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落听罢,手中的金盏花茶杯砰然落地,目光聚焦到了皇后尉迟苡的身上。九妄言拥紧了她,低声劝慰道:“绮罗,我决不会让我们的皇儿枉死。蛇蝎之人,必定要正法!”
凌厉的目光如利剑一般,令皇后惶恐万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皇上,不是臣妾!臣妾没有杀害小皇子……”
“皇后为何如此惊慌失措,尽是六宫之主的风范?莫非你心中有鬼!”
“不,不……”
九妄言望向皇后身边的红绫,红绫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起身一拂袖:“孙之曜,立马派人搜寻凤阙宫!”
皇后跌坐在地上,心跳加剧,犹如鼓槌剧烈敲击着鼓面。她反复告诉自己,一定不会有事情的,子母断肠散她已经命红绫处理掉了,任凭宫人将凤阙宫翻了个遍也不会找到的。
不多久,一行宫人已经从凤阙宫回来。为首的宫人手中端着一个铺着黄绸的檀木方盘,上面一瓶越窑碧荷色的药瓶:“回禀皇上,在凤阙宫搜到了这个。”
“呈上来。”
皇后的心里一口,这不就是自己给红绫的那瓶子母断肠散么?红绫一向心细如尘,断然不会有所贻误,将把柄留下来。她不可置信地望向红绫,却见她脸庞上冷若冰霜,全然看不出有丝毫的感情。
她低眉间,按捺着慌乱的心绪努力寻思着对策。蓦然一把拽住红绫的衣襟,跪下了深深叩首:“皇上,是臣妾管理下人不力。红绫见懿皇妃妖媚惑主,致使皇上沉迷酒色冷落了臣妾这一中宫,是以才心生妒恨做出了出格的事情。后宫出了宫娥毒害皇子的事情,臣妾难辞其咎。”
“皇上,奴婢有罪,不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在皇后娘娘独守宫闱凄清冷落之时,确实生出了对懿皇妃的妒意。那日娘娘在澜瑟园看到皇上与懿皇妃言笑晏晏,甚至还道出了‘她的孩子只许死,不许生’的话语。奴婢愚昧,未能及时禀明皇上,才酿成了今时今日小皇子胎死腹中的惨剧。请皇上降罪。”
“红绫,你……你为何要胳膊肘向外拐?本宫待你不薄!后宫之中岂能允许有你这等血口喷人,颠倒是非黑白的大胆刁奴!”
皇后一侧首,忽然起身从身后侍卫的手中拔过一柄长剑,猝不及防地用尽全力刺进了红绫的腹中。手颤抖着道:“你我,枉为主仆一场!”
一行血迹从红绫嘴角渗透下来,只瞪大双眼望了皇后一眼,转眼之间就已经倒在地上。
兰烬落头一遭亲眼目睹这血腥的一幕,惊恐地失声尖叫起来。一个耳光狠狠落在尉迟苡的脸颊上:“尉迟苡,你够了!只毒害皇子这一条便足以处死你,怎知你蛇蝎心肠,竟当着朕的面狠毒地手刃了宫娥!”
“不,是她污蔑臣妾,她罪该万死。臣妾,臣妾只不过是替皇上整顿后宫的歪风邪气罢了,臣妾没有错!错的,是兰烬落这个贱人,她蛊惑君王觊觎皇后之位,要将臣妾置之死地!”
尉迟苡疯了一般地连跪带爬地上前扯住九妄言的衣摆。他厌嫌地一把拂开:“来人!皇后尉迟氏身为六宫之主,却心肠歹毒,残害皇嗣,手刃宫娥,有失妇德。何以敬承宗庙,母仪天下?朕念在尉迟一族为我西楚鞠躬尽瘁,战匈奴,征月氏,护边疆,即日起褫夺皇后封号,贬居冷宫悔过静思。大将军尉迟胤贬为从三品云麾将军,太尉尉迟德及其余族人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念在臣妾久侍宫闱的份上不要废了我……”
尉迟苡试图力挽狂澜,怎知被九妄言一脚踹开,重重跌倒。九妄言抱起颤栗的兰烬落回了寝殿,受了重伤命悬一线红绫也被宫人抬下去医治。她望着这花溆轩中的一切,不禁凄然笑了起来。
呵,曾经熙妃也是这般落魄地瘫倒在地上,等来了一个赐白绫一丈自行了断的圣旨。没想到,多年之后的自己虽未被赐死,却要长此以往地在冷宫里度过余生!
