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夏元琛走的不见人影,竞华让其他人退下,自己领着含之往住处走,边小声问:“含之,你怎么和皇上碰见了?”
含之摇头表示不知:“我跟着刚才那位公公走到此处,皇上恰好从另一边走过来,就问了两句话。”
“可有……”话到嘴边,却觉得用“为难”这个词不妥,竞华换了方式问,“皇上轻易不理会这种事的,这次我也猜不透是为什么。你没为难吧?”
含之看竞华是真的有些担心,摇头解释说:“没有,皇上就是问了问是谁,然后问了问名字,你就来了。许是恰巧碰见随口就问了。”含之回想,皇上好似是知道她是白家女儿后才稍稍有了兴致,估摸是听说过白珺瑶的名字,才多问了其他的吧,或许他说自己“藏拙”是说任着白珺瑶名冠京城而自己毫无动作是趋利避害呢,这么一想,含之也悄悄松了口气。
竞华听她如此说,自己也想了一回,确定含之没有为难,才笑了,又将手中拿着的玉佩给含之:“你没有不开心就好,真怕因为我让你不舒服。来,拿着,好歹是皇上佩戴过的,当护身符很好用的。”
含之推辞,竞华说不喜欢就找个盒子放好供起来,皇上说赏了谁敢还回去,含之也不知如何处理好,只得先接过来放好,才笑着对竞华说:“我昨儿晚上都睡不安稳,还想着这宫里又没认识的人,还猜是为什么事呢。没想到你竟然就是颇得太后喜爱的康宁郡主,让我吃一惊。”
竞华一笑,对外人羡慕的郡主封号并不十分在意:“那是太后她老人家厚爱。”
含之看得出她是真的不以此倨傲,心里也跟着竞华更亲近了些,想起她给自己帖子上的内容,笑着逗她:“上次见面还是俊俏郎呢,怎么才数月不见,就快成了新嫁娘了?”
竞华笑着挠了她一下,口中说道:“就知道你也是个能耍嘴皮子的,还敢拿我打趣。”
两人走着说着,一路上笑声不绝。
竞华先领着含之去给太后请安,瑜蕊却说太后正听人讲经,得好一会子才有空,竞华跟瑜蕊说了声稍后再来,就领着含之回去自己住处了。
竞华不似瑜蕊就住在太后寝宫旁边,她是自求了一处小院子,也不算偏僻,就是比其他地儿清静些。
一进门,含之就瞧见院子里没见红花绿树的,而是种满了各样药材,一块儿一块儿的护养得很精神。
走到屋里,各样贵重瓷瓶玉器罗列也很多,但大多在外间,竞华卧室极少有多余装饰,最显眼的也不过是吊着烟青色帷帐的雕花大床,再有就是占了半壁墙的书柜。
“我不喝茶,就委屈你喝水了。”竞华让含之坐了,自己倒了水递到含之前面。
含之笑着接过来,问道:“下个月就是婚期,你怎么不同我早说,这下连礼物都准备的慌忙了。你还没有同我说是要和谁成亲呢?”
