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他戾声,担心与斥责自是必不可少的,但也有几分疼惜的,到底这人是他疼了二十年的妹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曾经的感情那么深,如何能置她生死于不顾。想了想,他道:“等新春过去,我想办法将你送出宫。你既改名换姓,以后便再也别回景阳城了。”
“殿下怕什么,奴婢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又不会破坏您与秦侧妃之间的恩爱,何须对奴婢如此避之如蛇蝎。”
“锦衣,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父皇和母后把你留在宫里,并且送到我这里,不过是想趁机而入,能够治你的罪。”
他的话里有些担心,和些些她曾经有所感觉的关爱,这让许纯的心暖和了许多。
杜子熙又往暗处避了避,生怕太子殿下发现她在偷听墙角。可她蹙着黛眉,脸色微沉。这画面是她看见的,若是秦袅袅看见的,当会如何。拂袖而去,抑或再也不理睬太子。她不知道秦袅袅会怎么做,她只是想着,这事要不要与秦袅袅说一下。可搬弄是非,总归不太妥当。
她思忖着,那头的两个人却还在说着话,似乎没有停下的打算。身边的紫然提醒她天色不早了,且这外头也挺冷的,还是早些回宫得好。
半晌,她回到小道上,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着,离那两人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她娉婷走过,到太子的跟前屈了屈膝,行了礼,“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还记得上一回他与许纯私下说话时被杜子熙碰见,她当时是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偷偷摸摸的离开的。可今日她却走出来了,难不成她这是在告诉他……她可能会将此事说与秦袅袅听。
念及此,李存之蹙眉,“杜侧妃这是要去哪儿?”
“回殿下,臣妾是想去永寒宫探望姑姑。她一人在那里,没个过冬的炭火,容易染上风寒,臣妾便想着给姑姑送一点点过去,也好让姑姑过了这个寒冬。”她递了眼许纯,道:“殿下既然还有事,臣妾就不打扰了。”
杜子熙意有所指,那两人自然都是听得明明白白。她欠了欠身,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许纯便道了句,“天气寒冷,奴婢就先回去了。”
上一次也是如此,她方一出现,许纯便开口说要回去。杜子熙又一次蹙眉,不禁心下思忖她这么做是不是别有目的。她抬起眼睑,轻盈的目光落在太子的脸上,这人也是蹙着眉头,目光深邃,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杜子熙也不多言,领着紫然焉焉然离开。
不过走出三五步的距离,她倏地听见太子殿下用极为低沉的声音唤了句,“锦衣!”他的话里有隐隐约约的紧张,杜子熙回身看过去,只见许纯已整个人晕厥在太子殿下的怀里。
说不清楚为什么,杜子熙并不喜欢许纯。如今见许纯虚弱的依偎着太子的胸膛,她那一双黛眉蹙得更紧了些。
她有一种错觉,这许纯,似乎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一章
流云宫可比不上慈心殿,每日都有不间断的暖炉暖着。那里暖炉只有一个,虽是留在许纯的寝宫里,可没有足够的木炭便等同于没有暖炉。如今一日寒过一日,却没有木炭来取暖,受了这么些日子的冻,得了风寒也在意料之中了。
许纯虚弱的靠着李存之的胸膛,这个她念了许久的臂弯,如今终于有机会再靠一靠了。她偷偷地扬起唇角,却只一瞬,便要挣脱他的怀抱,“殿下,奴婢可以自己走。”
“苏喜没有给你足够的木炭取暖么?”