“哈,哈哈哈……熙妃啊熙妃,你为何总是这样阴魂不散?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要找一个容貌与你相似的贱人把本宫也拖下水!兰烬落,本宫斗得过熙妃,却斗不过你啊……”
☆、96、画角一声谯门冷
画角一声谯门冷,月隐梧桐荷已残。独自缓步在九曲回廊上的九妄言衣袂飘扬,手里提着一壶酒,晚风携带着丝丝入骨的凉意浮动起他的墨发。如斯晚景,兜转在长廊上,心绪亦随着黯淡的月光油然落寞起来。
不知不觉已是八月末了,即将要入秋了啊。
他忘不了,昨夜的那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还未出生的皇儿一身鲜血,向他哭着喊着,父皇,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欺骗母妃?
不知怎的,微醉几分的九妄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花絮轩宫门前。正要推开宫门迈入,双手却迟疑地停顿下来,几番踌躇落寞地收回了手。像是在对身后的孙之曜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算了,还是走罢。”
花溆轩中,兰烬落斜倚在床榻上,面色如素绢。自此小产后,她夜夜辗转难眠,又没有好好地调养身子,比起从前来已经消瘦了不少。
映着明灭不定的烛光,十指青葱执着一把剪子,狠狠地剪破了手中的婴孩衣衫。她曾为腹中的孩子绣了那样多纹样,做了那样多的衣裳。从对襟到窄袖,从丝绸到锦缎,从夏装到秋衣……
“娘娘,小皇子福薄没能来到这世上。若是小皇子看见您为了他而伤神流泪,茶饭不思,一定会心疼您的。”阑珊端着一盘菜肴,“人是铁饭是钢,您多多少少吃一点罢。这些菜都是子衿公子按照您的喜好吩咐做的,可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放那儿罢,我现在还不饿。”
笙歌踌躇道:“娘娘,我对于落胎药一事心里有些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兰烬落恹恹地扔下剪子:“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说就是了。”
“我向原来在凤阙宫的宫婢们了解过,红绫是几个月前才被内务局调往皇后身边的,却在短短几个月间取得了皇后的信任。覆巢之下无完卵,红绫站出来揭发了皇后的罪行,对自己并没有好处,可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除非……”
“除非她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她的主子不是皇后,而另有他人。并且,红绫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卧底,她的任务就是——废皇后。”
兰烬落对上笙歌的目光,接过了她的话。
笙歌点点头,继续说道:“皇后原本已经打算让娘娘您腹中的孩子血统受到质疑,再坐山观虎斗。可是她却自己先沉不住气了,欲速而不达才把自己牵连了进去。这不免让人怀疑,是有人从中挑拨,让皇后一时乱了心智误入歧途。”
“你说的没错,我也曾这么怀疑过。可究竟是谁在觊觎着皇后之位,又非要拉她下马不可?笙歌,我记得你跟我提起过,你的嫡姐熙妃是遭了皇后的毒手。”
笙歌立马跪倒在地上:“娘娘,您怀疑是我?我就算是和皇后有再大的血海深仇,也断断不敢行此计谋啊!”
