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灵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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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灵诀-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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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先生,我听说璺儿去世前曾见过你,也听说她去世的消息是你通知给司马昭的,不知你可知道她去世的真正原因?”几天后嵇康求见钟会,问向钟会道。
  钟会顿了顿,笑道:“嵇先生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须还来问我?不过我本以为嵇先生会来骂我无耻小人,却没想到嵇先生竟如此翩然有礼。”
  嵇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原以为虽不能爱她一生,却亦可护她一世,没想到她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钟会喝了口茶,道:“你能明白她为你而死,她已死而无憾了。”
  嵇康看着钟会,说道:“若灵儿的事情发生后,我还是个像以前一样的冒失鬼,或者还是像从前那样自私地逃避着事实的真相,又怎么对得起灵儿?”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如今你的命更加有分量了,你更应该好好珍惜,何况你还有一双儿女需要你照顾。曹璺一死,司马将军对你的恨意已经减弱了很多,你的家人看起来短期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
  嵇康苦笑一声,说道:“下一步,只怕我要把我这刚被别人救下的命交出去了。”
  钟会狠狠地盯着嵇康,怒道:“你说什么?”
  这是嵇康第一次看见钟会的失态,然而嵇康仍然面色平静,淡淡说道:“钟先生可知道山东吕安吕仲悌之事?”
  钟会回答道:“我自然知道。但我劝你不必行这无意义之举,吕安既已撤诉便已经放弃了主动权。何况他下狱的原因是不孝,你又如何证明他无不孝的行为?而且吕巽与司马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吕仲悌根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你也知道司马将军之所以没有杀你,只是因为缺少一个合适的理由,你此次送上门来,他又怎会放过你?再说你若此次自投罗网,曹璺岂不是枉死了?”
  嵇康朗然一笑,说道:“钟先生所言,我又如何不知?若是此事能再早点发生,璺儿也不至于为了保护我而死了。但我意已决,灵儿那里,我会亲自向她解释。倘若她在世,她知我心,定然不会阻拦我。”
  钟会叹了口气,说道:“的确,但她会陪你一起死。”
  嵇康看钟会已经理解了自己,突然向钟会作了一个揖,说道:“叔夜有两件事相求。”
  钟会让嵇康起来,说道:“你们个个都到我这里临终托孤,当我这里是什么!”
  嵇康不顾钟会的话,继续说道:“这第一件事叔夜相信即使我不提你也会做的,希望钟先生能够帮忙照拂长安。”
  钟会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早知道你照顾不好她,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把她送回去!”
  嵇康知道钟会已经答应了,便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我嵇家受曹家之恩,虽然我一生都未能履行身为嵇家子孙应该履行的义务,但我却也不愿意死在司马氏给我的罪名下,我希望先生能亲自给我定个罪,再由先生请求司马氏杀了我。”
  钟会看着嵇康,问道:“你这是想把我也拖下水,让我也不能遵守孔灵的遗愿吗?还要死在我手里,我死后还怎么去见孔灵?”
  嵇康听出钟会的话中似有打趣的意味,既没有反对便是默认了,便又作了一揖,说道:“谢先生高义,等我见到灵儿,会亲自向她解释先生的逼不得已。”
  钟会看着嵇康逐渐离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嵇康的场景,谁又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呢?
  嵇叔夜,这一别,便是阴阳相隔,见到孔灵记得告诉她,无论保护她还是保护你,士季都尽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一路踏着雪,嵇康走向葬着孔灵的竹林,大雪掩盖了生机,茫茫大地一片萧索。“灵儿,我来了。”
  嵇康坐在孔灵的墓前,平静地说道。“灵儿,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和你爹娘堆雪人的故事吗?你说再也没见过那年那么大的雪了。”
  嵇康捧起一把雪,再松开了手,看着雪慢慢地从自己的手中飘落,说道:“今年的雪下得很大,不知道和你那年看到的相比,哪场更壮观?”
  良久的沉默,嵇康低着头,眼睛上竟像笼罩了一层霜,“灵儿,我想去陪你了。赶上下一场雪,雪把我的胡子染成白的,你就能找到我了。”
  嵇康轻轻地拈着自己的胡须,说道。嵇康抚摸着自己所立的墓碑,说道:“灵儿,我本想把长安好好地养大,再告诉她我们的故事的。如今看来,倒要真的如你所愿,让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了呢。”
  嵇康长久地坐在雪中,不知道喃喃自语了多久,他何尝不知道,不管他说得再久,也再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沿路回去,又停在当年和向秀共同饮酒的歌舞坊前,抬头去看当年那扇微开的窗子,如今已经紧紧关闭了。又想起许多年前酒醉至此夜半吕安将外袍脱下盖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嵇康朗然大笑,生死不过一纱之隔,若真为了有意义的人和事,挑破这层纱又有何妨!
