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今天可是问了些杂七杂八的绣经,君逢一怎么可能懂?
「他就是过了。」原丝裘的讶异可不下于她。
淳于后呆楞了半晌,缓缓侧眼瞪去。「裘姨,该不会是你……」今儿个她都是一个人窝在织房里,所有的大小事都是由原丝裘经手处理的,如果她要放水的话,她可就……
「你以为在那么多人面前,我能帮得了他吗?」原丝裘没好气地道。「就连我也不懂他为什么会懂那些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啊!可他通过了,这就是事实。
「真的吗?」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或许他真的相当上手、相当清楚,要不然当初他怎么会说得那般信心十足?
「千真万确的事,你若觉得我有私袒,第二回就交给你来主持吧!反正这一关总共有六个人过关,势必得再淘汰;要不,你一次必须嫁六个相公,这事传得出去吗?」她不禁发噱。
「我知道该怎么做。」淳于后敛下眼,思忖着第二回到底要考些什么,却发觉原丝裘一直坐在她身旁,表情极为玩味地睐着她。「裘姨,你不是累了吗?还不回房休息?」天都快亮了呢。
今儿个一整天,不知怎地,心神不宁得很,搞得她只好把工作丢到一旁,窝在织房里发呆一整天。
光是发呆度日,也挺辛苦的,更遑论裘姨今天为了她招亲的事忙了一整天,眼看天都快要亮了,裘姨还未就寝,若是让璧儿知道,肯定会骂她一顿。
「我是累了,也挺想休息的,不过呢,我更想要知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原丝裘饶富兴味地道。
「我?」淳于后指了指自己。「在想第二回要考他们什么呀。」
这还需要问吗?
「不,我指的是我尚未经过这儿时,你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沉思。」原丝裘睇着外头迷蒙的天色,又道:「年关愈近,这气候是冷得教人直发颤,而你温暖的房里不窝,反倒一个人坐在这儿,就连火盆也没教人搬来,就这傻傻地坐着。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见原丝裘把目光锁在自己身上,淳于后不禁有点不自然地别开眼,带有几分心虚地道:「没有啊,只不过是想着自个儿快要嫁人了……」
怎么让裘姨给识穿呢?
但是,说真格的,她到底在想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脑袋只是一片空白;或许她一直在想,倘若君逢一离开了御绣庄,往后他还能去哪儿?又该上哪儿栖身呢?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为他担心这些事,可住在一起好歹也一年了;虽说她向来防他防得紧,但多少仍是有点情份,如今他要走,又不知道要上哪儿,她会有几分担忧,乃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无情无义之辈;虽说她老是要他走,可想到他真要走了,她却又莫名地替他担忧。
可,有什么好担忧的?
害得她浪费一晚上的时间,结果他居然通过第一回的考验,真是的!
「是招赘。」原丝裘更正地道。
「不都一样?」淳于后没好气地睨她一眼。
「你在担心他。」原丝裘突道。
「嗄?」
「我说呀,有个丫头舍不得人家走,却又无所不用其极地要人家走,真是心思难以捉摸啊。」原丝裘笑得很暧昧。
「我哪有?」一朵嫣红瞬间飘上淳于后的粉颜。
「我可没有说是你,我是说有个丫头。」原丝裘这下子笑得可得意了。
就说嘛,一年的时间,酒都发酵了,倘若她连半点情份都没有,那才教人匪夷所思。毕竟,逢一那家伙,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能够在这儿耗上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而不翻脸,她都忍不住要佩服他。
多么的废时废日,就等着他们日久生情哪,如今总算有点下文了,要不然她可真的要担心了。
将后儿交给他,应该是可以才是,相信姐夫在天之灵,该是不会反对她的安排。
「裘姨!」淳于后紧握着粉拳,气得跺脚,索性起身往外走。「我要回房休息了!」
「知道他犹在府中,你应该比较睡得着了。」原丝裘仍促狭的笑道。
淳于后羞恼地回头瞪着她。
「谁说我是因为他而睡不着?反正我是非要他走不可,明儿个,你去同他们说,三天后要考第二回,就考织功!」
谁说她为他担忧了?
她不过是站在道义的这一边,有点怀疑自个儿会不会太狠心,把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就这样赶出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好手好脚,又是个男人,若他真的要谋生,应该不会太困难才是。
她根本就不需要理睬他离开御绣庄之后,到底要上哪儿。横竖,他不是个老实人,他是个伪君子,再留他在御绣庄里,天晓得往后会发生什么事。
再者,他若真成了姑爷,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大风波来。
御绣庄前,淳于后端坐在楼台上,下头是一片看戏的人潮,还有六位准备参加第二回考验的男子,自然,君逢一亦在其中。
「爷儿,成吗?」太苇在一旁压低嗓音问道。
君逢一侧眼睐去。「与其担心我过不过得了,你倒不如张大你的眼,瞧瞧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之人,倘若我分心了,你便得帮我保护她。」啐!他会成不了事吗?若成不了,岂不是辜负了浅樱好心捎来的宝贝?