竞华手托了脸颊,闻言一笑:“不是我特意跟你说的晚,我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与人成亲的,谁知竟碰见他了。”
第六十七章 宫墙之内
人为什么有勇气一见钟情,人海里这一步走向另一段长旅。——《蝴蝶》
含之听了竞华轻淡说起自己亲事,不由好笑,她看着竞华说:“要不是我看得出你真的欢喜,单听你说话,都以为你不关心嫁给谁呢。”
竞华哈哈一乐,带着几分真意:“我也以为自己不会关心呢。”
“你既然是郡主,为什么太后会舍得你嫁给一个经商之人,还离京那么远?”含之知道竞华竟然是嫁给一个商户人家时,有一刹那的吃惊,在荆夏,虽然商人地位有所提高,到底还是及不上官家权贵,这本就是一个官高一级压人一等的世界,虽竞华没了父母庇护,到底是得太后青睐的人,要不也不会凭无依靠孤女身份得郡主封号。
竞华趴在桌子上,听含之这么问,深沉一叹:“含之啊,你到底年轻啊。”见含之有些呆愣,得逞小狐狸一样笑开,看得出她颇以逗弄含之为乐:“太后疼我,所以我才敢求她老人家赐婚。虽然太后起初也反对,可我说,此生估摸着也就能为爱任性这一次,碰上了,不想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那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含之学竞华趴在桌子上,下巴垫在胳膊上,歪着脑袋有些好奇地问。
竞华同样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点头,然后莞尔一笑:“哪就是能说出来的,他入了我的眼,自然我就将他往好里看了,谁不是瞧着自己心上的人好,要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那样美人天底下能有几个,可情动时,保不准真的西施站在眼前你也瞧不见呢。”
“不羞,还没嫁过去呢,就巴巴说人家是你心上人了。”含之见竞华说话时,略显苍白的脸色都红润许多,整个人似乎都沐浴在阳光里,看在外人眼里都觉得暖洋洋,由心发出的笑,从来都是能感染身边人的,含之由衷替她高兴,也因为如此,敢调侃她几句。
竞华白她一眼,伸手拧含之的脸,触到滑腻肌肤,拧着拧着,她笑起来:“那个谢小哥儿好不好呢?”
含之没防备竞华还记得一面之缘的谢尧瑱,见她眨巴着眼睛问出来,想起这些时间和谢尧瑱在一起时那种开心,也不扭捏,同样眯着眼睛无辜道:“他在我眼里自然也是好的。”
同样脾性的两人在这小院子任着性子笑闹一阵,并不刻意去说有趣话题,而是东拉西扯想起什么说什么,没个章法,若瑜蕊在这里,肯定会说,原本就竞华一个不着调的,现在又多出一个。
“走吧,咱们别这小屋子闷着了,你陪我宫里逛逛,等我出了宫门,想来也极少再有机会回来了。”竞华换了身轻薄的衣裳,随意挽起头发,又从抽屉里拿两柄纨扇递给含之一个,拉着她走出院门。
竞华和瑜蕊自幼在边疆长大,自父亲沙场战死后,被先皇特唤回京,此后才得了机会伺候在当今太后面前,说来也有七八年时间了,也占了她已经活过的岁数的一半,这皇宫,算得上她半个栖身之所,她又喜欢四处走,所以偌大皇宫,还真被她摸熟了大半,所以她总能捡着清静又不俗的地方领着含之看。
“看那里,是我最喜欢的一处,叫玲珑阁,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注意,特意修在了湖中间,又没有桥同那里,每次想过去玩,非得划着小船才行。”走到一处凉亭时,竞华指着不远处的湖中心说道,看样子有意过去一玩,说到要划船盯了含之半刻,嘟着嘴摇头,“两个弱女子干不来那力气活,等你有机会过去瞧瞧,冬日湖心赏雪夏天开窗听风,真心好看。”
说完,含之没答话呢,她自个儿先摇头了:“罢了,你还是没这个机会比较好,这宫墙之内,再好的景也不过是沦为寂寞消遣之物,时间久了,连心都困住了,哪还得那份偷闲之心。”