兰烬落将她扶起来:“这几年朝夕相处下来,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么?况且,这幕后元凶必定身居高位。我并非在怀疑你,只是在想,是否有人知道你和皇后的恩怨想要嫁祸给你,从而也治我一个管理下人不力的罪名。”
“我担心,宫里会流言四起。说您不甘居于皇后之下,效仿唐朝女皇武则天狠心害了自己的孩子。所谓三人成虎,谣言传得多了对您很不利啊。对了,我还发现煎熬安胎药的药罐子有蹊跷。”
阑珊急急问道:“有何玄机,快说来听听。”
“我这几日对落胎药心存疑惑,便将药罐子内壁重新检验了一遍,侥幸想着还能不能有所发现。哪知无心插柳柳成荫,药罐内壁竟然有两种落胎药。一种是皇后所用的子母断肠散;而另一种堕胎药,能够使得药物对母体的伤害减到最小。”
“这怎么可能,皇后既然要谋害我的孩子,有怎会有意不伤害我?笙歌,你是怎么想的?”
笙歌上前一步:“娘娘的身体既然没有太大损失,应当是服下了第二种药物。我想,可能是有人蓄意将此药掺进您的安胎药中,事发之后再悄悄将落胎药清除掉,并将皇后的子母断肠散混入安胎药中,伪造成您食用的是子母断肠散的假象。”
她来回踱着步:“这个人应该就是红绫,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若想保护我,为何还是下了堕胎药;她若想谋害我,为何却又想法设法减少对我的伤害?看来这个红绫背后大有玄机。阑珊,你将当日熬制安胎药的宫婢,以及负责御膳房的宫人盘问一番,看有何线索。笙歌,你替我调查红绫的身世背景。”
☆、97、深入虎穴得虎子
九月秋高气爽,澄空流碧。红绫的伤差不多已经好全了,本应定罪受罚,兰烬落求情将她调来了花溆轩。
前庭中,树木蓊郁花团锦簇,笙歌搀着兰烬落在石桌旁坐定,红绫在旁侍候。
笙歌手执一只描金紫砂壶为她斟茶倒水,兰烬落把玩着掌中的紫砂茶杯:“这一套紫砂茶具,是本宫刚刚封了婕妤那会儿皇上赏的。听说这套茶具是附属国的贡品,宫里只有这么一套,本宫视若珍宝。笙歌,你可千万要好生保管,就连擦拭起来也要小心翼翼。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本宫唯你是问。”
说这话的时候,兰烬落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红绫。红绫擦拭着桌子,面容平静不曾流露半分情感。
“诺,笙歌一定保管好。”
笙歌说罢,将茶壶放在桌角的边缘处。兰烬落稍稍饮了一口茶水,蹙着眉道:“笙歌,你做事愈发不仔细了。这茶水这样烫,茶水的温度直接影响了茶的档次。”
说罢紫砂茶杯往桌上一掷,茶水倾倒了一桌。笙歌慌忙地要收拾,哪知手足无措地竟碰翻了桌角的紫砂茶壶。
兰烬落心中一空:“本宫的茶壶——”
顷刻之间,茶壶从桌角摔落下来,一声脆响跌碎在地。兰烬落正要惋惜地伸手拾起,却被红绫阻住。她从容地俯下身去收拾碎片:“茶壶跌碎了便跌碎了,若是划伤了娘娘的手就不好了。皇上一向心疼您,还是让奴婢来收拾罢。”
走在林荫道上,兰烬落道:“没想到红绫做事如此滴水不漏。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御膳房,武功一定是上乘的。我本想用这赝品紫砂壶来试试她,哪里知道她没有露出丝毫马脚。为今之计,为了试探她,我只有豁出去了。”
澜瑟园中,还是在烟波池畔,还是那个秋千。笙歌忧心忡忡地道:“娘娘,这样真的可行吗?若是您出了事,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笙歌侧首一望:“娘娘,红绫来了。”
兰烬落在秋千上坐下,足尖点地用力一蹬,秋千飞跃而起到了最高点。忽而降落忽而上升,被切割过后的绳索终于不堪其重,嘶拉一声断裂开来。
她失声叫唤起来,手紧紧攥着断裂开来的绳索,紧紧闭上了双眸。就在这一刹那间,红绫扔下手中的檀木托盘,不假思索地身轻如燕地腾跃起来,一把揽住了兰烬落。转眼之间,已经安然无虞。
红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跪下:“娘娘您……没事罢?”
