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只几乎快跟她一般大的肥野猪,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小姑娘竟然可以凭一己之力猎捕到野生山猪?
话说回来,之前在乔家院,这小姑娘也有能力撂倒三名巨汉,这样想来,她能捕到野猪也没什么好讶异了。
人没事就好,单焰尘知道那块压在心头上的石头,已经搁下。
瞧她灰头土脸的,布衣上处处都是草根泥土,看来猎捕野猪还是花了一番功夫。单焰尘将野猪扛上肩,朝赖在地上不动的舒芹说:“先去洗把脸,我来处理野猪,待会儿你就有烤猪吃了。”
“咦?”舒芹翻身坐起来,一脸茫然地指指那头野猪后头。“猪不是我要吃的,我的晚膳是猪嘴里咬的那只山鸡。”
单焰尘拍拍肩上的野猪。“那它呢?”
“当然是尘老大你的。”舒芹一脸理所当然。她个头那么小,胃口当然也就那么一点,哪有办法塞下这头大肥猪啊!
“我的?”他的晚膳怎么会突然多了一只猪?
“我看你就捕三条鱼,哪够吃?”她记得以前战师父胃口大开时,都要猎头大野猪来祭祭五脏庙。
“……”
“感动吗?尘老大,有没有开始觉得有我当跟班,好像也还不错?”发现单焰尘的眼底闪着一抹前所未有的情绪,舒芹兴奋地问着。
单焰尘微微动了下肩头,她又嚷嚷起来。“别放别放,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你别不吃啊!”
“你为何这样做?”单焰尘沉声问。她三番两次挑战他的自制,对抗他的信念,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就说了我要报恩。”舒芹回答得理所当然。如果说出真心话,他八成现在就即刻消失吧?
只见单焰尘听完她的“报恩之说”,久久没有反应,她又赶紧补充。“你想想,如果你当时在乔家院没回头救我,我不早就被当成贼给抓去官府?如果我被抓去官府,那么阿牛哥的妻子不就没办法解毒?撇开我不谈,光是阿牛哥的娘子就是人命一条,如此大的恩情,就让我连同他的分儿一起向你报答了吧!”
讲完一长串,舒芹暗自佩服起自己。瞧,她讲得多么头头是道、句句有理!这下子,尘老大可没有理由拒绝她了吧?
“我知道了。”
丢下这句,单焰尘便扛着那头野猪回到火堆旁,开始动手料理晚膳。
只是为了要报恩吗?单焰尘思忖着她的回答。
有恩报恩,也是人之常情。他不也曾受过一个陌生姑娘的解毒之恩,至今仍牵挂着她的下落。
但为何当他理解她为自己做的每件事,真的“只是”为了报恩时,却感到一丝莫名的愤怒?
如果今天换成别的男人救了她,她也同样执意报恩,甚至对对方言听计从吗?
一想到此,单焰尘只觉得有把火在心头暗烧,气那太傻太固执的姑娘,也气因此而发怒的自己。
他竟然——介意她可能对别的男人好,而且就只是“可能”罢了!
手中处理野猪肥鸡的力道越下越重,他眼中的寒意也越来越浓,单焰尘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让那姑娘待在自己身边,果然是太危险了。
享受完各自的大餐后,单焰尘从树梢取下已干透的外衣,随意披在肩上,便回到火堆旁侧身躺下。
他要睡了吗?那她也——舒芹想悄悄挨身过去。
“别过来,除非……”单焰尘黯眸微眯,目光深沉地猜不透他的心思。
“除非?”他干么那样看她?好像她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似的,不是才刚吃饱吗?
“除非……”单焰尘拍拍身旁的位置,薄唇微扬。“你要侍寝?”