含之手搭在额头上正顺着竞华指的方向望,听她说出这番话,微微一笑道:“感慨什么呢,左右你能守住自己的心不被困在这里就是好的。”
“守得本心安自在,莫论他人悲与欢,含之想的对。”竞华倚了亭柱子,手中纨扇摇得潇洒。
含之坐在她旁边,拿扇子点她一下:“不说这个,我还发愁送你什么礼物呢,这么短时间,我也不知从何下手准备,你倒是有什么喜好说来我听听。”
“天上的星、水中的月、铁树的花、盛夏的雪,不拘哪个都成。”竞华嘴皮子利落抖出几样东西。
含之斜她一眼:“你倒是要的巧,又不是在考验情郎,出这么刁钻的招为难谁呢这是,说个正常的,要不到时别说我小气。”
“随你吧,我也不知道缺什么,最好是个轻巧易带的,我好带走。”竞华淡淡说道,“想来能带走的东西也不多,你好好给我准备,也算你惦念我的物证。”
在凉亭吹够了凉风,竞华问含之:“饿不饿?没注意太阳都快到头顶了。”
含之点头:“今日起的早,还真是有些饿了。”
“那走吧,我先领着你去太后那里请安,稍后带你去吃东西。”竞华起身,又拉起含之,不顺着来时的路,而是拐弯上了大道,“咱们走大路吧,这会子都忙着准备午膳呢,来往人不多,还比较近。”
竞华这次可是想错了,因为她们刚往前走没多远,就撞见旁边斜出的一条路上,有人正着急上火训斥丫鬟。
“混账东西,连个碗你都捧不住,要你作甚。来人,拉下去给本宫打。”一声怒喝传出,声音倒是清脆悦耳,只这话却说得有些狠厉。
含之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宫女颤抖着歪伏在地上,前面一堆碎瓷片,里面的汤水溅了一地。而她面前,站着一位细带束腰宽袖长裙眉目甚丽的宫装妃子,正皱眉发怒,说话间,她还不解气一样用脚尖踢在跪地那位宫女肩胛处,一下子将那宫女踢得撑不住斜爬在地上。
“都愣着做什么,快将她拉下去打,别搁着碍本宫眼。”宫装女子狠狠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说,那太监不敢怠慢,忙架起不停求饶的宫女往后拖。
含之看那宫女满脸惶恐,却深知这事不是她一个臣子之女能插手的,摇摇头不再瞧那边。
竞华自然也瞧见这一出,唇边浮起一抹冷笑,眼中也有不耐烦和厌恶,她见含之低头不语,拉过她的手叹一口气,小声说道:“含之,那位是何昭媛,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可因为有人护着,不是咱们这种人能得罪的。我知你看不惯,也只能当做看不见。”
那边,何昭媛正为手下宫女不慎打翻她欲送给皇上的补品而怒气冲冲,一抬头瞧见竞华带着含之从一旁走过,却只顾着低头说话,没瞧见她一样,登时看两人不顺眼,她喊住竞华,冷冷讽刺:“本宫当谁这么不知礼,原来是康宁郡主,好大的架子。”
竞华转身一笑,拉着含之福了福身子:“原来是昭媛,说好这会儿去太后那里伺候的,一时心急竟没瞧见昭媛在这里。”
何昭媛自是瞧得出她说的不是实话,却也知道竞华在太后跟前是说得上话的人,不能得罪太过,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竞华微微一笑,没遇见这糟心事一样继续往前走,直到快到太后寝宫前,她才不经意说:“人人都艳羡这宫中生活,却不知这里锦绣繁华,却最是个吃人埋骨的,多少人在这深宫之中,失了本质,变成可怜之人。”
含之若有所思,望着身后看不见尽头的灰墙长廊不语,偌大皇宫,连路都长得仿佛看不见出路一样,得磨掉多少希望,却不定能换来一个眼神……
第六十八章 帝王心
胭脂脸庞,珠翠摇晃,被看透的伪装。
“过来让哀家瞧瞧。”
竞华和含之来到太后住的慈寿宫时,太后刚好念完佛经,此时正躺在竹雕玉榻上由着旁边宫女扇凉,听竞华介绍后,也有几分爱屋及乌之意,对含之也更慈祥了几分,稍问了两句话,见含之回答的有礼有节的,不是那种张狂的孩子,也更满意几分,于是伸手招含之让她过来。
含之近前,也不敢坐,身子微倾,任着太后拉着她的手说话。
“多大了?”