  回到嵇府,赵浚又来拜访,见到嵇康说道:“先生,我与袁先生近几日常来与您讨教琴艺,今日又来,多有叨扰,乞君见谅。”
  嵇康笑道:“允元何出此言,我何尝不知你和孝尼只是不愿我广陵一曲失传,故常来找我切磋琴艺,想必你们都快无师自通了吧。”
  赵浚微微作了一揖,说道:“先生抬举我们了,我们只是贪图此曲精妙,想多来向先生学习罢了。先生虽然拒不教此曲,但我们又何尝不知先生已是在传授我们琴艺了?”
  嵇康让赵浚陪自己走进屋子,说道:“允元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说这些感恩之语,那么所为何事?”
  赵浚向嵇康鞠了一躬,说道:“先生,允元此日前来是来向先生辞行的。”
  嵇康一挥手,看向赵浚道:“哦?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以为允元是来劝我的。”
  赵浚回答道:“允元既知先生心,又何必劝先生?”
  嵇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虽有才气,但难免少了些远志。我观你头小而锐,瞳子白黑分明,有秦代大将白起的风范。望你今后志存高远,成一代名士。”
  赵浚点了点头,看着嵇康,说道:“允元不愿送先生走,于是便先走了。先生,就此别过了。”
  嵇康笑了笑,用嘱托的目光看了看,示意他可以走了。
  赵浚渐渐走远,嵇康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没有把广陵散倾囊相授是存有自己的一份心思想将此曲传给嵇安,但如此看来只怕广陵散真的要失传了。
  送走赵浚,嵇康走到嵇安的门前,看见嵇安正在房中抚琴,琴声悠悠然有开阔辽远之意境,却也有轻灵跃动之感,嵇康看见嵇安正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便不想去打扰她了。
  长安,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道别,于是索性就这样悄悄离开。父亲和母亲的一生都活在真相的牵绊中,如今这些守着真相的人一个个去世,你便可以真正脱离这些纷扰了。
  时至今日,嵇康才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母亲不愿让自己知道事实真相的心情,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实在不是虚言。又听了一会琴声,嵇康便转身离去了。
  傍晚时分,嵇康将嵇绍叫到了自己的房中,说道:“延祖,今日为父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为父已经时日不多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但却不必在意那些所谓的嵇氏兴亡的担子,做你想做之事,成为你想成为之人,不必为任何事所羁绊,你知道吗?”
  嵇绍露出了惊慌的神色,看着嵇康,问道:“父亲,你生了重病吗?”
  嵇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为父并非生了病,但我之死亦毫无冤情可言,你千万不必存着替为父报仇之念。自今日起,为父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就想我刚才所说,你只需按你自己所想活着就可以。你虽小,但为父观你所读之书,想你必存了入仕之念。我与你母亲虽死,你却不孤,山涛王戎伯父深知我心,我去世后,他们必会照拂于你。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嵇绍听着听着已经眼角含泪,但眼神中充满疑惑,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只是听懂父亲要死了,心中充满了难过。但看见嵇康坚定的神色,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便离去了。
  嵇康叫住嵇绍,补充了一句道:“此事我没有告诉你姐姐。”
  嵇绍回头看着嵇康,目光交接,嵇康看着嵇绍对着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嵇康看着嵇绍,心中升起了自责之念,男儿从小自然就要比女子承担更多的东西,我没有将我的决定告诉你的姐姐却告诉了你,便是希望你早日成长起来。
  看你的神情,想必未必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但没关系,等你长大些,巨源兄自会将我所留之话告知于你。所谓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你不必为我的人生负责,只需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一生狂妄荒唐,后来为了独自承担司马氏对嵇氏的怀疑,便更装作狂狷之态,古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但为父却觉得你这下梁无需正,只需生长出自己想要的形态即可,宁歪也不愿你按别人的形态成长。
  想到这些,嵇康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巨源兄,如今叔夜便将长安和绍儿交给你了,盼你照顾他们,平安长大。叔夜在此拜谢了。”
  “少爷,嵇中散因替吕仲悌求情,也已经下狱了。”钟勇对着钟会说道。
  钟会翻着手边的资料,没有抬头,说道:“我知道了。但不是叫你留在洛阳陪钟晴吗,你怎么回来了?”
  钟勇说道:“少爷,钟勇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钟会抬头看着钟勇,勾出一个微笑,说道:“那你更应该在洛阳了,马上就要成婚,手边那么多事情你不做,难道要我妹妹做吗?”
  说完这句话便瞪着钟勇,钟勇忙回答道:“少爷,是大少爷让我回来的,他说那边有他,让我回来帮你。”
  钟会瞪了钟勇一眼,说道:“你的事情岂是旁人能代劳的,赶紧滚回洛阳,要不然你这新郎官我也让别人代劳算了。”
  钟勇见说不过钟会,便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钟会想着钟勇刚才说的话,司马昭竟然这么快就将嵇康抓起来了,真是急不可耐生怕错失了这次良机。
  嵇叔夜,你真是抛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难题,只怕百年后你才名依旧,我却要因为你而成为了睚眦必报的小人!
  半月后,钟会返回洛阳面见司马昭,说道:“司马将军,士季听说嵇叔夜自投罗网,已经在狱中了?”
  司马昭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这次倒是长悌立了大功,谁能想到一个吕仲悌竟然引得嵇康自寻死路了呢?”