“本宫无恙,多亏有红绫在,否则本宫的性命就堪虞了。”兰烬落轻抚着心口,一番惊险过后仍是心有余悸。
“娘娘受惊了,这秋千为何突然断裂了,是否需要奴婢去查明此事?”
兰烬落摇摇头:“不用了,许是这秋千年久失修,所以绳索才断了开来。红绫,你命人重新修葺一番就好了,你救了本宫的性命,本宫自会重重有赏。”
“轻功练就得这样好,看来红绫的武功确实不一般。可是这幕后元凶想要拉皇后下马,派一个聪慧机灵些的就行了,为何要派一个武艺高强之人潜伏在皇后身边?”
兰烬落带着笙歌离去,继续喃喃自语:“那个人,莫非想让红绫刺杀皇后?不可能,如此一来,他完全不用再大费周章怂恿皇后害死我腹中的孩子。况且,直接刺杀皇后完全可能把自己暴露出来……”
红绫走到秋千旁细细端详着绳索断裂开来的裂口。裂口十分整齐,也没有腐蚀的痕迹。很显然,绳索是被刀片切割开来的,而并非是兰烬落口中的“年久失修”那么简单。
要么,是旁人吃准了兰烬落会来澜瑟园坐上秋千,而有意陷害于她,但这似乎不大可能;要么,就是兰烬落自己切断的。
红绫握着那半截绳索,眯缝着眼遥遥望着她们二人离开的背影。
☆、98、又岂在朝朝暮暮
绛云轩。
淑皇妃面对着观世音菩萨跪在软垫上,手执碧玺佛珠虔心念着《妙法莲华经》。寝殿内的绮窗轻声被推开,吹进来一缕萧索的风。
“白芷,窗户被风吹开了,替本宫关上去。”
忽然一双孔武有力的手从后面抱住了淑皇妃:“雨荷,我很想念你。”
淑皇妃有些愕愣,回头一望,眼前的男子有着似曾相识之感。她颤抖着手抚上男子的脸庞:“是你,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是我。雨荷,多年不见你还好么?”男子紧紧抱着她,在她耳畔吐纳着热气。
淑皇妃蓦然转身拥住了他:“皇上待我很好,太后对我也很照顾。反倒是你,好多年没有相见,你瘦了……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
“自从哥哥离开人世之后,我一直想尽办法向皇帝报仇。这些年来,我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终于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九重门,如今已经在江湖上有了较为广大的人脉关系,门下的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我忍辱负重七八年之久,终于可以无畏地站在九妄言的面前了。”
淑皇妃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听我说,那件事情并不是皇上的错,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想不通?皇上是我的夫君,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我们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轻歌纵马地生活,这不好吗?”
“不,血海深仇未报,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与你比翼双飞!九妄言是你夫君又怎样?我才是那个能给予你幸福的人!雨荷,你还爱我么?”
淑皇妃点点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爱,我的心一直在你那儿。只要不危害国家社稷,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男子定定地望着她:“我要你做皇后。”
她怔怔地愣在原地,缓缓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皇上爱的不是我,皇后之位一定是属于懿皇妃的。”
“雨荷,你相不相信我?你什么都不要管,准备当好你的皇后就好。”男子微微勾起一抹笑,俯身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落下一个炽热的吻,“这支玉箫给你,想念我的时候就吹奏一曲罢。我还会再来找你的,等我的好消息。”
花溆轩。
兰烬落捣碎了凤仙花瓣,悉心为指甲染上娇艳的嫣红。
阑珊轻步进殿来:“主子,查到了。红绫是已故的禁卫军统领魏徽之女,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魏徽奉命教皇上习武。开元二十五年,先帝驾崩,明王软禁了魏徽的家眷,要挟他支持自己夺嫡。后来明王夺嫡未遂,皇上登基,魏徽以叛乱的罪名打入天牢。”
“虽然魏徽是被迫叛乱,可这罪名是诛九族的,红绫为何还会生还?”
阑珊继续说道:“由于魏徽与皇上有过师徒之情,魏徽处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皇上能放过年幼的女儿。皇上是个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