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晴阳立刻回复到先前以工作为重的态度,毕竟前二日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只是个意外。
“臭小子!幸好你还知道回来,别以为你半夜偷跑,老子我就找不到你,今天我要是再没见到你的人,我便要拿你家乡的亲人来赔,这一大笔的违约金,看你吃得消吃不消,这可是白纸黑字写的一清二楚的。”
管工横眉竖眼的警告著,颇有吓唬人的意味。
“白纸黑字!那咱们上个月的工资怎麽还不见踪影,眼看快过年了,不会连这个都给吞掉了吧!依合约办事的话,你又得赔些什麽?”
商晴阳冷冷的说。
老实说,以他的真实身份,那些违约金根本算不上什麽,他只不过想消消管工的锐气,以前的『猪仔』会被人吃死,但现在有他商晴阳在就不允许。
商晴阳的话成功的引起了其它人的鼓动与附和。
经过这段日子的教导,其它的工人也很明白自己的权益为何,提起勇气的一同鼓动著。
所谓众怒难犯,管工眼见此,也只好嚥下怒气不与之正面衝突,性性然的离开,然后在第二天心不甘情不愿的发了第一次的工资。
“嘿,商老弟还是你行,如此一来,很快便能存一笔钱寄回家乡了!”
王大叔喜孜孜的拿著工资,虽然数目不多,但这种感觉却是很充实的。
“这是咱们应得的,我说过,只要咱们有理,就别怕人家来欺侮!”
商晴阳的眼光又在此时瞟向大屋,他发现二楼的窗户是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露台上。
“那是沉家小姐吧!该不会是在那儿监视咱们,老实说她上回来工舍我差点儿给她吓死!”
福来仍掩不住心虚说。
“她常站在那儿看咱们工作,不像是监视,我倒觉得她挺孤单的,好像从来都没有人陪她说说话!”
另外一个人答著腔中肯的说。
“你说什麽?”
那人的话引起了商晴阳的兴趣,原来从沉昱的眼眸中透露出的真的是寂寞,他并没有看错。
“商大哥,说来也真奇怪,你毕竟救了她一命,又和她朝夕相处过,应该了解她比我们多才是,不过我倒觉得你对她挺奇怪的,既然你对她有兴趣,上回人家来又把她给气跑…”
福来搔著头不住的滴咕。
他的这番话也引起了大伙儿的兴趣,纷纷围了过来想探个究竟,却被商晴阳给打住。
“别胡猜!我只是有些好奇沉家的主人是怎样的人罢了!”
商晴阳言不由衷的说,内心颇不自在。
“哦!我听说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沉小姐,而是她爹,沉小姐好像很小便来到这儿生活了,但她的家人都还在北京!”
王大叔急忙的贡献出他先前听来的消息。
“怪不得,每回都只见到她一个人在那儿,挺孤单的,怎麽商大哥,这些她都不曾和你说过吗?”
福来好奇的问。
商晴阳彷彿有如当头棒喝一般的听著众人的一字一句,所谓『旁观者清』,在他们眼中的沉昱似乎没有太差的评语,唯一与他感觉相契的便是她的孤单。
难怪她会对于他提醒她小心石头的事那样的感激,突然他似乎渐渐的有些明白藏在她眼底的那些神秘是什麽了!
“她是个不多话的人,事实上,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好半晌,商晴阳才淡淡的说。
“啪!你们都不必工作了吗,拿了工资还有空閒在这儿抬槓!”
管工又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他早就看商晴阳不顺眼,一鞭子狠狠的抽向他。
沉昱无意识的走到露台边眺望,她下意识的抚了抚嘴唇,那唇上好似还留著商晴阳独有的温柔,她的目光也因此开始找寻著这令她伤心的身影。
虽然已对自己说过千百次,不许再对他付出感情,但是沉昱知道自己很难做得到,她的一颗心早已全装满了他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这颗心还能再承受几次的失败。
“…娘…我好苦,您能教教我吗…”
斗大的泪珠又悄悄的从沉昱的眼眶落下。
“商…我明白在你的眼裡,我并不讨人喜欢,但我的心已经没有退路了,怎麽办…就让我再继续的偷偷喜欢你好吗?”