侍寝?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服侍他睡觉……
“那还不简单?”舒芹快手快脚地爬到他身边,同样面对着他侧躺下。
不明究理的单焰尘,只见漾满一脸甜笑的她伸出柔荑,轻轻往他头上拍了拍,又移到肩膀抚了抚,来来回回好几趟,小嘴还轻声细语地不晓得在嗫嚅些什么。
他凑近一听——
“尘老大乖,尘老大快快睡,快睡才能有好眠,好眠才能有好梦……乖喔,闭上眼睛,快睡快睡。”
他一脸寒冽地抓住她在自己身上拍来拍去的手。
“咦,不是要我服侍你就寝?”哄人哄到自己快睡着的舒芹,被他突然一抓,睡意瞬间消了大半,没好气地瞪着他。
“不是这样。”她当他三岁孩子吗?
嗄?这样不行吗?舒芹好困惑。以前战师父都是这样让她睡着的呀!不然,还有另一招——
只是……只是那实在是有点羞人哪!
粉脸微赧,舒芹豁出去了,两手一张,将单焰尘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小巧的下颏就这样轻抵在他头顶。
“你——”面容突然偎进她胸前的丰盈,单焰尘只觉得体内有股热气猛烈窜流,咬咬牙,他赶紧将她推离自己。
“不用了,各自睡下吧!”负气似地,他翻身背对她。
这姑娘……真不知该说她傻,还是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舒芹愣愣看着他突然转过身的背影,突然有种被排拒在外的委屈。
说要“侍寝”是他,说不要的也是他,他怎么这样反反覆覆的呢?
是她哪里没做好,惹他不悦了吗?
轻轻的,她伸出手想去探他,但还没摸着他手臂,单焰尘冷冷的声音便传来——
“别动。丑话先说前头,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再靠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敢保证。”
舒芹默默地将手收回。虽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他的口气好凶喔。
她只好乖乖不动,盯着火焰不断在柴上跳跃,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
好倦……一个人缩在火堆旁取暖的她,只觉浓厚的睡意不断侵袭,她揉揉眼睛,提醒自己再坚持一会儿,直到耳边传来另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熟了吧?
她悄悄地爬到单焰尘附近,偷看他的睡脸。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五官英挺轮廓坚毅,而且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望着他眼睛闭起来的模样,她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是在哪边见过吗?
唉,她最不会记人脸了,尤其要她帮忙解毒的人越来越多,她就越认不清那些看起来似乎都差不多的五官。不过尘老大跟那些普通人不一样,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瞳,像是拥有什么法力似的,总让她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忘都忘不了。
如果她从前曾经看过这双眼,一定不会认不出来,似曾相识只是个错觉吧?
她伸出小手,先在单焰尘闭上的眼前挥了挥,确定他不会轻易被她吵醒后,才敢轻轻躺到他身边,意犹未尽地盯着他的脸。
真是怎么都看不腻呢!
呵呵……舒芹露出甜甜的笑容。光是这样望着他,就让她喜悦无比。而且,他离她这么近,只要一伸手,便能触碰到他——虽然只能趁他睡着的时候。
但,光是能碰到他的人有何用?她想触碰到的,是他封闭的心啊……
“为什么你一直抗拒我呢?”在睡意完全将她包覆前,舒芹忍不住呢喃出声。
几乎是她合上眼的同时,另一双带着复杂情绪的黯眸,缓缓睁开。
单焰尘盯着她细致的脸蛋瞧了许久,确定她熟睡后,他举起手,指尖细细柔柔地画过她小巧的耳垂、微弯的柳眉、细长的眼睫——他记得她的眼泪。
当她知道他失去了所有家人时,她替他掉下过去没有掉下的眼泪,那一颗颗澄净的泪珠,都像烙印在他心上似的,教他只要想起,心口就隐隐发烫。
修长的指头轻掠过她粉嫩的面颊,停在那红艳的唇瓣上——在他脑海里,处处都是她灿烂笑靥。
相遇不过短短几日,她像是要将他过去空洞的日子填满一般,不断地灌进温暖。
尤其,她对他付出关心——那被他视为是“家人”才能给予的情感,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
单焰尘收回手,察觉她身子小小地一颤,他知道那是因为冷。尽管在夏日,夜晚还是有点偏凉。
他想起她入梦前的那句话。
为什么要抗拒她?
