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搂住他脖子,张开嘴唇用力咬住他的下唇,舌尖钻入他的嘴里,贪婪地席卷每一寸土地,淡淡的冷竹香盈满我们的彼此嘴里。我激烈地回应着他,带着不管不顾的热烈。仿佛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索取什么,而是为了……记住什么……
急促的呼吸响起,我甚至不能分辨那到底是我还是他的呼吸声。有温热的气息触在我脖子侧面……过了不知多久,寻榕离开了我的唇瓣,他脸才稍稍抬起,我勾着他脖子的手却突然用力,将他再次拉近我,不让他离开。
“颜儿……”他似乎有些困惑我今晚过于热情的举动,低低唤了我一声,温热的气流从我脸颊旁擦过。我鼻子一酸,微微抬起眼,找到他因说话上下滚动的喉结,凑上前去轻轻含住。
寻榕全身一震,原本扶住我肩膀的手用了几分力气,过了会,他才伸手撑着床沿,用力将我推开。
“不要这样……颜儿。”
他张嘴,声音不似寻常清冷,带着不同寻常的沙哑,似乎是压抑着什么。但是他依旧咬字准确,一字一句和我说:“颜儿,对不起。你等我,等我……”说着,他伸手抚摸我脸颊。掌心不同于他所表现出的清冷,十分温暖,因着常年练武,掌心摩挲在脸上有些酥酥麻麻的粗糙。
我感觉喉咙更加哽咽了。侧过头躲开他掌心。
寻榕伸出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他稍稍定神,若无其事地将手缩了回去。却也不再说话,屋里一时寂静……我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寂静,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冷竹香,过了不知多久,才狠心开口打破这片寂静。
“我知道非你本意,”我盯着床顶,尽管什么也看不清,却不敢将目光移向他那里,生怕自己会说不下去,“我遇到了百里锦,听说了你们封家的事。赤心蛊,君臣分……我不怪你……”
“……可是,我也不答应你。”
他愕然,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低哑,尾音发颤:“为什么?”
“你说,你都这样了,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你?跟着你受人摆布?我好歹也是红庄出来的大小姐,”我顿了顿,又强逼着自己将剩下的说辞说完,“是我不要你了,所以,你也不必再惦着我了……我,我会嫁给比你还要风光的男人。”
“我会嫁给百里锦。”
不知过了多久。
窗户一直大开,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有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吹在我脸上。
没有湿痕被吹干的凉意。
我麻木地伸出手,抹了一下干涩的眼眶。
这一次,又没有哭出来。
*
烟花三月下扬州。
如今虽已近深秋,扬州城却依旧有股秋色萧萧的秀丽婉转。
这天,暮色四合时分,城门口远远出现了四匹马,尘土飞扬间眨眼便来到城下。从马上翻身下来四人,尽管衣衫扑扑难掩风尘,但气质姿容却皆是清贵无比,难掩风华。
这四人,正是连续赶了七八天路的画颜一行。本就是江湖儿女,又赶着时间,画颜便拒绝了百里锦要雇一辆马车给她和涵儿的建议,直接又买了两匹马,四人一人一骑,紧赶慢赶终于在这天天黑关门之前赶到了扬州。
找了一家客栈,四人跳下马。将手中缰绳交到迎出来的小二手中,画颜苦着一张脸,长呼一口气:“总算不用露宿野外了。”
“哟,几位是外地来的吧,”赶来候着的小二连忙机灵地插话,“这一路奔波,不如赶紧着放松片刻,张弛有度方为上策。”
“哦?你这小二说话倒是不赖,”百里锦手中握着不知从哪掏出的一把折扇,唇畔含笑,风华自显,仿若这几天的劳累丝毫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记,“你莫不是有什么好主意让我们‘放松’?不妨说来听听?”
“嘿嘿,”小二笑了两声,眼珠一转,“客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说您啊,这时候来可是来对了,整好两天后是我们扬州城两年一度的女儿节,客官们若有心,不妨留下来看看,到时可是难见的盛况,凑凑热闹、开一开眼界也好。”
此刻四人已经落了座,本就无聊,也恰巧被这小二所说的吸引,画颜不由感兴趣地接口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盛况法?”
“女儿节那天,那些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们,在这一天也是不受礼法所束,被允许出门的,故而方圆百里的公子姑娘们可都是会特特赶来参加。衣香鬓影,宝马香车,您说说,这可不是难见的盛况?”
