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天字号房,客房里宽敞舒适,有阳光从菱格圆窗里投射进来。扔下包袱,梳妆打扮一番后,换了身整洁素雅的衣裳。躺在软榻上,顿觉身心俱放下,仿佛迷途赤子忽遇大光明。
在崴了的脚踝处热敷包扎后,她想起刚刚进客栈的时候,门外有个探首探脑小厮模样的人,蓄着络腮胡子,脸却熟悉得很。寻思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那小厮容貌酷似方才追杀自己的那个男子。不管是不是那男子,看来都要提高警惕了。
正值此刻,一个长相清秀的伙计端着菜肴敲门进来,有条不紊地将菜肴一个一个端上桌。其中有几样是蟹黄汤包、砂锅鱼头、翡翠烧卖,都是些扬州的特色菜。看来本要去并州的她,完全南辕北辙到了扬州。
兰烬落顺口问道:“伙计,我问一下这儿哪里有布庄?这几天天气要转冷了,我想买些厚实些的衣裳。”
“姑娘,一看你就是外乡人罢?咱们这儿的天衣布庄可是扬州城最好的,都给达官贵人做衣裳。我瞧你贵气不凡,想必是哪家的小姐罢?在那里,一定买得到你要的衣裳。”
“多谢了。顺带问一句,你们客栈里今天有没有新来的小厮?”
伙计有些不明就里:“姑娘问这个做什么?说起来,今天是有个新来的,不过他说自己是个从外乡来的秀才,路上没了盘缠急需用钱,七日之后还要去皇城赶考。只雇用七日的先例在咱们这儿可从来没有过,不过老板娘宅心仁厚就答应了他,让他去做烧茶水的活儿。”
“那小厮是不是蓄着络腮胡子,穿着件灰蓝色的粗布长衫,还一口北方腔?”
伙计连连点头:“姑娘怎么这么清楚,是不是认识他?”
“这倒不是,我在客栈门口偶然看到了他,顺带着跟他搭了几句话。”
伙计离开后,兰烬落用银簪在这些菜肴间一一试毒,饭菜都没有问题。但银簪一浸入茶水中,立马发黑显示毒性。既然只有茶水里有毒,应该不是伙计下的手,看来,那两个人果然又追了过来。
入夜时分,她换上从天衣布庄里买来的藏青色长袍和便于行动的布靴,束起三千青丝,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如此乔装打扮一番,便可掩人耳目。
她将枕头塞进被褥中,推开窗户,利用买来的绳索从窗户口滑落到地面上。望着茫茫的夜色,她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去并州?不,那两个刺客发现刺杀未遂之后,一定料得到她会去并州。回红袖歌舞坊?也不行,她身为舞姬时很多人都认得自己,闹不好她假死之事传到九妄言的耳中。去其他州县,又人生地不熟的,天下之大,竟无处可藏身。
她一抿唇,背着包袱离开。
剑刃泛着嗜血的光芒,悄然无声的脚步下,男子一袭黑衣,蹑手蹑脚地逐渐接近了天字八号房。
“阿正,消息准不准确?”
“一定没有错,茶水里的毒毒不死她,就只能去她房里刺杀了。”
阿正停在了房门前,轻声推门而入。恶狠狠地望着床铺,黑色面罩下的唇角养了起来,逐渐逐渐接近床榻,蓦然举起剑,想被褥刺了下去。
他一愣,连忙掀开被褥,却见只有一个枕头,房内空空半个人影也没有。他忿忿扔下剑:“又被她逃了!”
另一个人点燃蜡烛,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白瓷茶杯:“茶水还是热的,她没走多久,追!”
阿正问道:“去哪儿追,那妮子是不是去了并州?”
男子笑起来:“以她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还按原路去并州?主上查过,兰烬落原本是乌孙国人,亦子衿曾蒙乌孙国的丘慈相救。她想必是去投奔丘将军了。走,咱们去乌孙国!”
