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落抬起玉足,着了鞋袜上岸。莲步轻移,蹑手蹑脚地循着声响的源头而去,阑珊惴惴不安地尾随在她的身后。
阑珊有些犹疑:“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入宫时嬷嬷告诉过我们,身处宫中要把眼睛蒙上,耳朵堵上,嘴巴缝上。”
“嘘……”
兰烬落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走到了假山后,那男女的对话愈发地清晰了。
男子有意压低着声音道:“萧月华,你若不想被判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就不要声张!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否则,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
竟不知为何,这男子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透过怪石嶙峋的假山山石缝隙间,她看到男子身着青缎浮云长袍,手执一把折扇。颀长的身形负手背立在伫立在八角玲珑小亭中,看不到男子的容貌,那背影却熟悉的很。
那小亭隐蔽于假山之间,是个凄清冷落的所在。听说庆元五年的时候,先帝的十三皇子就是在这亭子里没了的。宫里人都传言说是冤死在小亭里的宫娥索命来了,但凡有过往的人,冤魂就会把他拉下地狱。
传言虽不可信,但却一度闹的人心慌慌。为堵住悠悠众口,如今的端懿庄太后惩罚了御膳房的掌事,道是十三皇子中了膳食中的毒,并且封锁了这八角小亭。时过境迁,虽然小亭已经不再有重兵把守,但习惯性的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这么偏僻神秘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缓缓向男子左首处望去——
一抹艳红色的身影身姿袅娜地站在男子右首处。长裙曳地,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美则美矣,妖冶媚俗之气却隐隐于眉宇间。
男子也缓缓转过身来,萧疏轩举,眼底却如雾霭笼着万峰,黑云压满城头。
这副皮囊她再也熟悉不过,俊邪中带着几分魅惑,浪荡间带着几分不羁。除了明王还会有谁!而刚才隐隐约约的那声“萧月华”,正是兰昭仪的闺名。
她心中咯噔一跳,没有想到兰昭仪会与明王有苟且之情,更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私会于此。阑珊差点喊出声来,兰烬落慌忙捂住了她的口,向她递了个眼神。
“你还记得么,那是多年前的一次晚宴。只不过是惊鸿一瞥,我就为你而不可自拔地沦陷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自问一直尽心尽力为你付出,可我到头来得到了些什么!我对你还有用的,我还能继续为你传递消息,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74、知人知面不知心
“九妄言早已猜度到了我的心思,我让你在宫里做内应,是在保证性命安全无虞的情况下。你可知道上次你给我飞鸽传书,我收到了什么书信?上面写着:好自为之。那几个字分明就是出自九妄言的手下!他若再查下去,必然会顺藤摸瓜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兰昭仪笑起来:“说白了你不过就是想明哲保身罢了。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请都不会弃我于不顾;你说,等你坐上了龙椅就会封我为皇后。到底是我太傻,轻信了你的承诺……”
明王修长魅惑的眸渐生怒意:“萧月华,我没有空再和你拉拉扯扯。你若不想死,就不要再作无谓的纠缠!”
兰昭仪忽然扑进他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你可以离开我,可是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是我这个做娘亲的狠心打掉他,还是出生后当一个没爹没娘的江流儿?你闯的祸,你要承担起责任啊……”
“什么,你……”
明王一骇,死死盯着兰昭仪的小腹,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许久冷冷开口:“堕胎。”
阑珊瞪大了眼睛,惊骇之余心里犹如乱麻,一不留神踢到了脚边的一粒碎石。
正在纠缠不清的两人顿然一惊,明王警惕地侧首向兰烬落这边望来,一声厉喝:“谁,谁在那里!”