好个浅樱,果真善解人意得很,非但捎了绣经来,还贴心地附上织经和染经;这会儿,不管她要怎么考他,都不成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连着数日,御绣庄因为这场招亲大会引来了不少人,更有不少杀手趁乱摸进里头;如果不是他要太苇里里外外看顾着,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就唯有坐在楼台上那个笨女人,以为生活依旧清静平善。
倘若不是他,她现下还有命坐在楼台上举办招亲大会吗?哼!压根儿不知道知恩图报的无情女人。
「爷儿,为何非要保护她不可?门主不是说过不在意十二锦绫织法了吗?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他神色一凛,太苇聪明地闭上嘴。
「你懂什么?」君逢一冷哂道。「我岂会这么简单地放过她?我救了她几回?这一年来,就不知道替她挡下多少次的血光之灾,她非但不感激我,甚至还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赶我走。我只好拿她和御绣庄来弥补我的不悦。」
以往,他只要十二锦绫织法,然而,现下可不同了。
义父带着他上长安,原本便是打算要在长安设分堂的,虽说现下发生一些事,教义父打消念头;可义父打消念头,不代表他也打消念头。
他要拿下御绣庄,把这儿变成轩辕门的分堂!
这是她逼他的,谁要她气恼他!
「可是……」太苇犹疑的回道。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君逢一笑得尔雅,然而黑眸里却透露些许血腥味。「我要你怎么做便怎么做,还是你打算要回义父那边?」
太苇低叹一声,随即退下,守在一旁。
君逢一抬眼瞪着在上头坐得四平八稳的淳于后,再缓缓地一一审视过在他身旁的几个男人。
离他最远、身穿藏青色袍子的男人看来最为古怪,或许他该多加防备。
他正思忖着,一阵敲锣声传来,宣示着要正式上场了,而外围看热闹的人声更是鼎沸不已。
听见锣声,淳于后不禁轻叹一口气,敛眼瞅着下方的人,不知怎地,头一眼便见着了他。
八成是因为他也一直盯着她瞧,才会教她第一眼便瞧见他吧。
伪君子!老爱盯着她瞧,瞧吧,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回,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他这一回就瞧个够吧。
「只有一个考题。」沉默了半晌,她突然说道。
她不打算迂回,就拿个试题定生死吧。
这一回就不相信他会,就不相信他真过得了这一关;她的相公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可就不会是他。
下头掀起一阵讨论声,几乎快把淳于后的声音给压过去。
淳于后不禁微蹙起眉,悠然地丢下试题:「告诉我,如何把茧给缫成丝?」
话落,下头是一片哗然。
「缫丝?」君逢一身旁的男子不禁怒道。「这又不是织功!」
「就是说啊!」身旁亦有人起身说着。
君逢一好整以暇地睐着正在起哄的几个人,往后一探,发觉教他生异的男子却是闷声不响,只是直睇着淳于后。
「谁说不是?要织出丝织品,难道就不需要缫丝吗?倘若连缫丝都不懂,又怎么懂得织功?」淳于后戏谑的笑道。唉!真以为她会那么笨,先把试题丢出去,再从里头找试题吗?
只是,怎么不见君逢一抗议?
「会回答的便答话,答不了的,请回吧。」原丝裘见一干人似乎仍心有不甘,不禁在一旁呼喝着。
话落,六个人转眼间只剩下两个,外围看热闹的人依旧讨论得极为热切。
「谁要先答?」原丝裘见君逢一依旧安坐,有些喜出望外,毕竟她也不晓得淳于后居然会出了这等题试。
「我。」君逢一压根儿不给另一个男子机会,随即开口便道:「首先,煮一锅沸水将茧给煮开,一次投入约二十个茧,用竹签不断地拨动,慢慢地会分出丝来,将丝均匀地绕在大关车的木框上,此即出水干即治丝。」
他一答完,原丝裘随即在一旁鼓掌叫好。
楼台上的淳于后拧皱了眉,别过眼,问另一个男子:「你会吗?」
「教他抢去了。」男子淡然道。
「好,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现下可是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
「喂,不公平吧,我先答的。」君逢一不禁抗议道。
她可知道他背得有多辛苦?她可知道浅樱寄给他的到底有多少东西要背?他好不容易全都背上,她居然在这当头诓他!
「谁说先答的人便胜出?」淳于后没好气地道,径自转过头,问着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男子:「我问你,丝帛织好之后,得要经过哪一道手续,才会教丝帛的色泽夺目灿烂,亦可使丝帛的质地更好?」
方才那一题抢不到,现下这一题,应该没问题了吧;只是,她真没料到君逢一居然答得出来,而他又为什么答得出来?
