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佛号,质疑道。
“今日伏击之人皆呼吸污浊紊乱,并无内力,可见非习武之人,”百里锦叹道,“只是南宫钰成足在胸,怕是这是故意放出的一招虚棋,因我们入瓮。看来,攻打听雁楼一事还待从长计议。”
“幸而阁主足智多谋,才能躲过此劫。”苍术挥散众人,走到南宫钰身边,恭谨赞道。
“侥幸罢了。”南宫钰此刻方觉先前竟一直紧握着双拳,他低头看着缓缓打开的掌心,竟浸满了水渍,朗朗眉宇间是掩不去的愁绪,“楼主此去凶多吉少,楼主与临安大哥曾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听雁楼,今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守下来,才能不负一片恩情。”
“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
“珩公子是出了名的聪慧多敏,我们此次不过是遣了楼中侍从假扮弟子,手持弓箭握在一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徒增气势。他们都是毫无武功之人,细细听辨便能从污浊的呼吸中窥得一二。可珩公子居然真的上了当,退居百里之外……属下委实是不能想明白,还望阁主指示。”
“古有诸葛孔明于万军前大开城门,一曲空城计可谓唱得极妙。人无完人,人人天生有弱点,百里锦虽聪慧多敏,却生性多疑。今次我虽带人阻击,以百里锦的才智自然不可能不察觉出此中有诈。然而他生长于皇宫那种地方,见惯了钩心斗角,所思所虑必定多于常人,就是因为担心无诈,这才止步不前。”
“阁主此番回来,真是大不同往日。”苍术听后不由心生敬意,由衷称道。
想起此次在江南经历的种种,南宫钰不由叹道:“以前是我无知,竟真以为只要赤诚以待就能换的将心比心,殊不知,这世间还是虚假的东西为多,人活一世,求不得畅快淋漓,那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阁主……”
“对了,楼主可有消息传回?”
苍术摇摇头:“尚无。”
“只希望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南宫钰剑眉紧蹙,喃喃自语,“楼主此番行事也太过冒进,委实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京城,封府。
昔日笑语晏晏繁荣昌盛的满满一个府邸,如今却溢满了四散的血腥味。偶有寒风吹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黑鸦,“嘎嘎”乱叫两声,又逐渐飞远。平添了几分萧瑟凄寂。
白衣男子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他目不转睛,轻袍缓带,步履平稳,踏着满地的血流成河向前走去。听雁楼众人手持滴血的利器,安静且有序地为他分开一条路。
寻榕路过临安时脚步一顿,淡淡道:“候在此处,听我命令。”
“是。”
寻榕轻轻颔首,随即推门进了屋子,雕花的檀木门在浓重的血腥味下早已闻不清初时的清香,在他身后合拢,隔了众人的目光。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屋内大厅上端坐着一名年过半百的老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寻榕,只是那一双早已不复清明的双眼浑浊,似有水色,“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面具下的人讥笑道:“你们封家对百里家言听计从,可是如今我都打到这里了,他们人呢?”
“在唯唯诺诺,也不过是别人家的一颗棋子。枉你们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平儿应该遣人去求救了,”老人叹气道,“只是我不理家事多年,也不再管这些弯弯绕绕,你来得快,也要去得快才行,否则被百里锦赶来的救兵所围,插翅难飞。”
“不用你惺惺作态!”
寻榕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脸上那一双点漆般的黑眸如同最深的夜空,黑得无半点杂色,深不见底。
他拔出剑,直指老人,神色不复往日的平淡。
“父仇母恨,不得不报。”
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可见此恨难消,说这话之人不知隐忍了多久。
“当年之事……”老人唇形微动,似有话说,千言万语却终是化为一声长叹,“罢了罢了,做下的错事,岂是三言两语就可消去的。我自知有错,罪孽深重,你就这样刺下去吧,若能化解你心中仇恨,也可使我稍作解脱。”
寻榕一言不发,举剑便刺。
剑尖入体,老人本就形销骨立,除了刺破肌肉的感觉之外似乎还割到了骨头,剑势受阻。老人唇角流出鲜血,眼中却似有欣慰,似有解脱。他眼角缓缓流出两行浊泪:“当初你刚刚生下,我也是抱过你的,小小的一团,逢人便笑……你不知,你出生后学会喊的第一个人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爷爷……咳咳……我死不足惜,只是尚有一夙愿,不知你可否替我了了……”
寻榕手指紧握,面容惨淡,他往下刺的剑似乎顿了顿,便不动了,犹豫片刻,他轻声开口:“你说。”
“你说,以前那么爱笑的一个孩子,怎么如今却不会笑了呢……”老人声音渐消,他努力睁着眼睛不让眼睛合上,“都怨我,都是我的错……我也不奢求你还能如同儿时那样唤我一声爷爷,只希望,你能再笑一笑……”
寻榕浑身僵硬,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罢了,这也是奢求……”老人体温渐冷,他用最后的力气勉强说道,“我用了一辈子,才领悟过来,可惜太迟了。只希望你此次事了,能放下心中仇恨,人这一世啊,本就这么短……这么短……”
他缓缓阖目,唇畔的笑在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耀下竟分外祥和。
寻榕久久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曾经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老爷,这孩子还是我来抱吧……”妇人说着上前,“您还有许多事儿要忙呢。”
中年男子抱着睡得酣甜的婴儿避开妇人伸来的双手,目光凝视在孩子无邪的脸上,笑着问:“他们夫妇可曾给孩子取名?”
