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还请楼主三思!”宿惜看着寻榕,神情坚决,丝毫不肯退让。
“我的事自有我自己决定。”寻榕却不再看他,将册子收拢到袖中。踱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他的手指修长,如同所有习武之人一般,指节凸出,却并不难看。此刻握着茶壶的提手,倒茶时行云流水的动作间也有股说不出的好看。
“楼主!”宿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君不语拉住了,君不语似笑非笑地扯住他,笑道:“你还想说些什么?莫忘了他是楼主,楼主决定的事,岂是会因你一两句话就更改的?”
说话间,宿惜已经被拉到了门外,他最后又看了眼寻榕,只见他立在桌边,手里捏着个茶杯,另一只手正好放下脸上的面具。
银色的面具折射着冰冷的光芒,掩盖了面具下那张脸上所有的情绪。
“你不是随着锦瑟阁主走了吗,怎么又……”寻榕听着门外远去又重新接近的脚步声,随口问道。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瞧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门外。
“临安?”寻榕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你果然回来了。”
临安单膝触地跪了下来,恭敬道:“属下临安参见楼主。”
“起来吧。”寻榕抬一抬袖子,“宿惜告诉我他不曾伤到你的要害之处,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说完,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推到临安面前:“这是君成给你们下的毒的解药,吃下它,此后你便自由了。”
“不知临安什么时候回来。”另一厢,宿惜和君不语走在一起,他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君不语诧异:“临安不是被你杀了吗?”
“不是,”宿惜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当时楼主嘱咐我不要伤他要害,给他留下活命之机而又正好拖住他不让他回听雁楼。临安不回听雁楼,君成那边的势力就大打折扣,我们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君成。”
“临安是个可用之人,他重情重义,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试炼堂里护住南宫钰。我宿惜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但凡出手必中,中必中要害,不会有丝毫偏颇。可是在对付临安时,我却没有击中要害,他不笨,稍一想就会明白我是故意放了他的。而我所受命之人,就是楼主……楼主故意放他性命,便会在他心里留下宽容大度之人的形象。以他知恩必报的性子,一定会回来的,且一定会死心塌地。”
“楼主真是好算计。”君不语笑语盈盈赞道,“先前他入了密室,我还以为他要输了,谁知他却是将计就计,早就算好了一切,不仅在左护法天璇的协助下取得了剑法残卷,甚至反将一军,早早布好了局,等着君成入瓮。”
“左右护法早年失踪,谁曾想是一直跟着小姐去了封家,”宿惜口中的小姐是君十九的独女君止,“小姐去后,就跟了楼主,蛰伏了这么多年替楼主办事……不过那日还是多谢你,要不是你,这世上怕再没有宿某了。”
“这就是你谢人的态度?”君不语听着他清冷的话语,咯咯笑了出来,“那天救你的解药可是以前从越姬那偷来的冰心丸,可解百毒,但只有那一粒……”感觉到宿惜似乎是看了她一眼,她眼波一转,以袖掩唇娇声道,“你且放心,我救你不过是瞧你可怜,若是没有你,表哥的计划可就全乱了。你活着,楼里的情形才会更加混乱,也更加好玩。”
宿惜听出她话语深处掩藏得冷意,终于是忍不住问她:“你只是为了好玩?”
“是呀,在听雁楼里一直都是平静无波的日子,多无聊。那么多时间都白白浪费了。人的一生那么长,寂寞却占据了大半,总是要看的戏多,才能有意思。”
“……争斗总是会毁灭许多东西,亲人、友人、家庭、甚至……性命,一直平平静静难道不是好事吗?”宿惜声调降低了几分,“至少我,希望过着那样的日子。”
“我说镜花阁主,真是很难得见到还抱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君不语笑着转了个圈,脚步轻快,铃铛也叮当作响,她一双美目看着宿惜,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三分笑意,七分醉意,“太美好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本来就不该。”
宿惜顿住脚步,看着她,目光清冽,却似乎有着怜悯。
“君不语,你到底,有没有心?”
“这是什么?”一进屋子,画颜就发现床头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香龛,镂空的盖子上袅袅升着淡青色的烟。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清香宜人。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侍女的问题,无音山庄又派了一名侍女前来伺候她。一进院子就已经侯在了院内。
“尹小姐,这是一脉香。”那个侍女如是回答。
“我知道这是一脉香,我是问,这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里?”