百里锦丢出一块银锭,唇畔含笑:“你倒是可以改行去说书了……上几道店里的好菜,炖一道汤,余下的便是赏你的。”
那小二本来见着这四位似是无意留下呆到后日,本正惋惜着不能为客栈留下一笔生意,正遗憾着,就见这么大方的打赏,顿时眉开眼笑地下去了。
“那个……”在等菜的时候,画颜以手支颐,眼珠溜了一圈,温温吞吞开口。
“颜儿可是想去参加女儿节?”百里锦不动声色将她表情全部收入眼底,端起桌上的茶杯,悠悠喝了一口,笑着问道。
“可以吗?”画颜眼睛一亮。
“不行。”沉默坐在画颜对面的寻榕突然开了口,面色清冷,声音也是惯有的冷冽。
“为何不行?”画颜小声嘀咕,她在他面前说话总是少了些许底气。
“此番出来不是为了游玩。”寻榕冷冷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连晚饭也不吃,径直走回了房。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画颜呆了片刻,扯了一个笑,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笑容有多勉强:“没事,他向来那样……”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饭后,画颜回房间。连续几天的舟车劳累使她觉得身上的衣服都快黏在一起了,向小二要来桶水,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
坐在床上擦着头发,桌上点着盏小灯,灯火如豆,照亮小小的四方。她擦头发的手渐渐顿住了。烛火慢慢晃动着,映着她白玉般的脸颊梦幻般不真实,明明是温暖的色彩,心里却始终苦涩难言,怎么都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她和那个人,住在远离喧嚣的乡间。不需要太大的房子,两个人够住就行了,每天晚上,只需点一盏小小的烛灯。灯火如豆人白头。
可惜,走到如今这步,却是怎么也回不了头了。
突然想起寻榕晚间没有吃饭,画颜想了想,微微一叹,去厨房亲自下了一碗面条,没有打鸡蛋——他是不爱吃鸡蛋的。
*
寻榕从开着的窗户跳入房内,屋内没有点灯,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脚步踉跄了下才后退着倚到墙壁上。
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他紧紧捂着腹部,殷红的鲜血从指间低落。却不曾滴在地上,他将衣服下摆撕了开来,兜住那些血。
突然,他面色一变,清俊的脸颊寒意逼人。猛地抽出腰间佩剑指向一个方向,低声喝道:“谁?”
屋内桌边的凳子上,缓缓站起一个人影。她犹豫了下,往这边踏了一步,整个人出现在了清冷的月光下。
是画颜。
寻榕放下剑,却仍旧是盯着她:“你怎会在这里?”
画颜踟蹰了下,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你受伤了?”
寻榕背脊挺直,若无事人一般站着,若非那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庞,怎么瞧都与方才那个靠着墙宛如强弩之末的人判若两人。他定定地看着画颜,良久后才淡淡道:“与你无关。”
我是关心你。
画颜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低下头,讷讷道:“我瞧你晚间不曾吃饭,便煮了碗面……”
“出去。”
说了一半的话就这样被无情打断。画颜猛地抬起头,无措的看着他:“什么?”
“这是我的房间。”寻榕立在原地不动,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受伤了,让我看看。”画颜定定神,努力忽略心中那股不知名的悲凉,难得在他面前强势一点。她说完也不待他反应,几步上前靠近他……那般急促的动作,更像是害怕着什么,害怕着他还会说出更残忍的话。
寻榕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还是没能躲过她伸来的双手。她双手触在他受伤的腹部,浑身一颤,不得不用力握住她的手腕。低头瞧过去,白皙的手掌沾满了鲜血,温热的,是他流出的血。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问。声音很低,低到画颜几乎没有听清。
“什么?”画颜用力看着他,任他捏住她的手腕,不争不吵。只是用力地盯着他双眼,仿佛想要看出什么被他深深掩埋的东西。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见到你,我是欣喜的,我以为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然而我竟是不愿想起,你早已嫁给了他……我问你,你可能离开他?”
画颜脸色煞白,目光空洞。
她不笨,自打百里锦出现后,寻榕又冷了几分的态度她全都看得懂。
只是她假装自己笨,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半晌后,她的声音响起,却轻飘飘的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没有实质:“……不能。”
“尹画颜,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寻榕抬起低垂的眸子,凝在她清秀的脸上。那双眼睛里,透出了太多的沉痛与挣扎。他几乎是压抑地吼着,“离开我的是你,舍命救我的也是你……前尘种种我已不想追究,可你如今已为他人妇,你将与另一个男人共白头。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我,扰乱我?!”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更加放不下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说过我恨过你,是因为我爱过你。可你如今这样做,又该让我如何?恨也不能,爱也不能。我想忘记你,却更是不能……”他声音低低缓缓,如同雪山之巅流下的融化了的溪流,夹杂着点点碎冰。仿佛一下子从不食烟火的高处跌落凡尘,话语里的痛楚,一声声直扎入画颜的心底。那双曾经盛满整个星空的寒星一般的眸子,也慢慢在黑暗里沉沦。
我说过我恨过你,是因为我爱过你。
这是画颜此生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却因为错误的时间,变成了最残酷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如若
“封公子呢?我去请他下楼吃早饭。”
画颜握筷子的手一顿,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沉默着扒了一口粥。
过了片刻,涵儿下楼来,因被挖去了一只眼,她一直都是以面纱覆面。然而话语中却也听出了隐含担忧:“封公子不在房里,被子叠得整齐,一点温度也没留,怕是……”她看了画颜一眼,见她依旧埋头自顾自地吃着早饭,只好接着道,“怕是早就离开了。”
画颜喝了一大口粥,抓起两个馒头塞到嘴里,用力嚼着咽下去,“我吃饱了。”
说完,不等其他两人说什么,又立刻道:“我们上路吧。”
百里锦看着画颜,唇角轻轻勾起,慢慢道:“封兄这是走了?”
