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名字。”
寻榕迟疑片刻,接了过去,打开包裹,里面居然是一方帕子。
洁白的帕面一角绣着几块淡粉的东西,君不语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寻榕蹙眉思索了半天,看了眼桌上吃剩的水煮肉片,犹豫道:“肉片?”
“你才肉片呢,你全家都是肉片!”画颜立即忍不住跳了起来,“这是落花,落花!”
众人:“……”
寻榕又看了半晌,唇角微勾:“仔细瞧瞧还是有几分像的。”
画颜这才平息下去,然而下一瞬她就想起了自己的问题还未解决:“我方才说的是你给我的礼物呢?这些礼物里面没有你给我的。”
寻榕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径直出了门。
画颜:“……”喂喂!
又闹了一会,入了夜,大家将袜子挂在床头各自去睡了。画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寻榕没有送她礼物这件事就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她耳尖微动,立即闭上了眼。几息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白色的身影闪了进来,淡淡的冷竹香盈满了屋子。
感受到似乎有一道目光凝在自己的脸上,画颜克制了又克制才没笑出声。她一直忍到屋里没了动静这才睁开眼,一摸床头的袜子里,有一个包好的包裹。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支檀木钗子,做工有些简陋,却能看得出是用心一刀一刀刻的。她顿时咧了嘴角,笑着嘀咕:“还笑我的帕子不好看……难怪不肯在那时拿出来,原来是怕丢人。”
不过这只钗子,是她收到的礼物里面最喜欢的一份。
☆、汹涌(二)
一场雪,
一把伞,
然后,还有一双人。
“阿榕——”
“……”
“阿榕——”
“……”
“阿榕阿榕阿榕!”
“……什么事?”少年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一直跟在身后的少女。虽然容色淡淡,但却能看出隐藏在眉目下的那一丝无奈。
“爹爹不在山上,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少女揪着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可。”
他拒绝得干净果断。
“阿榕——”
少女却不死心,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有了些不耐烦,再次停下脚步,蹙着眉转过身,谁知恰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盛着盈盈水光,干净清澈,让他突然想起了后山的那条溪流,一眼就可看到底。
里面倒映着所见到的一切,似乎是个小小的世界,蓝天白云,还有个小小的蹙着眉的他。
于是那句“有时间不如去练练书画”脱口而出时却变成了“不能在山下逗留太晚,师父知道了会着急。”
女孩立刻笑弯了眉眼。
山庄里的服饰均是白衣白衫云色纱裙,然而唯有她,穿的衣服总是带了颜色。嫩黄的、湖蓝的、浅绿的,在山庄里稍稍跳动便仿佛成了温暖的春,湛蓝的水和明媚的希望。
他看着她的笑容,竟一时有些忍不住移开眼。
阳光斜斜地洒下,温柔地融化着山间的积雪,似乎春天已经不远了。他那时尚不知道,一开始忍不住移开眼,后来就无论如何都再移不开了。
一眼千年。
时光古稀,旧时旧人旧事渐渐淡去,他站在原地,却再也见不到那个巧笑倩兮纯洁如雪的姑娘。
他的姑娘。
这是爹爹送我的十岁生日礼物……送给你……
从今以后,我也喊你阿榕好了……你也不要喊我师妹,礼尚往来,本小姐特许你喊我颜儿。
哪里是水仙?!你们哪里看到水仙了?这分明是一朵荷花!……这可是我绣的第一个帕子……既然都说不好看,我也不要了,送你好了。
阿榕……我以为我会死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那我不练了,反正怎么也练不好。
也不让你练!
原来,她所有说过的话,那些以为会忘了的,全都不曾忘。
——阿榕,阿榕,阿榕。
他的名字有两个,封华明或者是尹寻榕,唯有她,一直唤他阿榕。
也唯有这一声声阿榕,才是他此生心底最后的悸动。
那似乎是一个梨花凋谢的季节,他们站在树下,飘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了他们满肩。她扬起他熟悉的笑脸,对着他认真说道:
“阿榕,我会一直跟在你的身后,这一生,都不会回头。但若有哪天我走得慢了,你能不能停下来等等我,哪怕只等一小会,我也会拼尽全力追上去。”
他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回答的了。记忆里似乎没有回答。
因为他背负的太多,所以才没有回答——没有敢回答。
可是如今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们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都只是因为他没有等她。
“不,还有一个办法。”寻榕突然开口。
他立在窗前一动不动,背脊挺直,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单衣,有风从窗户里吹进来,鼓动着他的衣袂鬓角,在满室的日落暮光里,显得格外单薄萧条。
“什么?”巫仙欧阳水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赤心蛊,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开她体内的赤心蛊,”寻榕依旧是身形未动,他的声音清清冽冽,如同最高得雪山之巅流下的潺潺雪水,冰澈入骨,“当年我的娘亲为了替父亲解毒,做了与她同样的事,用自己的处子之血将蛊虫从伤口引出。”
寻榕说着,终于低了头,他卷起袖角,指尖轻柔地触摸着手心里指甲见长的一道伤疤,“赤心蛊贪饮鲜美芳香的血液,处子之身的女子若是割开自己的皮肤与中蛊之人伤口相接触便可将蛊虫引走。当年娘亲就是用此法解了父亲的蛊毒并且存活了下去,封家的人丧心病狂,将娘亲作为珍贵的试验对象囚禁了起来,父亲为了将她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回来,闯了关押娘亲的禁地,与娘亲交合。”
他转过身,话语平静,眼睛深处却有着无法言喻的讽刺哀伤:“也就是那时,族里的人才知道若是原宿主与新宿主交合,蛊虫会重新回到原宿主体内。”
欧阳水听着他的叙述,感到有些胆寒,她颤着声问道:“会有什么后果?你的父母呢?他们怎么样了?”