沉昱即使知道他的全名,但是她总喜欢只唤他的姓,感觉上心好像可以与他贴近些。
就在她欲回身进屋时,她的眼角看见了在棕榈园的一角,管工正拿著鞭子在教训那些工人们,她定神一瞧,赫然发现那鞭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商晴阳。
“不!”
沉昱惊呼了一声,他常挨打吗?是不是做工的都常挨打呢?为什麽以前自己从来没关心过这些问题,没有再多想什麽,沉昱便衝出屋外往棕榈园的方向跑去。
眼见那管工似乎还没打过瘾,又是一鞭要打在商晴阳身上,这种私刑,在当时人权不彰的年代是司空见惯,沉昱从小远离群居的世界,所以她当然不会懂。
“住手!”
沉昱一格箭步扑向商晴阳的面前,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管工一时之间愣了眼,手也自然来不及收鞭,不偏不倚恰巧打在沉昱纤弱的背上。
“啊!”沉昱没料到紧接而来的感觉会是如此的痛。
“沉小姐!沉小姐!”
众人惊呼,商晴阳则眼明手快的抱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要再这样打人了…”
沉昱在昏倒的前一刻还不忘说完来此的目的,然后便昏倒在商晴阳的怀中。
管工吓得丢了手中的鞭子,他万万没想到沉家小姐会忽然衝过来挨上一鞭,虽然知道她是一位不受重视的人,但总归也是沉老爷的女儿,一身的细皮嫩肉比那些『猪仔』来说重要多了,现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阵喧腾,倒把平日在帐房坐镇的房三引来。
“这是怎麽回事!”
管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向房三诉说当时的情况,只见房三眼一沉,他描了描商晴阳一眼,早些时候他便知道这一批『猪仔』中有一个麻烦人物。
房三眯起眼审视著商晴阳,见他气宇轩昂,是一身的污衣也藏不住的,他得小心这号人物才是。
一番思虑后,房三开口道:
“众人不必慌,只是一场误会,管工,难道你就只会以鞭子来做事吗?”
他精明的眼一眯,看得管工把头垂的更低。
“各位!我知道你们远渡重洋工作很辛苦,但不吃些苦又怎能赚到钱,我会吩咐管工改变他的管理方式,你们可以继续在这裡安心工作,以后不会再有乱抽鞭子、迟发工资的事情发生!至于沉小姐便由这位帮忙带回去照顾,我看你也被抽了不少鞭,我便给你几天的假休养吧!大家各就各位,回去工作了!”
房三的一段话的确产生了安抚人心的作用。
一方面他知道众人都对商晴阳服气,所以给他一些甜头,让众人心服,二方面也刚好将商晴阳与他们隔离几日,以免他总是影响其它人的情绪。
“我会请医生到大屋去替沉小姐看病,你就先送她回去吧!”
说毕,房三便带著一抹难以察觉的深沉走回帐房,众人都没发觉,只有商晴阳隐隐的嗅出一丝的不对劲。
在帐房之中抽著鸦片的房三,开始细细回想前因后果。
一向不与人交际的沉昱,竟也会开始干涉园中事务,这棕榈园大大小小的事,这麽多年来不都由自己一手控制的吗?
虽然名义上是沉家的,但天高皇帝远,十多年来,沉老爷一次也没来过,只留下不得宠的沉昱来做做样子,这棕榈园实际上就像是自己的心血一般。
现下不但这沉昱有变卦复甦的可能,就连中国方面也开始派人干涉各通商口岸人口贩卖的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是他必须做些佈署的时候了。
大夫留下一些消炎内服药及外伤药膏之后就走了。
商晴阳开始环顾屋内,纳闷著为何进屋以来没看到其它人,难道她一个沉家小姐除了没有家人的陪伴以外,连个贴身丫环都没有吗?