「我知道。」君逢一扬着手,走向约有二楼高的楼台。
「我不是问你!」她不禁怒道,赶忙转头睇着另一位男子。「你知道吗?」
该死的!君逢一怎么会又知道呢?方才出的那一题,原意是要赶他走的,谁知道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却走了。
「我不知道。」男子倒也不拖泥带水,缓缓地站起身。
「你……」淳于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方才那试题,只消把丝帛煮过便可,是不?」君逢一防备地睇着直往楼台逼近的男子,嘴里仍不忘解答。
「你……」淳于后不禁垮下肩,直觉得外围的人潮吵得她头都发疼了。
他怎么可能会懂?记得以往他充当染工时,曾经同她问过许多蠢问题,他甚至连花机都不懂,连染料都没见过,怎会在这当头突然变得这般厉害?
该不会是他以往都是诓她的吧?
可……没道理啊!她想不透,他没必要这么做的,不是吗?
倘若他真的极为熟稔御绣庄的工作,他根本就不需要隐瞒;不对,或许他的来意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所以才会假装自个儿什么都不懂。
「淳于后!」
耳边传来君逢一低沉的唤声,她连理都不理,甚至还别过头,径自想着她才刚起了头的想法。
他若真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也不需要在御绣庄里耗上一年才是。
难道,是为了卸除她的心防?
可他应该知道,她对他的心防丝毫没有减弱,甚至在他受伤之后,更是加深了她的决心。
或许他是因为不愿被她给赶走,所以才在这时候显露出真本事。但就算她和他成亲,他也不可能得知十二锦绫织法;毕竟这织法只传子嗣,就算他甘愿入赘,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再说,他真是为了织法而来,在迎娶之后,发觉根本得不到织法,届时,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淳于后,你在那儿发什么呆啊!」
耳边突地再次传来君逢一暴怒的吼声,穿破嘈杂的人声,杀进她的耳里,淳于后不禁没好气地抬头。
「你吵什么吵?我正在想事情!」
话落,却见着一枝凌厉箭翎朝她笔直飞来,她尚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抹回拔的身影飞到她面前,轻而易举地接下箭翎,再反转箭翎射回发箭之人,只见方才身为候选人之一的男子中箭倒地。
「这是怎么回事?」她傻楞地问。
「刺客啊,妳看不懂啊!」君逢一回过身,敛下文雅的面貌,肃杀意味浓厚地骂道:「我方才唤你那么多声,你到底是神游到哪里去了?」
如果真的要她嫁给他,她真是如此不愿吗?居然恍神得连刺客迎面杀来,她还文风不动,是存心要气死他啊!
「我不是问那个,我是问你为什么懂武?」淳于后恼火地吼着。
她当然知道那是刺客,问题是他,他为什么如此轻松地跃上二楼高,如此轻松地接下箭翎,甚至在转眼间便把箭翎回射?
这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他是个练家子!
「我本来就懂武,是你自己没问过的。」君逢一没好气地道。
这种事一说出口,英雄救美一计还有用吗?
不过,照事实看来,不管他懂不懂武,英雄救美这一计,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教他白白受了不二一掌。
第七章
「骗子!他是一个大骗子!」织房里头传来淳于后无奈的吼声。
可恶,他居然懂武;既然懂武,为何要为她挡下那一掌?
他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根本就是居心不良,肯定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而来的!
「后儿。」走进织房的原丝裘不禁轻叹一声。
「裘姨,他骗我!」
气死她了,非赶走他不可,否则再放任他下去,迟早会出乱子!
老早就说过了,那个人不正经、不老实,他根本就是有问题,裘姨偏偏不信;如今,裘姨总该相信她了吧?
「他又骗了你什么?」原丝裘缓缓走到淳于后身旁落座。
「他在我的面前假装不懂功夫,甚至还打算用苦肉计,好教我同情他!」恶劣下流的手段,亏他长得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可真如她所想的一般,根本只是假象;实际上,他的骨子里根本是充满了算计。
他根本就是逐步设下陷阱,等着她上当。
「这算什么骗?」总算弄清楚淳于后的意思之后,原丝裘不禁发噱。「你可别忘了,在你尚未招亲之前,你便已经打算要赶他走了;明知道他身上有伤,也打定主意要他走,哪里上当来着?」
「那是因为我聪明,我老早便看穿他的诡计。」谁都看得出他来意不善,所以她才会防他防得如此缜密。
「既然看穿,又何来受骗之事?」
「我……」淳于后不禁语塞。
「不管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招亲是你亲口答允的,就连试题也是你自个儿出的,如今他全都通过,而且又救了你一回,你总不能悔婚吧?」她可不记得自己曾教过如此卑劣的甥女。
「我偏要悔婚!」淳于后不情愿地道。
「在宗祠面前上过香、诉过愿的,岂容你说悔便悔?」
「可是……」
「不管他今天到底是什么用意,但他救了你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为了你受伤,更是大伙儿都有目共睹,是你想赖也赖不掉的。」原丝裘提醒地道。
「我没打算要赖,我只是……」她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