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云溪疑窦地回来了,口中嘀咕着:“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找我过去却又说什么事都没有。”
两人悄步跟上云溪,拐过云岘轩后的松柏林,云溪蓦然止住了步伐。两人慌忙找了一颗松柏藏身,云溪一个激灵:“莫非,这纸鸢……”
脚下的积雪是新的,还很松软。脚刚刚踩下去便陷落进去,发出的些许簌簌声让云溪警惕地一转身:“是谁,快出来!”
“云溪姑姑,是我。”
云溪一滞:“懿……懿皇妃?深更半夜的,您为何会在此处?”
“不瞒您说,我很想见一见废后娘娘,不知姑姑是否方面为我们带路?”
云溪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的色彩,连忙辩解道:“我家娘娘自从元熙三年开始就神志不清醒了,只怕是皇上来了也不认得,若是无意伤及了您,奴婢可担待不起。奴婢还要侍候娘娘喝药去,懿皇妃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废后娘娘是真疯还是假疯,姑姑心里最清楚。娘娘身为月氏国人,在西楚生活了这么多年,想必深谙生存之道。本宫知道姑姑护主心切,此番前来并无歹意,只是有几个问题想向你家娘娘讨教,还望姑姑成全。”
云溪踌躇了许久,微微点头:“好吧,皇妃请随我来。奴婢是为了熙妃的原因才相信您的,但请皇妃答应,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泄露。”
☆、103、别人笑我太疯癫
“娘娘,有人来瞧您了。”
正坐着刺绣的亦云然一个警觉,连忙扔下绣品:“什么人,我不见!今晚有月亮,哈哈哈,有月亮……哎呀,是熙妃妹妹的头七,她黄泉路上会孤单的,我要去给她唱首歌。”
云溪扯扯她的衣袖:“娘娘,熙妃都离开五六年了,头七早就过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今日分明就是妹妹的头七,小心她晚上来找你!”亦云然笑了起来,起身走到兰烬落的面前,看清了她的面容,瞳孔骤然缩小。
片刻过后,她死死盯着兰烬落:“你是何人,为何扮成熙妃妹妹的模样?你瞒得过所有人,瞒不过我!妖孽,快快随我去见皇上,本宫身为六宫之主,怎能容你这等妖孽横行!”
云溪叹道:“懿皇妃,您也瞧见了。我家娘娘疯疯癫癫的,总还以为自己是皇后,还嚷嚷着有月亮的夜晚便是熙妃的头七,子时一到便要犯病,旁人都以为这云岘轩里闹鬼了呢。您还是快快回去罢,奴婢要喂娘娘喝药了。”
亦云然笑着,便翩然起舞,舞步却凌乱地不成章法:“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姐姐。”兰烬落走上前去,凝视着她,“我有些问题想要向你请教,还请姐姐如实相告。”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逼我,本宫会让人将你押入天牢。起开,起开!”
亦云然恐惧地躲开了她,抱膝坐在床榻上,不断地向身后的墙壁靠拢。
兰烬落深深睇着她:“刚刚进来的时候,你正在刺绣,这似乎不是一个发了疯的女子该有的作为;适才你看到我的那一刹那,有片刻的惊愕,我想你那时一定是在揣测我的身份,并思考着应对的措辞。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在短短几秒的情况下,会想这么多么?还有……”
“够了。”亦云然截断了她的话语,“你很聪明,可是有时候,太过聪明不是一件好事。你应该知道的,身处宫中应当做到少闻少问,少言少语。”
“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想问姐姐一句,若是皇上也许坐不稳这龙椅了,姐姐是否会倾囊相助?”
他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人,不想你竟口无遮拦。”
“姐姐不妨看看此物。”兰烬落从广袖中取出那本蓝底线状史书,递给她,“不知这上面的记载是否属实?”
她脸色骤然一变:“你从何处得到的,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五年前明明就……”
兰烬落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意:“这是我在承华殿的密室里找到的,看来姐姐深谙此书中的内容。让我来猜猜,姐姐以细作的身份潜入西楚,却陷入了情感的漩涡。你本想放弃当细作,可却被皇上得知了,因此废了你皇后之位。”
“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猜的没错,一个细作沦陷进了感情中,结果可想而知。我的背叛,给我的家眷带来了厄运和灾难,也让我自食苦果。我早该明白唇亡齿寒这个道理的,尉迟苡陷害完熙妃,就一定会掉转枪头来对付我。”
兰烬落问道:“你与尉迟苡,到底有着怎样的恩怨?”
