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休,雨不歇,湖上方亭,清帷不落,帘连莲;
玉带宽,青衫盈,枕湿一夜梦忆常。
飘零叶,残缟花,清池仍在,岁岁依旧,年怜莲。
写罢,彦南皱眉,似是不喜,拿起那纸张便在那烛火上引燃。
通红的火光映得彦南的脸有些红润,看上去较之前的苍白好转了不少,“烧了吧……写这又有什么用?若是她知道了,只怕平添了几分伤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长孙无忌
话说长孙长击一行人。
凝莲与公孙紫薇共乘一辆马车,至于当日在花船上问彦南要来的三位花魁也没落下,被长孙长击安置在另一辆马车上。
刚刚出了长安地界,到了阳澄。
“勇正王爷!”刚一到阳澄,便遇到另一队人。
“第五元先?”看着眼前的人,长孙长击皱眉,“你不是在上庸吗?怎么到了这长安城外?”有看看第五元先身后的队伍,“看样子,你好像是在这专门等我的啊。”
“王爷说的不错。”为首一人下马,半跪行礼,“陛下有令,命我今日在此等候王爷。”
“什么时候?”骤然听到‘陛下’二字的时候,长孙长击只觉得胸口怒火中烧,“你来多久了,你一行人是以什么理由滞留的?一平方面为什么没有反应?”
“我等一直尾随王爷……直到王爷进了长安地界才停下。”抬头看向长孙长击,“我等不过百余人,人数与王爷队人数伍相当,是化作商人分几波进来的。”
长孙长击瞳孔猛地扩大,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跟着我?”
第五元先闻言心中一颤,看向长孙长击更是一惊:仅仅不过片刻,方才还好好的王爷,此时的眼睛竟是充满血丝,显得有些狰狞。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原本半跪在地上的膝盖更是不知觉的感到一种压力,心跳陡然加快。
稳住不知为何忍不住颤抖的手,“陛下让小臣传信,让王爷出了长安地界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半途尽量不要停顿,我等留下。”
“又是我那个皇兄的传信?”吐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不屑,长孙长击斜眼看向跪在地上的第五元先,“你们留下干嘛?”
“这个……陛下不让小臣说。”抬头又看到长孙长击的眼睛,第五元先便迅速低下头,“还望王爷不要让小臣为难。”
“说!”
“王爷……”
蹬!
一柄重剑落在第五元先面前三尺处,剑锋插进地面。
第五元先抬头看到这重剑脸色忍不住大变:虽是距离自己还有三尺远,但重剑纹路之上还有丝丝红线……第五元先知道,那是血,一股寒意似乎从那重剑剑锋之上扑面而来!饶是身上穿着厚衣,也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不要以为你是我皇兄面前的红人我便不敢杀你,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随手摆弄着指尖的缰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话越是说到后面,语气便越是平静,说到最后已经完全不见之前的戾气。但是第五元先听到那语气却是忍不住的惊骇,本是深秋,脸上却忍不住的流出冷汗,“陛、陛、陛……陛……陛……”
“嗯?说清楚点。”
“陛下说王爷出城之后,可能会有人追杀……陛下让我等在此催促王爷,让我等留下冒充王爷,代替王爷受这一劫!”
第五元先还没听到长孙长击说话,却听到马的长啸声。抬头一看——是长孙长击胯下战马在嘶鸣!套在马头的缰绳似乎让那战马极为痛苦,顺着缰绳看去……马头部的一块皮赫然被那缰绳磨去了!露出皮下红肉,马血顺着那伤口流下,滴在灰黄的地上显得极为醒目。
“一时没控制住力道,竟是扯去了这畜牲的一块皮。”似是自言自语,继而双腿夹紧战马,尽管这战马嘶鸣挣扎,在长孙长击的控制下却依旧渐渐平静下来,“又是他。皇兄临行之前给我的三个锦囊,我都看了,都用了……他算的不错。”
说罢,长孙长击看向跪在地上的第五元先,策马,走到第五元先面前,俯身拔起竖在地方上的重剑,“这次他又说一平会派人来截杀本王?本王在一平十数日与谢家二子相处甚好……至于永昌帝,他绝不会昏头派人来的。”
第五元先闻言忍不住抬头,失声道,“王爷……”
长孙长击见第五元先开口,真要说话,耳边却是传来一个声音,“再信一次吧。”
听到这声音,原先的戾气全部消失,看向第五元先,“好吧,姑且再相信一次。”随后转身,“窦安远!”