商晴阳犹豫的拿著药膏,眼下最重要的是该如何替沉昱擦上背部伤口的药。。
“好痛!”沉昱一个翻身不慎压到伤口而痛得清醒过来。
“唉…容我问一句你的贴身丫鬟在那裡?”
沉昱的清醒,恰巧化解了想帮她赏药的尴尬。
“商…”
刚回复意识的沉昱第一眼见到床畔旁的人是商晴阳时讶异的说不出话,甚至把她最常唤他的亲匿称呼都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的伤口需要儘早上药!”
见她不语,商晴阳有些明白是上回发生的事让二人间的情况尴尬。
那句『商』同样的让商晴阳产生很多的感觉,巧合的,他二人都对此称呼情有独锺。
“那…你呢?”
沉昱想表达的是他也受了伤,而且比她严重许多。
“别管我,房总管让我照顾你几天。”
“为什麽?”
沉昱心疼他的伤,她亲眼见到的就有数鞭,谁知先前被打了多少鞭,这份心痛连背上的伤也抵不过。
“你喜欢我所以心疼我吗?”
商晴阳见到她在眼中打转的泪珠,心中涌上一股浓郁的温暖,原来被人关心的感觉这麽好!
“…”
沉昱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露骨的话,怎麽今天的他和上回不太一样,难道老天爷又要开始眷顾她了吗?
“给你…”
沉昱把药膏挤出一点之后,便把整罐的药膏怯生生的递给他。
“还是先把你自己照顾好吧!你的丫鬟呢?”商晴阳又再问了她一次。
沉昱一听只是摇摇头,淡淡的说:
“没别人了,就只有我一个人!”
商晴阳只觉自己的心像被揪紧成一团。
一样的花样年纪,别的千金小姐都是僕人成群,在众多的关爱下长大,而她却是这样彻底的孤单,沉家究竟为何要这样待她。
“拿去吧!我的伤只要这一点就够了!”
沉昱有些不好意思接触到商晴阳不同以往看她的灼热目光,再一次的把药递出去。
“为什麽这样关心我,我只是个『猪仔』!”
“什麽是『猪仔』?”
商晴阳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实际上的沉昱比想像中的还要单纯。
“是一群被遗忘的中国人!”
商晴阳淡淡的说,不知为何他不想让沉昱再听见任何一件会令人伤心的事。
“…”
那不是和我一样?沉昱心想。
“对不起!”沉昱嗫嚅的说。
“为什麽又说对不起!”
“我…应该提供更好的环境让你们工作…”这是沉昱的真心话。
“但你始终没有!”
虽然知道这样说会伤人,但是这毕竟关联到他来此的目的,所以商晴阳还是说了!
“…我很抱歉!”
沉昱只能又一次的说,她知道她必须负一些责任,可是除了说抱歉之外,她并不能改变什麽,在沉家是什麽样的地位,她是再清楚不过。
“你的道歉并不能解决什麽,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的人在受到不平等的待遇!”说到重点,商晴阳仍掩不住内心的气愤。
沉昱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方才的那股柔情已经看不见了,好似只要当她与棕榈园的事有关时,商晴阳都会特别的生气,她有些失望的把伸出去的手收回。
也许刚才自己想送药给他的举动又被认为是放荡的表现,因为商晴阳始终没接手把药拿著。
好半晌,沉昱才低低的说:
“我的一切,从来都不能改变什麽…”沉昱无奈的说。
为何世上发生一切的不顺都要她来承担过错,我只是一个孤女啊!然后,她便闭上眼不再看他,她必须再要一些时间来修补内心的伤痛。
夜半时分,沉昱被背上的伤给痛醒,那又痒又热的感觉像是被浇了盐水一般,只是一鞭就令人难以忍受,那商晴阳是如何熬过?