“这还不简单么,不过是皇后之位的争夺。那时候,尉迟苡还是皇妃,随着尉迟家势力的逐步扩大,她对后位势在必得。她就是一个口蜜腹剑的卑鄙小人,表面温顺谦和,内里却包藏祸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我拉下马。我被废了以后,明明已经对她没有威胁了,她却还要将我置于死地。”
“我在云岘轩一直很安分,只想安安静静过完此生。那天,她端着毒酒子母壶打算杀了我。她身边的虞儿不知情,不留神绊倒摔碎了酒壶,毁了她的如意算盘。尉迟苡气急败坏,本想处死虞儿的,只是怕事情闹大,所以把虞儿贬去了杂役房。说来也可怜,那小宫娥进宫不过两三个月,就要在杂役房了解此生了。”
兰烬落忽然想起来进杂役房的第一天,虞儿热忱地与她和阑珊搭话。虞儿告诉她们,自己就是因为摔碎了一壶酒就被贬来了。尉迟苡的手段毒辣,可见一斑。
“那姐姐又是如何被皇上识破了细作的身份,我很想知道。”
☆、104、今生无悔今生错
元熙三年春。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环顾左右,推开了云岘轩的门:“云然,马车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快带上包袱跟我走罢。”
说着,男子便走上前拉起亦云然的袖摆,她却岿然不动:“百里卿,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说什么傻话!九妄言已经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再待下去你会有性命之忧!现在宫里人人都沉浸在宴酣之乐中,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亦云然抽身向后退了几步:“我已经想清楚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乌孙国的细作,仅仅只是西楚国的皇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哈哈哈,西楚的皇后?你以为,你弃暗投明之后就是一个毫无污点的人么?你不要忘了,你的家眷还在乌孙国,国君随时可以杀了他们!”
她心中一处柔软的角落被击中,美眸中氤氲开一层雾气:“我……”
此刻,出来漫步散心的容婧娥恰巧路过云岘轩外,殿外一个宫人都没有,勾起了她的疑心。再抬首一望,殿中隐隐约约两个身影。
容婧娥自忖道:“皇后啊皇后,我说你今日筵席怎么称病没有出席,原来是在私会情夫!待我将你逮个正着,立下大功,皇后之位就落到我的手里了。”
她吩咐身边的的贴身婢女:“本宫在这里看着,你快去禀告皇上。”
婢女应声去请九妄言,容婧娥则悄步上前,附耳偷听两人的谈话。
亦云然转身,斩钉截铁道:“是我不孝,今生不能再侍奉父母左右了。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求你向国军求求情,放过我的家眷。来生我做牛做马,再为国君效力。”
“你为何就是这么执拗!一个细作,失去了自己故国的支持,还能有什么立足之地!”
“可若是我跟你逃出宫去,乌孙国和西楚国都要来追杀我们,多享几天福总比日日亡命天涯的好!”
容婧娥推门而入:“好啊,皇后您竟然是乌孙国的细作。这不是兰台令史百里卿大人么?莫非,你也是乌孙国的人?”
亦云然一时愣住:“本宫今日概览《史记》,有些许地方不明,找百里大人请教罢了。容婧娥竟不辨是非,私闯本宫的云岘轩!”
“请教?妹妹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到底是谁颠倒黑白,还要等皇上来了才能定夺。只是姐姐即便不是细作,深夜召一名史官入殿,也免不了要遭人话柄罢?不论是居心不轨还是不守妇德秽乱宫闱,可都是大罪啊!哈哈哈……”
容婧娥得意地笑起来,亦云然按捺不住心中的熊熊无名之火,扬手便是一个清脆的掌掴:“这一巴掌,是你未经本宫允许,私闯寝宫的教训。”
又一声脆响:“这一巴掌,本宫要告诉你,本宫的清白也是你能随意侮辱的?!”
“亦云然,你……”
容婧娥捂着火辣辣发烫的脸颊,瞪大了凤眸死死盯着亦云然。一时气急败坏,愤愤然从发髻间拔下一根金簪。咬着唇,一横心,在雪藕般的臂膊处狠狠划下了一道口子。
她一滞:“容婧娥,你做什么!”
“来人啊,皇后娘娘要杀我,来人啊……”
“你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正争执着,九妄言率着一行禁卫军推门而入:“大胆皇后,竟以细作的身份潜入我西楚,伙同史官百里卿窃取军事机密!朕以为你一向安分守己,竟还做出弑杀妃嫔杀人灭口这等事,实在是令朕失望至极!来人,将他们二人押下去,待朕查明一切之后再作处置!”
墨云然失声交唤道:“不,皇上,我没有……”
容婧娥捂着伤口,却扬起了一抹得逞的笑意。梨花带雨地向九妄言哭诉道:“皇上,臣妾不该一时冲动顶撞皇后娘娘,可娘娘她竟然拔出簪子要杀害臣妾……”
“够了。”九妄言冷冷斜睨着她,“这伤口是你自己划伤的罢?这支簪子是朕赏给你的,不要愚蠢地以为凭着区区雕虫小技便能蒙混朕。”
她怔怔地望着面容冷峻的九妄言,心底没来由地一阵恐惧。
“以后,好自为之。至于皇后之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坐,你最好也给朕安分一些。否则,朕要你死。”
最后一抹冷冽的目光,仿佛千里冰封一样寒冷彻骨。
没有人比他更强大,没有人可以愚弄他,在这个睥睨天下的帝王面前,所有的心术手段都无处遁形、渺小的不堪一击。
☆、105、来世有缘来世迁
“其实,我隐隐觉得皇上早已猜透了我的身份,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来引蛇出洞罢了。本来我和百里卿都是要被处死的,我也认了命,可是百里卿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这本史书。他问我,即使皇上没有资格坐这龙椅,只配当一个贩夫走卒,你还爱他吗?”