她撇开脸,道:“苏公公再怎么想眷顾着奴婢,可份例也就那么多,苏公公也不能做的太过了。”她魆地噤声,半晌又道:“殿下还是把奴婢放下来吧。”
李存之默不作声,一双卧蚕眉却是蹙得更深了些。
杜子熙杵在原地直直的遥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说是二人一同离去,却只有一个人的背影,因为太子抱着许纯,任凭许纯如何挣扎也不肯放她下来。这一回,她敢肯定,许纯定然是故意的。这一招苦肉计,她用的很好。
既然如此,不如遂了许纯的意思,她会去慈心殿走一走,与秦袅袅谈谈心的。
“小姐,我们还去杜若姑姑那里么。”紫然问道,她捧着一小盆木炭,两只手露在外边,吹了这么久的寒风,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了,可自家小姐仍在盯着太子的背影发呆。她忍不住开口,“小姐,您是不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多嘴。”杜子熙嗔怒,复道:“我们走吧。”
绕了好些路,沿路愈发寂凉,就连枯树叶子都没几片。杜子熙走过这条狭隘的小径,终是到了偏僻的永寒宫门口。
紫然没有多余的手去推开紧闭的宫门,她便自行打开那道厚重的大门。
吱——声音悠长,在寂冷的永寒宫显得尤为突兀。她提脚迈进去,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影。绿柳被打板子之后应该也是在这永寒宫的,可这偌大的宫里别说是绿柳的人影,就是一棵枯了的草就没有,荒芜一片。
“姑姑?”她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可没有人来应她。所有的寝殿门也都是紧紧关着,没有半点声响。
紫然缩了缩脖子,“小姐,姑姑真的在这里么。”
杜子熙也想这么问。她随手推开一间房间的门,浓重的霉味与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她掩鼻蹙眉,眼尖的瞥见明间的桌椅被人动过。
再往里头走就是里屋了,她踱着小步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待看见光秃秃的床榻上躺着的人时,吓了一跳,登时面色惨白,胃里一阵阵翻滚。
那床榻上除了一具已有些腐烂的尸体外,别无其他。从尸体的穿着看来,应当是杜若身边的丫头绿柳。
紫然的心里有些怕,后脊梁冷汗直冒,“小姐,姑姑呢?”
“姑姑?是找我么?”背后冷不丁的传来杜若的声音,似鬼魅一般。杜子熙猛地转过身,入眼便是一位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疯女子。她蹙眉,“姑姑,你怎么……”
咽下去的字眼,她不忍心说出来,到底这是杜若,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
“什么姑姑,我是惠妃娘娘!”杜若冲她狠狠地瞪着眼珠子,恨不得把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给瞪得一命呜呼。她伸出枯瘦的指尖,指着床榻上的绿柳,“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她是我给掐死的,因为她背叛我。”
杜子熙一怔,目光微沉。绿柳明明是被乱棍打死,可姑姑怎么会……莫非她,真的疯了?
杜若形容枯槁,疯疯癫癫道:“这个贱人,她居然背叛我,我当然不能让她好好地活着了。再说了,这宫里这么冷,她老跟我说冷啊冷的。为了让她不再觉得冷,我就掐死了她,这样她就没有感觉了。这是恩赐,是我对她的隆恩。”
“姑姑,我是子熙。”杜子熙示意紫然将木炭放下,刚说了这话便惹得杜若侧目。她目光灼灼,死死地盯住杜子熙,“我知道,你不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不想勾引太子么。你这样的女人,在这后宫是呆不久的,早晚会被别人算计了去。”杜若冷哼,似不屑一顾,“原本一个秦袅袅就够你应付的了,如今多了个许纯,你就更别想在太子的心里占有哪怕一席地位了。哼,许纯那个女人,你最好小心一点,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哪一天你被她算计了,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说罢,她仰天长笑,笑得眼角溢出了眼泪。
杜子熙只着重听了最后一句话,遂,她道:“子熙给姑姑留了些木炭,姑姑若是觉得冷了,便把它放在炉子里取取暖,子熙就先走了。”
杜若没有应答,杜子熙也没有等着她的回答,说完便径直走了。她知道,杜若虽看着疯疯傻傻,但她神思清明得很。
出了永寒宫,紫然忧心忡忡地问了句,“小姐,姑姑她……一个人在这里住着,真的不碍事么?”