兰烬落惊觉不妙,慌慌张张拉着阑珊俯身躲在山石下,学着猫儿叫唤了几声。
兰昭仪唏嘘道:“你也未免太草木皆兵了,只不过是一只猫儿罢了。太后娘娘养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猫,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王谨慎稳健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
她们俩知道了明王和兰昭仪的关系,一定活不了多久了。阑珊害怕的躲在山石下,双肩恐惧地颤抖着。
“逃!”兰烬落压低声音,拉着阑珊转身就跑。
明王缓缓走到嶙峋的山石后,环顾周遭却见空无一人。身后兰昭仪红唇微扬,讽刺地笑道:“怎么样,没有人罢?怪只怪你自个儿心虚才会草木皆兵。”
明王将信将疑地举步离开,却听叮当一声脆响,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循声望去,一枚系着金黄锦穗的五龙纹墨玉佩正落在嶙峋的山石边。
那玉佩通体晶莹剔透,一抹暖色的阳光直直照射进通透莹润的玉佩中,泛起柔和的光泽。即便掉落在山石间,那玉佩隐隐散发出来的帝王霸气仍足以慑人,令人移不开眼。
“有人来过。”
明王俯下身拾起了脚旁的墨玉佩,细细端详了半天:“这是九妄言的玉佩。先帝在世时,命宫中能工巧匠将墨玉雕刻为玉佩。诸皇子的墨玉佩上都刻有四龙,身为皇太子的九妄言的玉佩上则刻有五龙,这是他的绝不会有错。”
兰昭仪听罢一滞,花容失色地攥着衣摆:“你的意思是……刚刚在这里的是皇上?他,他听到了刚才我们谈话的内容!”
明王紧握着墨玉佩,勾起了一抹笑容,仿佛一切答案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无所遁形。
“你错了。刚刚在这里的人分明是忐忑不安地怕被发现,才故意逃走的。如果刚刚在这里的是九妄言,怎么可能不吭一声地就走了?这玉佩……他会赏给谁?莫非是……”
兰昭仪凤眸微动,浮现起一抹狡黠妖冶的微笑:“这玉佩可否暂时交由我保管,我自有用处。”
“你要做什么?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如果伤害到了懿皇妃,我不会轻饶了你。”
她乜斜着他:“你为何这么紧张她?我要做什么你无须多问,我自有分寸。”
从假山上一路逃下来,气喘吁吁的她抚着一株柳树缓气。正巧碰上了子衿:“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看你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请?”
“没,没什么。刚才我想看看纸鸢是不是飞到这里来了,哪知碰见了一条毒蛇,险些要了我的命。”
子衿心急如焚地问道:“怎么样,姐姐没事罢?”
她摆摆手,由阑珊扶着回到了花溆轩。手中握着唐三彩青釉瓷杯,浅浅饮上一口,心这才安定下来。杯中碧螺春茶叶沉浮不定,她的目光却涣散着没有聚焦。刚才她跑得太急,在假山上跌了一跤。腰间的玉佩她一向视若珍宝,如果被嶙峋的山石花上了一道痕迹就有了瑕疵。
她心里想着,连忙去解下玉佩来看有没有损坏。不想腰间空空,什么也没找到。
玉佩早上出门前还系在腰间,转眼间就不见了。糟了,莫不是落在了假山上?!
☆、75、月明多被云翳妨
紫宸殿。
“明王求见朕所为何事?”
明王笑道:“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只是今日闲来无事,想向皇上讨教讨教棋艺罢了。不知皇上是否得空,能与我下盘棋?”
看他在殿内来回地徘徊,显然是另有其事,却将讨教棋艺作为借口。九妄言也不急,命宫人摆下棋盘与黑白棋子,与明王一同拂襟在棋盘前坐下。
“今天比较清闲,明王既有意同朕对弈,朕便与你下两局棋罢。”
棋局如战场,无声的硝烟就此弥漫开来,稍有不慎则满盘皆输。
九妄言修长的指尖掂着一粒黑子,正在琢磨着下在何处。殿内鸦雀无声,宫人们都静默不言,生怕叨扰了两人棋局上的厮杀。
殿内的氛围分明已然不是对弈那样的闲逸,反倒是多了几分谁与争锋的冷冽凛然。只觉身处于黄沙飞扬,战马嘶鸣,金戈铁马声声萦绕耳畔的疆场之上。
微一眯缝起犀眸,目光锁定在一个所在,随即指尖的黑子决然落下。玉棋子与黄花梨木棋盘一声相击,棋局骤然分明。黑子落下的所在,正是明王的破绽所在。
黑子一落,胜负已定。明王勾起一抹笑意:“皇上好棋艺,我甘拜下风。一步错,步步错啊!”