“回老爷的话,君小姐身体虚弱,少爷一直陪着她,还不曾来得及取名呢。”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替这孩子取个名字吧,”男子朗声大笑,“好男儿定当风华立世,与日月同光,便叫他华明吧。”
婴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见男子不哭也不闹,反而伸出双手咯咯笑了起来。男子看着他纯净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手逗弄婴儿:“明儿,喜欢这名字吗?明儿——”
阳光从树梢枝叶里洒落,碎碎地斑驳了他们一身,也斑驳了那份美好。
寻榕戴回面具,将一瞬间的脆弱收匿无形。转身的那一刹,他似乎说了什么,轻轻的,转眼消散在空中。只是,那个人,应该听得见。
——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阵法
“阿榕——”
一片白雾中,少女身穿湖绿色的衣裙,回眸一笑,眉眼一如往初。
寻榕猛地从梦中惊醒,窗边天色依然昏暗,约莫是二更天的时候。他坐起身,捂住唇角剧烈地咳嗽着,面色苍白孱弱,愈发瘦削,只是面颊上却有着不正常病态的潮红。
内力愈深,蛊毒愈重,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只是,她——又该如何让他放心的下。
闭上眼,掩住满目的无奈凄凉,不知怎的,记忆突然回到那个夜晚,在无音山庄的那个夜晚。深深的纠缠,如火般炽烈,每一次恍惚想起,都能记得所有的细节。
她向来洁身自好,那晚过去,必定是恨死他了。
可是他不悔。
他知道,那晚自己所有的行为并不只是为了替她解蛊,他所有深埋心底的龌龊欲望,都在那晚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要用此生剩下的所有时光去交换那个夜晚,他也不会后悔。
她只需恨他,只需恨他就够了,这样,他才有机会让她解脱……
这时,临安突然敲门进来,手上捏着一份密函:“楼主,今日早晨收到南宫传来的消息,武林正道没有派人马援助封家,尽数去了天山,围着听雁楼,听雁楼祸在旦夕。”
寻榕想了想,研墨提笔,头也不抬吩咐道:“你先去把客房退了。”
“是。”
片刻后,寻榕出了门,他将写好的密函递给临安:“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趁夜回去。”
“阁主,武林正道的人又来了。”
一大早苍术就急急敲开南宫钰的屋子,却发现南宫钰早就穿戴好了,衣冠整洁,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他正立在案前读着一张纸条。
“想必是百里锦想了一夜想通了,知道了我们不过是吓唬他。”
“这是……?”
“楼主连夜飞鸽传回来的信,”南宫钰又仔仔细细读了遍,确认自己都记在心里了,转身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毁,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楼主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楼里原有几处机关阵法,楼主尽数写了出来。我虽不懂这些,但照楼主所说应当可以撑到他回来。”
“盟主,探子回来了,据报,探子一路无阻地入了听雁楼,谁知楼里竟是空无一人,不知是否是昨夜趁夜都逃了。”
“不可能,”百里锦勒了勒缰绳,皱眉道,“我们就守在山脚,那么多人,绝不可能在我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潜逃,更何况,还有许多不懂武功的侍从。”
“那……”
“这个南宫钰竟如此难缠,先是空城计,再是请君入瓮,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百里锦拇指摩挲着扇坠,端坐马上,遥望着眼前的天山高耸入云的山巅,陷入沉思。
“听雁楼兵力外出,我就不行他还能耍出什么阴谋诡计。”五崂派的青阳子一拂佛尘,站出来冷声道。他的师弟青云道长就是死在听雁楼手里,仇恨不可谓不深。
“不可……”百里锦做事小心谨慎,他想着这一切只觉不祥,保险起见正要大家撤退,却就在这时,地动山摇,风尘大作。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时众人只觉身在一片诡异的石林之中,身遭都是两人高的巨石,巍峨耸立,不知何时起立在此处的。
“这是?”画颜自然也跟了出来,她随在百里锦身后,勒马蹙眉。
“大家小心,这些石头似有诡异。”百里锦大喝一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飘渺宫的柔水仙子先一步走了几步到离她身边最近的那块石头边,电光火石间,附近巨头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快速移动变换,眨眼间就彻彻底底变了顺序,那名仙子的身影也不知所踪。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有浓烈的血腥味从柔水仙子消失的地方随风飘散过来。
“这……”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人类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恐惧心理,更何况亲眼见证了一个武林高手转眼间的灭亡。眨眼间方才还井然有序的队伍顿时推搡混乱成一片。
然而,人群前面的百里锦却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可是知道这是什么了?”画颜看见了他的神情,不由问道。
“自然,这是鲁公当年留下的三坤阵法,奇石阵,我曾在书中读过世间各种阵法,这奇石阵乃是最为简单却也是最为繁琐之阵。”
“只要能出去便好,”画颜一喜,用内力提高嗓音,大声叱道:“大家不要慌,盟主有破解之法。”
“真的?”