碍不碍事,也只有杜若自己知道了。杜子熙叹息,即便她心疼杜若又如何,就算她跟皇后要一名宫女来陪着杜若,皇后也未必会准许。而且,说不定杜若会折磨旁人。是以,她只能默不作声、三缄其口。
可是,她还需走一趟慈心殿。她抬首眺望远处,似是要一眼望到尽头。
尽头的那一方,正是流云宫。
安景初被叫到流云宫给许纯看诊,可寝宫内的压抑的氛围真叫他忍不住挥汗,再想到如今在慈心殿的秦侧妃,他真想拔腿就跑。他偷偷的瞄了眼太子,迅速写好药方子,片刻都没多留,麻利的离开了流云宫,且绕了一圈,将药方给了在九华宫等着太子的苏喜。
苏喜拿着药方子取了药,可他觉得挺奇怪的。太子明明是跟他说有要事去办,怎么一晃眼就到流云宫去了。
是以,他抱着一堆药材送到流云宫,一脚踏进许纯的寝殿。顿时,他想剁了自己的那双脚。
“时候不早了,殿下该去慈心殿陪着秦侧妃了。”
这是苏喜走进许纯的寝殿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他一下子便觉出了此间的不对劲,殿下与许纯之间竟有了点点暧昧之气。尤其是许纯这话,似乎是怨嗔。苏喜有些尴尬,他垂着脸走到殿下的身边,不适宜的道了句,“殿下。”
李存之瞥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去给许良娣煎药,别误了时辰。”
苏喜应着,颠颠的跑出去。到了门口,苏喜又折身,他看了眼里头的殿下,只挣扎了须臾,便道:“殿下,秦侧妃今日似乎有点忧心忡忡的。奴才们看在眼里,虽有些担心,可也不敢多嘴,秦侧妃也不许奴才们告诉殿下。可奴才……”
话到这里,苏喜也就停下了。他瞄了眼里头躺着的许纯,看着脸色不太好,而她看着自己的眼色也不太好。不过,他自问自己的心里比方才舒服了许多,便又默不作声的退下了。
许纯收回落出去的目光,在李存之的脸上扫过,作不甚在意状。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太子抢了先。太子道:“好好休息,我会叫苏喜再给你送些木炭来。”
他没等许纯应声,便已走了出去,留得她一个人对着硕大的寒冷的流云宫。这一瞬间,心底那些杂乱的黑暗的,生长在最最糟粕的地方的情绪统统都蔓延了出来,爬满了她的那颗原本鲜红赤诚的心。
这时分,秦袅袅正在慈心殿里跟着菱花学习打缨络。
最近几日,她确实挺忧心忡忡的,但远不如苏喜表达出来的那般忧心。实在是这个连环络太过难打,她本以为是个好学的东西,可跟着学了都快十天了,她只能马马虎虎打出个棱角来,不免有些心灰。
正心烦气躁的时候,杜子熙来了,她挺意外的。杜子熙也挺意外的,侧眼瞧着她专心致志的打着连环络,有几分探究。
秦袅袅不傻,慈心殿是皇后下了令不许旁人过来的,加之杜子熙并不是个会串门的人,她便猜的这人有话与她说。当下,她将菱花等人遣走,慈心殿便只剩她二人了。遂,她笑眯眯的抬脸,仰望着她,甜甜道:“子熙姐姐,坐。”
这一声姐姐没有半点虚假,甜甜糯糯的,听得杜子熙掩唇失笑。她在秦袅袅的边上坐下,道:“许久不见,你的身子看上去又重了些。算下来,再有两个多月,小皇孙便要出生了。”
秦袅袅满脸红光,虽看着调皮,却染着即将作为母亲的光晕。她手掌覆在隆起的肚皮上,隔着凉凉的锦裘,感受着里面的小生命,道:“我听说刚出来的婴孩最丑了,不知道这个小东西会不会丑得毁天灭地。”
杜子熙又一个没忍住,嗤嗤发笑,“就你这张嘴最会说话了,若是被皇后娘娘听见了,指不定说你什么了。”
“听见也就听见了,反正我皮厚了,不怕。”她笑嘻嘻的应着,又道:“殿下一直问我要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我总是搪塞过去。正好今日姐姐过来,想请姐姐给取个名字。”
“待孩子出生了,皇上与皇后自会给孩子取个好名字的。”
秦袅袅有些尴尬,心下忧郁了许久才缓缓道,“殿下也想过取名字,可我想着请姐姐取一个。自打入宫后,我一直觉得挺对不住姐姐的。这深宫后院,总是一个人度日,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也谢谢姐姐一直以来不与我计较,处处容着我。”
杜子熙一时怔忪,遂巧笑倩兮,“许多事情是注定了的,强求不得,你该比我透彻。是以,你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秦袅袅咧嘴笑开,像一个吃了蜜糖的小孩子,竟与杜子熙也撒了娇,道:“还是想请姐姐取个名字。”