“买下此香的客人吩咐,拍卖会举办的这三日内,每日都取半两在您的房里燃烧。”
“是哪个客人?”画颜奇道。
“尹小姐,”侍女歉然道,“山庄的规矩,不能透露买主的身份。”
“那算了。”画颜点点头,不再追问。
在一脉香的香气里睡了一夜,一夜好眠。第二日起来,画颜只觉浑身都轻松有力了一些。她整理了下形象,吃完侍女端来的早饭,就随侍女前去参加这一日的拍卖会。
这天从早到晚都有拍卖,午间有约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画颜特地守在大厅的入口处,等了一会,远远看到百里锦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
“昨日的熏香,谢谢你了。”
百里锦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什么香?”
“一脉香啊,”画颜笑道,“你别瞒我了,我都猜到了。那香除了你,还有谁会拍下来然后送到我房里?”
百里锦握着折扇的手指有些用力,他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合上又张开,最后唇角微扬,“你身体不好。”
“对了,明日的拍卖结束后,你且不要走。后日在晚枫亭有个宴席,我想你肯定是要参加的。”百里锦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转了话题。
“什么宴席?”
“初尘方丈借了无音山庄的地方,因为想着武林正派这几日都聚集在了这里,所以就此机会讨论一下武林盟的事。”
画颜听后却是皱起了眉头:“可是如今听雁楼也在。”
“听雁楼那边不会知道这个消息的,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做出什么事,”百里锦解释道,“无音山庄历来保持中立态度,能够搜集天下至宝,可见山庄的隐藏实力非同一般,这样的实力不论站在哪一方都无疑是如虎添翼。所幸无音山庄一直是两不相帮,黑白两道对它也一直持友好态度。如今山庄肯将地方借给正道也是看在初尘方丈的面子上,此次宴席无音山庄只出地,不出人。听雁楼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无音山庄动手,与无音山庄交恶。”
“是吗……”画颜大悟。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百里锦的“九珩院”门外,百里锦笑着问画颜:“要不要坐一坐?”
画颜伸头往院子里瞅了两眼——院里布局很简单,比她住的子榕阁还要简单,只有一棵看着有了些年头的松树种在院角,树下一方石桌一个石凳。
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累了,想回院子睡会。”
进了屋子,床头果然又摆了那个香龛,画颜落在袅袅升起的青烟上,唇畔的笑容有些柔和。
“如果有一个人,从不强迫你,从来都替你着想……”她轻声念道。
“尹姑娘想必是遇上了良人。”侍女笑着接过话。
“是吗。”画颜回头冲她笑了笑,眼底却有着一丝不让人看见的落寞。
可惜,百里锦从来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奈(捉虫)
“尹姑娘要不要去看看今日的拍卖会?”
清晨,侍女走进屋子,笑着问赖在床上的画颜。画颜揉揉眼睛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了,嘴里似乎嘟啷了一句什么。
“……不去,反正也买不起……”
“今日的压轴物品可是这一次拍卖会的重戏,许多人前来也只是为了这一件物品……尹姑娘若是不前去一看,那真是可惜了。”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男子笑声,画颜吓了一跳,赶忙坐起身,就见南善水推门走了进来,她拉住南善水袖子,压低了嗓子问她:“屋外是谁?”
“方兼。”南善水唇边绽开一个明媚大方的笑容,“我知你怕麻烦,过了两日估计是不会再去看那拍卖会了。特地来拉你去参加今天的拍卖会的,今次的压轴物品据说可是世间罕有的珍宝,千年难遇。”
世间罕有……千年难遇……
画颜有些心动,想着过去就算买不起看看一饱眼福也好,于是应了下来:“好,你且等我换下衣服。”
“公子。”鹰八进了九珩院内屋,关紧屋门,正准备开口,就见百里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百里锦踱步到窗前,打开所有的窗户,以便能够清晰看清周围的情形。一看再看,确定无人监看之后才问鹰八道:“查得如何,可是那物?”
“据得来的消息,有八分肯定。”
“没想到世间居然真的有这件东西,”百里锦抬眼看向窗外,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唇畔勾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只是此次前来仓促,并未带足钱财。幸好之前一来山庄之时就听说了这件事,才忍着什么也没有拍买……不论如何,这样东西我必定要拿到手。”
“属下估计,若是想要以我们手上的财物在拍卖会上买下……”鹰八担忧道,只是话未说完就被百里锦打断了。他笑容温雅,眼底却闪着森森寒意:“最后这样东西,必须在我的手上。”
鹰八垂下头,应道:“属下遵命。”
“对了,”百里锦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唤住起身正要离开的鹰八,手指摩挲着扇坠,漫声问道,“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属下无能,”鹰八猛地跪下,“无音山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属下没能查出是谁买下了一脉香。”
“算了,不怪你。”百里锦想了片刻,挥手让他离开,独自陷入了沉思。
“楼主,都已经准备好了。”宿惜立在归雁院的外面,对里面朗声道。
“可有把握?”楼主打开屋门,身形瘦削却挺拔,月白色的锦衣穿在身上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一有风吹过拂过衣袂,整个人便仿佛即将飞升离去。
萧索孤立处,不似凡尘人。
宿惜看了眼那张掩盖了所有表情的面具——尽管这人的那张脸本就没有太多表情。他复又垂首,恭声道:“自得到消息后,此番前来是下足了功夫的。若是不出意外,买下那件东西不会是问题。”
“那就好,我信你。”楼主掸了掸衣袖,淡淡说着,看了眼等在门口的红衣女子,抬脚领先向外走去,“我们走吧。”
“啊!”南善水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大叫起来。
“怎么了?”画颜与方兼均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我突然想起忘了一件事……”南善水支支吾吾道,脸庞居然出乎意料的有些发红。她拽着方兼,一脸歉意地看着画颜,“颜儿,对不起,你能不能自己去大厅?”
