔明灯,你要不要也试试?”赵清见到江鸿充满干劲的样子,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谁知江鸿点头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孔明灯也得在明天之前备齐,我去看看进度。”
“你站住!”
“怎么?”
“为什么要听那女人的话?宫主已经……已经死了,我们不能跟着她瞎胡闹。”
江鸿看了赵清一眼,正色道:“你可以置身事外,但别阻挠我救宫主。”
赵清好笑道:“你觉得小乔值得我们追随?她是顾思陌的姘头,那是宫主的死敌,宫主在嵩山就下令杀死他们了。”他就不明白了,小乔给江鸿吃了什么药,态度竟然转变得这样快。
江鸿道:“我没觉得小乔是好人。但她和顾思陌不一样,至少,她让我们活着。也许她是真的想救宫主。”
赵清耳朵上的伤还没好,他对顾思陌的恐惧是打心底里的,不愿归顺小乔是真,但一想到顾思陌死神一般的眼神……
“宁死不屈的话说说还好,我们没道理把所有的兄弟都放在危险的位置。她若是提无理要求,我不会答应,但仅仅是捉虫,虽然这很匪夷所思,我不觉得这违背了我的原则。赵清,你想想吧,假如宫主还在,让抓几条虫子,他会说不吗?”江鸿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而且我听说,小乔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顾思陌的,我不想让她有事。”
赵清睁圆了眼睛:“你说什么?”孩子是宫主的?我知道你仰慕洛回风,但这样的事别拿来开玩笑,孩子要是宫主的,顾思陌能忍?反正我不能忍!
江鸿根本不管他的质疑。“很多事情凭感觉,我解释不了,所以我不会让别人跟着我去冒险。”
沉稳如赵清也禁不住怪叫了起来:“你要冒险?”
“都说小乔这趟去京城是九死一生,她执意以卵击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父报仇。老宫主在世时对我们暗部也算不薄,我打算出一份力。”江鸿故作潇洒地弯弯嘴角,“我一个人行动,不会连累大家的。这次去能把宫主带回来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