杜子熙不再推卸,凝神想了片刻,抬眼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空,美目盼兮,“人生短短数十年,匆匆而过,即使尽不得欢,至少也求个一世安稳。便叫做,世安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二章
世安世安,一世安稳,一世长安。
“真是个好名字。”秦袅袅赞叹,又道了声谢,这才进入正题,道:“子熙姐今日来找我,想必是有事吧。”
“没什么大事,毕竟有些话是不能随口说的。”杜子熙眼睫轻扇,抬眼瞥见太子朝着这里走来,她轻盈莞尔,“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一个人。”
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她不该说也不能说,秦袅袅是个聪明人,点到,自会明了。而她撞见太子与许纯的事情不必说,那是她与太子之间的事情。
秦袅袅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杜子熙的意思,她明白。这个宫里如果让杜子熙开口说小心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她与她笑了笑,双颊立刻显出婴儿肥,可爱极了,“谢谢子熙姐,我会谨慎些的。”
恰巧太子走到二人跟前,他未听见这两人说了什么话,只是秦袅袅并无异常,他也就放心了。遂,他与秦袅袅道:“又说悄悄话。”
秦袅袅与他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道:“女儿家的在一起,当然说的是悄悄话了。殿下,您不会要听我们的私房话吧。”
她说得调皮,也挺一本正经的,那娇俏的模样叫李存之完全放下心来。
杜子熙一阵轻笑过后,欠了欠身,“时候不早,臣妾就先告退了。”
李存之默不作声的颔首,待杜子熙走出慈心殿的宫门,他才回过头来笑岑岑的与秦袅袅四目相对。她笑眯眯地,伸手指着当空高悬的暖阳,道:“殿下,您今日来得挺早。”
“今日事情不多。”
秦袅袅倏地眉峰高挑,一双慧黠的眼眸笑意盈盈,轻悠悠的落到他的眼睛里,落在他的心里,却似有千斤重。她道:“殿下今日都有什么事情呢?”
李存之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复又舒展,笑道:“袅袅,你这是查我么。”
“臣妾不敢。”秦袅袅回的清脆,话落便转了身,背对着他,“殿下,您从来都没有跟臣妾说过谎话。”顿了顿,她又道:“没有说谎经验的人,最好不要轻易开口说谎,很容易被看破。”
她的声音寡淡,听得李存之心里不太是滋味。她一下子看破他的谎话让他觉得窘迫,可她生气,又让他觉得很开心。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
秦袅袅不是傻子,杜子熙不会无缘无故的与她说那些话。除此之外,最让她在意的是这人进来慈心殿后看见杜子熙时眼底闪过的不悦,还有她表示出杜子熙并没有与她说不该说的话时这人默默松的一口气。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久,这点小情绪都察觉不了,就是她太没观察力了。
“我见了许纯,她病了。”太子殿下如此解释,没有冗赘。秦袅袅回过身,与他举目而望,笑道:“殿下以为臣妾之前说过的话都是玩笑话么?你给了我特权,如今你又把这份特权分出去,殿下,您是玩儿我呢?”
她挑眉,言语颇有些尖锐与锋利,瞥见那人不悦的蹙着眉头,她又道:“殿下可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吃醋吧,臣妾如今这副样子就是。我不论你当许纯是什么人,我只知道她不会单纯的当你是兄长,从她名字里那个纯字就能看出来了。殿下如果不避嫌,即便今日与我解释清楚了,下一回我还会是这样子。”
李存之叹息,脚下往前探了两步,站在她的跟前,二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