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颜眨眨眼:“最多只是个妾。”
百里锦一噎,就听她继续道:“当初你说过的,我如果不同意,你是不会强迫我的。”
“那我问你,”百里锦一字一句问道,“你现在是否同意了?”
画颜老老实实摇摇头,感觉到面前的男子愈发燃烧的怒气,她无奈地叹口气,火上浇油道:“我也没办法,谁让你一直不能让我喜欢上。”
“砰!”
这是百里锦摔门而出的声音。
画颜猛地松了一口,她再顾不得百里锦是否会去而复返,浑身都瘫软在了床上。她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突然又看到新生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滑落在被单上,洇出铜钱大小的水迹。
眼前一片模糊,从心脏处传来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因为已经经历过几次了。可是之前的每一次都有那个人陪在身边,所以她尽管难受,但却从未感到过害怕。这一次,一种无名的恐慌从心底慢慢升起。
——阴阳蛊一旦发作,须与男子交合才可缓解。
他曾经叮嘱的话犹在耳畔,这正是她此刻内心恐慌的源泉。她慢慢集中精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调动身体内的一缕内力,慢慢汇聚到天冲穴……
只需,只需缓缓地按下,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突然想起了以前在红庄的日子。
属于他和她的那段时光。
她记得以前听人说过,人在临死的最后一刻,所想起的东西是此生最深的执念。或者是不曾得到过的,或者是得到了却没能留住的,总之是以某种刻骨铭心的方式在记忆里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不管生前多么不愿承认,在临死的那一刻,内心是最纯粹最脆弱的,所有拼命掩藏的东西在那时都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面前。
她努力睁开眼,视线已经不能聚焦,模糊中依稀是看见了那个银色的面具,面具下的那双总是冷清平静到淡漠的双眸此刻却仿佛充满了慌乱害怕。
画颜缓缓地笑了,她努力抬起手隔着面具抚摸着他的面庞,唇畔的笑容安详而又满足:“……原来,我真的是一直无法放下你……”
“你是何时知道的?”
过了片刻,男子流水溅玉般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高空中传来,传入了她的世界。她有些茫然:“知道什么?”
“知道我就是我。”
“早就知道了,”她笑了笑,“看到你的眼睛时起,我就认出你来了……我想,这天下之大,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总能一眼就认出你来的。”
室内陷入了一片安静,她视线越发模糊,只能隐约看清一个轮廓。在一片昏沉中,她呢喃着喟叹:“在最后还能再见到你,哪怕只是幻觉,我也无憾了……”
“……睁开……不要……穴道……”
远远的,寻榕的声音似乎还未散去,隐隐萦绕在她的耳畔。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她想张嘴,却只觉无力。
浑身上下仿若在火炉里焚烧,心脏处又传来隐隐的刺痛。她慢慢煎熬着,渐渐的,连最后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就在这时,一股清凉的内力从她的后背处流入体内,慢慢地流经全身,抚慰了浑身上下叫嚣的感官,最后汇聚到天冲穴,猛地一刺。
她倏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深水寒潭般的双眼,眼底有隐隐墨色流动,她读出了担忧。
“你是何时来的?”
画颜一惊,看了眼放在床边的那张面具,神色一黯。
“你早知我的身份,为何不点破?”寻榕慢慢直起了后背,淡淡地问道,眼里是一片复杂。
“……我不知道,”画颜垂下眼,声音听在耳里是说不出的平静,“仿佛不说出来,你便永远只是我的阿榕。尽管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你是听雁楼楼主,是我的杀父仇人,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可是我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恨上你……”
“你不恨我?”寻榕想起了那天在包间外对上她的眼睛时看到的眼神,和那日在池边她盯着他的眼神,不由反问她,嗓音低沉,“我以为,你该是恨极了我。”
“我恨的是杀了爹爹的听雁楼,”画颜说,“阿榕,你告诉我,你没有杀爹爹对不对?你不会是那样的人……”
寻榕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她望着,神色里有着洞悉了一切的苍凉。末了,他低低叹了口气,“姑且,你还是恨着我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画颜睁大了眼睛,咬着唇问他,“难不成,爹爹真的是你杀的?那个收养了你,叫你武功待你如己出的红庄庄主,真的是死于你之手?”
“我不能回答,”寻榕慢慢笑了,神色莫辩,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只是,不论怎样,你都会恨上我的。”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画颜用手紧紧拽着身上的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些慌张到极点的色厉内荏。
“别再忍着了,”寻榕低低叹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扒开,“先前你用内力封住体内血气流动使脉搏平静如常,如今你体内已经毁得不成样了,你还要糟蹋自己到什么程度。”
“你……”画颜面色潮红,她感受着手背出清凉的触感,身体汹涌叫嚣着想要更多,却死死忍住了。她也知自己怕是到了极限,张口却不知用什么来反驳,只好重又以沉默回答。
“方才,为何要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要骗百里锦?”寻榕又问她。她眼睫毛上沾了汗水,眨眨眼就流入了眼里,眼里是一片湿润的水汽。思维几乎已经陷入了一片空白,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寻榕的嘴唇一张一合,只觉他如今的笑容和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妖娆诡异。
“又为何大婚四年却还保持着处子之身?”寻榕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鬓角,声音仿若叹息,“仅仅只是为了要替我解蛊?”