“死了。”
寻榕的眼睫微微颤动,像一双孤独无依的蝶翅在风中抖动,此刻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然而却又是让人无法接近的遥远。
“蛊虫吸了处子的血液变得狂躁无比,在原宿主的体内日日啃啮着他的心脏。遇到武功越高强,内力越深厚之人,蛊虫就啃啮得越残暴,直到心脏千疮百孔,才会暴毙而亡,”他神情平静,声音悠远平缓,仿佛在叙述着一件无关于己的故事,“父亲就是那样死的,他一直深爱着娘亲,为了不让娘亲担心,每日都强颜欢笑,死死忍到了最后一刻。那时,他倒在娘亲的怀里,可依然是笑着的。娘亲为了躲避封家的追查,也为了保存父亲的尸首,带着我在一个大雪的夜里离开了京城。她找了个无人的山谷将父亲埋葬了,”
“那晚,我亲眼看到,她在父亲的坟前坐了一晚上,没有流泪,就那样坐在那里,十分安静。我不敢靠近。等到第二天我走上前时才发现,娘亲已经死了……她自封了七窍,自杀而死。我将他们葬在了一起。”
“很简单的故事。我那时一直都想不明白他们那样做的意义……有些事,终归是经历过才能理解的,可惜已经晚了。”
尽管隔着一层面具,但欧阳水依旧可以感觉到,面前这个总是淡漠如雪的男子笑了。唇角轻轻上扬,温柔了所有的时光。
她忍不住也弯了弯唇角,动容的同时却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他淡淡道:“因为我们不熟。”
因为不熟,所以有些话才可以倾诉。这样转身的同时就都会忘记,所有的一切都无关情感的煎熬。
可惜,他这一次猜错了。
她想,她这一生都不会忘了这个男子;这一生,都不会忘了这个黄昏;在这个黄昏里,这个男子与她倾诉过一段往事。尽管原因只是,因为我们不熟。
真是可笑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听雁楼主,你莫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办法。”
眼见男子似乎是在听她说话,她看着他,慢慢吐出两个字:“般若。”
“笃笃——”
这是指节轻叩在门上的声音。
“进来吧。”君不语弹了弹指甲,头也不抬懒洋洋说道。
门推开,进来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衣,头发用布条随意地扎在脑后,面庞隽秀干净,带着年轻人独有清爽明朗。
见到屋内穿着暴露的红衣女子,他目光不闪不避,反而咧开嘴十分自然的笑了笑,露出两颗有些可爱的小虎牙。
“你是谁?”
君不语打量他片刻,漫漫问道。她一手支颐,神色慵懒,眼里是化不开的雾气,看不清摸不明,似乎对什么也不能上心。
“我叫谢东,”男子又笑了笑,然后他犹豫了下,面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南若弦南公子派我来的。”
“哦?你是百里锦的人?”君不语唇角一勾,斜斜睨着男子,风情万种,刹时满屋春光。
“不是,我是珩公子的敌人,”男子笑容明朗,丝毫不见窘态,“可现在却是他派我来杀你的。”
君不语终于起了一点兴致,她撑起上身,眼波流转间波光潋滟:“说来听听?”
“我被下了毒,只好听他的话来了,”谢东耸耸肩,随即又苦了一张脸,“我明白我几斤几两,怎么可能杀得了传闻中的听雁楼一阁之主。然而性命被他所迫,我又不得不来。”
“此话可未必,”君不语又笑了出来,她以袖掩唇,笑得肩膀乱颤,“我呀,可是一点武功也没有。谁都杀得了我,不信你试试?”
日落西山,天空完全被夜色一点点吞没。宿惜从临安院子里出来,突然一道黑影冲着他面门扑来。他吓了一跳,正准备拔剑,就见那道黑影在离他面孔几寸的地方倏地直冲而上,飞入空中,转瞬与夜色融为一体。
原来是一只乌鸦。
他放下握剑的手,揉揉方才紧蹙的眉心,内心蓦地涌起一股不安。强压着这股不安,他沿着路向自己的院子走去,突然在途经一座院子之时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了头。
解语阁。
是君不语的院子。
窗内一片漆黑,没有点灯!