  钟会向前一步,说道:“不知司马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嵇叔夜?”
  司马昭轻抬眼睛,打量着钟会许久,幽幽说道:“士季以为该如何处置他?”
  钟会嘴角现出一丝冷意,回答道:“只怕士季所想过于残忍,没有司马将军礼贤下士的仁德。”
  司马昭一摆手,说道:“仁德也要看对谁,士季但说无妨。”
  钟会不假思索,说道:“嵇叔夜,当斩。”
  司马昭惊喜地看着钟会,问道:“哦?那不知士季以为该以何理由斩呢?”
  钟会想了一想,朗声说道:“不孝。”钟会说着便从袖中拿出几张纸呈给司马昭,说道:“士季已经买通了嵇府的人,这上所记皆是嵇叔夜忤逆其母之言行,皆有人证可查,不孝乃是大罪,更重要的是其母已去世,死无对证。”
  司马昭眸光深邃地盯着钟会,心中想着:钟士季你果然神通广大,其母去世已经那么久的事情你都能挖出来,可见这一局你已经布置很久了。看到钟会如此急切地想让嵇康死,心中反倒生出了疑问,说道:“好。但嵇叔夜如今名声正盛,太学生多是其门生,若贸然杀他,只怕不妥吧?依我之意,倒是可以赦了他。”
  钟会知道司马昭说赦免嵇康只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便装作面色紧张,说道:“司马将军,万万不可,赦免嵇叔夜只会让人以为将军您怕了他的盛名,以后将会更加胆大妄为甚至成为将军的掣肘。况且将军可知,嵇叔夜早已服食五石散?”
  司马昭早就派人暗中观察嵇康言行,自然知道嵇康服食五石散的事,于是便说道:“我自是知道,这又有何不妥?”
  钟会说道:“将军所恨正是嵇叔夜妖言惑众,谩议朝政的疯言疯语,癫狂之态。但将军可知五石散正有让人精神振奋之功效,若多服食自可乱人心性,将军试想,当年嵇叔夜何以敢如此嚣张,难道他不怕死吗?”
  司马昭看着钟会,不解地看着钟会,等着他下面的话。钟会看见司马昭已经有了疑惑,便说道:“嵇氏自服五石散,便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若您仅以此罪名抓捕他,他便可以将投毒的罪名嫁祸他人,而他反而成为被人下毒迷失心性的受害者了。您若今日放过他,只怕以后再也无法杀他了。”
  司马昭冷哼一声,看向钟会说道:“难为士季如此为我着想,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钟会离去后,司马昭逐渐攥紧了拳头,眼神逐渐暗淡了下去。嵇叔夜,你该死!
  几日后,钟会站在当年看曹爽受刑的高台上,看着嵇康站在那里,一身囚服,发丝凌乱,和当年自己初次见到他广袖宽服,翩然有度的样子已完全不同。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也知道他潇洒不羁的英气仍荡漾在他眉宇之际,这么些年中看你蓄起胡须已不复当年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之貌,然竟多了几分戡破世事的洞察之感。
  行刑台旁跪着请愿的太学学生,他们大声地喊着却仍旧没有人来理睬他们,跪有何用?你们岂知你们越跪越加深了司马昭要杀他之念?
  忽然嵇康的琴声悠悠传来,是他无比熟悉的广灵散,他曾听孔灵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弹奏,自己当年为解孔灵之围也曾尝试练过,如今听嵇康弹起来,才真正感觉到此曲的玄妙。
  孔灵的铃声好像还萦绕在耳际和嵇康的琴声遥相呼应,钟会轻轻地闭上眼睛,想要铭记住这最后的声音,从此后,再无此名士,再无此琴声!
  刀起头落,只是短短一瞬间,便斩断了一个人在人间的几十年。
  刑场旁的人渐渐散尽,好像只是看了一场戏,戏演完了便可以散场了。
  钟会冷笑一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嵇中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给你一个不孝的罪名?”
  当然不会再有回答,钟会摇了摇头,便也转身离开了。
  孔灵,你可知道?嵇康若是不孝,他死后便不能再去见自己的祖先,而你的祖父和父亲若是知道他不孝,便也知道他违背了他祖先的意思,就能接受他做你的丈夫了,你就再也不必在亲人和爱人间,仇恨和爱情间左右挣扎了。
  孔灵,他生前和你隔着一整个世界,死后却终于能去陪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未知谁手中

  “少爷,嵇中散的尸首已经运往山阳和孔小姐合葬了。嵇家那边没有反对,但是据说在别处也建了一座坟茔。”钟勇看着面色沉重的钟会说道。
  “好,我想去一趟山阳,你先回洛阳吧。”钟会对钟勇冷冷说道。顿了顿,又说道:“你和钟晴已经完婚了,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二哥。”
  钟勇忙说道:“少爷,属下不敢。”
  钟会知道钟勇的性子,便摇了摇头,说道:“那就回去吧。”
  说完后咳了几声,钟会自从看嵇康受刑后回来便生了一场大病,钟勇知道后便赶快回到许昌照顾钟会,这几天钟会的身体才刚刚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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