“十三。”
“比竞华小两岁,这么温柔的样子,和竞华丫头偶尔安静下来时倒真有几分相像,难怪你们投缘。”太后拉着含之的手,笑得和蔼,言语间对竞华的疼惜也溢于言表,“哀家还是头一次见竞华丫头说起朋友的,确实是个好孩子,你多在宫里住几日,让竞华带你四处瞧瞧。”
竞华一旁叹道:“太后,您可是得了顺眼的人了,拉着含之的手都舍不得放,还不忘趁着机会念叨我两句,一点面子都不留。”
太后笑:“哀家倒是想夸你两句来着,可你自己想想,每日里可有个闲的时候?瑜蕊这边伺候着,你人影可能又不见了,哀家前儿还听太医院那几个老太医抱怨说不知哪个野丫头又不声响将好容易制好的药丸拿走了几颗呢。”
含之也惊讶于面对竞华和瑜蕊时太后平和的态度,果然如外边所传一样,太后待这两位女子如同亲孙女,即便太后能做到随意掌握情绪,那种对后辈的爱护也不是全假,至少比白老夫人对自己要好上太多。含之一笑,对太后说:“太后厚爱,含之原不该推辞。不过因为不知今日进宫所谓何事,都没做任何准备,若留在宫中可能会有给竞华添麻烦。”
太后不以为然:“若是怕家里担心,哀家自会派人跟白大人说一声,你只管放心玩。哀家看你也心喜,多来这慈寿宫玩,你肯定不会像那丫头那样经常不见人影。”
含之真心不想多留在宫中,这里于她而言太过陌生,自己也确实没想过会多呆一日,确实什么都没有准备。若是一直在竞华院里呆着也好上一些,她不担心竞华见到她的样子,可这里是皇宫,太后或其他主子一声吩咐,她一个臣子之女哪里就能推辞掉。
竞华笑着说:“瑜蕊,你看,太后她老人家这就嫌弃我了。我看,含之你还是尽快出宫吧,若真呆上几日,我可是在太后眼里讨不到一点好了。”
太后指着竞华笑说:“你也知道!”
含之抿嘴跟着一笑,趁太后停歇的时候,说:“含之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离开娘亲这么久。因含之自小体弱,臣女娘亲总有不放心处,每日里非得亲自瞧着臣女喝下药才安心,这么多年都称习惯了,要不她晚上也睡不安稳。含之也想多住几日听太后教诲,可娘亲那里实在放心不下。”
瑜蕊听了指着竞华对太后说:“太后,您可还记得,竞华曾想着法儿不吃药,您也是亲自盯着她喝下去才安心,白夫人疼孩子的心很像太后呢。”
太后她一直怜惜竞华体弱,确实没少下功夫让太医帮她调理,这会子和含之的话一对,也勾起了心里那抹疼惜之情,于是拍着含之说:“原来还有这层在,可怜天下慈母心,那哀家这次还真是不好留你,下次跟你娘说好了,再来宫里多住几日。”
含之含笑答应,心里也着实松一口气。
在慈寿宫用了午膳,含之又陪着竞华说会子话,不知不觉大半日已过,这宫里门禁甚严,含之还是想早些回去,竞华也不多留,约好有机会出宫找她玩,就准备送含之出宫了。
两人说笑着往宫门方向走,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捧着从太后那里得来的赏赐。
谁承想,不过半日时间,含之又见到夏元琛。
夏元琛换了一身黑色常服,衣裳纹饰依旧是金线绣就龙纹,仍旧是在左侧挂着一个玉佩,样式却简单许多,他的头发收束在玉冠里,多了几分不羁和随意。
含之看到夏元琛背手立在前面,低头间正要跪地请安,却发觉被人托了胳膊,耳边也响起胳膊主人的声音:“朕不过走走,用不着行礼。”
含之趁着他收回胳膊的时候,不着痕迹小退了半步,仍旧坚持福身行了礼,口中还说道:“皇上吉祥。”
夏元琛瞧她一眼摆手让她起身,才侧头问竞华:“你是头次请人来玩,怎么这么快就送人回去。朕派人跟白卿说一声,让你朋友多陪你几日。”说着,他就要抬手唤人过来传话。
竞华不敢像在太后跟前一样嬉闹,只笑着同夏元琛说含之回去有事。夏元琛看含之一眼,笑说:“朕自会派人跟白卿讲清楚,含之放心住下即可。”
含之琢磨不透夏元琛的想法,又不能冒失抬头仔细看透他的表情,如此还是能感觉到夏元琛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手指紧了紧,决定还是先出宫为佳:“皇上,臣女已经同太后讲过,此次确实不便留于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