☆、114、三重楚歌生烟尘(三)
兰烬落背着包袱走在夜间的小道上,一边走,一边举着烛火端详着手中的羊皮地图。指尖划过西楚与乌孙国的交界处,停留在了乌孙国的朔北关。
丘慈将军戍守朔北关,曾与她有过一些交集,丘将军为人宅心仁厚,去投奔他应该可行。只是从扬州到朔北关,有千里之远,需要买一批骏马才行。可她在扬州人生地不熟的,盘缠又差不多用光了,孑然一身两袖清风,看来还得费一番心思找份糊口的活儿。
树影憧憧,走在迷蒙的夜色中,当务之急是要另寻一个落脚的地方。萧索的晚风吹拂而过,携来几分浓浓的杀气,树叶纷飞,一剑寒光晃眼而过。阿正和领头男子身形矫健地从树上跃下,提着剑想她逼近过来。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锲而不舍地要追杀我?”
阿正邪邪一笑:“此等天机岂可泄露?这些问题,你就留着去问阎王爷吧!”
说着,阿正便要举起剑径直刺向兰烬落的心口,男子喝道:“且慢,暂且不要杀了她!主子刚刚下达了命令,吩咐要留活口,用她来威胁九妄言。”
“威胁?你们……是九重门的人!”
兰烬落警惕地望着两人,她一直觉得九妄言似乎被什么牵制住了一样,隐隐猜是九重门的势力逼迫着他。
阿正一撇嘴:“既然被你知道了,难就由不得你了!”
他刚说罢,兰烬落便不假思索地扔下了包袱,举步向右首处逃去,好在换了一双便于行动的布靴,脚踝处的伤痛也好了一些,逃起来没有白天那么费劲。无奈两人的轻功十分了得,足尖轻点,在她身后不远处迅速地追了过来。
兰烬落忽然脚下被凸出的树根所绊倒,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地。来不及了,身后两人轻盈地落在了她身旁,领头男子一伸手,揪住了她的衣襟:“他娘的你再逃啊!”
她不能死,好不容易逃出了宫,怎能这么轻易就惨遭横祸?就这么被这两个男子抓过去,她不甘心。
如是想着,她张口狠狠地向男子的手腕处咬了下去,男子一声闷哼,松开了她的衣襟。胡乱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泥沙,一扬手,尘土泥沙扬进了阿正的眼里,一时半会睁不开眼。
兰烬落瞧准了这时机,跌跌撞撞逃出了小树林。失去了方向感的她,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清楚东南西北。她只知道,只有没命地逃,才有生还的可能性。
她喘着粗气,愕愣地停在了一处山崖边,脚边的一粒小石子骨碌碌地滚下山下,深更半夜的,山崖下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万分凶险。此时此刻,阿正和男子又追了上来,像饿狼一样缀行甚远。
“哈哈哈哈,这下看你哪里逃!阿正,逮住她!”
兰烬落惊慌地望着脚下的山崖,已经无路可退了,再向后一步就会坠下悬崖。她攥紧了衣袍,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但你们记着,不是抓住了我就能要挟得到皇上,更不要说谋取西楚的江山了!要我跟你们走,休想!”
说罢,她不加犹豫地便纵身跳下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崖,像一只折翼的蝶坠入了茫茫无尽的沧海之中。一瞬间身下凌空,空落落地失去了依托,萧索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她阖上了眸,衣袂飘然间,清瘦的身影瞬间就被无尽的夜色湮没。阿正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山崖边上已经没有了人影。他急急地探身上前一看:“大哥,怎么办,她跳下去了。”
“这妮子真是犟得不像话。也罢,这山崖高的很,跳下去估计是死不见尸了。”
☆、115、 娇俏王女鬼灵精
迷迷糊糊地醒来,兰烬落环顾周遭,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映入眼帘的是苍翠的竹屋,墙边挂着一张紫衫猎弓与一筒银簇羽箭,一件虎皮裘衣悬挂在一侧。许是个猎户的屋子,看屋里的陈设又似乎主人是个女子。
“你醒啦?别动,你伤还没好。”
走进来一个身着狐皮锦裘的俏丽女子,一手执着弓箭,一手拎着一只野兔。
兰烬落启口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我的竹屋,处于西楚与契丹的边界处,隐于群山树林之中,寻常人找不到这里来。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干嘛非要扮成男儿的模样?我初见到你时,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公子哥,长得俊秀白皙,我差点……”女子说着,脸颊飞过一抹红霞,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兰烬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性子直率豪爽,看衣着打扮又似乎不像是西楚国的人,姑娘可是塞外人?”