九妄言亦扬起唇角,含着暧昧不明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明王还不准备告诉朕,你求见到底所为何事?”
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帝王之气凛然生威,足以令人震慑。
“前些日子明王府里有个下人胆大包天,竟将手伸向了我的王府,暗地偷偷将府中器物古玩运出去贩卖,我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当即杖毙了。”
“这些琐事应当是明王和王妃处理才是,告诉朕做什么?”
明王将腰间的四龙纹墨玉佩解下,放置桌上。阳光照射着通透的玉佩,温润的光泽令人移不开眼。
他幽幽开口:“那下人险些将这枚先帝赐的玉佩给盗运出去,所幸被我逮到才不至于失窃。我瞧着皇兄那一枚墨玉佩怎么不在身边?”
九妄言眸光微动:“那枚玉佩早便不见了,明王何来此问?”
明王微微一笑:“皇上一向谨慎,先帝所赐之物何等重要,皇上却将玉佩弄丢了?这个解释似乎太过牵强了些。”
“皇上,皇后娘娘与兰昭仪求见。”孙之曜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得了允准,皇后尉迟苡已然仪态端庄地迈入了殿内,兰昭仪随着她一同进来,媚眼如丝风情万种,鬓云欲度香腮雪。
对于兰昭仪的出现,明王似乎有些意外。九妄言则把盏问道:“皇后可有事?”
皇后侧首瞧了兰昭仪一眼,朱唇轻启:“禀皇上,兰昭仪捡拾到了皇上的遗落玉佩。”
说着,兰昭仪上前呈上了锦穗五龙墨玉佩:“皇上,臣妾无意拾到此玉佩,想来应当是皇室之物,问了明王殿下才知这是皇上的东西”
他的眸中掠过微微的一缕惊异:“你在何处找到的?”
“臣妾昨日在澜瑟园散心时,听到男女苟合的声响,便令宫人搜寻。不料那荡妇已然逃了开去,只剩下假山后一个衣衫不整的登徒浪子手足无措。那浪子正是后宫禁军首领刘夯,手中紧紧攥着这枚玉佩。区区禁军统领自然不会有这玉佩,想来定然是那荡妇留下来的,而能够得到皇上的玉佩的,定然是皇上及其宠爱的后妃。”
兰昭仪轻浅的话语却不无将矛头指向亦湮雪——深受皇宠的后妃。
“朕知道了,自会查明此事,你们先下去罢。”
兰昭仪与皇后相视一眼,微扬唇角旋即退下。
明王出了紫宸殿,走在甬道上见到兰昭仪裙幅曳地兀自缓步行走着,急急上前问道:“萧月华,你要求暂且保管那枚墨玉佩,竟是为了给懿皇妃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她出了什么事,我不会轻饶过你!”