沉昱不敢往下想,她轻轻的解下上衣的小扣,有些吃力的涂抹上药膏。
“好痛!”
紧接而来的一阵清凉感,让她背上的麻热稍稍褪去了些。
想起了商晴阳还是没有拿到药膏,不知要如何渡过这漫漫长夜,沉昱心头一紧,她还是无法对他视而不顾呵!
几番挣扎后,她还是拿著药膏提著一盏油灯出至房外,想悄悄的将药膏放在他的身旁,好让他随时都有药可用。
偌大的二楼少说也有十来个房间,她并不确定商晴阳会在那个房间,只好开始忍著背上阵阵袭来的疼痛,举步维艰的找著。
同样被疼痛折磨的难以入眠的商晴阳,加上他素来就灵敏的神经,所以几乎在沉昱步出房门开始起他便察觉了,商晴阳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敢情这位沉小姐…似乎十分喜欢在晚上出来活动?”
是因为个人的习惯还是真的有些事必须要在晚上进行?
商晴阳听见了一个又一个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她在找什麽?还是在佈置些什麽,会和人口贩卖的事有关吗?
那些卖身契、船隻往来清单、帐目都放在大屋裡吗?因为她不放心屋内突然多出一个外人,所以半夜特别醒来察看有何异样是吗?
商晴阳的双拳蓦地握紧,即使假设是这样的合乎情理,他仍是不愿轻易的去相信,毕竟在沉家小姐的身上,他嗅出的单纯气息远比危险气息来得多。
他感觉自己的心已渐渐沉沦,每想她一回,他的心就沉沦一回。
商晴阳不作声响的躺回床上,背对著门,打算以静制动。
沉昱提著油灯走到最后一间,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商晴阳一定就在这裡面。
她轻轻的推开房门,在昏黄的灯光下,她见著了商晴阳的身影静静的侧躺在床上,她蹑步的走近床边,悄悄的放下药膏,再深深的注视他好一会儿,才欲转身离开。
在她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商晴阳冷冷声音却如冰一般的袭来:
“你似乎特别爱在晚上行动,这次又为了什麽?是怕那些见不得人的证据被我挟带脱逃吗?还是想在我身上套出什麽?”
“啊…”
沉昱被他突然的一番话吓得把手中的油灯打翻,此时灯火熄灭,屋内刹时变暗。
好一会儿,外头银白的月光才慢慢的透射进来。
“说话呀!不要每次我问到有关棕榈园的事,你就要这样的逃避,沉家既然敢赚这种钱,就该想到有一天会遭到制裁!”
商晴阳一个翻身傲然的伫立在沉昱的面前。
“…”
沉昱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平息,为何连她只是想单纯的关心他,都会被误解到这步田地,沉家到底干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要他三番两次的来试探。
商晴阳不是一个单纯的工人,那他到底是谁?天!
“说话呀!”
商晴阳受不了沉昱的沉默,他已打草惊蛇,他必须要亲口听她说出答案。
“你要我说什麽?…如果我能选择,我也不愿再是沉家的人!”
沉昱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转身便跑出了房间。
二楼的长廊非常黑暗,可是她的心更黑暗,此时她所能做的就只有逃,逃得远远的,去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舔拭她的伤口。
商晴阳见到了沉昱眼中的绝望,似乎他彻彻底底的又伤了她一回,他挫败的低下头,瞥见了床头矮柜上的药膏不知何时被放在上面,刹那间,他后悔自己一时的衝动刺伤了沉昱。
她大半夜的提著油灯一间一间的寻找自己,只为了拿药膏给他,而他却被工作上的压力所影响,又一次恶劣的伤害她。
他总是刻意去忽略她的真眨有她言语中的期待与落寞,为什麽他会一再的苛待一