身后队伍中走出一人,“属下在。”
“你姑且留下和第五元先一起,若是为真,飞鸽传书。”
“谨记王爷吩咐!”
“走!”随手一甩马鞭,胯下战马一声哀鸣,四蹄奔起。
后面队伍见状,也是加快速度跟上长孙长击。
这一走便是两天两夜。
已经到了云中,眼看身后的人都有些受不住的模样,这才命令队伍暂休。
行了两天两夜,每个人都是疲惫不堪。天色已经朦胧,隐约已经可以看出东边太阳的模糊迹象,众人一听终于可以休息,也是四散开来,原本安静的队伍喧哗一阵,炊烟也是升起。
策马走到溪边,看清自己的脸,洗去满脸的灰尘,“江先生,这事你怎么看?”
“若非是那第三个锦囊,我那天也不会建议你应允的。”一人缓慢走出,也是走到溪边,看这倒映在水面上的模糊影子,“前两个锦囊,我还能猜到,至于这第三个锦囊中所说,我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长孙长击抬头轻笑一声,“怎么?先生此话是承认自己不如我那位哥哥了?”
“没算到就是没算到,我有什么好隐瞒的?”黑影中的声音不变。站着似乎看不清水面,又弯下腰,“不过这次……我想也会如此吧。”
长孙长击站起,甩甩手上的水滴,脸上露出轻蔑,“哦?你也料定一平方面会派人来追杀我?永昌老头再怎么糊涂,怕也不敢这么做吧?除非那永昌老头是嫌这天下太太平了!这天下不过太平了十二年;二十七年前,为了剿灭安家,一平可是白白葬送了全国半数兵马!他们不敢!也没那能耐打。”
“永昌老头是没这个胆子,但是谢家那两个小毛孩子……就难说了。”黑影中的人刚刚触水的手猛地缩回,“这水怎么这么凉。”
“先生体弱,若是想梳洗,还是等兵卒送来温水吧。”长孙长击转身,正视江先生,“难不成是那谢瑾和谢彦南?且不说那谢彦南昨日与你我同时离开长安,根本没这可能;就说这谢瑾……他那父皇怎么可能允许他这么做?”
“你可知道,当日你提出迎娶崔凝莲之后……”说罢,目光微微偏斜,看向队伍中的两辆马车,“那谢彦南当日可就大病一场;至于那谢瑾……你可知安定山回京了?”
“安定山……”提到这三个字,长孙长击的手不由得握在腰间剑柄上,“十二年前,若不是那安黎烈武老儿临时变卦,这天下恐怕早就一统了!安定山……安家只有他一个了吧?若不是他安家,这一平也不会凭空少了半数兵马,也不会有当初的契机,只可惜啊,机会终究是没抓住啊。”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机会终究还是会有的,只是这机会不知道能不能出现在你活着的时候,说不定,那机会你到死都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虽然知道长孙长击性格暴戾,但是说这话却是没有丝毫避讳,“时势啊……”
“时势如何?”长孙长击冷哼一声,“别人都说时势造英雄,我非要英雄造时势!”
“好志气!”江先生赞叹一声,“只是你说这话却是有些自大了。锋芒如此……不说以后,仅仅是你的哥哥这关……”江先生摇摇头,“就这点……你从没听过我的建议。”
“先生这是看不起我吗?也难怪,先生已经失去雄心了,与我那哥哥一争胜负的信心都没有了。”手掌不由得握着腰间的佩剑,“韬光养晦,我不信,也不会!”