情不自禁地,他挨近身,将她搂入温暖的怀中。
他略嫌冰寒的唇附在她耳边,细语如羽毛般地拂过。
“因为你靠我太近……真的太近了。”近到让他忍不住萌发占有的念头,但他仍害怕有那么一天,拥有的温暖会突然化作冰冷,失去一切的痛再次狠狠吞噬了他。
不要拥有,就不会失去,若他从未想过拥有,也不用害怕失去的痛。
那就这样吧,他不去想了,这段情,打从一开始他就提不起。
夏夜的森林,除了凉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只剩下紧密相偎的两人,沉沉睡去的气息。
“好酒。”
水漾城的露华楼,依傍着波光荡漾的翦月湖,与热闹繁华的市街比邻,想远离人群的吵杂,又能将动人景色尽收眼底,唯有这儿最顶的楼。
与其他雕栏玉砌的华丽包厢不同,露华楼最顶儿的楼仅有几根木柱、遮日挡雨的屋檐,摆设只是简单的一桌一椅。
“与翦月湖的美景相比,繁世的装饰皆相形失色。”露华楼主曾如此说道。
对着悄然升起的月儿,单焰尘将樽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若是以往,面对如此美景醇酒,他该是快意非凡,好好享受这属于一人的逍遥自在。
但今晚,他只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寂寥。
无意瞄到月儿,单焰尘想起那晚留在舒芹唇边的甜甜笑意。
她那张像是编织着甜梦的俏脸蛋,在隔天早晨醒来,发现他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几个大字时,不晓得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该是如释重负了吧?
那头野猪,就当她报过他的恩,两人就此毫无瓜葛。
可打从他离开的那时起,心中挥之不去的怅然和紧窒,又是为何?
如此地留恋不已……他竟是舍不得离开她吗……
别再想了。单焰尘打断思绪。那姑娘已与他无关。
离开森林后的这半个月,他已打听到新的消息。
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解毒师——冷殆战和他唯一的女弟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到水漾城,替百姓们看病祛毒。
会是他们吗?一大一小且四处帮人解毒的解毒师。单焰尘忆起过去的片段——当时醒来,疲倦得睁不开眼的他,入耳的便是一个小姑娘的叮嘱吩咐,然后,屋外还有一名男子呼唤她的名字……
他叫她芹儿。
芹儿……
如此相似的名字,勾起另一抹纤细身影,单焰尘心头一震。
早知道会如此思念,当初便不该离——不,这已不能、也无法再去深究。
轻轻一腾,他飞身跃下露华楼。
单焰尘迈开步伐,步往水漾城最着名的烟花街。当务之急是去探听那对师徒的下落,另外,藏有六年前那幅他未盗成的“雪莲冷画屏”的万家庄,也正位于水漾城内。
这次,他一定要到手!
他有他必须完成的事,而她,脱离受他恩情的束缚后,也可以过想要的生活。
不会再相遇了。
单焰尘闭上双眸,将那抹纤细的身影从脑海中抹除。
就这样吧……
第四章
“好久没见着您啦,陶老爷!最近是在忙什么大生意?可想死咱们家的宴艳喽!”琼香苑的桂嬷嬷挥动着香帕,在门口招呼着每个进苑的风流客。
一名锦衣绸缎、看来脑满肠肥的白胖公子,被两、三个家仆簇拥到琼香苑前,脸上尽是猴急神色,恨不得长翅膀飞进妓院似的。
唉呀,这不是城里最大珠宝商——万家庄的二公子?桂嬷嬷眼角一瞄到他,立刻堆起笑脸迎上来。“吆,难怪嬷嬷我今儿个眼皮猛跳,原来是有万公子这么一个贵客要上门呢!”
才下轿走没几步,便喘得像跑百里的万家财,对桂嬷嬷的招呼显然相当不耐,劈头就问:“少跟我来这些,妃婉今天接不接客?”