“好的,”画颜无所谓笑了笑,“你去忙吧。”
“楼主,”同样是行到一半,君不语突然停下了脚步,对走在前面的男子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楼主侧过头,面具下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君不语。
“是这样的,昨日我和镜花阁主捉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侍女。将她绑在了后山,本是要报告给你的,后来却忘了,方才才想起。”
“无事,”寻榕淡淡道,“你们前去替我审问一番,看有没有要紧的信息,若是没有,放了她便是。左右是与我们无关的人。”
“是。”宿惜应了,跟着君不语一同前往后山去了。
阳光正好,秋风带着夏日不曾散去的燥热与冬天还未来临的寒凉,融合成爽朗的温度。所有人都在这样一个早晨,照着命运给他们的剧本,一步一步演出着自己的角色。
什么是缘分?
萍水相逢即是缘。命运总是安排这样或那样的两个人,在突如其来的时候相遇,两个人都猝不及防。
所以,又在那个池边,画颜一抬头时,看见迎面走来白衣男子,脑海里一瞬间是一片空白。
然后,愤恨、怨恨、仇恨,所有的恨意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汹涌而来。她身子本就不好,脚下几乎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落在地。
是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扶住了她。
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握着那双冰凉的手,她下意识说了一句谢谢,正一片混乱之时,倏地抬首对上一双寒星深潭般的双眸,慌乱的心情神奇般一下子沉静了下去。
强压下心底那股怪异的熟悉感与违和感,画颜抽回自己的手,垂下头咬着唇,说出口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平静地不可思议。
“是你们干的吗?杀了爹爹的事。”
楼主收回双手拢在袖里,静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画颜猛地抬起头,看着楼主的双眼里盛满了哀伤与难以置信,她用平静却令人颤抖的声音质问:“为什么?!”
楼主没有开口,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怜惜。
“我会报仇的,听雁楼,我一定会替死去的爹爹报仇的,”画颜却没有看到他的双眼,垂着头低声道,“你等着,不论用怎样的方法,不论用多久的时间,我都会毁了你们听雁楼。”
——她所恨的,不是君成这个人,而是整个听雁楼。她不知道君成这个人,所以将仇恨落在了整个听雁楼上,你如今是听雁楼主,自然也是她的仇敌。
君不语说话总是半真半假,她活得也是半真半假,可却是所有事情里看得最透的那一个。这一次,她说的是真话。
男子眼里似乎溢出了叹息,他想了想,突然拉起画颜的手。画颜一惊,然而怎么也争脱不开。男子没有在意她的挣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划在了她的掌心。
微凉的指尖触到柔软的皮肤,不知在谁的心里激起了细微波澜。横竖撇捺,一笔一划,他写了三个字。
好,等你。
画颜一等他松开手就立刻缩回了自己的那只手,在他写过的地方擦了又擦揉了又揉,最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男子立在原地不动,背影隽永孤寂,看着她与他擦肩而过。
刹那的时间,却仿佛长过了永恒。
他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听见了花落的声音。
“楼主,要不要和尹姑娘说清楚?”临安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关切问道。
寻榕摇了摇头,叹道:“不必了。”
“其实……”临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在只说了两个字之后戛然而止。寻榕没有看他,却似乎是猜到了他要说的话,云淡风轻道:“我并非是贪图这权势。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我还有事情要做,无论何时我都可以离开这里,但不是现在。”
人生在世,又哪里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所能羁绊?各种无奈纠缠在一起,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这才是真正的命运。
总是在被逼迫着前进,可是不得不前进。有些事,从来由不得他决定。
一直到进了拍卖大厅,南善水都再没出现。画颜只得独自一人进了房间,随后又是一名侍女带着一盏巴掌大的银钟随她入了内。
拍卖会照常举行。然而今日大家的兴致似乎都并不怎么高,想是早就知晓了最后的压轴物非同寻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