其实,或许答案他们心里都清楚。
比谁都清楚。
“……不如,我就圆了你的念想,亦圆了我的夙愿罢……”
飘渺的思绪中,似乎忽远忽近传来他的一道声音,她用最后的理智隐隐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感到鬓角的手似乎滑入了脑后,轻轻抬起了她的头。
她想要抗拒,身子却热情地想要接受。
“……封华明,你若……碰我,我真的会……”
她拼尽最后的理智与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却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尽数湮没在了他们互相碰触的唇中。
这是一个绵长温柔的吻。
寻榕离开了她的嘴唇,看着她几乎已经理智尽失的模样,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我说过,不论怎样,你都会恨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已经好多了,就立刻颠颠地回来码字了(≧▽≦)/
☆、灼烧
画颜感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置身于一片火海,在烈火的灼烧之下痛苦不堪。她挣扎着,却无法逃离。
世界慢慢变得灰暗,身体上灼热的感觉却越发清晰敏感。她的理智、她的感官、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慢慢被这份感觉所蚕食,一缕一缕,灵魂仿佛被剥夺了开来。
她的灵魂似乎飘到了半空中,脱离了肉体的掌控,冷眼旁观着身体所受的煎熬。
她看见,白衣男子吻过她的额头,吻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在了她滚烫的唇上。那是一片清凉的甘露,是她在烈火里久久不遇的清泉,她的身体发了疯似的缠上了他。
一双白玉般的胳膊缠在男子的脖子上,将男子紧紧箍在胸前,双唇接触间,好似火与水的交融,激烈中透着无法言说的惨烈。投入了所有感情的纠缠,蚕食的不知又是谁的理智,沉沦在无边的黑暗里,不知又是谁的执念。
男子的身躯覆上她的身体,隔着衣衫她却依旧能感觉到那片清凉,仿佛是濒临绝望的人突然接触到那一丝丝的希望,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不让他有丝毫的机会离开。
白衣如雪,铺就了整个床榻;青丝如缎,覆着无尽的欲望纠缠。
她感到自己似乎从火海里转到了飘摇无际的海面上,他带着她,在潮水波涛里沉沉浮浮,摸不到边。身体的火热似乎熨帖的同时似乎燃烧的更加热烈,这把野火,从滚烫的身体上,一路燃烧到了她心里。
那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满足,是从未体会过的愉悦欣喜。
身体刺痛的那一瞬,她弓起身,将指甲狠狠掐入身上那人的肩里。然而她却能感觉到,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庆幸。
可是,要庆幸什么?
她想,她是疯了。
他们都疯了。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看到眼前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慢慢向她展开。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耳边隐隐有一个声音蛊惑着她:去吧,这就是你所选择的路,这就是你应该走去的地方。
那里,是哪里?
命运的深渊,总有人会在那里堕落沉沦。
“姑娘。”早间,侍女来唤画颜起床,可是推开门时才发现,她早就起了来。
已经到初冬了,早晨的阳光似乎一下子褪去了曾经的温度,变得清冷刺骨……就像那个人一样……
画颜一动不动坐在梳妆台前,淡淡吩咐道:“将门关起来罢,所有的窗子,也一并关严实了。”
她的嗓音不复清澈,带着一股沙哑,仿佛干了许久的喉咙。然而听在耳里却并不难听,反而多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媚。
姑娘,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侍女想着,忍不住回头仔细看了她一眼。
她只着一件白色单衣,身形单薄,坐在那里却挺拔如竹。背脊用力地挺直,有点萧瑟的隐忍,仿佛明明是强弩之末却还故作坚强,似乎一旦弯下去,便连最后能够守护的东西也会没了。
她的头发未曾梳起,一头青丝逶迤落地,宛如山间的瀑布一般顺滑。铜镜里,隐隐约约照出一张少女的脸庞,清丽秀气,眉宇间却仿佛多了一股韵味。是之前从未有过的韵味。
“怎么,我好看吗?”画颜突然淡淡笑了,从镜子里看向呆立不动的侍女,漫声问道。
“好看,姑娘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侍女语气真诚。画颜却只是笑了笑:“窗子还未关上呢。”
侍女这才惊觉,告了个罪就快步走到一边关上了窗户……昨晚要开窗户的也是这位姑娘,如今要关得严严实实的也是她……
她想着,觉得有些蹊跷,却终究没有多问什么,转身离开了屋里。
门在身后关好。画颜依旧静静地坐在铜镜前面,她面色有些苍白,一双曾经水灵的大眼睛此刻却是空洞无神。似乎思维是放空着的,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铜镜里映出的女子,清丽,却仿佛少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回过神。纤细白净的手指握住梳妆台上的一把木梳,缓缓地拢在手里,举在了发顶。
梳齿插入青丝,一泻而下。
一梳梳到老。
——他手执白帕,浅浅一笑,道,细细看来也是有点像的
二梳梳白头。
——他将她搂紧,眉宇间是隐藏不住的担忧,却温声安抚她,别怕,会有办法的。
三梳案齐眉。
——他勾一勾嘴唇,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入她的耳里……不如,我就圆了你的念想,亦圆了我的夙愿罢……
“啪”
梳齿突然断了几根,镶嵌在她的发丝里。
她愣怔着将断齿取出,握在手心,慢慢捏紧。唇畔终于忍不住逸出一声嘲笑。
还在奢望着什么?