剑鞘声起。
借着剑光,“我记得曾和先生说过,我便是这剑……,锋芒毕露……宝剑出鞘,见血方还!”
“若一平方面真的派兵截杀我们,按照时间,也就今天左右吧,若是晚了,我等出了一平边界,他们即便想追,也追不了的。也就是说……只可早,不可晚。连续赶路两天两夜,正好休息半日,窦安远若是传来消息,半日之内飞鸽也应该来了。”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你那哥哥啊。”
“我如何能信?一平若是真的来人,这一平……只会是变天了!这……”
长孙长击话没说完,一只白鸽却是飞来。
长孙长击接过白鸽,抽出白鸽腿下信条。
接着火把微光,方看一眼那信条,原本握着白鸽的手猛地一握!
原本在长孙长击手中的白鸽猛地受力,血液四溅,不少血液都粘在长孙长击脸上,看上去有些狰狞。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四个字说的声音极大,这一声吼出,立刻传遍四方,甚至远处原本颇为喧哗的队伍也是静了下来。
随手便将手中白鸽尸体扔出,扔的远远的,许久才听到落地的声音。
江先生倒是沉得住气,看到长孙长击的模样只是轻轻一笑,“信上怎么说?”
长孙长击脸色有些阴沉,甚至于这暗淡的天色也比不上那脸上万一的阴沉,“窦安远传信……所留之人,除却第五元先逃脱,队伍中一女子幸存外,其他人……全部被杀!”
江先生闻言,目光沉静,“长孙长击……好深的算计啊。”
“先生!”长孙长击转身,“你也料到了会是如此,你为何自叹不如?”
“你别忘了。”江先生默叹一声,“我可是在一平,你那哥哥……他可是远在上庸!”
长孙长击胸膛起伏的厉害,显然心中憋着怒火,“是我疏忽了。”
“博古通今……当真不是谬论。”看向东边,“你我离开上庸已有两月,他远在上庸……便算出了长安这么多事。我现在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就混在队伍中,不然他如何能算出?世事变化本就没个定数,他却全部算准……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自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算到了!”俯下身,捞起河中的水,擦拭脸上的血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他的控制之内……我就像是他手中的白鼠,一举一动都在他注视之下,这种感觉……让我很不高兴。”
“我知道。”江先生语气如常,看了看蹲在河边的长孙长击,“当初上庸兵变你我都认为万无一失,不想终究是棋差一步,徒为你那哥哥做了嫁衣。”
“先生……”
长孙长击还想说什么,江先生却是开口:“休息一二吧,加快速度,尽早离开一平,若是长安得到消息得知你还活的好好地……你可没有第二个第五元先了。”
说罢,便转身回到队伍中。
长孙长击看那背影也没说话,只是胸口起伏的迹象却是渐渐平息。看向队伍,恰逢凝莲掀开轿帘,看向东边……那是长安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一:初入上庸
时一平历永昌二十一年,亦沉荒历崇文四年,冬,沉荒国都上庸。
“勇正亲王回宫!”
声音响彻沉荒皇城,空悠的声音回荡在半空,原本颇为平静的沉荒皇城似乎也因为这一个声音变得不再平静。
“恭迎勇正亲王!”
“恭迎勇正亲王!”
上千人同时喊着一个声音,加之回音叠加,便是再沉闷的人也会感到胸口一阵畅快。
长孙长击一行人走在铺以红绸的路上,左右恭迎之声不绝于耳。
路,似乎连通天际;路的尽头,是一座宫殿。宫殿牌匾之上只有两个字——沉荒!
沉荒殿!沉荒皇城的中心,也是上庸的中央,更是沉荒国的心脏!这沉荒殿的地势便比其他地方高了许多,偌大的皇城,一眼望去,周遭无数殿宇楼阁赫然都只是这沉荒殿的陪衬!
长孙长击一人独步走进沉荒殿,其余人等全部停在殿外。
大殿内部只有三种颜色——红、黑、金!