“我何时说那个荡妇便是懿皇妃了?即便是,好像也和你没有关系罢?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无须多管。”
兰昭仪说着媚眼一笑,协同着掌事宫女红绫向前走去。
“萧月华,你……”
☆、76、相濡以沫呴以湿
召禁军统领刘夯问过话后,惊慌失措的刘夯一口要定,与他私通的荡妇便是懿皇妃兰烬落。说是懿皇妃难耐寂寞,与他约定在假山后行苟且之事。
九妄言将刘夯关押进大牢后,抚摩着手中的墨玉佩,面色平静却又蕴藏着看不分明的情绪。许久方才道:“摆驾花溆轩。”
到了花溆轩寝殿,笙歌微微福身施礼:“奴婢见过皇上。娘娘眼下已经睡下了,吩咐奴婢告诉皇上一声,让您……不要打扰她。”
“这不刚刚才申时么,这么早就睡下了?分明是有意躲着朕。妮子越发胆大了,连朕都敢拦在门外。”他斜睨笙歌一眼,径自推门而入。
“哎,皇上……”
藕荷色的帷幔轻扬,如同女子的纤手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室内晕染开一室幽香,淡雅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撩开重重帷幔,蜜合色的薄纱床幔低垂着。隐约可见软榻上睡着一人,罗衾盖得严严实实,与这闷热的夏季好不相称。
九妄言走上前去,撩开了蜜合色床幔。也不伸手去掀开罗衾,只静静地坐在床沿凝望着躲在罗衾里的人儿。
兰烬落牢牢地攥着罗衾,青丝凌乱地泻于玉枕之上。被子里的空气燥热万分,香汗早已湿透了素白的亵衣,却兀自蜷缩在罗衾中不肯冒出头来。
她在赌气,看究竟是他先离开,还是自己先沉不住气探出头来。
不知憋了多久,锦衾内闷热的空气终于迫使她冒出了头。呼吸着鼻翼间清新的空气与萦绕的淡淡白芷香,顿然觉得舒心了好些。
“等了许久,你终于憋不住了?”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令她不自在,抱着双膝嘟哝着:“刚刚我都听笙歌说了,明王和兰昭仪求见。这一次,你是来寻我兴师问罪的罢?你相信了旁人的无稽之谈,相信他们加诸于我的莫须有罪名,对不对?”
“我若轻信了谗言,还容得你躲我那么久?”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肩头,“我便不信,刘夯那样五大三粗的匹夫,也能入得了你的眼。”
“算你明白事理。可兰昭仪的话语字字争锋相对,只有你一人相信又有何用?现在宫里宫外都传开了,人言可畏,说我水性杨花的也有,说我不守妇道的也有,说我秽乱宫闱的也有。”
九妄言捧起她的脸:“不管如何,我都会保护好你。相信我,绮罗,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给你一个交代。如果还有谁胆敢说三道四乱嚼舌根,我便……”
一只纤手覆上了他的唇:“你便统统杀了他们,让自己被天下人指摘,让我落得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纵然流言伤人,听着听着便也习惯了。我不想要再伤及无辜了,好么?”
“可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一点点也不行。”
好熟悉的话。
还记得太后四十五寿辰的晚宴上,她因献舞一曲体力不支而倒下的时候,他守在她的身边,也是这样认真的神情,也是这样宠溺的语气。
“对了,为何玉佩会落在澜瑟园假山那儿?”
她心底一滞,将目光有些闪躲。明王到底对她有过救命之恩,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告诉九妄言。事情戳穿了,明王和兰昭仪都是死罪。况且,她没有有力的证据,一旦他们二人咬死不承认,反倒是自己理亏。
兰烬落微微一笑,疲累地向后仰躺在锦榻上:“我乏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绮罗,你不肯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我又如何能够澄清此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早我和子衿去澜瑟园那儿放纸鸢。后来纸鸢断了线,飞到了假山那处,我就去捡拾纸鸢,不留神便将玉佩落在那里了。”
九妄言微微颔首,目光灼灼睇着她:“绮罗,我们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她一愣,旋即一片绯色的云霞在娇颜上晕染开来,带着几分羞赧:“你说什么胡话呢,真不害臊。”
☆、77、几度春风席帷帐
她张口欲言,娇躯却瞬间被束缚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之中,未尽的话语湮灭在了情意绵绵的吻中。炽热的吻轻柔而深情,兰烬落轻轻呢喃一声,素手缠绕上了他的脖颈。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落在她的眉眼处,脸颊上,最后落至她的朱唇之上。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