原来,她此生可以白头到老。
只是能够与她举案齐眉的那个人,弄错了。
就像今日早晨,醒来时居然还带着几分希翼看向枕边。她想,如若他还在,只要他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她也会毫无顾忌地放下一切,从此只跟着他。
可是,身边冰凉的温度告诉她,一切不过只是她的奢望。她坐起身,强忍着一切不适爬下床,却发现不仅是他不在了,连床单被褥,所有可以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的东西,全部换成了新的。
如果不是身体的酸痛提醒着她,她一定会以为昨晚只是一个梦。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可是□□与恩客之间尚还会有晨间的温存。
断齿嵌入手心,隐隐的剧痛。然而身体上无论多么剧烈的疼痛,都比不上她此刻的心。被生生撕裂了开来,又踩成了碎片,碾成了粉末,随风风化在了回忆的角落。
本以为不会再跳动的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既然不再有爱,那就是恨了吧。
——姑且,你还是恨着我吧。
她拢拢衣襟,遮去了所有的痕迹,垂下眸,眼底是一片荒芜。
封华明,这次,你依旧是说对了。
我想我终于恨上了你。
“楼主。”
天色微晓,晨曦初露。寻榕一踏进院子,宿惜就迎了出来。
昏暗里的银色面具幽幽闪着莹亮的光芒,寻榕步伐一顿,随即如常问道:“何事?”
“锦瑟阁主依旧昏迷不醒,欧阳姑娘说,她中了一种奇毒。此毒无解药,若是三日之内再不醒来,就再也不会醒了。”
“是‘弱水’,她中的是‘弱水’,”欧阳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边,她轻轻笑着解释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弱水的配制方法有整整三千种,而每种毒药只对应一种解药。故而以此得名。此毒不是无解,只是没法自行配出解药,更何况只有三日的时间。然而这种毒说毒也不毒,如若中毒者求生意志强烈,自可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过了一夜了,可是她连丝毫苏醒的迹象也没有。”宿惜突然想起君不语以前曾经笑着对他说过人生在世十分无聊的话,她本就不是十分认真地活着的,难怪没有丝毫求生意志的表现。
“那你打算如何?”寻榕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宿惜,仿佛直直看到了他的心底,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咬咬牙,宿惜跪下请命道:“属下恳请楼主给属下机会找回般若花。”
“若是得了般若花,你要救她?”
“……是!”
“又是何必……你想做,便去做吧。”寻榕仿佛是叹了一声,丢下这句话之后便不再多说,缓步走入了屋里,关上了门,“我累了,要歇一歇,你们都回吧。”
走入屋里,寻榕扶着桌子坐下,然而门却又被推了开来。他抬头,看向步进来的女子,淡淡问道:“何事?”
“有事的不是我,是你。”
欧阳水说着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了下来,她看着静静坐在对面的寻榕半晌,终于是叹道:“我们的交易就这样吧。”
寻榕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虽不曾解开她的赤心蛊,却解了拾遗蛊。当时情形……”
“我说的是你,”欧阳水不客气地打断他,“是你,不能进行这个交易了。”
“还记得当时我们的交易吗?我帮你去解尹画颜的蛊,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将般若借我一用,二是替我试蛊。可如今般若被盗,你现在的身子,根本也再经不起我蛊虫的折腾了。”
寻榕这次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抱歉。”
“你若觉得抱歉,”欧阳水弯弯嘴角,故作轻松道,“我要有两个小要求,若你达成了,我们之前便一笔勾销。”
“尽力而为。”
“你放心,你肯定能做到的,”欧阳水看着他,笑道,“第一就是,你能不能将面具除去,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见寻榕沉默,她又道:“不过是好奇心罢了,我不会泄露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