无论桌椅还是梁柱,主体都为红黑二色,唯有少许地方才用金色稍稍点缀,一入沉荒殿,便觉得空气都似乎阴寒了几分。
似乎由于这屋子的缘故,声音都有些阴寒,长孙长击半跪,“陛下。”
“平身……勇正,你我本是兄弟,何必如此生疏?无论场合,称我为皇兄即可。”大殿尽头高处端坐一人,黑色皇袍之上绣着数条红色翔龙,九旒冕微微晃动,居高临下,一如君临天下,“皇弟,一平此行,可还顺利?”
“皇兄妙计,又有第五元先后援,哪有不顺利的道理?”
“毕竟身在上庸,皇弟又远在长安,为兄不可能做到事无遗算。”隔得有些远,甚至看不清模样,“得到消息,上月一平长安兵变,谢瑾登基,国号……肃文。”
“哦?”长孙长击抬头,“皇兄是不是早就料到谢瑾会兵变?不然为何会让第五元先事先准备在长安城外?”
“料到谢瑾会兵变?”崇文帝反问一声,继而笑道,“皇弟未免太高看为兄了,皇弟的性子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我留那一手只是防止安黎方面会派人截杀。”
‘陛下说王爷出城之后,可能会有人追杀……陛下让我等在此催促王爷,让我等留下冒充王爷,代替王爷受这一劫’
回想当日第五原先的话,长孙长击骤然发现……那第五原先从来没说过是一平派人追杀的!当初只是自己想当然的以为是一平要派人追杀自己!甚至江先生都想当然的认为只可能是一平会派人来杀自己!
“不管如何,的确是有人来追杀了……若不是皇兄留了后手,只怕我已经回不来了。”长孙长击顿了顿,“不过那谢瑾竟然定国号为肃文……皇兄国号可是崇文,这未免太不将我沉荒放在眼里了。”
“哦?”崇文帝一声惊奇,“为何这么说?”
“‘肃文’中的这个‘肃’字不是肃杀之意吗?”长孙长击眯着眼,“如此还不算吗?”
“为兄倒是不这么认为。‘肃’字本是恭敬、庄重之意……这位肃文帝看来与为兄一般,都是尚文的人啊!”
大殿空旷,文武分列左右,似乎是受了这大殿的影响,在场文武近乎百人竟是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整个大殿只有长孙长击和崇文帝的声音。
长孙长击不接话,只是抬头看向那坐在高处的永昌帝,“皇兄,此次一平方面竟然派人追杀臣弟……不知皇兄打算如何?”
“问的好!”崇文帝一拍手,继而声音提高,“满朝文武今日都在,不妨让满朝文武说说我沉荒该怎么办吧。”
一片寂静,在场百人竟是无人说话。整个大殿一瞬间变得寂静,但越是寂静,却越显得可怕!
“为何都不说话?”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尉迟丞相,你先说说吧。”
崇文帝话语一落,一名老人站出。
脸上布满了老年斑,脸上满是皱纹,甚至握着玉板的手都有些颤颤巍巍,“陛下此言涉及颇广,老臣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诶……但说无妨。”
“我沉荒基业乃是三百年前铁剑将军一手开拓的,铁剑之后又经过两百年南征北战,自从百年之前三国鼎立,三国版图就一直没有太大变化……可以说,我沉荒的历史本就是一篇战争史。”
模样虽然苍老,但是说话时的声音却是十分清晰,“从孝文二十年开始,一平承德皇帝为了剿灭安家,联合我沉荒。虽是有承德帝作为内应,但剿灭安家二十五万兵马,我沉荒五年间仍是损失了十余万将士;孝文二十四年冬,一平永昌帝发动长安兵变,为了获得辅国亲王的支持,永昌帝悔了与安黎的婚事,安黎便以为失了面子,两国开战;十六年前安黎烈武皇帝发动天岁之变,登基之后两国战事更是加剧。”尉迟丞相顿了顿,“原先承德帝为了剿灭安家,一平五年间损失全国半数兵马,永昌帝登基之后更是与安黎交恶,两国打了九年才停战,但是安黎烈武帝是个疯子!”
说到安黎烈武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