半盏茶之后,宿惜怀里抱着一个轻盈的身影足尖轻点来到了寻榕的院子。他顾不得尊卑礼仪一下子推开了门,抬起头,目光锁定站在窗边的寻榕。
“楼主,锦瑟阁主她昏迷不醒!”
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欧阳水惊愕,连忙问道:“般若花可还在?”
宿惜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他目光尚未回神,愣愣地重复着:“什,什么?”
“你先将她放下,”寻榕淡淡道,冷静的声音顿时让宿惜渐渐清醒过来。他垂着头依言将君不语放在了床上,寻榕这一次开口却是对着欧阳水说的:“麻烦姑娘替她看一看。”
欧阳水走过去替她把脉,却有些神情不定地问寻榕:“般若花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寻榕走出了屋子,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只留下满室寂然。
作者有话要说:
☆、发作
“去替我将窗子开下来,”画颜半卧在床上,面庞微微发红。她用手作扇扇了扇风,拧着眉对侍女吩咐道,“在屋里闷久了,有些热。”
“姑娘,是十一月了。”侍女愣了下,看了眼屋外被穿堂风吹响的帘子,劝道。
“让你去开你就去开便是了,哪来这么多话。”画颜眉头越拧越紧,身上隐隐的燥热使她心情有些烦躁不安,说出口的话也冲动了许多,到真有点高高在上的妃子颐指气使的味道。
“是。”
侍女低头应了,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将窗子推开。
“再大点——”画颜在她身后喊了句,侍女只好将已经大开的窗子完全推了开来。
感受着冰寒的风刺着肌肤给大脑微微的刺痛,画颜瞬间觉得舒服了许多。她微微眯上眼享受着,然而过不多久,窗子又被关了起来。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画颜有些恼了,此刻的她像根点火线一样一点就着。她一动不动闭着眼躺在床上,就一双红唇一开一合教训着侍女,“这里目前是我的房间,纵使是你们庄主进屋来也要先敲一下门才能进来,你不过……”
“不过什么?”
男子醇厚的嗓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画颜一惊,猛地睁开眼看着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人,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口。
“……不过,啊,不过啊,你是一国之君,自然是想进哪里就进哪里的。”
只愣了瞬间,她就面不改色地转了语气,还附带一个友善的笑容。
“发生什么事了,这大冷的天里要将窗户开着?”
百里锦疑惑地打量着她,待看清她目光里盈着的水色和脸颊上淡淡的浅红,不由神色变了变:“你莫不是蛊毒提前发作了吧?”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画颜不动声色地将方才因为嫌热而解开的领口慢慢理平整,从床上坐了起来,笑道,“方才睡了一觉,醒来觉得屋内闷得慌,这才叫把窗户开下来透透气的。”
百里锦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他站在她面前,目光幽深,似笑非笑地建议道:“若你蛊毒发作,忍得难受,不如就让我替你……”
他对自己所认为的事,总是深信不疑。与其说是坚持或者固执,不如说是刚愎更贴切些。这是画颜这些年总结出的经验。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画颜无力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脸颊,“方才通过风,已经好多了。”
说着,她放下了双手,脸上红晕果然退去不少。
百里锦沉吟片刻,突然动手攫住她的手腕。画颜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挣脱,“你干嘛?!放开我!”
“只是替你把一把脉。”百里锦斜了她一眼,食指和中指转扣在她的脉搏上。
然而所感受到的脉搏平稳且清晰,他想了想,放开了她的手腕,却是紧紧皱起了眉。
“……怎么了?”画颜揉着手腕,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脉象不妥吗?”
“不,”百里锦深深看了她一眼,“恰恰相反,你的脉象很好很正常。”
画颜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又责怪道:“既如此,你又为何摆出这幅表情吓我?”
“然而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才不正常,”百里锦道,“你体内蛰伏着两只蛊虫,且不论其中一只是否一直在沉睡。尽管先前有金风玉露丸压制,可不论如何都该表露出一些不同之处,至少阳气太重,脉象应该要暴躁许多……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你现在的脉象。”
“你就是疑心太重了,”画颜垂着头低声道,声音中有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不论什么都要颠来复去想上许多。”
百里锦僵在了原地,不由冷了声:“你这是何意?”
“我并无他意。”画颜皱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我这是关心你。”百里锦倏地强逼近她,用手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神情似笑非笑,那一双狭长的星眸里却是深不见底,“更何况,我若想对你做什么,何须如此费周折,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妻。”
画颜眨眨眼:“最多只是个妾。”
百里锦一噎,就听她继续道:“当初你说过的,我如果不同意,你是不会强迫我的。”
“那我问你,”百里锦一字一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