整个水漾城的男人都晓得,烟花街里最让人爱到心痒痒的可人儿,就数这琼香苑的头牌——妃婉姑娘。不同于其他苑里总是百般迎合狎客要求的平凡花娘,琼香苑的妃婉可是以冷艳高傲闻名,传闻就连放下帘子,剥了她的衣裳,使出浑身解数,都化解不了她一身的冷然。
说穿了,男人就是犯贱,越是难攻下的花娘,就越是吸引人挑战。哪怕是散尽千金,还得在床上像条狗般地服侍她,只要能让那冷冰冰的妃婉娇软地吟哦一声,隔天让那些攀附在窗外偷听的梳头娘姨们传了出去,这男人至少十天半个月在水漾城里走路有风哪!
而他,万家财,便是水漾城整整一个月来的风云人物。
不是他夸嘴,一个月前的晚上,从妃婉房里传出来的可不是什么微弱的虚哼,那仿佛从她喉间深处呐喊出来的吟声浪语,真是把他身为男人的那份虚荣给喊上了天啊!
妃婉那股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骚劲儿,至今仍让他回味无穷,万家财吸吸快滴到胸前的口水,迫不及待想要再次与她大显身手哪!
“妃婉啊……”只见桂嬷嬷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连忙陪笑说:“万公子,嬷嬷不就跟您说了,妃婉那丫头患了风寒,恐怕还得休养上一阵子,今晚还是让爵灵丫头来陪——”
还没等鸨母讲完,万家财那张色猪脸当场拉下,变成了死猪脸。
“我说桂嬷嬷,你是嫌银子赚太多了不成?这妃婉已经赏本公子几次闭门羹了!大热天的哪会得什么风寒?你摆明诓我就是!”
“唉哟,我的老祖宗,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哪!万公子,别说嬷嬷诓您,您去打听打听,这个月妃婉丫头可有接客的消息?她是真的身子微恙呀!不然这样好了,等妃婉康复,嬷嬷派人第一个就通知您!”
“哼!”忿忿地挥了挥衣袖,万家财一脸不悦地败兴离去。
“唉。”眼看大把的银子从门前飞走,桂嬷嬷像是心头被削走一块肉般,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正扭头想找个倒楣的小奴小婢来泄泄气,就看到刚踏进苑里的一名面生公子。
“请问苑里的鸨母是哪位?”
“就是我。”桂嬷嬷原本愤怒的表情瞬间换上笑意,领着对方来到琼香苑里最好的位置,还吩咐小奴斟上陈年老酒,一掌轻拍上对方的胸膛。“咱琼香苑还没出现过像公子这般英挺的人物呢!今儿个第一次来吧?有中意的丫头,还是要让嬷嬷我替您介绍一个呢?”
单焰尘放了锭白银在桌上,单刀直入地报出来意。“单某来此不是为了寻欢,只是想见见那位待在贵苑里的解毒师。”
根据他留在水漾城这几日详细打探的结果,冷殆战似乎行踪不明已有两年,但他那唯一的嫡传弟子仍接续师父的衣钵,到处替人解毒。
如果消息来源正确,那名弟子目前应是受到琼香苑鸨母的请托,替苑里的姑娘诊治才是。
“要死!你小声点!”桂嬷嬷一惊,连忙上前捂住单焰尘的嘴,还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深怕旁人听到那番话。
究竟是谁嘴巴这么不牢?那名解毒师可是还没踏进水漾城,就先被她半路拦截,偷偷请进苑里替妃婉丫头看病的,怎么东防西藏,还是走漏了风声?
上个月,琼香苑艳冠全城的头牌,竟然生了不知名的怪病,前前后后不晓得请了多少大夫,个个都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其中一位居然还说妃婉丫头可能是中了什么奇毒,听得她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她的宝贝摇钱树啊,这消息若是传出去,琼香苑的招牌不就拆了?
好不容易才秘密请来一位解毒师,经过这几日,似乎也有些眉目出现,本来她还庆幸一切就要尘埃落定,只要治好妃婉,再用钱堵了那名解毒师的嘴,万事都将船过水无痕。
没想到……如此关键时刻,竟然又杀出了眼前这位公子!
妃婉中毒的事情若是泄漏了出去,哪个客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妃婉可是苑里头牌,少了她,生意可会大大受影响哪!
发现桂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外加慌忙掩住他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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