墨云然柔柔笑起来:“答案是肯定的。爱一个人,要爱他的灵魂和本质,而不是爱他的身份和权势。可是百里卿早前,就已经将皇上的身世告诉了定陶王九重霄,一直在密谋着颠覆皇权。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要用尽一生来守护皇上的地位。”
“所以你开始装疯卖傻,以求自保。皇后毒酒子母壶杀你未遂,也不敢再重施故技闹到皇上那里去。另一方面,皇上觉得杀了你会打草惊蛇,同时也认为你已经没有了威胁,所以将你关在了云岘轩里。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皇上最后到底有没有处死百里卿?若是处死了,这本书为何会在承华殿的密室里?”
她沉吟片刻:“百里卿联合定陶王意图不轨的事情,皇上应该有所了解。百里卿当时要待我离开皇宫,就打算从承华殿的密道逃走,这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条密道似乎没有挖到尽头,这是令我匪夷所思的。”
“这样就不难解释史书和密道里的那具白骨了。百里卿是个史官,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本史书,并打算以此谋逆。许是皇上一早便探知了他要逃跑的路线,提前封死了密道。带着史书一路逃窜的百里卿如何也没有料到这一点,机关被人一关,他就如笼中之鸟,被活活困死在了这里头。”
亦云然忽然握住了兰烬落的手:“即使身在云岘轩,宫里所有新鲜的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皇上他很爱你;我也知道,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必定有着精明过人的才智。我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大去之日不远了,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你能答应我么?”
“姐姐请说。”
“他既然将整颗心给了你,就不要让他为你伤心落泪。你的一笑,可以让他感觉拥有了整个世界;你的一个离开,也会让他感觉失去了一切。所以,替我好好地爱皇上,不要让任何人撼动他的皇权。”
兰烬落笑着摇摇头:“我自然会全心全意待他。只是,保住他的江山,我没有这个能耐。女子一生都是依靠着夫君,他比我强大的多,何须我来守护他的皇权?”
“不,你做得到。我说你有能耐,你便是有那能耐。”
她不明白亦云然的意思。犹疑间,亦云然已哼唱起了一段不知名的小曲。与之前听到的都不一样,节奏明快,并不像西楚国的歌曲一般温婉柔情,别具边塞的风情。
她觉得有些耳熟:“姐姐唱的是什么歌?”
“是乌孙国的乐师教我的。我三岁那年,父母双亡,禧贵妃将我带进了宫。我从小就被浸泡在药罐子里,悉心学习着武艺,国君说我是最好的细作,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久而久之,我变得淡漠起来,直到后来,独孤美人产下了一个灵秀聪慧的女儿。是她,让我知道人世间还有温暖可言。我们年纪相仿,我还记得,她的左眸下方,有一颗像你这样的泪痣……”
亦云然说着,神情复杂地望向兰烬落:“她如今,应该与你同龄才是。你也是从乌孙国来的,你跟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五岁前的往事,一幕幕电光火石般重现在眼前。兰烬落是记得,有个叫云然的女孩,一直保护着她给予她关怀;带着她放纸鸢,被父皇责骂,云然一个人顶下罪名……
“绮罗……你是绮罗……”
亦云然伸手抚摩着她的脸庞,眼际落下一行清泪。兰烬落有些哽咽:“那天我约你去城楼,你却没有如约到来。原来,你被送来了西楚国,这些年,你受苦了。姐姐,我会救你出去的,一定。”
“绮罗,不要再为我多费心思了。我是一个将死之人,我希望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能留在宫里,留在皇上的身边。你要好好的,和皇上白头偕老。夜深了,我也累了,你快回去罢。”
阑珊挑起灯笼,兰烬落披着狐皮裘衣,踏着厚实的积雪归去。
她最后交代的一句,还是:“替我好好爱他,这一生一世都留在他的身边。”
☆、106、昭然若揭司马心
火舌舔舐着纸张,看着史书在眼中渐渐地化为灰烬,她的心也踏实了不少。
这本书留着,终究是个祸害。正沉思着,亦子衿悄步走了进来:“姐姐,你在做什么?”
兰烬落抬眸笑道:“没什么,刚才拾掇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本旧书,书页都泛黄了,瞧着也没用就烧了。”
亦子衿点点头,忽然门外一声宫女的尖叫声,兰烬落急急起身出去看情况。子衿环顾左右,情急之下竟不由分说地撩起袖摆,伸手从火热的炭火盆里捡起正在被烧毁的书。
“嘶……”手背被滚热的火舌烫伤,听到兰烬落从殿外走进来的脚步生,他迅速将已经烧毁了一小半的书塞进了袖口中,佯装什么事请都没有发生。
“姐姐,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兰烬落拖曳着裙摆,摆摆手:“今年御苑房培养了茶梅的新品种,皇上派了几个宫人搬来花溆轩。有个小宫娥笨拙了些,上石阶的时候不留神,把花盆给摔碎了。对了,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