“真是太好了,幸好珩公子当上武林盟主。”
“是啊,珩公子年少多谋,一定能带领我们破了邪教听雁楼!”
……
“大家不要吵,听我吩咐。”百里锦微微一笑,温柔地看了眼画颜,转过头朗声道,“此阵阵眼为土,木克土。青阳道长,你率领三十人前去坎位,行走百步止。目语前辈,劳烦您也带三十人去离位,其余众人跟我走。”
大家听他的调遣,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总算从阵里走了出来。仿佛一直有什么人在暗中监控着他们,一走出奇石阵,顿时又是一片山摇地动,眨眼间那些巨石全部不见了,眼前又是一片平坦,然而远目望去,竟离了天山百舍之远。
“好一个拖延之法。”百里锦冷笑一声,“大家随我上,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连这种微末之法都用了上来。”
“楼主,”眼见白衣男子风尘仆仆下马,推门入内,正绞尽脑汁想着阻拦之法的南宫钰不由大喜,连忙迎上前来,“属下已经照你说的触动了老楼主留下的奇石阵。”
“我在来时瞧见了,”寻榕疾步走到书桌后,不及解开披风,带着满脸的风尘提笔开始写字,“只是这种阵法最多不过拖得一两个时辰,困不住百里锦的。”
“报——”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报,正应了方才所说之语,“奇石阵被破,中原武林之人重又卷土而来。”
寻榕恰在这时搁下笔,他将纸条递给南宫钰:“你与临安留在楼内按照这上面所说主持,我带人亲自前去会一会百里锦。”
南宫钰面带疑惑地接过纸条,然而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楼主不可!”
“那你说,该如何?”
“不如,让属下带人前去……”
“你们不懂奇门遁甲之术,此阵只有我能操控,我的能耐你们还不知道?”寻榕摆摆手,脚步不顿往门外走去,“只是……”
走到门口处,他迟疑着停了下来,斟酌半晌,才道:“若是我真的一去不回,还请你们暂时掌控好听雁楼,等宿惜回来便将听雁楼交于他的手中。他自幼在这里长大,对听雁楼的感情比谁都深。”
南宫钰眼露惶惶,他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寻榕,有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下意识捏紧手中纸条:“楼主……”
“听雁楼在你们手中,自是会比在我手中要好得多。”
寻榕话音一落再不迟疑,他几步出了屋子,单薄的衣袂蹁跹,背脊挺直,清尘脱俗,仿佛下一瞬就会离世而去。
“颜儿,前方就是听雁楼了。”
百里锦放缓马蹄,扭头看着画颜,温声道。
画颜眨眨眼,看着耸立在银装素裹里的红瓦楼宇,露出一个笑容:“这听雁楼楼主还真会享受,挑了这么一个地方。”
眼见百里锦看着她的目光似有探究,画颜又道:“大仇在报,我委实有些按捺不住飞扬的心情。”
百里锦似是松了一口气,他回过头去,笑道:“那就随我冲上去吧。”
“好。”
话音刚落,画颜就一扬鞭率先策马冲上山路,百里锦担心她有个闪失,连忙也跟在了身后。马蹄飞扬,细微的灰尘在空中摇摇欲坠,天色昏沉,仿佛预示着一场欲来的山雨。
“等等。”
百里锦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诡异的雪莲花丛,突然面色大变,他猛的拉住缰绳,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跑在前面的画颜身影一闪,连人带马消失在了原地。
“居然是反五行花树阵!”
跟在身后的南若弦上前几步,蹙眉道:“这反五行花树阵我也曾有所耳闻,天机老人和三间神尼,手植花树依反五行原理分布,奥妙无穷。人若置身阵中,如坠入浓云密雾,耳目俱失效用,无法走出咫尺之地,此阵还能令陷落之心念浮动,生成诸般幻象,贪念、往事趁虚而入。”
青阳子道长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百里锦咬着牙,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方才画颜消失的地方,面色铁青。他似乎是想了一会,突然拉了拉缰绳。
“阿珩,你莫要做傻事。”南若弦眼疾手快拽住缰绳,皱眉看着他。
“不行,我不能失去她。”
“你难道忘了此行出来真正是要做什么的?”南若弦冷声提醒,“你若再这么沉湎于儿女情长,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突然混在人群之中一个面覆面纱身材矮小的男子钻了出来,她趁无人反应过来之际,几步疾跑,也一下子消失在阵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