画颜抿抿唇,不看他,径直上了楼。
涵儿推开门的时候,画颜正背对着门收拾东西。她轻叹一声,道:“阿珩说反正是不急,不如留下来看一看女儿节再走。”
画颜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点点头。却就以那个姿势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涵儿心里有些不安,她上前一步,却立刻听到前方传来低低的声音:“你先出去。”
脚步一顿,终是移向门外,她顺手将门关上。侧耳在门上听了片刻,却仍是一片寂静。除了均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其它什么也没能听到。
直到涵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画颜才慢慢直起僵直的腰,一件一件将收好的衣服又放回床头。昨晚最后的对话又响在耳畔。
——我说过我恨过你,是因为我爱过你。
——恨也不能,爱也不能。我想忘记你,却更是不能……
——尹画颜,你想让我怎么做?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他一遍又一遍质问她,他该怎么做……可是又有谁来告诉她,她又该如何?!嫁人并非本愿,如今愿望实现了,有些东西,却再也换不回来了。
她突然想起娘亲临走前和她说过的话:颜儿,你要记住,这世间,总有那几样你愿意付出一切去保护的东西,总有那么几个愿意不顾所有也要完成的愿望。可这世间,所有的愿望的实现,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特例,世情就是那般冷暖炎凉……所以,不论如何,都不要后悔……
不论如何……都不能后悔!
——要勇敢地面对命运安排的那个“代价”。
她笑了,有些苍凉的笑。
——娘亲,您的颜儿如今总归是明白了。我想要他自由,我以为那样我就会快乐……可是如今他不快乐,我也不自由……我想我后悔了……但是娘亲,您没告诉我,如果我后悔了,我又该怎么做?
寻榕走了。
她是知道的。昨晚他当着她的面,转身一步步离开。背影里带着沉痛的绝望与无法挽回的决绝。她就那样看着他走入黑夜。清冷的夜风将他衣袂吹得猎猎,银霜色的发带在墨般浓郁的夜色里纷飞,明明带着重伤,单薄的背脊却挺得笔直,不曾回头。
——尹画颜,你的夫君会送你去南疆。欠你的日后我自会归还。就此一别,相见无期。
寒风不仅吹开他的衣角,也吹散他最后留下的话语。画颜眼睁睁看着墨色将他绽开点点红梅白衣吞没,却迈不动脚步,张开嘴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她明明是想挽留,却终是没能办到。心里隐隐明白,这一别,怕是真的如他所说,相见无期。
她最近总是很容易就想起过往的种种,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个冷冷清清的白衣少年起,一件件,本以为不会记得的一些小事,没想到细细回想时却分毫毕现地浮现在了回忆里……她送他木剑,他随身带了五年;她送他一个帕子,换到了那个倾倒她今生岁月的笑容;他从虎口下救得她姓名,那日在山洞里他替她吸毒,背后的温热至今还记忆犹新……只是可惜——
风一程,雨一程。究竟是如何,才会走到如今这与君陌路的地步。
红尘千帐,百家灯,岁月裁几寸?命运不饶人。
饭后,画颜磨磨蹭蹭的跟在百里锦身后上楼。百里锦打开房门,发现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疑惑之下也只是一笑:“进来吧。”
“百里……”她从来只肯喊他姓,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迟疑踌躇的模样。他察觉有事,却仍不动声色,笑得一如既往的温雅:“怎的?有事?”
点点头,画颜不敢看他眼睛,半晌从喉咙里飘出一句:“当初承诺之事,可否……后悔……”
“自是不可的,”百里锦似乎早有预料她会说这个,接得顺畅,只是那笑容却变得有些锐利,半晌后却是似笑非笑地一声轻叹,“颜儿,当初口口声声说要嫁与我的是你。你说不会离开我,此生都不会,我本是不信的,我想,你原本该也是不信的……可你是否还记得你做了什么让我相信你?”
画颜此刻倒也定下了神,她嘲讽一笑,神色黯然:“自然是记得的……我当着你的面种下拾遗蛊,并以上古之神盘瓠的名义发誓,你这才信了我。”
百里锦笑着听她说完,面色并无半分改变:“拾遗蛊乃是苗疆密蛊,种下此蛊后此蛊会长眠于人的心脏内,不会对宿主有任影响。但若是以苗疆所信仰的上神盘瓠为誓,此蛊即刻苏醒,所发的誓言也会融入蛊虫体内,若是违背誓言,则会遭受噬心之痛,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虽不知你从哪弄来此蛊。我虽向来多疑,然你都那般表心意,这才答应将你收在身边……”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