“你是西楚国人?太好了,听闻西楚是个礼仪之邦,我一直想要结识一下西楚人。哦对了,完颜暮雪是我的名字,我的王兄千山是契丹的四太子。”
她释然:“姑娘便是契丹国可汗最宠爱的暮雪公主罢?早就听闻公主精于骑射,裙钗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方知公主不但狩猎了得,还蕙质兰心妙手回春,医好了我的伤。”
暮雪率性笑道:“哪里哪里,狩猎之人时常常会受外伤,跌打损伤的药自然是要时时带在身边的。姑娘叫我暮雪即可,你的伤,归根到底是我王兄的功劳。他平时颇喜欢摆弄药材,也会些三脚猫的医术,为我独家配制的金疮药倒也效果显著。话说回来,你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
“不满你说,我名唤兰烬落,小字绮罗。前些日子刚刚从西楚皇宫里逃出来,路上又遭到九重门的追杀,迫不得已才跳下来山崖。幸得上苍庇佑,又蒙暮雪相救,这才侥幸存活下来。”
“什么,逃宫?宫里戒备森严的,你能逃出来,可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了!九重门我也听说过,是……江湖上势力盘根错节的一个门派,近年来厉害的角色辈出,越来越不好对付。”
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此事一言难尽,我如今身犯险境,九重门若得知我还没有死,势必要追杀到底。我不便逗留太久,暮雪救命之恩,绮罗没齿难忘。”
完颜暮雪一摆手:“道什么谢啊,你不愿意说就罢了。绮罗,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你只身一个人的,又不会武功,我不放心你。”
“我本是打算去乌孙国投奔戍守边关的丘慈将军的,只是如今……这里离乌孙国相去甚远,我的盘缠又用光了,实在是举步维艰。”
完颜暮雪睁着杏眸,浅笑吟吟:“不如这样,我狩完猎正要会契丹国都,你随我一起去契丹如何?本来啊,我以为你是个俊俏公子,想着把你掳去契丹成亲要知道,天底下我看的中的男子可不多。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保你安然无虞。”
沉吟半响,她点点头:“如此,绮罗就叨扰了。暮雪率性可人,天下男子若能娶到你,也是莫大的福分。”
暮雪撇撇嘴:“连你也取笑我,凡夫俗子可入不了我的眼。唉,为何你就不是男儿身……不过,你既然当不了我的夫君,也并不代表入不了我契丹皇族……”
说着,她玩味地盯着兰烬落笑起来,似乎是在打着什么算盘。兰烬落不明就里:“暮雪何来此言?”
“暂且不告诉你,到了契丹你就知道了。”
☆、116、皎然玉树临风前
“暮雪,你瞧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一个面容清朗俊秀的男子如风一样踏进完颜暮雪的闺阁,墨眉入鬓萧疏目举,穿着一身契丹国的装束,较之于常人却多了几分贵气与潇洒。男子看到兰烬落,不禁有些一愣。
完颜暮雪一改平时率性的契丹装扮,换了一身清雅温婉的西楚国装束。一向穿惯了边塞窄袖短衫,兽皮长靴的她,反而扭扭捏捏有些不自然:“王兄,你看我哪里适合这身轻飘飘的衣裳。这绫罗绸缎啊苏绣蜀锦什么的,穿着好生别扭。”
“怎么会呢,我的王妹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他端详着暮雪的一身兔绒蓝缎曳地裙,喃喃道,“就是腰肢再细一些就更好看了。”
完颜暮雪鼓起腮帮子,怒嗔道:“好啊,连王兄你也取笑我,看你以后闯了祸,谁还在父王面前替你求情!”
“你何时替我求过情,似乎都是你捅了娄子,要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罢?哦,对了,这位是……”
完颜暮雪笑嘻嘻搂住了兰烬落:“这位是我结识的西楚友人,兰烬落,小字绮罗;这是我的王兄完颜千山,绮罗,我跟你提起过的。”
兰烬落微微福身施礼:“绮罗见过契丹四太子。”
千山打量着她,眸底不禁意掠过一丝惊艳之色,局促地支支吾吾应道:“兰……兰姑娘不必多礼,西楚国素有‘礼仪之邦’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契丹国人向来不拘小节,既然是暮雪的友人,便也是我的友人。”
她浅笑吟吟:“四太子叫我绮罗就好。幸蒙暮雪相救,绮罗今时今日才能有幸来到契丹国,一睹契丹风情。”
暮雪伏在千山的肩上,嬉皮笑脸悄声问道:“王兄,如何?”
“什么如何?”
暮雪狠狠瞪了他一眼,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个木头脑袋,当然是绮罗合不合你的胃口?”
千山一愣,推开了她:“你个丫头片子说什么胡话呢。敢情你将她掳到这里来,全是为了我?”
“初见绮罗时她穿着男装,还以为是个俊俏的公子呢,本是要打算与她成亲来着,哪里知道……唉,我得不到的就只好让给你了,好歹别白费我一番心思啊。等等,我何时将绮罗‘掳’来了,分明是苦口婆心劝她来的!”
他目光飘忽地道:“我哪里像你那么莽撞,我只是……”
“感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咱们契丹国哪里有你这么扭捏的人?你太平些回殿等着,我自有办法。”
“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兰烬落疑惑不明地走在契丹的宫里,喃喃道:“这个暮雪,找我前来也不知所为何事,也不告诉我怎么走……”
一缕清幽的箫声入耳,有如池中莲花次第开放,她循声而去,只见一个清俊的背影在湖边孓然独立,一支玉箫在手,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隐约之间,颇像宁王九青珩。
“绮罗,怎么是你?”
完颜千山转过身来,稍稍一愣后有些不知所措。兰烬落递给他一张纸条:“是暮雪约我前来的,也不知所为何事。”
纸条上写着:今晚酉时,后庭院见。千山端详了纸条半晌:“没错,暮雪也给我写了同样的纸条,约我出来。原来如此,那个丫头片子她是有意的……”
兰烬落站在紫衫树下,清淡的月光映入眸中:“适才千山看到我,话语中似乎很不情愿?”
“不不不,我并非此意。只是我……自小就很少接触女子,平时大大咧咧惯了,也不知为何,暮雪说我见了你就变得扭扭捏捏了。”
她笑起来:“西楚人治家严谨,女子需要三从四德;契丹则不同,马背上的国家自然豪爽热情,不拘小节。四太子其实不必特地迎合我,只要做好自己就好。人生在世,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和束缚,能够无拘无束的日子实在可贵。对了,四太子刚刚吹奏的是《春江花月夜》罢?此曲也是古琴中的名曲,若能以萧相和,想必是更胜一筹。”
“绮罗可会弹拨古琴?”
“会一些,四太子面前不敢献丑。”
千山目光中有些期许:“无妨无妨,正好我这段日子也在钻研中原古琴,绮罗姑娘蕙质兰心,我很想讨教一番。不如明日如何?”
她点点头:“还望你不要见笑才是。”
☆、117。、浮生若梦几时休
“臣等恳请皇上励精图治……”
浩浩荡荡的一群朝廷重臣井然有序地跪在清晏宫外的汉白玉石阶上,手执玉笏声音绕梁不绝。孙之曜走到为首的丞相左世礽面前:“这几日皇上心烦得很,近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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